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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38 灰熊猫(当代)
  就在黄石和金求德、赵慢熊等一群军官围着地图争吵的时候,一个传令兵飞身而入:“启禀大人,贺游击已经越过冰面,未曾遭遇建奴抵抗,正在扫荡东岸奴各营。”
  传令兵的这个报告如同一声霹雳打响在黄石耳边,帐篷里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参谋军官们都面带愧色,一起把头垂向了地面。
  从金州来的几个报信兵同声说道:“就和我们金州一样。”
  方才黄石才基本搞清楚情况,贺定远就请命前往侦查,他返回老营的时候一直驱驰到门口才飞身下马,冲进帐篷迎着黄石阴冷的目光叫道:“大人,那些打造攻城器械的建奴——就是那千把成天在外而晃的无甲辅兵,好像就是对岸的大部了,他们一看我马队出动就都逃回堡垒去了。末将遇到的都是空营,赶回来前已经叫儿郎们放火了。”
  “嗯,”黄石恼羞成怒地哼了一声,胸中真有一种把眼前东西统统砸烂的冲动,不过眼下……
  “眼下我辽南明军已经是危如累卵,可能会全部被消灭,狡诈的建奴!”最让黄石气恨交加的是他明明知道历史,居然还是被对方的布置瞒过去了。
  贺定远闻言一呆:“旅顺军……”
  “不是旅顺军!”黄石一声大叫打断了贺定远,狠狠把拳头捶在地图上:“我说的是辽南明军,也包话我长生岛,都危如累卵!危如累卵!”
  这一声大吼让贺定远缩了下脖子,不再说话也跟着走过来看地图。
  来报信的旅顺军士兵有好几个,他们一下船就四散找人。因为长生岛大部分人口都运走了,而且又已经实行戒严,所以他们找了半天才纷份找到了这里。黄石指了指其中的一个。这个士兵是金州守将的部下:“他们金州也和我们一样,几天前被建奴大举包围。昨天才发现是空营。”
  金州自从发现大批敌军后就紧闭四门,直到昨天有旅顺堡的溃兵乘船来报信才醒悟,其中一个也跟着来了长生岛,就是那个第二个找到老营的士兵。
  这几天来,后金军在长生岛、金州一线虚设旗号,震慑住了两地的明军。然后越过金州逼近南关,迫使南关守军也闭门自保。当时南关的明军并没有太多的担忧,毕竟金州的粮道不打通,后金军不可能长期围困,没有足够的时间打造攻城器械。
  完成以上的前期工作后,后金军选拔精锐南下,长驱直入旅顺军腹地。张盘虽然猝不及防,但还是立刻组织起了防御。他也明白这种长途奔袭如果不能速战速决,后金军还是要乖乖退回金州去。正如张盘所料,后金军急袭不下旅顺堡,果然迅速退兵了。张盘见后金军匆匆退去,知道后金军粮食已尽,就急忙点起堡内旅顺军追击,而且成功追上了敌军的后队……
  那个从旅顺逃出来的士兵泣不成声地叙述了旅顺的陷落,虽然这些黄石都已经知道了,但真轮到他亲耳听这悲惨地经历时,仍然心痛如搅。
  张盘追上的后全军都是些汉军。那些人自述是被强征来的民夫,汉军本来多半都是村落里的村民自卫队。
  张盘对这个解释深信不疑,在看到后金军撒退时把他们无情地抛下就更不怀疑了,于是就好言安抚并把他们编入旅顺军户……”
  黄石把他听过的东西转述给贺定远:“谁知道这些汉军找到机会暴起发难绑了张盘将军,旅顺军群龙无首。建奴大军去而复返。一下乎就把旅顺军消灭了,跟着又打破了旅顺堡。”
  跟着来长生岛报信的那个士兵和另外几个伙伴寻到了条船,拼命跑去金州报信。金州守军这才发现中计,听说张盘将军生死不知以后。金州也已经是军心大乱。
  “多亏了他们,不然我们现在还蒙在鼓里。”黄石说着就又鼓励地赞了那个士兵一句,但他心里明白,其实以辽南明军现有的实力,原本不应该遭到这样的惨败地。
  说到底黄石和张盘心里还是有了隔阂,后金军大举前来长生岛的时候,从黄石以下没有一个人会肯想报张盘一声。万一张盘领军来增援长生岛并且把后金军击退了,那么黄石面子上就不好看了,而且还会落下一个人情。
  同理,当金州发现后金军的时候,旅顺方面也一直瞒着长生岛,张盘和黄石一样有自己的小算盘。他认为现有形势还算不错,会有很大的机会独立击退后金军。实际上他的部署也没有大问题,如果不是被汉军出卖,后金军最终还是不得不强攻金州,被拖入一场消耗战。
  张盘当然是绝对不会投降的,这个时候应该是已经殉国了,黄石恨恨地评价说:“张将军就是太仁慈了,总是说什么情有可原。旅顺之战、两克金州、黑山之战,还有在辽南两年来的拉锯战,张将军对汉军俘虏网开一面,只要动动嘴唇说声悔过张将军就放过他们,所以建奴算准了张将军这次还是会信任这些禽兽。”
  众军官听了都默默无语,贺定远破口大骂:“无耻建奴,堂堂交战于沙场不胜,竟用这种鬼蜮伎俩。
  不知道张盘就义的时候会是会满腔愤怒呢,还是对以往的宽厚仍无怨无悔。黄石在心中暗暗叹息,面对你死我活的战争时他自问做不到丝毫的仁慈:“这种计谋也就是对张将军用得出来,放在我身上,统统杀掉用首级换赏银了。”黄石看着若有所思的吴穆,冷笑着说道:“吴公公,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留活口的原因,对汉军叛徒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虽然吴穆出于自身的利益总是和旅顺方面在勾心斗角,但听说旅顺监军王公公也殉职后,他心中也升起了兔死狐悲地感觉。低沉的应了一声:“黄将军高见。”
