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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你的天气》作者:夏茗悠

_4 夏茗悠 (现代)
风间抽个选角色装备的空当回头问她:“明天还有面试吗?”
“傻瓜啊明天星期六!”亚弥抢嘴嘲笑,“哪儿来的面试官那么勤劳!”
夕夜脸上带点笑说:“是呢,明天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有点愣。
“真的?”男生又正色问一遍。
夕夜才反应过来风间在逗她,瞥开眼看看周围,已经没人在听他俩说话了,但还是难为情地笑一下:“工作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找,这种节骨眼上你得无条件支持我唉。”
“好几年没见面了,怎么支持?”
“夸张。”女生说得飞快。
   风间终于笑起来:“前天也是,昨天也是,不仅见不上面,连电话也不接。”
“晚上回你电话你也没接。”
“那时候正在上课啊,等下了课给你打过去,你又关机了……”男生正半说笑地控诉着。
被女生扔过来一句,“那可不是一下课就打了,我十点半才关机睡觉”打断,只能认输地露出抱歉神情。
这时季霄扭头催促风间:“唉唉!开始了。”
风间没理他继续和夕夜对话:“明天跟我去趟公园?”
“去干吗?”
“玩呗,天气好就拍拍照。”男生不等女生回答又追加了一句,“你好长时间也没出去玩了吧,整天宅在寝室,头上都要长蘑菇了。”
“还玩不玩啊?”季霄再催一遍,拿另一个手柄的许藤迁也转过头来看向风间。但风间却一副夕夜不回答他就不继续打游戏的架势,看也不向他们看。
夕夜余光扫见季霄脸上浮出的不耐烦,连忙点头答应风间。
风间微微侧过身重新拿起手柄,两秒后又停下动作,发现季霄斜着的眼没看屏幕而是仍盯着自己。两个男生较劲似的对视着静了须臾,季霄放下手柄撑着地面站起来,朝夕夜问:“你们谁要喝香蕉奶昔?”
  亚弥迅速举高手叫唤:“我要我要!”接着又自作自张地代为回答,“乔绮也要,夕夜也要。”
藤迁一听乔绮的名字反身一骨碌爬起来:“要不要帮忙啊?”虽然是个问句,却没等回答就往餐厅走去。夕夜见势连忙也跟着跑去,一边喊着:“唉唉!你们别乱动,等我来弄。”
乔绮放下杂志,目光在屋里每个人脸上飞了一圈,喊住男友:“藤迁你不是做事的人就别去添乱,待会儿把人家瓶瓶罐罐都摔了。”
大概因为乔绮比藤迁大几个月,平时摆惯了姐姐腔。藤迁很乖地坐回电视前,捡起手柄,问风间:“那我们俩继续玩吧?”回答他的却只有身侧男生坚硬的脸部线条。
[二]
季霄可没有调酒调饮料的特长,不过是心血来潮。饮料端出去获得两个小女生高度赞扬。但到底不是会做家务的人,扔下个烂摊子,搅拌机和备餐台的清洁都留给夕夜负责。过了一会儿,男生又返回来在门口探个头道:“我来洗吧。”
“你别沾手了,过来帮我弄一下袖子就好。”
目光放低了,看见女生原本挽在手肘的左侧衣袖果然滑至手腕,边缘被溅起的自来水濡湿一圈,蓝色变成深蓝色。季霄绕到她左边去感到男生遮去大半灯光,使自己左脸颊微妙地凉了一点,无意识地看他一眼,再回头,就因为这么两三秒的一个回眸,知觉异乎寻常地灵敏起来。
男生无意间投在她肩颈交界处的呼吸,眼窝处那两片蓄着孩子气的暗影,白得没有血色却愈显贵胄气质的指节,平时丝毫不会留意的细枝末节被放到无限大。
卷袖子时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手臂的皮肤,夕夜猛一哆嗦,大幅度把手臂抽去老远,抬起眼看季霄,手还悬着,眉心中间稍高,呆头呆脑的。看见他这样,心就像被指甲掐了一下。
刚被卷起一折的袖子再度松松地落下,夕夜极不自然地掩饰过去:“还是算了,反正马上就洗完了。”
