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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58 灰熊猫(当代)
  ……
  此时黄石刚吃完晚饭,正在悠闲地剔牙漱口。虽然没有外人知道赵妹妹的身份,不过今天晚上是一定要把她送回她哥哥那里去的,不然在外面过夜对她的名节可是大大的不利。船门口传来轻轻地敲门声,随着黄石的一声“请进”,舱门被推开了一个细缝,赵妹妹露了半个小脑瓜,怯生生地问道:“太子少保大人,您有胭脂么……没有?那水粉有么……太子少保大人息怒,小女子不问了。”
  出发时赵妹妹衣服又被整理了一番,宽大的地方被她捏了些褶出来,衣服上的绳子也都打好了漂亮的蝴蝶结,头上还挽好了丫角,两缕细长的垂髫从光洁的脸颊垂到胸前。那种窒息感再次汹涌袭来,黄石连忙在还能控制自己的目光前,把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了一旁的墙壁上:“赵小娘子请,让我们赶快登岸吧。”
  赵妹妹把狗皮帽子小心地戴好,然后又接过黄石给她的棉布,把脸牢牢地包裹起来,只留出了一道能露出两只眼的缝隙。在黄石的坚持下,赵妹妹虽然有些惶恐不安,但还是顺从地走在前面。她双手捏着垂髫的发梢,莲步款款地走向梯子,后面瀑布似的漆黑长发一直铺到臀部。黄石趁机欣赏了一阵眼前的曲线,然后也跟着爬上了甲板,陪着赵妹妹一直走下了小船。
  登陆后,黄石问指挥交通的内卫军官岛上有什么动静,他们回答暂时还没有发现,也没有遇到觉华岛的巡逻兵。黄石哼了一声,对赵二姑娘说道:“一会儿抵达东山,余恐怕会对尊兄有所不敬……不过赵小娘子如此,尊兄风采可知。等明白余的一片苦心后,料想赵大人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带着卫队走向东山山峰的时候,赵妹妹仍有些不放心,问道:“太子少保大人已有必胜之策了么?”
  “如果我不在,但既然我来了……”黄石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胸膛已经被一股油然而生的信心充满,口气里更不容置疑:“那建奴就只有铩羽而归了。”
  ……
  觉华东山官邸内,现在还是一片灯火通明。赵引弓已经动员岛上官兵凿冰了,他则亲自把守着东山的粮仓。除了佩戴一把剑外,赵引弓还在官靴里插了一把匕首,这是他打算在危急关头用来自栽的。
  赵引弓领导着觉华的文官、幕僚通力合作,把一切工作都计划得井井有条。赵引弓毫不怀疑——就是那个所谓的名将黄石,也不能比他干得更好了。而且不接受黄石的军队上岸也可以保证觉华军令统一,内无分歧制肘。赵引弓实在觉得三千东江士兵也没有什么大用,真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要靠正规军而不是难民武装。
  赵引弓面前摆着一副觉华的地图,上面画着文官和幕僚们设计的防御部署。赵引弓不知不觉地把嘴唇越抿越紧,感觉胸中就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一样——我一定要勇敢,决不退缩,仔细运筹,关键时刻到一线激励士气……这样就一定可以胜利。
  赵家的几个奴仆见状都轻手轻脚地退出,他们一致认为老爷在冥思的时候最有一代宗师的风范,平日里每次一开始冥思就能想上几个时辰,还能从始至终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姿势。
  以往从来没有人敢打断赵大人的冥思,但今天他才入定不久,剧烈的喧哗声就在营外响起,转眼间官兵的呼喝声就充满了整个营地的上空。赵家的几个苍头拿着棍棒一涌而入,围拢在了赵引弓身边:“保卫老爷!”
  “慌什么?”拔剑在手的赵引弓大吼一声。外面响声大作的时候他已长身而起,现在门外到处都是“敌袭”的喊声,乱哄哄的四处可见火把晃动,中间还不时夹杂着军官怒气冲冲的吼声和大声的喝令。
  想不到后金军竟然发动这么隐蔽的潜伏攻击让赵引弓很震惊,但事到临头他还是全无惧色,平握着剑就大步向门口走去:“本官亲自去给将士们击鼓。”
  ……
  激昂的鼓声响彻在东山上时,黄石已经带着那一小队内卫退到了山腰。刚才他们一直走到营门口才被守卫发现,而那卫兵在喝问他们是谁后,等不及听完回答就急着发出了警报。顿时东山明军就是一片大乱,为了避免在黑夜中被误伤,黄石一行只好先退了回来。
  黄石平静地观察了一会,现在东山的山顶上空已经是矢石乱飞,还出现了大炮的轰鸣声。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回过身对赵妹妹说道:“等他们闹累了,我们再上去好了。”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四十九节 收权
  岸上的火炮声引燃了觉华全岛的战火,很快西岸和山谷中的明军也纷纷发射信号,不到半个时辰全觉华都是铳炮声大作,黄石一行的四面八方都升腾着火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宁远堡方向也隐隐传来闷雷一样的巨炮轰鸣声,炮弹划破空气的嘶鸣声刺着人的耳膜。士兵们都很镇静的做着自己的工作,因为听炮声就知道炮口不知道抬得有多高,对于近距离的自己来说,没什么危险。
  一个内卫军官举着火把跑了回来,他立正向黄石大声报告道:“启禀大人,属下已经通报金游击这里的情况,登陆行动将接照预先方略进行。”
  “天津卫的水手们有什么反应?”黄石对长生军还是很放心的,五年来这支军队迭遇苦战,现在救火、选锋两营里面的老兵比新兵还多,而且就是新兵也多在长生岛、金州、旅顺、南关等地见识过后金军,与他们进行过对峙,经历了铁血战火的考验和沉淀。
  “回大人话,天津卫的水手发生了一些骚动,但内卫队牢牢地掌握着舰队,没有出现任何混乱和失控。”
  “很好。”黄石又瞧了东山山顶一眼,此时那里的骚动愈演愈烈,看来他们也开始受到其他部队的影响了。过了很久,山头的响动终于平静了一些,看来他们也开始感到莫名其妙了,于是黄石就又派一个人去和守军联系。联络官穿越密集的火墙来到寨前,奇迹般的毫发无伤,这次倒是把话说清楚了,可是守军说什么也不同意开营门放人进去。
  听了回报以后,黄石怅然若失,一边的赵二姑娘看见他这副模样,说道:“太子少保大人,反正现在也没人知道小女子的身份,大人给小女子一个干净的船舱或帐篷,姑且住上一夜也没有什么关系。”
  乍一听这话黄石先是点了点头,可转念一想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明天白天进去肯定会有人能猜出赵二姑娘的身份,就又问道:“在觉华岛上,赵小娘子可还有其他亲人?”