  地图上标出了长生、金州、南关和旅顺的位置,发泄完毕后黄石深吸了一口气。指着金州说道:“金州,仍然卡住了建奴的粮道,金州附近的建奴也都是空营,也已经逃光了,金州守军以前没有发现,以后也绝不会让攻城器械和粮食大车通过金州湾。”
  金州有选锋营的一千五战兵。还有协助守城的两千余辅兵,这是一个不容易猛攻下的要塞。但正因为如此,金州下面的南关和旅顺都没有什么防备,太麻痹大意了。黄石摇了摇头,咽了口唾沫:“在旅顺的刚锋营已经完了,连同旅顺水营和大批的辅兵,至少五千将士殉国了。选锋营还有五百战兵在南关,城内另有正在修筑堡垒地七千辅兵。南关周围大约有建奴批甲兵两千。因为这些辅兵的拖累。堡内无法突围,金州的力量也不足以解围。张将军为南关储备了十天的粮食,本来是足够了。”
  说到这里黄石又叹了口气,如果后金军不能攻下金州,十天的粮食确实够了。但现在后金军得到旅顺的库房,就可以支持长期围困南关了,再过上几天,城里的七、八千明军就要挨饿了。
  “建奴企图从弱到强,把我们各个击破。最弱的是旅顺,他们已经利用张将军的弱点得手了,然后是南关,弱点是没有粮食,接下来就轮到我们长生岛了。”
  黄石说完以后。贺定远愕然问道:“怎么会是我长生岛,明明应该是金州啊。”
  金州来的士兵们愤然注视贺定远,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金求德赶快补充说明:“确实是我们长生岛,建奴拿下南关回师长生岛,我们如果不出战他们就包围我们的老营,等封冻期过后还能用旅顺的船只运送粮食,还能威胁中岛。我们长生岛可不比金州堡那个要塞,要防守的地方太多了。”
  听到这里杨致远插嘴说:“我们可以凿冰,旅顺能有多少船?有不少可能已经逃掉了或者烧掉了,末将不信建奴敢一次几百地分批登陆我长生岛。”
  黄石一拍桌子,上面的毛笔和纸张纷纷飞起:“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建奴没有抢到船上?杨致远你好糊涂啊。”
  旅顺方面的部署不用多想也明了,张盘肯定是把船只集中在旅顺堡,这样可以通过海路向金州堡源源运送粮草,而且旅顺一直是把辽南难民转运辽东、朝鲜的枢纽港口,船只肯定不会少。
  断喝过后,黄石又呼了口气——这都是我的责任,不要迁怒于人。
  他调整了一下语气:“就算杨游击你说得对,那也是该轮到金州倒霉了,而且就算建奴退兵不去攻打金州,南关的八千将士加上旅顺的损失,这也是我东江军空前的惨败了。”此时黄石如果置身度外,那难免让金州的东江军齿冷,也会让东江同僚失望,再说坐视近八千友军覆灭,这无论如何都不太对不起他们了。
  而如果后金军得到了大批的船只,那后果根本是不堪设想,金州的部队太少,根本不足以牵制多少后金军,而几个月内东江本部无法有效支援辽南,也不可能从压力极大的辽东战线抽来战斗部队。虽然黄石不认为他一定不能抗住后金军的猛攻,不过这个危险实在是太大了,辽南战局巳经到了崩溃的前夜。
  现在,救人就是救己。
  “杨游击。”
  “末将在。”
  “本将会统领救火营全军出击,和金州友军一起去解南关之围。本将估计南信口对岸建奴就是千把人,批甲兵不过百人,我要你把库房中的武器都发下去,坚守长生岛老营几天。”
  杨致远欠身抱拳:“末将遵命。”
  看着一屋子鸦雀无声的人,黄石强笑了一下:“建奴急袭旅顺,应该已经很疲劳了。而且要想攻克南关,建奴需要把旅顺的粮食运走,他们可能还会想把船只也拉走。这些辎重行动缓慢,从旅顺到南关也有一百多里,建奴还要扫荡旅顺堡周围的明军残部。这都需要时间。
  所以本将估计建奴主力会在五天后回到南关附近。我们今夜就分批出发。两天内把全营战兵和装备都运到金州。辅兵金州有两千人,所以我们不用运了。在建奴主力返回并给南关解围,然后全军返回金州,只要金州不失,建奴还是要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只要能解救南关的八千明军,就还是会给后金军以相当大的压力。辽南明军就有应变的机会,东江本部也能做出牵制动作或者派来援军。
  首先是金州。
  “让金州放心,本将立刻点齐兵马,火速并往金州增援。”黄石拼命给金州这几个士兵打气,他们的惊惶失措让黄石也非常震惊,因为这足以说明金州的东江军已经陷入狂乱状态,他必须要让金州尽快恢复镇静和士气。金州来的士兵立刻乘快船出发,黄石叮嘱他们一定要让金州守将冷静。不要冒进或者逃跑,还有就是要快做好谁备,时间急迫,救火营不能运送大批辅兵前去了,金州一定要承担起全部地后勤任务来。
  旅顺军这几个士兵离开后,黄石紧跟着又叫来近卫,分别拾广鹿和大小长山岛去信:“速速前去,让广鹿张攀游击和长山的毛可喜守备出动他们的水营,全力阻截所有从旅顺西行然后北上的船只,如果没有发现。就让他们的水营增援长生岛,帮我守住长生岛老营。”
  一边听着地赵慢熊连忙说道:“大人无权给广鹿和长山下命令。”
  黄石点点头:“长山岛和广鹿岛我都有两封信,第一封信中不是下命令而是温言抚慰,我给广鹿游击张攀信中也作了分析,他的广鹿不会有太大危险。但是歼灭原旅顺水营关乎我辽南东江军生死,长生岛水营现在调不出来,所以我恳求他尽力协助我。”
  另一封信是给东江守备尚可喜——他本姓尚,父亲战死以后就被毛文龙收养了,现在名叫毛可喜,此时正驻扎在长山岛训练水营:“毛可喜的长山岛毫无陆战危险,他专心操练长山水营也有大半年了,现在正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之际,我不调他的水营调谁的?”