季霄仍是两眼茫茫然,再加一点没帮上忙的遗憾。
夕夜发现总是在这种时候,这样的迟钝使他忽然重新有了一双停留在过去的少年的眼睛。惹女生动心的,又使她们委屈的,惹女生欢喜的,又使她们怨愤的,都是这么一双眼睛。掀起惊涛骇浪之后,它们自身却像冰封湖水一般平静,内里蓄满了对惊涛骇浪的不理解,对错的准则合不上外界的齿轮。
  就像现在,季霄什么也没理解,说:“哦。”
[三]
十二点过后,夕夜准备回寝室,风间暂停了游戏去送她。亚弥提议就留在这里大家挤一挤,免得这么晚跑来跑去不安全。
“你和风间睡风间的房间,我和乔绮睡季霄的房间……”正说着,季霄飞快地插进话来:“那我呢?”亚弥用嘴冲许藤迁努努:“你和他睡客厅,石头剪刀布吧,赢的睡沙发,输的打地铺。”
藤迁最配合,使劲点点头,季霄见他状似小男孩,想起自己比他大好几岁,懒得计较:“你睡沙发。也别石头剪刀布了。”
内屋的四个人似乎都对此提议没有意见,亚弥又看回玄关处,风间和夕夜两人也不转身
出门,也不重新进屋,颇窘迫地僵在门口。女生犹豫半晌怯怯开口:“……不太方便,我还是回去吧……免得……室友还给我留门。”
“打电话让她锁好门不就行了么。”亚弥不解风情继续支招,
“洗漱用具有新的,睡衣我可以借你。”乔绮似乎有点明白过来,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夕夜打断:“嗯,那好吧。”
季霄微怔,抬头望向夕夜,见她正俯身换室内鞋,风间的动作比她稍慢。
  亚弥找到了中学时学农外出合宿的兴奋感,蹦蹦跳跳地跑进季霄房间翻箱倒柜去找睡衣,没过一会儿还真的捧出两套分给两个姐妹:“夕夜穿我的衣服说不定会嫌小,喏,这套给你,这套我穿特宽松。”
季霄插话道:“她平时老用我们这儿的洗衣机,洗完了衣服又总不记得拿走。真受不了。”
“好像给你添了多大麻烦似的。”亚弥冲他瘪瘪嘴。
“衣柜本来就不大,给你占了三分之一。”
两人语速都快,客厅里一下子仿佛热闹了起来。
待众人轮流洗过澡准备就寝,亚弥像个小家长似的胡乱安排一通,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乔绮已经躺在床上,脸被被子捂住一半,眼睛弯在没被遮住的另一半对她说:”你家季霄肯定最近才晒过被子。”
亚弥钻进去,也模仿乔绮的姿势,闻见了太阳的味道:“他挺有收拾的。”
“这么好的男生不多见,你可得把他看牢。”
“天天看着呢,能看不牢吗?除非风间横刀夺爱,那是取向问题,我只有祝他幸福了。”
“别开玩笑,你没看出来他和顾夕夜有点苗头么?”
“夕夜?”亚弥一愣,转而像听笑话似的乐了,“怎么可能!他们俩要是互相有意思,早在高中时就会在交往了。当年朝夕相处都没擦出火花,现在这么偶尔见个面吃顿饭能燃烧出什么激情?夕夜都有风间了,风间也那么好。”
乔绮完全蒙头躲进被子里,压低声音:“可他俩看上去感情不好唉,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而且,刚才你一说让他们睡一起,顾夕夜脸红得都能站在路口拦截车辆了。”
“不会吧。他们都是大人了,交往也那么久了,又不是高中生谈恋爱。再说夕夜后来不是又果断同意了吗?”
“所以我才说她喜欢季霄啊。你仔细想想,她同意是不是在你说把睡衣借给她之后?”
“嗯,好像是啊,但那有什么……”
“傻瓜啊你,她那是误会了你和季霄,在跟季霄赌气哦。”
亚弥在被子里和乔绮大眼瞪小眼,使劲眨了两下眼睛。乔绮又说:“然后呀,季霄还很唐突地插进女生的对话里,故意说明你和他没有同居,只是你借他洗衣机。对吧?”
亚弥又眨了两下眼睛。
“后来顾夕夜知道误解了,但又已经答应留下来,骑虎难下,表情相当不自然的”
“……我都没看见。”
“你忙着和季霄嘻嘻呵呵去了,哪顾得上看她。”
亚弥虽然对乔绮的话将信将疑,但已经感到危机四伏:“那我怎么办啊?”