  赵二姑娘犹豫了一会儿,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阿姊的家倒是就在不远处。”
  “余送赵小娘子过去好了。”黄石仿佛什么也没想到一样,坚持亲自把赵二姑娘送回去。走到赵二姑娘姐夫家附近后,黄石又挥手把卫兵留在远处,免得他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
  赵小妹叫开门后,她姐姐自然吃惊不已,今夜她丈夫去帮赵引弓筹划所以不在家,赵家大姑娘一边把妹妹抱在怀里轻声埋怨,一面惊异不定地反复打量门口地黄石。她就着火光看清妹妹身上的衣服后,脸色又是一阵变化。赵家大姑娘摸索了妹妹身上的衣服一番,再抬头看向黄石时,她目光也从原本的复杂变成了痛恨……就像是实实在在的刀子一样。
  多年前黄石就记得赵家大姑娘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虽然只有火把的一点儿亮光,但黄石还是得承认几年不见她出落得更漂亮了。黄石知道对面那种恶毒地眼神说明赵家大女儿对他有些误会,但是……
  ——这种事情还是让她们姐妹自己去说清楚好了,我是越抹越黑。
  尴尬的黄石见事情已了,就打算告辞了。他对赵大姑娘说道:“赵小娘子……”
  “小女子姓陈。”陈赵氏毫不留情地截断黄石的话,把妹妹在怀里楼得更紧了,警惕地瞪着黄石,此时赵二姑娘也转身向黄石看过来,她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歉意。
  “陈小娘子、赵小娘子。”黄石不以为忤地笑了一下,朝这对姐妹微微一点头:“余公务在身,此间事已了,这就告辞了。”
  门重重地在黄石面前碰上,上面的土灰溅上了黄石的脸,他苦笑着摇摇头,转身带着卫队走回宿营地去了,当晚岛上守军闹了一夜……
  天启五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在参谋部和内卫队的通力合作下,夜里已经有一千多长生岛官兵登陆。虽然困难很多,但金求德仍然表示了谨慎的乐观,他认为今天入夜前就能让大部分官兵登上觉华岛。
  清早起来后,黄石就领着卫队第三次登上东山。随着天色放亮,岛上的喧闹终于渐渐止住,现在一片寂静。长生岛一行进入东山银库时,赵引弓正在正厅中的椅子上喘气。他挥汗如雨地敲了大半夜鼓,早上才被仆人从岗位上扶下来休息。
  昨晚整整一夜,赵引弓都被胸中似火的战斗激情所激励,像机器一样的疯狂擂鼓助威,完全不知道疲倦为何物。但现在赵通判已经彻底虚脱了,看到黄石大步走进来的时候,赵大人连举起一个手指头的余力也没有。黄石拔出尚方宝剑接过全岛指挥权时,极力想反驳的赵引弓只是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黄石很知情达理的命令赵家的仆人把他们的老爷扶回家去休息,那几个苍头丝毫不敢反抗地照办了。轻易地控制了东山银库,黄石立刻指派银库守军去帮助长生军登陆,同时向那些正在凿冰地关宁军将领下达命令,让他们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来东山银库见他。
  觉华岛上现有参将姚与贤、金冠、胡义宁,游击季善、吴玉、张国青等六名将军。两个时辰后他们一起来到东山银库门前,此时黄石已经把文官们都轰到后方库房去清点银两去了。黄石本人则笑容可掬地等在银库大门口,亲自把六位将军接入正堂:“诸位将军请坐。”
  这几个是辽镇的军官,而黄石则隶属东江,自然就不好比副将、参将这些差遣了。身为都督同知的黄石自然比这几个家伙的品级大多了,整个关宁军也就马世龙一人比黄石的品级高而已,就是宁远的满桂总兵也不过和他平级罢了。再等黄石出示了尚方宝剑和银令箭,六位关宁军的将军更是人人拜服,纷纷口称甘愿服从黄石节制。
  其他四个人人品如何并不知道,但姚与贤姚参将和金冠金参将黄石还是知道的。几个月前耀州之战,就是这两位爷拖了鲁之甲和李承先的后腿——进攻前不派船、逃跑后扒浮桥。不过现在和耀州之战不同,毕竟宁前道袁崇焕已经下了死命令,谁再逃跑就要杀了谁的头。那袁蛮子可是有名地不讲理,这六位关宁军的将军也得到了坚守觉华的明确命令,他们没有机会借口蒙古入侵赶去西边“抗敌”,宁远堡已经戒严不许进出,身后也是一座孤岛没有了退路。
  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上,金参将本该在宁远会战前夕病死,另外几位将军也都在觉华战役中殉国了。黄石并不打算和这些前世的烈士斤斤计较,在大敌当前的局面下,他希望这六位将军能和他精诚合作——只要他们不是脑残就该明白,在这个时候闹内讧会有什么下场。
  黄石首先和他们聊了一些军事问题。
  早在船上地时候,黄石就准备了几个方案。第一个拿出来的是建议这六位将军撤退到海船上去。觉华岛由于没有按照条例凿冰,现在岛上的船只都被冻住了。黄石不仅同意这几位将军去天津卫的海船上避难,还表示他们的家丁和亲属也可以跟着一起撤离,只要他们把部队留下来交给黄石指挥,将来黄石就给他们出具“没有临阵脱逃”的证明。当然,如果他们按照这种方案行事,那日后也不要想分到战功。
  黄石介绍这个方案的时候,六位辽镇将军不敢说话,彼此拼命地用眼神进行交流。但等黄石说完以后要他们发表意见时,他们也没有人肯当第一个发言的出头鸟。六双会说话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嗖嗖射出来的目光在半空中来回穿刺。几位将军正襟危坐了一会儿,他们不但用目光进行着交流,一个个眉毛还不停地上下舞动,嘴角更时不时做出些高深莫测的抽搐动作,这让黄石想起了前世的无线电报。