  “他们都是毛帅的直属部队,奉命防守广鹿、长山,要是不听大人调遣呢?”赵慢熊眼珠子一转:“大人刚刚说的是‘各有两封信’那第二封是什么?”
  “第一封信我只是请求协助,但是如果不听地话……迫不得已,也只好用一次了。”黄石嘱咐传令兵们务必要把两封信分辨清楚,第二封信一定要藏好,如果第一封已经达到效果那第二封就千万不要拿出来,因为这两封信都是以御赐银令箭的持节武将的名义写的,黄石的银令箭已经能管得到尚可喜了。
  黄石对那个要去广鹿岛的人嘱咐道:“如果张攀不听从命令,这封信是直接给广鹿水营加衔督司下的命令,那个武将只是守备品级,让他服从御赐银令箭的命令,立刻按照信中命令行事。”
  “遵命,大人。”
  等亲兵离开以后,赵慢熊发急说:“毛可喜不是大人属下而是毛帅的直属,用银令箭压他已经不好了,万一张攀不同意,越级……这还不是越级,是指挥其他人的部下,就是毛帅也不能直接下令给贺兄弟啊。”
  毛文龙理论上当然有权直接下令给贺定远,只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就说明毛文龙和黄石之间已经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了。
  “如果毛帅无缘无故地差遣我的手下,我就可以弹劾毛帅跋扈。而这件事情我并非无缘无故,今天的行为我有充分的理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黄石第一封信当然是恳求了,但是第二封信里口气就很严厉了。他警告尚可喜如果不服从命令就是蔑视皇帝和朝廷。在另一封里黄石也警告张攀不得干涉阻挠水营调动,否则黄石一定会向朝廷和东江弹劾他的,最后还明确地告诉张攀,如果因为他不服从持银令箭的黄石的命令而寻致辽南战势恶化,那张攀就要为此负上全部责任。
  赵慢熊也明白此乃生死存亡之时。形势已经是千钧一发了,他跟着又提醒说:“最好写信拾东江,向毛帅先解释一番,希望毛帅能谅解大人的越权。”
  “我当然会立刻写,毛帅也当然可以斥责我,毕竟我是越权了,但我相信毛帅也一定会理解的。何况……就算就算毛帅不理解,一定要上书弹劾我跋扈,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在朝廷上辩解。”黄石顿了一顿:“只要我能解救辽南,一切就都能解释。否则……嘿嘿,否则就设有否则了。”
  天启五年正月十九日夜,首批救火营士兵登上海船,连夜向金州进发。
第九章 烈烈北风意未逞 第二十六节 解围
  天启五年正月二十一日,长生岛又迎来了一个清晨。
  马匹正被千辛万苦地拉到小船上,为了帮助它们登上海船,小船还都特别配备了一道走板,天色大亮的时候岸边还剩下五十匹马,洪安通领着内卫站在黄石身边,他看了看天色又遥望了一眼老营方向,低声询问道:“大人,需要属下去催一下贺游击么?”
  昨天各队官就领着大批的部队出发了,炮队也在邓肯的带领下启程了,今天是最后一批也是最麻烦的马队,最后的一批辎重也会一起运走。
  以往贺定远总是会第一批出发,但这次他吞吞吐吐地表示既然马队会最后走,那他也想最后一批走。黄石略作思考就同意了他的要求,但他本人肯定要最后一批走,长生岛老营的工作还要交待一番。幸好还有吴穆这个监军,他带着两个锦衣卫先走了,反正军队的暂时停留地是金州,有坚固的堡垒防御,而且附近也没有大股后金部队。
  “先等马队都上船再说吧,我们再等等。”黄石有些羡慕地想着贺定远现在的情形,有一个关心他的女人为他亲手披上战袍。
  对于贺定远这样的武将、救火营还是给予了一些方便,他的妻子就可以在老营陪他度过出征前的最后一夜。
  等辅兵开始把最后的辎重搬上小船的时候,翘首以盼的黄石转于望见贺定远从老营里走出来了,一个女人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步。
  贺定远抱着头盔向黄石走来,在十米外停下脚步对他妻子说了一声:“我走了。”然后就转过身,把头盔戴上的同时、一边扎紧盔索一边问道:“大人,末将没有来晚吧?”