“所以让你看好季霄啊,以后尽量少让季霄和顾夕夜见面。”
亚弥神色凝重沉默许久,方才感到被子里氧气稀缺,把被子掀开至胸口,大口呼吸两次,平静之后又忽然笑起来:“那风间和夕夜这时候在房间里岂不是很尴尬?”
“你还笑得出来?还有心思笑别人?神经是麻绳编的啊?”乔绮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她,“这种时候应该制定个防守计划了吧!”
[四]
没有人能够阻止爱情的发生,就像没有人能够挽回爱情的消逝。
更让人无能为力的是,你所以为的深情也许从不是真实的。
[五]
深秋的公园铺满了梧桐落叶,视野被染成金黄色,阳光把微微颤抖的眼睫阴影投在脸颊上。夕夜合上眼帘,听同伴们踩过落叶发出的簌簌声,眼前一整片耀眼的红。
“困了么?”
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风间是在问自己,夕夜睁开眼笑笑。
“你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吧?”男生临着她撑地坐下,伸过胳膊垫在她的颈部和树干之间。
女生顺势向他的肩微微靠过来:“我习惯一个人睡。你倒是睡得很踏实。”觑眼看见亚弥正在把野餐的食物一样样从包里取出往外摆,“她到底带了多少吃的啊?”
风间“噗嗤”一声笑:“都是季霄背来的,她哪儿出了力!”夕夜把视线偏转一点,季霄袖子挽至小臂靠上的位置,时而屈膝帮亚弥摆放东西,却从不弯腰。
他走动在太阳直射的区域,因此眼睛眯成缝,微蹙着眉。又仔细一想,没有阳光直射时,他也常这样蹙着眉,否则便是绷着脸不说话,好像对面前所有事情都不擅长却要硬着头皮来处理,总感到十分困扰十分苦恼十分不情愿,眼睛里写满七八岁小男孩的那种执拗。
夕夜从来不知道,在别的女生眼里所谓的"酷"从何来,反而总觉得季霄很小很傻很可怜。
雷同的场景变了个平行蒙太奇戏法,把思绪带回了高二外出学农的时候。有一天全班徒步从学农基地走去附近的生态村摘菜,中午学校的巴士运来盒饭,女生们受到照顾,挤在车里吃。
男生们露天端着饭盒要么站着吃,要么席地而坐,可不巧是大风天,尽管努力背向风,还是免不了吃到‘沙尘拌饭'。
那时的夕夜不经意抬头,隔着车窗玻璃在人群中看见季霄。
其余人都不时转圈以应对难以捉摸的风向,笑着闹着大声嚷着,对脚边的瓜果蔬菜表现出好奇,个别不安分者端着饭盒便追打起来。例外的只有季霄。
新凉出国交流,颜泽失忆,夕夜又和他为了颜泽翻了脸互不理睬,于是原本算得上班级核心小集体中核心人物的男生,少见地变得形单影只。一个人站在距离大多数男生五六米的远处,无论风向怎么变化都岿然不动,眉间拧个疙瘩,露出倔强又苦恼的神色,埋头往嘴里数干净饭粒。
不知怎的,夕夜有点心酸,忘了他曾经怎么冤枉自己,此刻只想叫他进车里来吃,又想起自己没有这种立场,喊出声只会惹人笑话,然而怀着无能为力的心情继续看他,似乎又更加心酸。
再仔细一点观察,身型怎么能那么瘦,肤色怎么能那么苍白,孤零零的姿态让人不知从哪儿开始关心才释怀。
  两个女生很快吃完,起身把空饭盒放在指定地点,结伴去水池边洗手。夕夜低头时用眼角余光一扫身旁的两个空位,又动了叫季霄进来的念头。这念头独自与许许多多顾虑相抗衡,成了反复的拉锯战。
男主角大概想都没想过,哪个角落的哪个女生脑回路拉帮结派各自为阵,由自己在哪儿吃饭引发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几天以后偶尔回想,女生也觉得是不足为道的小事一桩,小得几个月后甚至彻底想不起。
但几年后同一个人同样的张望将她拽回曾经,一切都历历在目,一切都让人难过。
  没有做错什么,却总想说对不起。
不明白是为什么。
  身影移动到何处,目光焦点便跟随去向何处,风间不是没觉察,他不知道该怎样挽留,就像不知道怎样挽留过去所有离开自己的人,父亲,以及夏树。蓦然抬头,秋日的天空一碧万里,绵延无际的苍绿树叶间漏下跳跃的阳光,桂花被夹在风中,落在夕夜纤薄的后肩。明明是和暖温馨的画面,却让人想起感伤的断点。
和夏树是坐在大学校园风景区的长椅上分手的。同样是落英缤纷阳光明媚的日子,当时并没有觉得痛苦和依恋,内心平静如镜。
  夏树说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风间也没有提出反对。