  无声的交流进行了一会儿,姚参将轻轻咳嗽了一声:“黄军门,末将等还有些疑问。”
  黄石注意他用的词是“末将等”而不是“末将”,他客客气气地说道:“姚将军请讲。”
  “不知道黄军门还有其他的什么方略没有?”姚与贤神情专注地看着黄石的眼睛,其它五人也一起抖擞精神看了过来。昨天他们发现船都冻住后一个个悔恨得捶胸顿足,今天听说黄石来了以后就满脑子都想着能上天津卫的海船,但看黄石的样子似乎蛮有把握,所以一个个脑筋又活了起来。反正实在分不到功劳保命总是绝对没有问题了。姚与贤打头后他们也七嘴入舌的在一边帮起腔来:
  “是啊,黄军门,末将虽然力薄,但也要为国尽一份力。”
  “黄军门明鉴,末将愿唯黄军门马首是瞻。”
  “如果黄军门实在觉得末将碍事,末将就立刻卷铺盖卷上船,绝不给黄军门添乱。”
  “黄军门所向无敌,末将一直指望能跟黄军门学两手。当然,如果这是黄军门的家传绝学,不愿外泄的话,末将这就把部队交给黄军门,带着家丁上船。”
  “黄军门,末将也是这么想的。”
  ……
  见他们士气这么高,黄石心里也是暗暗高兴。能让他们真心配合总比把他们强行轰走强,无论如何他们对军队还有相当控制力地。也不必担心他们心怀怨恨给自己使坏。
  黄石的另一个计划就是中止凿冰,集中人力抢修野战工事,并让士兵们进行充分休息,以迎战远道而来的后金军。黄石还建议两军平分战后的首级,黄石的三千直属拿一半,而觉华的四个野战营七千关宁铁骑拿另外一半。
  听完了这个建议后,六个关宁将领又吹胡子瞪眼地进行起了交流,他们一个个用力拧着眉毛,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露出时而狰狞可怖,时而悲愤无助的表情,还不时地把手指变一下姿态,无线电报已经进化成了无线网络。黄石看到人的默契能到这样的地步,感慨万千。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本事,那指挥部队会比用无线电的现代军队还强吧。
  关于凿冰问题,这几个人倒不是很反对。昨天晚上凿了一夜就有上百战兵把手指都冻掉了。而且冰层已经结得太厚,这个时候的觉华海峡本来也没有几米深,冰层早就冻得直达海底了。他们拼死拼活凿出来地壕沟也是且凿且冻,到处都是大豁口。
  以前黄石没来,他们为了保命也只好硬着头皮凿下去。但现在黄石一副自信的模样,又带来了一条上海船地退路,这几位将军就不愿意去受那份洋罪了。
  还是姚与贤进行总结性提问:“不知道黄军门打算怎么打这仗,可否告知一、二?”
  黄石微微一笑,就手摊开了一张觉华地图。这是他从赵引弓官署“缴获”的地图之一。六位将军立刻伸长了脖子凑过来。
  ……
  黄石建议在冰层后建立一道野战工事,把后金军挡在不便驱驰的冰面上,从而保护岛上的粮草、房屋和军户,这样军队也就可以从后方得到源源不绝的补给。
  反之,如果只坚守东山银库的话,这个银库的周长不过一百多米长,容纳不下大部队,更无法存储足够的粮食和补给。黄石认为这是自取死路。
  “我有两个营三千战兵,觉华有四个营七千战兵,加起来就是一万人。”黄石为了给几位将军鼓劲就把这七千关宁铁骑都算数了。一万战兵这个兵力数字大概相当于后金政权全部披甲人数的半数,这次努尔哈赤家里不可能一个人不留,路上各堡也还要留些守卫部队,绵延几百里的运输队也肯定要有警戒部队。所以黄石就凭此断言觉华兵力绝不会比后金军少,完全可以作防御战:“何况宁远城内还有七个营一万五千战兵,建奴主力肯定会留下监视宁远堡,我们这里能分担到的压力决不会起过三千披甲,或许还有上万推小车的无甲兵会跟着一起来。”
  但眼前几位将军还是没有丝毫的欢欣鼓舞,一个个仍是面如死灰。黄石叹了口气:“本将的军队在前面作战,诸位将军只要督促部下按照本将的安排构筑工事便可,战时负责维持岛上的秩序。如果诸君实在不愿意做,把部队留下给我后尽管去上船,本将绝不勉强。”
  姚与贤目光如电,在几个同僚身上扫过,只见他们都缓缓地点了点头,于是就掉头对黄石说道:“黄军门明鉴,末将等共有四个营七千战兵,而黄军门只带了两个营三千战兵来。如果平分,是不是那个……那个……那个……”姚参将口吃了半天,终于清楚地说了出来:“是不是战果七三开……”
  见黄石脸上有不豫之色,姚与贤急忙补充道:“黄军门是客将,战功可以翻番的。七三开不正是关宁、东江一人一半么?”
  ……我当然可以强行压住他们,但如果他们心里有怨气,说不定会做些什么愚蠢的事情出来……罢了,我不能因小失大,打胜是第一位的,打不赢建奴什么都是虚的。
  黄石心中计较已定,就展颜笑道:“好吧,就七三开吧。关宁七、东江三。”
  比猴子还精的姚与贤等人本来抱着漫天要价的打算,哥几个本来还一个个准备和黄石做持久战的,没有想到黄石这么白痴,竟然一口答应下来了。他们大喜之余,纷纷邀请黄石晚上去喝酒吃肉,庆祝两军的完美配合。
  而黄石心中也是很高兴。他们主动放弃上船留下来争功,总不该再故意扯自己后腿了吧。既然有这些老军头在,岛上的部署就应该能进行得很顺利了。在黄石的计划里,这是争取胜利的关键一步。
  几个人热情洋溢地邀请黄石去喝酒,黄石先笑着答应了,然后就打算先把各人的任务都确认一下。黄石才刚说了一个开头,外面就突然猛地冲进来了一人,这人披头散发,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出鞘的长剑。大伙吓了一跳,黄石定睛看去,这人不是赵引弓赵大人又是何人?