  “没有,很及时。”黄石抿着嘴角淡淡说道:“我们上船吧。”
  “遵命,大人。”贺定远朗声应道。大步向前走了两步又犹豫地一顿,终于还是再次回首说:“小心腹里的孩儿。我走了。”
  贺夫人低眉顺眼地应道:“老爷放心,妾身恭送老爷出征。”
  黄石对贺夫人的印象非常不错,这个印象是从见到这个女子的第一眼开始的,明中叶以后,世袭将门也开始学起奢华的豪门来。纷纷给女儿裹起了小脚。到了晚明有半数的将门女儿也都是小脚了。比如黄石以前的未婚妻就是。但贺定远的妻子却是天足,黄石觉得这是因为甘陕边军二百年来始终和外族苦战,秦军将领还没有染上奢糜的风气。
  黄石转身向小船走去,贺定远只落后他半个身位,他们二人和更靠后些的近卫踏出整齐的沉重脚步音,加上他们身上铠甲的铿锵轰鸣,仍然压不住贺夫人那柔美的嗓音:“妾恭祝大人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风中的女声絮絮说着一个武官正妻自认为应说的话。黄石心中也为此暗暗喊好:“真不愧是将门的女儿。”回想他前世的明末历史中,秦军无论是对鄂尔多斯、对蒙古、对清军还是对农民军,都是明帝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号精锐部队,秦镇号称“吃的饷少,打的仗苦”。
  决定明清气运的锦州决战时,以吴三桂为首的辽西武将带着私军不打声招呼就先走一步了,临阵脱逃的关宁军倒是毫发无伤地返回宁远了,可这引发了明军十万大军炸营。这种不发一矢就十万兵同溃地千古奇闻,在中国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当时滚滚的南逃洪流中,只有三万秦军屹然不动。其后几百秦军决死突击的气势也能把皇太极御营正黄旗卫士吓得逃跑,逼得皇太极几乎亲自拔刀。危险过后皇太极气得大骂:打败也就算了,被冲垮也就算了,逃跑也就算了,居然逃跑前都不知道来报个警,这也能算是御营近卫么?可惜秦军实在太少了。要是洪成畴带的十三万大军都是秦军,那肯定就该皇太极哭着回寨了。
  就在黄石右脚踩上踏板的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大人。”
  愕然回首的黄石看见贺夫人那个女中豪杰飞快地跑了过来,年轻的女人连裙裾都没有撩一下就跪在黄石的脚前,慷慨的话音也变成了女性的悲声:“大人,为了妾身腹中地孩儿,还请大人多多着护我家老爷。”
  “混话。”不等黄石出声贺定远就暴怒起来、他用力挥舞了一下手臂,从他妻子的发髻上划过一个大圈:“你家里是怎么教你的?我是怎么教你的?快回去,别在这里现眼!”
  那年轻女人受惊地一颤,又拜首道:“妾身失言了,让大人见笑了。”她站起身畏缩地退开了两步,咬着轻轻哆嗦的嘴角,眼眶中已经有晶光闪烁。
  黄石转过来正身面对着贺定远的妻子,他扯开了眼前的贺定远,让这个脸上神情变幻的家伙站到一边去:“弟妹,贺兄弟就如同我黄石的亲手足一般,弟妹尽管放心,回去好生安养吧。”
  “妾身谢过大人。”
  贺定远不耐烦地说道:“快去,快去,别现眼了,不然某的名声全叫你毁了。”
  粗鲁的贺定远轰走了他的妻子,和黄石一起登上海船。二人在船首凭拦眺望时,黄石冷不丁地叹息了一声:“知道家里会有个人在牵挂,真好啊。”
  “妇人头发长,见识短,让大人见笑了。”贺定远说完以后黄石就转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这让贺定远的脸一下子变红了:“妇人之见,真是……真是,唉。”贺定远摇头太息之后,抬头看见黄石还在盯着他看,脸上还是那种奇特的表情,一下子脸就变得更红了,最后也忍不住自失地笑了一下,低沉地说了一声:“是很好,唉。”
  参将和他的游击沉默了一会儿,那个游击再次打破了沉默,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人。属下有一事相求。”
  “我不想听。”黄石知道贺定远想说什么,也知道这是封建迷信。但现在他也非常讨厌听晦气的话,军中没有人喜欢听这种话。黄石补充了一句:“有什么话,等我们回长生岛再说。”
  可贺定远却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大人,属下很小的时候家里人就告诉我了,既然生在武将之家。那就不要想老死在床上,宗族长辈,殁于沙场者十之七八,因此属下也早就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了……”
  黄石眼睛向前看着,默默地用耳朵和心去听着贺定远的啰嗦,他一开始本想喝断贺定远的唠叨。但想到贺定远从广宁开始跟随他这么久,吃地是粗粮的面饼、嚼地是采集来的野菜。喝的是水煮的加盐苜蓿汤,逢年过节偶尔吃顿猪肉,他还指摘过贺定远用手抓排骨啃、最后还抢骨头棒子来吸髓的样子像是恶鬼投胎。
  这许久许久以来,他还没有让贺定远过上一天好日子,享过一天福。虽然黄石当时只是没有恶意的开开玩笑,但现在想起来不禁内心有愧,也就不忍心打断贺定远的倾诉了。
  “……属下身为武将,今日不知明日事。再说过了初一还有十五,属下的孩儿还请大人多加照看。”贺定远咬了咬牙,哑着嗓子说出黄石严令禁止的东西:“真到了那一天。属下恳请大人屈尊收属下的孩儿为义子,成家以后再认祖归宗好了。还请大人把他培养成堂堂的武将,不要让他落了我贺家祖先的门风。”
  黄石只是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受到了鼓励的贺定远觉得这已经是默许了:“若是个女孩儿,恳请大人收为义女,再为属下挑个得力地女婿入赘,让她们母女有所养……若是、若是夭了……那也为属下过继一个,只要不断了香火就好。”
  这话怎么越听越象交待后事啊?黄石觉得今天贺定远真是有些婆婆妈妈的,难怪说女人如木、男人似土,婚姻不仅仅是肉体问题,就是灵魂也会开始交融,现在贺定远心里是有所牵挂了。
  今天贺定远也感觉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不知不觉地就把一直藏在心中深处的隐忧都倒了出来。但话已经说了,他见黄石默不作声就低声叫了声:“大人。”跟着又紧逼了仍然沉默的黄石一步,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大人可是允了属下了?”