初中时在补课班一见钟情,却因为夏树父亲工作调动两人天各一方,无法得以成全的悸动过度夸大了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本不是完美的人,却因相思漫长幻化成完美,结果爱慕的也不是对方,而成了自己的想象。
如果高中重逢时没有决定交往,最初那惊鸿一瞥很可能成为贯穿一生的美好回忆。可现实却残酷地让一对情侣各自意识到对方和自己心目中那个人有多大差异,不是粗心与大度所能掩盖。
“乐观地说,总算成全了一个梦想,哪怕这梦想和自己预期的不一样,总好过陷在遗憾里不能自拔。”
犹记得夏树说这话时漫不经心的口吻,也记得自己当时感觉到彼此的心理距离渐渐拉开,却压根没体会出痛彻心扉的忧闷,就像看见与己无关的电影片段中令人怀念的风景渐渐远去。
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风间被大雨困在便利店门口,积水的地面反射的车灯光有节律地刺激着眼眸,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明晃晃的店内,夏树穿着松叶色的裙子、红色睡裤和白色羽绒服,一身滑稽行头,不协调地出现在货架间。
  眨眨眼睛,她便消失了。再眨一次眼睛,眼前陡然一片空白,耳畔响起自己曾经在这家店对夏树说过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店里请来的迎春吉祥物。”
  再次转向店外街道时,瞳孔前已蒙上一层雾气。
原来悲伤浓缩成左胸腔里一个滚烫的球体,彻底取代了心脏,所以才感觉不到心痛。
[六]
“季霄,你跟我去那边走走。我有话跟你说。”亚弥鼓着脸,把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又把手肘横向撑起来,看起来像叉着腰。
男生注意到她的虚张声势,以最快速度配合她把零食归拢收拾好,帮她多拿了件外套,赶上来。
“怎么了?”
“我跟你说啊,你以后别像蝴蝶似的在夕夜周围绕啊绕了!”
“噗--”男生不管她发火的原因,先笑起来,“我哪里像蝴蝶?”
“说像苍蝇你乐意吗?人家有男友的好吧,什么时候轮到你献殷勤了?”
“你干吗饥不择食啊,什么样的醋都乱吃。”依然笑着。
“……我没有吃醋!哎--我懒得跟你说。反正你和夕夜就是太不像话了!把我和风间当作空气啊!”
女生越是生气,男生越把她的反应当有趣。
“夕夜和我从高中就是好朋友,她又没有家人,我就像她的家人,我能对她不理不睬吗?你乖一点啊。”
“别把我当小孩了!乔绮说男女生之间没有好朋友没有好兄妹,只有男友女友和暧昧对象!总之我不许你再搭理顾夕夜了!”
“又是乔绮。”这才敛起笑容,“你也有点主见好么?老听她挑拨干吗?”
“乔绮才没有挑拨!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我给你带的咪咪虾条都被你拿去讨好夕夜了!”
“……就为了个虾条……你要这么较真我就没办法了,哪有这样无理取闹的。”
“光是我较真?生气了你不可以哄一下吗?就知道狡辩!”
季霄不再与她拌嘴,绷着脸把头别向另一边,一言不发。沉默了十几秒,亚弥跟着走了几步,心里发慌,生硬地搭讪说:“这是在哪儿?你认得回去的路吗?别到时候和他们走散了。”
男生回头,看她一副急急地改过了不承认刚才闹过别扭的神情,气也消了一半,顺着台阶下:“这条路就是往回去的方向。”
亚弥上前揪住他袖子,直接戳他一下:“你怎么气性那么大,黑面干吗啊?反倒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似的。”
“你还没错?哪有你这么冤枉人的?”心平气和地牵住她。
亚弥觉得这一场白闹了,一点没让季霄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心里堵得很,又不敢继续发火把季霄彻底激怒,静下心想想,经过提醒,说不定季霄会有分寸,决计还是和乔绮再商量商量对策。
回程车上,亚弥甩了明显的脸色给夕夜,敏感如夕夜者立刻觉察出来。事后问季霄,季霄把这一闹当笑话转述给她听。
“我们除了在学校意外碰见,其余大部分见面的时候她不也在场么?这也能生气啊?”