  赵大人双目尽赤,刚才离家狂跑上山的时候,头上的乌纱和束发也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现在他身上的官服一看就没有整理过,半个下臂都露出来了,整个前襟和下摆都凌乱不堪。
  赵引弓死死地盯住黄石,喘着粗气,嘴里的牙齿几乎要被嚼碎。他突然一声大吼,挥舞着宝剑就扑了上来。黄石身边的几个内卫早有防备,他们一拥而上,轻易地就把赵通判擒了下来。
  内卫们把赵引弓叉住后,其中一个从腰上摸下一团绳子就打算把赵通判绑起来。黄石行若无事地挥了挥手:“赵大人累了,你们把赵大人送到后面好好休息,小心守候,免得他伤到了自已。”
  虽然黄石能面色不变地坐在椅子上,但其他六位将军都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无论是不是觉华岛的常驻将领,他们每个人头上可都有文官监视,可不敢像东江军官这么放肆。当然,他们心里已经把赵引弓恨死了,因为他们刚刚知道赵通判不允许黄石上岸,还对他们封锁黄石抵达的消息。
  只是这几位将军还是纷纷假意出言相劝,以便在赵大人面前撇清干系,不然以后他们就是不归赵大人管,赵引弓写一纸文书到正管他们的文官头上,这几位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这几个人叽叽喳喳的时候,黄石的内卫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赵引弓绑成了一个螃蟹。
  “恶贼,恶贼……”几个内卫要把赵引弓拖下去,但他疯狂地挣扎,还一个劲地冲着黄石咆哮。刚才他才听了大妹妹两句话,就愤怒欲狂地找黄石拼命来了。身后两个妹妹的齐声喊叫声也没能让他停下脚步。一想到自己那么好的小妹,泪水就开始从赵引弓眼中滚滚而下,他声嘶力竭地叫嚷着:“黄石,你这个败类、人渣……”
  “赵大人喝多了,”黄石听赵引弓越说进不像话,担心这个二百五嘴一滑就把他妹妹带了出来,那样赵二姑娘就真的要上吊了,于是就回头严厉地看了内卫们一眼:“别让他咬到了舌头。”
  嘴里被勒了一条绳子的赵引弓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被内卫拖下去了。这期间黄石一直面不改色地对那六个将军交待着任务,那几位老兄都冷汗直流的站得笔直。
  下午,黄石就命令长生军全体休息。昨天后金先锋的哨探抵达宁远堡外,他因此估计后金先锋今日会大批到达城下。无论后金军有多么骄狂,他们都不可能不作丝毫休息就绕过七个营的宁远堡,星夜前来攻打觉华。至于努尔哈赤的主力,黄石估计在二十四日会大举抵达宁远,长途跋涉了五、六百里后怎么也要休息一天。
  觉华军户中的男女老幼都被动员起来了,那四个营的关宁军也跟着一起搬运物资。黄石在几位将军的陪同下视察着觉华的防御。为了鼓舞士气,那几位关宁军将军以最快的速度向觉华的守军宣告了这个消息。
  看见黄石的官兵和军户都放下手里的工作向这七个将军叩首,不少军户的家属也在门口焚香,向黄石高喊着:“黄军门长命百岁。”岛上的大批商人也都涌到他马前敬拜:“太子少保大人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
  “二十五日开始会有危险,最迟不会超过二十六日我军就会面对巨大压力。”黄石策马巡视道觉华西岸,知道自己还有三天左右的时间休整部队、构筑防御,他要做好面对最坏情况的准备——后金全师而来。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五十节 防线
  在黄石巡视觉华鼓舞士气的同时,暂编工兵队的四十名教官也正在觉华岛上四处忙碌。队长欧阳欣手中拿着一份地图,他身边的助手正用炮兵测距器测量着几根竖杆的距离,然后根据简单的计算得出所在位置的高度。
  今天早上一起床工兵队就研究了觉华地图,定下需要测量的关键点都用墨汁画了圈,然后交给各组分头取值。明代的风水工作者本来就要用到大量的三角函数知识,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种知识叫三角函数,也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公式。
  但在长生岛接受过最简单的理论培训后,这些过去的风水大师和盗墓贼们就迅速地超过了他们的第一任导师——邓肯邓千总。双杆测距法他们一个个本来就都应用得滚瓜烂熟,现在有了三角函数这个理论体系更是如虎添翼。比如欧阳欣就时常叹息,要是几年前就学会这套理论的话,他早就可以出师授徒了。
  最后一个数字也被标注在地图上了,欧阳欣最先完成了他们组的负责区域。他从随身的工兵布包里取出了纸和一支木炭笔,然后就蹲在地上画起了草图。
  如果此时有任何一个上过地理课的小学生扫一眼欧阳欣手里的图,都会知道他正在画的是等高线。长生岛工兵地图课程首先就要教等高线这个概念。黄石不知道近代军用地图应该怎么画,但他认为等高线肯定是近代地图的基础,而且也肯定是立体沙盘的必要条件。
  傍晚时分,张再弟、洪安通和胡青白被黄石召集到银库来开会了。第一份报告是胡青白做的,趁今天长生岛全军休息,军医们(这次带来的都是男性)就忙着消除航海影响。
  胡青白军医认为军队的情况很乐观。虽然长生军多年来以这次航海时间最长,但今天已经有两千五百官兵恢复了战斗能力。而且觉华岛有着充足的物资补给和人力,所以胡青白估计除了一百多名重病号外,剩下的到明天傍晚就可以恢复作战能力。
  长生岛内卫现在已经接管了觉华的粮库和银库。根据黄石的命令,他们取出了大批地存粮和冻肉。今天长生岛士兵都吃了三顿饭,晚上还会有一顿夜宵。从今天开始,每天长生岛战兵都会像今天这样吃到四顿干饭、大块的炖肉和热汤。当然,酒是绝对不允许喝的。