  此时黄石眼前正闪过认识贺定远以来的一幕幕:广宁一个桀傲不驯的普通小兵,在远征辽东的时候仗义来投,一路上勇猛作战,被孔有德偷袭的那夜奋然挥枪挡在自己身前,旅顺战役斩将夺旗……
  这些画面让黄石脱口而出:“贺兄弟你一直做的很好,非常好,我确实亏欠你良多。”他几乎就要答应贺定远地请求了,但一股神秘的恐惧突然出现了,让无神论者黄石改口说:“不过这个要求我是不会答应的,你自己去把你的儿女抚养大。”
  这话才一出口,黄石就莫名地感到心头一松,贺定远刚才那番话给他胸中加上的隐隐担忧一下子就像是被海风吹散了一样,黄石快话地出了一口气,再说话的时候语气变得非常轻快,讲出的话也如同一段预言:“贺兄弟,你一定能亲手光大祖宗的门楣,让你的家门充满荣耀,并造福子孙,我对此深信不疑。”
  这段话的语气和用词让黄石自己也呆了一下,这勾起了他隐藏在心底的一段回忆,四年前在广宁城也有人用算命师一样的确凿口吻对黄石预言过他的命运,那个算命的家伙描述了黄石的飞黄腾达后也用“我对此深信不疑”作结尾——如果预言会实现的话,贺兄弟,这就是我黄石许给你的。
  金州堡终于在望了。
  年轻已经是东江军的特色了,眼前又是两个年纪轻轻的东江军官单膝跪拜在黄石而前,恭恭敬敬地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仰慕和崇拜:“卑职李乘风,东江守备加督司衔领金州堡,参见黄大人。”这个金州守将看上去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卑职章肥猫,东江督司加游击衔管选锋营,参见黄大人。”选锋营的这位主官五短身材。壮则壮矣,可是一点都不肥。
  选锋营已经试图给南关解围了,黄石发现从金州堡到南关的路比他本来想象的稍微长一点儿。该死的明地图太不精确了。两者大约有二十四、五里的路,但中间横着四千左右地后金军队,其中战兵近半。
  “建奴营盘如何?”
  “回黄大人话,我金州一直卡住了建奴的道路,没有辎重过去,所以只有一些简易地营帐。没有坚固的营垒和壕沟。”
  “所以我军只要野战得胜,南关之围就解了。”
  章肥猫哼哼着小声说道:“黄大人明鉴。”
  南关堡内只有五百多战兵,却掩护着七千多辅兵,所以根本无法主动突围。让黄石高兴的是他们的士气可能还没有崩溃,所以战兵没有抛下辅兵冒险突围,当然也可能是无力突围。但这也说明南关至少还维持着基本军纪和秩序,也没有恐惧到疯狂的程度。这样就还有机会。
  “建奴三天前攻陷了旅顺堡,从旅顺到南关有一百多里地路,而且路很不好走。这是大概需要骑兵走一日夜的距离,但建奴需要搬运旅顺的辎重,没有这些辎重他们就无法攻下南关,而且……”黄石对他的部下惨然一笑:“建奴攻破旅顺后必然奸淫屠戮,这也会耽误他们一夜或者半天。所以二十三日是最后的期限,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去给南关解围,然后退守金州。”
  参谋军官黄石这次没有带来,明末的技术和通讯手段支持不了参谋部的紧急作业。黄石这次只有乾纲独断了:“全军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李乘风带着二百兵防守金州堡,其余选锋营战兵和救火营一起出击,建奴主力应该来不及赶回来,就算能也应该只有少量精骑。我军也足以迎战。”
  第二天凌晨、闹哄哄地金州堡就把全城军户都动员起来了,因为马匹不多所以全部的牲口都要征用,军户收藏起来地耕牛、骡子和驴当然不用说,李乘风本想把狗都拖出来拉车,发现实在是不行以后他还后悔得不行:“早知道昨天就都宰了,也能给士兵多吃点肉了,哎,要出发来不及了。”
  金州堡军户中的壮妇也被动员起来,总算是凑出了快两千辅兵,他们或者跟牲口一起背着缆绳拖车,或者推着些独轮或者双轮的木扳车,还有些人则扛着战兵的铠甲包袱。邓肯的炮队也一身轻松地跟着行军,这六门铜炮让选锋营非常羡慕,他们出动了上百辅兵、把大炮小心翼翼地拖着跟在纵队后。
  战兵随后也整队出发,行军途中救火营官兵只拿着自己的长枪或者火铳,头盔也背在身后,马队则是全副武装地走在队列的最前面。
  十余里的路途轻松走完,最前的马队迅速散成长列,黄石正要下令最前端的步兵披甲,就着见先锋贺定远的传令兵赶来了:“禀大人,建奴撤退了。”
  于是全军继续保持行军队形进发,黄石带着护卫队纵马追上前锋,章肥猫也带着他的亲兵家丁紧紧跟在黄石身后,他们到了军前时贺定远先是狠狠瞪了章肥猫一眼,才在马上向黄石欠身说道:“没有两千战兵,也就是千多批甲!建奴还有两千多辅兵,几乎没有马,他们看见我救火营旗号后就迅速退去了。”
  章肥猫不敢说话只是把脑袋一缩,贺定远也就不再看他而是问道:“大人,要追击么?”