季霄也笑了:“都怪乔绮给她乱灌输奇怪思想,她其实就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儿,经不住煽动。”
“这哪儿叫煽动?这是空穴来风吧。”夕夜长吁一口气,“我们俩能有什么啊?要发生点什么早发生了,在你和颜泽交往前就发生了,我和你的关系可比颜泽和你的关系好得多,退一万步说,真想发生点什么,在你和颜泽分手后也早该发生了,还轮得上亚弥出现么?真搞不懂现在的人都是怎么想的。”
“……就是。不过亚弥也没有恶意,闹得再凶哄一哄就好了。”
“……小心眼……难道有了女友的人都不能和异性说话了?”
“怎么可能呢?”季霄在下一辆车过来前换到夕夜的左侧走,“话说回来,你最近和易风间怎么样?”
“……”夕夜迟疑了一下,“我想跟他分手。”
“啊?”语气词淹没在车辆经过时的呼啸声中。
[七]
面试原定于下午两点开始,夕夜一点五十分到达电视台,说明来意后由工作人员带到会议室等待,但直至四点都再没有人来过问。女生忍不住沿着走廊在附近走动,几个办公室里的人都行色匆匆看起来很忙碌,她也不敢贸然打扰。又过了半小时,最初那个引路的工作人员才又出现:“人事部现在正忙,你稍等一下吧。”
夕夜只好又回到指定座位坐如针毡,懊恼着应该带本书来打发时间,哪怕有本杂志也好。无意中瞥见裙边磨毛了,伸手把那一段折进去,用指甲掐出新边。接下去的时间,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犹豫是该离开还是留下继续等。
捱到五点五十,终于来人通知她去525室开始面试。离下班还差十分钟,整栋大楼都人心涣散,面试人员自然也不例外,随便问了两个问题草草了事。
夕夜没有天真到认为自己能被录用,现在面试基本上都是走个过场,最后录用的人总是“关系户”,尤其电视台这类热门单位。
出了电视台正赶上下班高峰。预计高架路一定正悲剧性的水泄不通,换了两次地铁,在空气混浊的车厢里耗去一个小时,出地铁口时已经七点多钟,鞋跟磨损得难以保持平衡,小腿以抽筋来抗议,回学校的一路走得极慢。脸颊被冻得麻痹,视界里密密匝匝挤满雪子,才想起早晨校园天气预报说有雨夹雪。看它们疾速下坠,觉得自己也要坠下去被锁进黑暗里。
正准备推开寝室楼门,身后突然有男生在喊:“哎,请问一下……”
夕夜停住手上动作,转过头,看见一个男生带着笑腔朝这边继续喊:“……去哪里能打胎啊?”随即和他身边另两个男生笑作一团,很快跑远。
夕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默的姿态好像在等待大雪停下。降下的已变成雪片,风势也更大些,使雪的下坠轨迹形成蕴蓄着狂野的螺旋形。
她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待机画面中唯一闪烁的是时间栏小时与分钟数字间的冒号。
没有新信息,没有未接来电。
[八]
风间与夏树分手的原因是--他妈妈整天不见儿子人影,感受到儿子被抢走的威胁,转而强烈反对。
不经意的一句话,像一粒种子被埋入心岫。
谁能想到它衍化为嫉妒,悄无声息地拔节疯长。
为什么你和夏树如此契合?
为什么你对我却没有丝毫惦念与牵挂?
[九]
风间三天没联系上夕夜,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心急如焚地跑到寝室楼下让楼长在广播里喊话。
过了一会儿夕夜安然无恙下楼来,一脸倦色地问:“什么事?”
虽然样貌声调没变化,但风间瞬间觉得她不像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夕夜了。不再是那个不敢出声只爱用眼神说话,小心翼翼,愁肠百结,情感不外露的女生,换了个理直气壮又冷冰冰的女生,仿佛一夜间有了靠山,再不需要看人脸色行事。
这变化让风间感到着实诧异。知道她最近工作找得不顺利,理应连原本那点骄傲也消磨殆尽,而此刻她失踪三天后居然生硬地反问自己“什么事”。
风间压着怒气冷静地说:“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就在寝室。”
“那怎么不接电话?”