  随军牧师团也没有闲着,在充足的补给下他们的激励工作变得事半功倍。张再弟反映全军上下都士气高涨,官兵们吃着大鱼大肉的同时,也都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等这些内务工作结束后,黄石又把金求德、邓肯和欧阳欣招来。工兵已经完成了对觉华岛的大致勘探,所以大家能对着一个比较详细的沙盘分析岛上的形势。金求德认为明军原来掘壕的地点确实是后金可能的来路,但长生工兵缩小了危险区域的范围,他们认为大部分边缘区域只可能让小股人马踏冰,不太可能容纳大军通过,这样就已经砍掉了一半左右的长度。
  而在剩下的冰面上,还有很长距离是和觉华岛上的复杂地形相连,面对的不是峭壁和陡坡,就是石滩和树林。这些地形金求德认为很难满足大军迅速通过的要求,在寒冬通过这种地形也很消耗体力。再说,在开阔的冰面上后金军无法隐瞒兵力和动向,只要岛上的关宁军扼守险要,不会因敌情不明而炸营的话,后金军很难从这些险恶地形突破。
  所以参谋军官一致认为,真正危险的是大约长达三里的封冻区中央防线。这里冰层足够厚,地势平坦,而且突破后就可以突入觉华两山间的平原地区。这里不但居住着大部分军户,也是觉华的主要物资储备地,是万万不能有失地。
  金求德建议黄石把长生军部署在中央阵地上,并构筑一个凸出的防御核心;而把两营关宁铁骑部署在两翼的防线上。如果后金军愚蠢到挤成一团去侧翼和悬崖峭壁拼命的话,防线上关宁军的火力应该可以把他们大量杀伤在冰面上。而且中央阵火力也可以形成侧射火力,并能在必要的时候主动出击夹击敌军。
  “另外的两营关宁军部署在我军后方,随时准备增援两翼或者填补到中央来。”金求德指着阵图对黄石讲解着他的构思。防线背后还会让军户修建一些草屋,挖上火塘,准备热水和绷带,以便让伤兵得到及时救援。他认为这样的部署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参谋军官们按照长官们的谈话,不断的在地图上摆放着象征各种建筑和设施的形状各异的小木块,以及在沙盘上摆放各种部队和工事。
  黄石也认为没有什么大问题。四营关宁铁骑基本形成一条平直的连绵防线,而两营长生军则大大前凸在在这条直线中间。即使是只能容纳小股兵力渗透的冰面边缘区域也都安排了守军,从这里到大陆可是长达十几里空旷的冰面,两翼明军也会在悬崖上据险而守,要是后金军这样还能对关宁铁骑形成奇袭那也太玄幻了。
  只是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而已……
  “把我们身后这两营的大炮,都调去两翼。我们不需要关宁铁骑来建立第二道防线。如果我们长生军守不住中央阵地,那就什么都没有了。”黄石说着检查了一遍详细的中央防线配置图,他大笔一样就把金求德抽调来的几十门关宁军大炮都划掉了:“我们就用自己带来的八门大炮好了,剩下的火炮都给两翼送去。那些关宁军的肉搏能力完全不能信任,万一……我是说万一建奴就是要从那些边角地带挤过去,两翼的友军至少能乱炮把他们打回去。”
  修改好了计划后,邓肯和欧阳欣就不停地从他们各自的兵种角度提出看法,金求德也飞快地提出各种方略,以供黄石参考。
  觉华是关内供应辽西的补给中心和最大的转运、储备基地,所以这里除了粮食、银两和布匹外,火药、砖石和其他物资也应有尽有。洪安通递上了一份内卫队开列的清单,黄石认真看了一遍后就断然下令:
  “马上传本将的军令,把库存地砖都搬出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所以大部分砖都要用来加固两翼的防线。拒马、木料则用在我长生岛的中央阵地上。嗯,还可以用火药爆破壕沟,再用这些土修筑护墙。至于我们身后就不用给建筑材料了。”
  爆破壕沟的工作自然是工兵队去完成。欧阳欣信心十足地朗声答应下来了。黄石夸奖了他一句,拿起大家群策群力画出来的防线草图,对大伙儿作了总结性发言:“关于中央防御,本将计较已定。我东江军负责全部一千六百米长的中央防线,在这条防线上,我军将修筑四个锐角冰棱堡,每边长五十米,两道墙的中间各打开口子修筑一个炮垒。在每个棱堡的两边,再水平修筑一道条五十米长的矮墙。墙壁先用木料修筑好基础,再堆上土。棱堡用城砖加强。炮垒矮,修得厚一点。矮墙就用壕沟土好了。”
  一边正在飞快纪录的欧阳欣突然插话道:“敢问大人,这几道墙修多厚为好?高度几何?”
  黄石正要给他数字,却突然停住了。他掉头问桌子另一边的邓肯:“邓千总,你认为如何?”
  邓肯得意地一挑眉毛。煞有介事地轻轻抚模了两下自己的小胡子,然后咳嗽了两声,表情严肃地环顾着大家说道:“以卑职从事炮兵多年的经验和职业素质来说,叛军缺乏火炮,所以我们的锐角堡墙厚一米,高两米就可以了,至于水平护墙,高一米五,厚半米就可以了。”
  这个数据和大家心里想的也都差不多,没有任何人表示异议,欧阳欣把它们记录了下来,已经开始计算起了工程土方。
  “这两堵墙后面需要准备木梯,每五米准备两个好了。把军户家的桌子都收集起来,有时间让火铳手熟习一下据墙射击的配合。”黄石所谓的配合是指主射手站在桌子上,把火铳支在矮墙上射击;另几个人站在矮墙后面负责填充弹药。这是为了解决火铳手踏梯射击带来的装填困难问题。
  金求德点头应道:“末将遵命。”
  “还有油脂和鹿皮手套,多准备一些。别忘了反复检查。还有热菜、热饭、热汤都在后面准备好。”
  “末将明白,大人放心。”
  手指从沙盘上的护墙上反复滑动着,黄石头也不抬地又问了些关于拒马和木料的情况。各棱堡的护墙间会用木栅拦和拒马连起来,形成一米高左右的连绵野战工事。抽调四个火铳把总队部署在棱堡和棱堡水平护墙后,而三个队的长枪兵会在木栅拦后排列成战阵,其他几队则部署在防线后面随时机动。
  讨论好了主防御阵地的部署后,黄石等人又把注意力投向了防御阵地前的野战工事。他们已经在草图上画出了三道波浪型地外墙,欧阳欣会一边爆破壕沟,一边把这些壕沟土垒成土墙,然后浇上水形成坚硬的冰冻外壁。
  “壕沟不需要太深,但最好能有半米到一米宽。”黄石一边说,一边用手给几位军官比划着样子:“这三道外墙半米宽就够了,高度么……”黄石看了看刚刚在沙盘上成型的防御区划图,伸手在空中上比了比,大概离地面有一米高左右:“这么高就可以了。”
  见大家都没有什么疑问了,黄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整条野战工事要在两天内完成,不得有误!”