  远处的后金军旗帜仍然严整,但他们的存在挡住了救火营的侦骑,形成了一道军情屏障,黄石沉吟了几秒后下令:“全军继续前进,到达南关侧面就可以停了,我军只要掩护友军撤退到金州就已经是胜利。“早知道后金军这么容易撤退,不知道运送些粮食来如何?但这个念头也就是停留了一会儿,等黄石看到简陋的南关堡后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有了旅顺的辎重粮食,后金军只要打造好攻城器械,没有完工的南关比较难以坚守。南关守军早就看见明军浩荡的队伍了,很快就派人出来联系,黄石下令不许胡乱逃跑,而要整齐排列后由主官带队离开,哪队先排列齐整哪队先走,从金州来的妇女则立刻返回。南关内的战兵则交给章肥猫归建。跟着救火营一起断后。
  加上从金州跟来的辅兵,九千多明军辅兵好不容易才整顿完成,两个营近五千的战兵则缓缓跟随在庞大的纵队后撤离。
  那几十后金军就默默地着着明军折腾了一上午,黄石几次试图把他们驱逐出战场都失败了,他们不即不离地跟在明军身后。贺定远建议用骑兵冲阵拖住他们,然后出动步兵全面攻击。但黄石不肯消耗宝贵的骑兵,也不愿意被继续拖向南方。所以就否定了这个建议——救火营的骑兵实在是太少了啊,非常的不方便。
  正午时分,明军已经缓缓脱离了南关堡,本来是前锋的救火营马队现在改成后卫了。贺定远再次欠身询问:“大人,是否要焚烧南关?”
  “不必了,反正建奴也要焚烧的,就让他们烧去好了,如果他们不烧,我们再次修筑南关堡的时候也可以省些气力。”
  随着明军缓缓退去,后金军也静静跟上。他们突然发力向南关冲去,最先头的人冲入城中时还发出猛烈地呐喊。
  贺定远和章肥猫都眯着眼睛看着后金军的行动,伴随行动的吴穆也忍不住了,开口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建奴在干什么?”
  如梦初醒的黄石哈哈大笑起来:“还不是围城必阙的那一套么?他们一直在等我们烧城或是撤退呢。看来南关到金州的这二十多里路,建奴是不想让我们好好走完了。”
  在黄石的放声大笑声中,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变得面如死灰。笑声不减的黄石一挥马鞭,在空中遥指南方:“建奴主力必然就在十里之内,最多不超过十五里处隐藏,等我军离开南关后,如果焚烧城堡就是给了他们出击的信号。现在我军虽然没有焚烧城堡,但也不过是让我军安全地多走了不到五里路而已,后面还有快十几里路要走呢。”
  大家向南关堡望去,一颗颗烟火正腾空而起……
  “黄将军既然看破建奴狡计,那还不传令下去,加速行军?”吴穆才喊了一嗓子,就被身后的张高升扯了一把。吴穆转了转眼珠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咱家失言了,失言了。”
  在明末的路况下,要是放开军队让这一万四千人一起来玩马拉松,估计不等跑到金州就累躺下一大半了。而且军心一乱,势必会自行践踏,哪怕是救火营的战兵,也只有骑兵可能会安全地逃脱,剩下步兵不被追上也自己跑死了,全营两千步兵能活下来的恐怕十不存一。
  吴穆也就是乍一受惊乱了方寸。他醒悟过来后又跟着追问黄石道:“计将安出?”
  黄石大笑三声:“吴公公抬举末将了,末将哪里会什么计谋,末将本来也不靠计谋打仗。”从辽阳到沙岭,再经过远征旅顺一路,黄石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配在这个时代的豪杰面前耍阴谋,他断然对身边的亲卫们喝道:“传令,全军止步。”
  听了这个命令以后,吴穆也明白了黄石的打算:“只能如此了么?”
  黄石只是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是的。”等到部队都停下来后又朗声叫道:“传令,战兵披甲,列阵!”
  ——战略上,我黄石已经是一败涂地了,对手处处料敌先机,我却茫然不察……但无论如何,最终的战果要靠战术和战斗来获得吧?皇太极,今天就要让你看看我救火营的其正实力。
第九章 烈烈北风意未逞 第二十七节 对阵
  马队再次缓缓散开,救火营的骑兵单列排成长长的一字长蛇阵。他们身后的步兵一个个兜头套上铁甲,戴上头盔并用力握紧手中的长枪。火铳手的铁甲巳经去掉了袖子,这样可以稍微灵活一些,也不会对他们装填弹药产生太多不良影响,他们最后检查了一遍枪膛,把装着火药和弹丸的袋子松开后挂在前胸。
  军官吹响了哨子,火铳手精神抖擞地走到了队列的前排,他们身后是由大批二十人宽、六人纵深的小阵组的中军战线,各个小阵间留有缺口。马是很有灵性也很胆小的动物,留开的小缺口就是为了让马煞不住脚的时候可以有个缝隙通过,不要走投无路地硬往长枪林上撞。
  选锋营的士兵也披上了他们的盔甲,不过章肥猫和他亲兵的目光都不在这里,自从救火营打开包袱开始披甲后,他的眼睛就再也离不开那一片金属的海洋了。他贪婪的目光在救火营士兵的铁甲上扫了又扫,章肥猫的亲兵、家丁也都嫉妒地看着救火营普通士兵的战甲,不时有人委屈地摸摸自己身上的装备,眼睛一个个都红的要喷出火来了。
  选锋营的各队慢慢向两翼张开,而救火营的各队则留在中央。九千多辅兵携带着各种辎重退到参将旗后方,尽可能地躲避在战线后以求得到战斗部队的保护。
  四个步队先后列阵完毕,他们的队官旗帜也跟着笔直竖起,黄石点了点头,近卫立刻晃动起丈二参将红旗。
  贺定远下达了命令后、一线的骑兵纷纷拨转马头,小步缓行回归,在黄石的参将旗后重新排列成阵。马队的身畔是最后一个步队,这四百士兵是清一色的长枪兵。被黄石作为预备队留在参将旗后。