  屋子里的军官们也同时笔直地站起,齐声回答道:“遵命。”
  送走了自己麾下的军官们,黄石就打算去赴几位关宁军将领的接风宴,顺便跟他们讨论一下军事部署。这觉华岛上的军户、士兵可都是那几位将军的私有财产。没有这帮人的支持,他黄石计划得再好,工事也还是修不起来的。幸好现在大伙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想跑都跑不掉。关宁军众将也只有和他同舟共济。黄石准备尽可能地拿好处拉拢他们,不给他们制造人为扯后腿的理由。
  走出门口的时候,一个内卫过来耳语了两句,黄石就看见远处一个蒙面女子正向自己望过来。今天早上赵引弓没有听清前因后果就怒气冲冲地跑出家门,他的两个妹妹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后来果然听说大哥被抓走了。现在面对黄石的时候,觉华岛上的文官们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所以她们俩想托人帮忙说情也做不到。至于赵引弓的大妹夫本来就觉得赵家门风有问题,姐妹俩自然也不敢告诉他事情的经过,更不能让姐姐来求情……
  “尊兄就在后面,上午余只是想要他冷静冷静,并无恶意。结果军务繁忙,就忘了把尊兄放出来了。”黄石说着叹了口气,就对一个内卫吩咐了几句,然后对赵二姑娘说道:“小娘子跟余的卫兵去看看他好了,余先给小娘子半个时辰地时间隔着栅拦跟尊兄解释。半个时辰后余的卫兵自然会去给尊兄开锁。”
  不立刻把赵引弓放出来,主要是因为黄石怕他刚听了三言两语就热血上头,又跑过来找自己的麻烦。他不等赵二姑娘再谢,就匆匆一拱手带着卫兵离开了。
  天启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逢集堡。
  明军的红旗已经插满了堡垒的上空,东江镇右协的部队正从堡垒前滚滚而过,漫长的行军纵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无数的探马围绕着两面丈六高地红旗打转,旗下一员武将全身披挂,骑着东江镇难得的五花大马,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他身后的骑兵们如群星拱月般的围绕着他。
  “东江副总兵。”
  “左都督同知。”
  这两面和黄石将旗完全一样的旗帜,正是东江右协副将陈继盛的标志。他认真地听取了先锋部队的报告后,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哈哈大笑声,马鞭向北凌空一挥:“毛永诗游击又破敌矣,我军强渡浑河成功。”
  “速速禀告大帅,职部正急速向北进发,与毛永诗将军会师。”陈继盛一面急不可待地派人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毛文龙,一面准备加快行军,争取早日进抵沈阳城下:“通告全军,沈阳就在眼前,建奴也已经龟缩城中。哈哈,让儿郎们都喊起来吧!”
  很快,阵阵的欢呼声就飘荡在东江军的上方,如潮地人声一浪高过一浪:
  “打到沈阳好过年……打到沈阳好过年……”
  ……
  此时,四十里外的沈阳城已经是四门紧闭,镶蓝旗固山额真济尔哈朗站在南门城头,望着城下卷地而来的明军,气得把拳头狠狠地砸在城垛上。他身边的后金士兵也都张弓搭箭,紧张地瞄着城下。
  近千明军骑兵呼啸着直冲向沈阳城,其中有几十骑拖着俘虏一直跑到离城门一箭之地外才停住。他们马后拖着的俘虏就算还有一口气,也都已经是血肉模糊了。为首的明将右臂一挥,他身后的明军就纷纷跃下马,把马后半死不活的俘虏拖到沈阳城门前,当着城头守军的面把他们剥个精光,然后就用尖耳匕首,一个个地剜心挖肝、开膛破腹。
  表演过大剖活人后,那明将一夹马腹,挥着手中的马槊就向沈阳南门冲来。城头的济尔哈朗看的真切,断喝一声:“放箭!”
  一波波的羽箭瞬时就向那明将泼了过去,只见他满不在乎地继续前进,大部分射偏的弓箭他连躲都懒得躲,只是懒散地偶尔挥动几下马槊,把有威胁的那几只拍掉。
  又策马前行了几步,那明将突然在马背上踏镫而起,满满的一个后仰,跟着就猛然一个前倾,大喝声中马槊脱手而出,如流星一般的向着沈阳南门直飞而来,重重地插入了坚硬如铁的冻土中。
  “某乃大明东江镇练兵游击毛永诗。”此时孔有德已经抽出了腰刀,一边遮挡着向他射过来的羽箭,一边中气十足地朝着城头大喊:“尔等鼠辈,可敢一战?”
  孔有德背后的东江官兵先是同声大喝了一声彩,跟着就齐齐地高声喊道:“无胆鼠辈,可敢一战?可敢一战?”
  城头的济尔哈朗也不答话,只是一迭声地叫着:“放箭,放箭,放箭……”
  孔有德又遮挡了几下,游刀有余地退出了后金军的弓箭射程。此时那笔直朝天的槊尾犹自在空中微微颤抖。孔有德跃马扬刀,在他忠诚的卫队面前驰骋高呼:“我东江军……”
  “威武,威武!”
  孔有德在欢呼声中耍了几个刀花,猛地勒定了马,厉声叫道:“扎营,大搜四郊,凡有建奴,无论男女老幼尽斩之!”
第十章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五十一节 虎威
  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上,努尔哈赤攻打辽西时在身后留下了两蓝旗做向东防御,也就是大约有三分之一的野战兵力负责监视辽东毛文龙(全八旗有二百三十一个牛录,两蓝旗共八十二个)。而在这个时空东江军面对的仅有一个镶蓝旗而已,因此辽东的战斗比黄石原来的历史更没有悬念。后金从凤凰城到连山,从连山再到抚顺的整条防线都被东江难民武装摧破。
  陈继盛、孔有德等人出宽甸,悬师千里攻向辽中平原,毛文龙则率东江大队难民为后劲,在明军压倒性的兵力优势面前,地方八旗军和汉军完全无力抵抗。镶蓝旗作为唯一的后金野战集团,和历史上一样被如洪水般涌来的东江难民武装冲击得节节败退……如果不是更糟的话。
  没有了正蓝旗的协助,镶蓝旗只能靠自已的力量进行抵抗。济尔哈朗刮干净箱子底才拼凑出来的防御部队先败于盛宁堡,被孔有德突破太子河;后败于逢集堡,全军溃散退回沈阳,让明军强渡浑河后毫无阻碍的直趋沈阳城下,途中所费时间比原本还要少了一天。
  站在城头的济尔哈朗可以望见浑河上的渡口。大队的明军正从浮桥上蜂拥而过,这洪水一直流到沈阳城下才被城池分开,沿着两翼把城市包裹起来。济尔哈朗极目远眺,河对岸的滩涂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明军的人头,他们似乎还在砍伐树木,试图准备更多的渡河工具。
  天启五年来,济尔哈朗不止一次听到努尔哈赤透露出想迁都沈阳的意思。大批的旗丁、工匠也不断从辽阳向沈阳转移,似乎正式迁都就在眼前。但今年辽南的局面急转直下,长生岛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已经让后金军队泥足深陷了。所以迁都问题也就一拖再拖。
  除了提前一个月以外,整个辽东的战略形势和兵力优劣仍和原本的历史相仿佛。所以后续发展也仍然行进在必然地轨道上。三天前,济尔哈朗已经发出了紧急撒退警报,沈阳以东所有的烽火台都被点燃,上万旗丁抛弃了牲畜、房屋和农庄逃向沈阳。不过还是有些人没能及时逃入沈阳这座大要塞,这些旗民自然也遭到了同样地下场。孔有德把他们搜杀一空后,还将尸体堆在沈阳门前向济尔哈朗示威。
  入夜后,沈阳城周围的火光密如繁星。后金守军也全城动员,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无数火把将城上、城下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城内也戒严起来,街道各处都点上火把,连那些十二三岁的小孩,六十几岁的老人,也配发武器,在全城各处巡逻着,提防城内汉民的不满。各家里也紧急的把包衣和阿哈的武器和铁器收缴,天知道这些奴才会不会反噬主子。全身披挂的济尔哈朗扶着城垛,看着下面的篝火汪洋,打着哆嗦气恨恨地说道:“东江军真比老鼠繁殖的还快,怎么打都打不完。一次更比一次多。”
  城下突然传来了大炮的轰鸣声,这是陈继盛的大队刚刚赶到了。本次出兵东江右协把他们的几门小铜炮也拉上了。虽然对付一般的小堡垒效果还可以,但却根本轰不开沈阳这样地大城城门。所以陈继盛就把它们拉到城旁的山头上架好,向城内胡乱开起火来。
  内城也偶尔传出几声房子屋顶被击穿或轰塌的凑趣声。东江难民武装的火力强度当然不强,也不会构成什么重大伤害,只是沈阳五年来没有遭到直接攻击了,无论是惊魂未定的逃难旗丁,还是居住在城内的八旗贵人,都被这连续不断的炮火轰击搞得惶惶不安。
  听着不时划破黑夜的凄厉孩童嚎哭声,济尔哈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凤凰城方向那里早就传来消息了,同胞哥哥阿敏说他正在防御掩护辽阳的防线,在东江军的压力下暂时也无力增援沈阳。他让济尔哈朗想办法靠自已地力量保卫沈阳,并争取进一步击退毛大游击队长。但无论济尔哈朗还是阿敏本人,两兄弟都对后一个目标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
  通向辽阳的报警烽火也已经点燃,加急的求援文书也已经在奔去辽西的路上了。济尔哈朗低声埋怨了一句:“莽古尔泰就知道抢、抢、抢。本来说好了打完旅顺就回辽东的,结果就一去不复返了。”
  其实在济尔哈朗心里,他估计即使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在,也未必能顶住毛文龙这十几万“雄兵”齐出。不过总会比眼下这个局面强点吧。
  外面又是几声炮响,沈阳城内也燃起了一处火光。济尔哈朗望着黑夜中的辽阳方向,一溜烽火如同笔直的光剑,直向西北刺去:“本来出兵就是为了抢右屯的粮食,结果越走越远收不住脚了。唉,也不知道汗王几天才能赶回来。”
  ……
  入夜前,黄石又一次召来了关宁军的六位将军,告诉他们只有最后一次上船的机会了。黄石马上就要命令小船离岸。如果他们不走的话就走不成了。他们六个人就又开始了痛苦地挣扎,鼻子眼睛都快拧成一团了。黄石觉得他们这次眉毛鼻子实在是不够用了,就找了个借口离开,把他们留在厅里私下商量。
  觉华的银库统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黄石离开正厅后不愿意在院子里吹风,结果就在库房里碰上了赵引弓。后者正端着账册仔细盘点着库存的五十万两白银。其他的几个文官看见黄石进来后,都急忙站起来打招呼。唯有赵通判只是挑了一下眼皮,就一言不发的继续忙着手头的工作。
  这情景让在场的人都觉得有些尴尬。自从黄石来过银库后,赵引弓就风风火火地组织人手点银子,自然谁都明白他是对黄石不放心。岛上的其他官员也都觉得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就算黄石真把银子搬走了,眼下也不是找茬打架的时候。何况这黄军门明显是仗着圣眷不讲理的,大伙儿认为要打击报复也得等打仗结束后再去内阁告黑状。但赵引弓却长叹说:“库银都是国家所有,保卫它们是我的职责所在。”现在制造矛盾的正主就在眼前,他赵引弓还在那里一五一十地点银子,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黄石倒是很洒脱地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他把刚才对那几位将军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问屋里的文官们愿不愿意撤离。
  “我们不走。”蹲在地上检查一个箱子的赵引弓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语气淡淡的仿佛就跟说不去吃早饭一样。他把刚点好的箱子轻轻合上,在手里的账本上轻轻挑了一个勾,伸胳膊就去拉另外一个箱子,嘴里却毫不停留地说道:“本官守土有责,黄军门不必多说。”
  走回屋里里以后,又是领街的姚与贤拍着胸脯对黄石说道:“末将等计议已定,都要与黄军门共进退,决不做临阵脱逃地鼠辈。”
  黄石的目光从另外几个人脸上扫过,大部分都是忧虑与希望并存的紧张表情。但也有两人躲在后面不停地流汗,其中一个人更是喉结反复上下滚动,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看向黄石的眼神里充满了乞求之色。
  但姚与贤抢在黄石张口询问前大喝了一声,还同时用力地推了那人一把,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我们才刚刚说好了要同生共死,怎么?一杯茶的时候还没过,就要反悔么?”