  贺定远安排好马队后赶到黄石身边:“大人,马队完成列队掩护。末将特来缴令。
  “知道了。”黄石此时已经看见远方腾起的烟尘了。后金的滚滚大军不断地从尘土地屏障后跃入眼帘,他们看到严阵以待的明军时似乎表现得有些惊讶,在三里外就放慢了步伐,也开始慢慢集中成紧密队形。
  五十名骑兵已经散出去侦查。其中有选锋营的二十人。这几十名骑兵游戈在两军中央的三里多空地上,万人的注目中时聚时散,不时做出互相追逐攻击的姿态。黄石此时也注视着这些勇敢的明军哨探,他们或突然加速前冲,或急速脱离摆脱敌军的追击,引得黄石身前地士兵发出一阵阵的彩声。
  这似曾相识的场面让黄石联想起自己四年前在广宁军带前哨探马的情形,几百人畏缩成一团,既不能侦探敌情也无力驱逐敌骑。旅顺军征战多年。从天启二年开始就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这精气神一点儿也不输于贺定远的儿郎,把黄石看得也是连连点头。
  这时一个旅顺骑兵猛地一个后仰,躲开了一根射过来冷箭,顿时又是一片大声的叫好声。黄石看到这惊险的场面时也微微一惊,过后赞扬道:“章督司,你的兵练得蛮不错的嘛。”
  “承蒙黄大人夸奖。”章肥猫也是心头窃喜,他连忙补充了一句:“这个可是卑职的家丁,三年来颇有战功。今日听说威震辽南的黄大人在此,当然更是抖擞精神了。”
  “好,好。不过不要玩得太过份了。”这些侦骑的主要工作就是侦查前把消息带回来,所以双方的探马互相攻击也只是一种危险的游戏。兼鼓舞鼓舞本方的士气,说到底并不会真的拼杀个你死我活。
  “黄大人放心,孩儿们知道轻重地。”
  随着后金军缓缓紧逼,已经打探了不少军情的斥候就份纷返回了。五十骑中也不过只折损了三个而已。
  “禀黄大人……”
  第一个是旅顺军的探马,他半跪在地说完了他的见闻,黄石冲着身边的章肥猫一笑:“章督司,这是你的人。”
  章肥猫连忙欠身拱手:“全凭黄大人做主。”
  “好,赏他。”
  一声令下,黄石身后的洪安通就抛过去一角银子,那个士兵忙不迭的从脚下捡起这份加量的碎银,揣进怀里的同时连声感恩:“谢黄大人,谢黄大人。”
  救火营的探马也陆续来报,黄石听完后摆了摆手。洪安通一样扔过去银子,既然赏了别人的部下,自己人当然更不能少,不过他们到底要怎么花出去那就不是黄石的问题了。反正长生岛是不许商人直接和士兵做生意的,一切都要经过杨致远的转手。
  这几个救火营士兵内心也揣着这方面的疑虑。贺定远瞪了那些狐疑不知所措的士兵一眼,示意他们立刻从眼前消失,他们也就赶快回到参将旗后的马队中去了。
  小商贩也曾跟随登州商人到过长生岛,只是救火营厉行“统购统销”制度,哪怕是新娘子的红盖头、给婴儿的木制小玩具,也一律由后勤军官出而购买,绝对不许士兵和商人直接接触。黄石相信断绝了这些接触以后,救火营的装备和战兵数量就不会被外人随口套走,杨致远、鲍九孙都被反复打过预防针,他们也制定了后勤军官的细密条例。凡是需要购买的物资一律随机多买上那么一、两成,宁可扔到大海里也不能在做交易的时候用精确数字。如果商贩好奇地问到些不相关的问题,一律用“无可奉告”回答。
  这次上来的是章肥猫的那个家丁,也就是刚刚躲开一箭的那个小子。他滚鞍下马的姿态颇为优美,说的话很有条理,内容更是十分丰富。听他流畅地报过他看见的旗号和装备后,黄石也觉得非常的满意。这个士兵似乎也感到了黄石的满意,他大胆地仰头看了上来,目光中充满热切。
  黄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没有挥手让洪安通抛银子:“你要什么赏?尽管说出来。”
  那个士兵对这句问话似乎也早有心理谁备,他兴奋地回答说:“标下不敢奢求。只是恳求黄大人赏我一套战甲。”说完后他赶快跟着补充道:“就是黄大人麾下普通战兵的那身。”说完就眼巴巴地着着黄石的脸色,还用很可怜的语气说道:“就行了。”
  “你这小泼猴崽子。”章肥猫赶快骂了一声。不过这话骂得也太没有分量了吧?简直就是变相的鼓励。
  “好。”黄石听得哈哈大笑,这小泼猴果然精明,他那一套铁甲足值一百两银子,但这家伙却说是什么普通士兵的战甲,要是黄石不答应倒好像多么小气一样,连值不了两吊钱的破烂都舍不得给:“本将许了你了。等回到金州本将便给你一套。”
  “谢黄大人。”小泼猴还作了凌空一个空翻,欢天喜他牵着马跑回章肥猫背后站好了,他的同伴都是一片羡慕的啧啧声。
  ……
  与此同时,战场的另一面也在倾听着探马的回报。
  “毫无疑问了,对面是正是辽南明军最精锐地部队,长生岛的救火营和旅顺的选锋营都在这里,今天就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莽古尔泰有些迷惑地看着眼前那一道银色的战线,救火营的装备震慑住的不仅仅是友军。后金方面对这超豪华的铁甲洪流报以同样的惊异目光:“如果不是看到救火营的蛇旗,我真以为是遇上明国的禁军了。”
  “恐怕明国的禁军也没有这样的装备,”皇太极也啧啧赞叹着这批重步兵身上炫目的铁甲。在日光的照射下,对面明军的战阵上寒光流盈,就如同一条银蛇在微微扭动着身躯一样:“铁甲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听说还有铜炮。不过就算有铁甲和铜炮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听说你见过那个黄石,他怎么样?”