  被问的那人脸色惨白,结结巴巴地吭哧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好了,”姚与贤回过头来,对着黄石昂然说道:“黄军门让小船离开吧,吾等誓与觉华共存亡。”
  天启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经过全岛男丁两天的拼命工作,觉华岛的防御体系已经基本构建完成。宁远前天响了一天地炮声,到昨天下午就变得很稀疏了。今天一早黄石就按照天启的要求,把尚方宝剑系在腰间,登上了为他搭起来的指挥台,俯视着前方的野战工事。
  这个指挥台高三丈三尺,底部是砖石和土垒,顶部是木制的梯塔,最上层是一个能容纳十人的平台。黄石站在这个平台上,不仅能把整条防线尽收眼底,更能把冰面的几里远景看个分明,同时还能得心应手地从两翼的瞭望台那里得到情报。
  内卫军官已经把黄石的大旗插上了指挥塔顶,丈六的大旗上写着一列镏金大字:“东江又副总兵”。这个旗帜上的称号和陈继盛的将旗有一字之差,“又副总兵”说明他是第二名获得副将称号的东江军官。这也清楚地表明了黄石的身份。
  棱堡、水平护墙和三道矮墙已经修好,最外面一道外墙基本就在冰、岸的结合位置上。每两道外墙之间大概都有二十米左右地空隙,内侧紧靠棱堡的第三道矮墙距离锐角棱堡的顶点大约有十五米远。
  大批的岛上男丁正在摆放棱堡水平护墙间的拒马和木栅栏,还在栅栏底部培上土,夯实来加固栅拦。后面还架着铁锅,辅兵们正在融化冰水准备浇灌加固这些栅栏和柜马。只有中间三十米长的栅拦没有加固,这是要给步队留着的大门。再往后二十米就是新建的大批草屋和木屋——长生军士兵的住宅区和避寒处。
  除了被服以外,这些屋里也都准备好了布匹、木炭和烧水器皿。一旦士兵在战斗中负伤,他们马上就能被转移到这些野战营帐中。军医胡青白还亲自检查过了所有的火塘,并且严格要求火塘要随时点燃。在这种季节里作战,严寒能把最微不足道的小破口变成致命伤。
  在黄石的印象里,历史上觉华关宁军连凿了三天三夜的冰。无数的人冻死、冻伤、冻掉手指。精疲力竭之时被后金军随随便便一个冲锋就崩溃了。所以自从昨天上午修好了三道矮墙后,黄石就下令让四个营的关宁军也进入休整状态。这虽然稍稍拖慢了工程进度,但今天早上那七千关宁军官兵也大都恢复了体力,可以精神饱满地投入作战了。
  将旗一下下挥动着,数里长战线上的旗帜也纷纷应旗。望着身前的上万官兵,如密林般的枪戟旌旗,真让黄石有种豪情充溢胸腹,几欲破体而出之感。应旗结束后,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太子少保、所向披靡的无敌军神——黄石左手扶着尚方宝剑,右臂抬举在身前,缓缓转动着身体向四周的将士们抬手致意。下面仰望着他的数万战兵、辅兵顿时齐声发出欢呼声,就连岛中的军户、妇孺和商人,也尽皆激动万分。还有不少人已经被这气氛感动得热泪盈眶。
  ……
  巳时才过,两翼的哨塔就几乎同时发出了警讯。不久,黄石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排黑色的人影。这条黑线摊在冰层的安全地带,正冲着长生军的阵地而来。敌军从冰面上还未散去的薄雾后慢慢露出,就如同一道墨迹似地,缓缓从黄石眼前白纸一样的背景上透出。
  当敌军进入了阵地前五里地后,黄石也从板凳上站起身,走前两步扶住拦杆眺望过去。雾中的敌人隐隐约约,看得不太真切。黄石自嘲地笑了一下:“要是有热像仪该多好啊。不,就算给我个望远镜也不错啊”。他身后的瞭望手和传令兵也绷紧了神经,一个把眼睛蹬到最大想把敌人看得仔细点。一个随时准备传达命令,将部队从避寒处派到防御工事上。炮垒里的炮手也抓住了绳索,随时准备掀开火炮上的蒙布。
  但备战的命令始终没有下达。黄石看着停在几里地外的敌军大队,看者着他们逡巡在外侧矮墙百米外地游骑身影,发出了一声冷笑:“建奴怎么现在胆怯如此了,见到我的旗号连火力侦察都不敢么?”
  ……
  领军前来的正是镶黄旗蒙古左翼武讷格。努尔哈赤崛起后,这个蒙古人慕名带着十二人的强盗团伙投奔后金。高兴的努尔哈赤给了他丰厚的奖赏。从那以后,投奔后金的蒙古强盗越来越多,到这个时候已经有三千多兵。这些蒙古人被努尔哈赤分为蒙古左翼和右翼,其中隶属镶黄旗的蒙古左翼就是交给武讷格指挥的。
  这次蒙古左翼跟随努尔哈赤进攻辽西,而蒙古右翼则留在辽东防备毛文龙。武讷格原本非常满意这个安排。因为这次进攻中后金军收入颇丰,他的蒙古左翼装备率也大大提高。一路上后金军抢劫连连得手,更有不少蒙古牧民闻风来投,希望能在后金军里混口饭吃。现在武讷格的手下已经有了两千多蒙古人了。
  昨天听说觉华是宁远的物资转运中心,有大把的粮食布匹,而且现在海面已经冻结实以后,努尔哈赤就派武讷格来取这些仓储。听说岛上有四营关宁军后,努尔哈赤还特别拨给了武讷格两黄旗的甲兵八百人。今天一早,武讷格就信心十足地带着这三千来骑兵来攻觉华,路上还想着要好好把手下的盔甲配齐,自已再多抢一个小娘,再截留点钱粮布帛什么地,直到他看见了黄石的大旗……
  派出去的探马一个接一个的灰溜溜地跑回来。拨给武讷格的这两黄旗八百甲兵有五百曾参加过复州之战,他派过去的探马都是以前面对过黄石军旗的士兵。这些探马异口同声地证实了对面的敌人——正是三年来负有盛名的东江镇长生岛官兵,而且还是他们的大头目黄石亲自领军。
  发现敌军后长生岛的内卫派出了探马,其中一个人还在矮墙外斩杀一敌。那个内卫把首级挑在枪尖上,沿着整条战线耀武扬威地转了一圈。这种英勇行为更引发了明军的大片彩声,一如南关前哨战时的场面。
  这些内卫侦查后也转回黄石的指挥塔下大声汇报。确认了对方的旗号后,黄石微微颔首,对身旁的传令兵轻声说道:“列队,骂阵。”
  不久以后,武讷格一伙儿就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喊声。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喊声也变得越发的强烈,从敌阵的中央一直蔓延到两翼的山头。
  此时,这几天一直紧紧站在黄石身后的姚与贤也奋力挥舞着拳头:“武讷格,是来送死的么?”
  这声震耳欲聋的大吼就在黄石脑袋边炸响,让他身子也是一偏,姚与贤尴尬地后退了一步。姚参将才站了稳脚步,下面又是万军的齐声呐喊:“武讷格……”
  更用力的沉胸吸气后,姚与贤再次猛地踏上一大步:“是来送死的么?”
  “……来送死的么?”
  “……送死的么?”
  两翼山岚的回声语调中也充满了讥讽和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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