  “书生气。”皇太极下了一个很简短的评语。
  “那就好了,这批铁甲是我们的了。”莽古尔泰抚掌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这次我们来旅顺,看来是发大财了。”
  皇太极微笑着对身边的奴才说:“传令下去,取得黄石首级,一个半前程。生擒黄石来见本贝勒,四个前程。”
  从包衣到封贝勒,不过需要二十四个前程而已。莽古尔泰闻言一呆:“你不是说他是个书生么?”
  “书生也有书生的用处。”
  ……
  对面的后金军在两里地外开始布阵,黄石也迅速地做出了总结:“对面有建奴四千五百上下的战兵,与我兵力相当。建奴的优势在于骑兵超半数,而我军马队战兵只有二百。建奴阵后还有六千到七千辅兵,此战我军是以一万四千对建奴一万两千,我军有兵力优势。”
  他侧身对吴穆说道:“吴公公明鉴,我军只要能坚持到天黑就安全了。”
  在这个时代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双方更都有大批的人患有夜盲症。夜间行军可以打火把,但是一旦发动夜战谁先打火把那就叫找死了。双方自然谁也不肯便宜了对手,所以大军夜战就是真正的混战,被自己人宰了的几率不低于战殁于敌手。在这个时代的黑夜里厮杀的话,战士的生死技术战斗水平无关,只和战士的人品有关;大规模夜战的胜负和指挥、训练、士气无关,只和双方指挥官的人品有关。
  “所以我军的目标就是坚持到黄昏。”
  现在可是正月,在辽东的寒夜里,夜战要变得更加凶险,一个小伤口,流很少的血就可能让一条精壮的汉子死去。黄石估计到了傍晚时分,后金和明军也就只能各自收兵回营。
  吴穆充满信任地微笑着,连连点头:“一切就交给黄将军了。咱家绝不多嘴。”
  黄石的目光从吴穆的肩膀上探过去射向那两个锦衣卫:“战阵之上,什么事情郡有可能发生,两位兄弟务必要保护好吴公公。”
  陈瑞珂和张高升在马上齐齐抱拳:“黄将军放心,有我们在定能保得吴公公平安。”
  吴穆拨马走向参将旗后,和黄石拉开了一段距离表示他完全放权了。还悠闲自得地送过来一句话:“黄将军不必以咱家为念,安心指挥便是。
  监军和锦衣卫走开后。黄石清了清嗓子就要和章肥猫说话,这厮终于把眼睛从救火营的铁甲上收回来了,现在正从脑门上往下滚汗珠子,两眼紧张地上下翻动。
  但还不等黄石说话,贺定远就开腔了,他这次总算学会了等监军走远再提意见:“大人所言。末将不以为然。敌我兵力相当,我军的目标应该是以击溃建奴为上,怎么说什么‘坚持到黄昏’呢?”
  胜利当然是最好,但能守到黄昏就是不败,但黄石不愿意打消了部下的锐气:“对监军我们不要把话说得太满,哼,建奴显然在旅顺也有损失。而且还要掩护辎重粮草,所以不能三旗全师而来,马匹也很多都留在后队拖车了,哼,哼,不过他们主力不扫荡残军就在这里等我们上钩,倒是真有魄力和胆识啊。”
  刚才听到后金军有四、五千战兵,而且过半是骑兵后章肥猫就不停地流汗,等黄石和贺定远开始对答后更是汗出如浆,听这两个疯子的意思明显是要和后金大军打对攻了。他大张了嘴巴问:“这、这对面的建奴恐怕有六、七百白甲吧?”
  黄石闭上了眼睛。平时李云睿送来地情报如同流水一样地从眼帘划过。一、两秒后他睁开了眼睛笑道:“恐怕不止,三旗精锐都在这里了,应该有八百以上。”
  章肥猫结结巴巴地说道:“黄……黄大人明鉴,卑职……卑职只有三十家丁和七个亲兵。”
  黄石放声大笑:“本将一个都没有。”他骄傲地对着章肥猫说道:“但是本将有一营的两千勇士。本将金州、盖州之战。都是三、四百人的战斗,建奴定是以为本将只有数百家丁罢了。”
  虽然参将能有三、四百家丁已经不可思议了,但是包话章肥猫在内,所有看到塘报的东江军官都以为黄石敛财有术(其实他们确实没有猜错),他们还估计黄石克扣军饷也克扣得厉害(这个其实也没错,黄石自己那份都克扣掉了),所以家丁、亲兵的规模特别大而已,比一般的参将多了四、五倍。
  一边的贺定远也笑道:“我家大人指挥的不过是普通战兵,当时也没有经过精挑细选。”
  章肥猫眼珠子都凸出来了,张口结舌地朝着救火营前面四队胡乱比划了两下,又指了指黄石参将旗后的那队:“这些战兵都是黄大人金、盖两战那些精锐的水平么?”
  “就算不是,也相去不远。”后金军的阵列巳经排好了,时间紧迫所以黄石不打算再废话了,他指着敌军部署在中央的两千步兵轻轻笑道:“又是两翼包抄对中央突破,好无聊啊。”
  后金军已经摆出了牛角阵型,明军也仍然是步兵为主必然要采用的满月阵。救火营的铁甲兵占据了中央线,选锋营的将士则尽力延展两翼,他们微微拖后形成弧面。明军的目地就是中央突破,把后金军割裂开后逐个攻击,并扰乱对方阵后正中的指挥中枢。两翼可以崩溃,只要能坚持到中央完成突破后就是成功。
  虽然三旗已经打散布阵,但对面阵后正中的旗帜是正蓝旗。黄石明白这意味着对方的统帅不是四贝勒皇太极,而是三贝勒莽古尔泰,他问身边的两个将领:“你们说建奴会主攻击我们的哪一翼?”
  “左翼!”贺定远和章肥猫异口同声地回答。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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