“不想接。”夕夜坦然接过对方讶异的视线。
风间这才意识到女生并不打算进行心平气和的友善谈话,反倒无法运用自己一贯玩世不恭的腔调语气,有点退缩:“怎么了?”
“我们分手吧。”
并不是毫无前兆,但也叫人刹那间哑然失语。
虽然交往的时间不算短,但风间早已觉察两人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消除彼此间的陌生感。
“我们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与其如此倒不如说是在两个平行宇宙里各自谈着恋爱。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夏树,对此我无能为力。你和她一起经历的事情我没有经历,你和她一起走过的路途中没有我,她是你第一个爱上的人我改变不了,当你看着我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和你眼里的夏树竞争。我喜欢你,不想失去你,可我更不想和一个一点也不爱我的人过一生。我已经生活得足够艰难,不能再作茧自缚自找麻烦。对不起,我已经忍受到极限了。”
夕夜不无凄凉意味地一口气说完,以一个尽显无奈的微笑作结。
风间知道自己不能改变什么,淡然笑了笑:“始终想着一个人的只有你。我的感情和你的性质不同。我和夏树在一起过,最后分开也没有遗憾,就像完成了一个青春祭,无论快乐悲伤都已是过去式。对这份感情将来我还是会怀念,但不是留恋。你却不一样,你没有得到过,没有对那个人失望过,没有被他伤过心,你对他只有美好的印象,和他在一起是你未了的心愿,不完成它你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前行。”
夕夜屏息望着他,震惊于没有在他脸上找到一丝张皇。不管他说些什么,内心还是没有多在乎自己。正因为怀着极端失望的心情,所以才没留意他究竟说了些什么,也并不知道,风间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内心。
虽说是和平分手,但夕夜不是没在内心反驳过:我也被贺新凉伤过心,对他也不止美好的印象,和他在一起确是我未了的心愿,但不可能因此就驻足不前。说到底,贺新凉在我心中的分量远远比不上夏树在你心中的分量,原因并不在我。
没说出口的话流经过脑际,心态自然理直气壮起来,觉得自己是彻彻底底的受害者。
[十]
说不清是工作机会难得,还是为了逃出去一个人静一静。萎靡了一周后,夕夜去面试远在大理的一个职位,临行前没有和谁告别。但刚下飞机,就接到季霄的来电。
夕夜强打起精神告诉他自己没出事。
“你和易风间的事我听说了,我也不好评论什么,只求你保持通讯畅通,在外照顾好自己,每天给我报个平安。”
“我知道了。”
女生这边刚想阖上手机,听见传出嘤嘤的说话声,又把它放回耳畔。
“我说夕夜……”那边迟疑着,“你记不记得……高二那次辩论队集训你没按时报到。”
女生一愣,揣摩不出季霄为什么要旧事重提:“嗯,那天是我妈妈的忌日。后来被带队老师狠狠说了一顿,怪我没及时联系。好像那次你也无故迟到……”
“……我去找你了。”在两个人已经闹翻的情况下。
“唉?”
“当时我打电话给颜泽,她说你早就出发了,我想起你不久前才出过车祸……我们没法不担心……虽然没有合适的立场……但是夕夜,我不能想象从此和你天各一方,这个城市总有你留恋的东西,回来好么?”
女生怔住,半晌没有回答。高中时代的一切像云层上倾泻而下的天光,“哗啦”一声杂乱地落在眼前,有些令人措手不及,它们毕竟已不可替代地成为了日后所有珍贵回忆的起始点。
不再亲密的姐妹,也曾为你的安危担忧。失而复得的朋友,也仍为你的去留挂心。
由琐碎的少女情怀密密匝匝织成的十七岁夏天。
大雨时行,阅历薄浅,未来未明。
真实的年华从不断剥落的釉质中脱颖而出。
季节流失的音律,像骨骼拔节生长时发出的微妙声响一样清晰又动听。
这个城市有许许多多的不美好,但你所经历的一切美好却又都与它有关,旅途再远,无法抛弃的回忆也会使行囊沉重,使你飞得再高也是一枚风筝,棉线连着故人。
夕夜原想,既然来了大理,就当积累一次面试经验。谁知之后的几天连日暴雨,导致航班全部延误,滞留在大理,无法回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狠下心决定坐长途汽车去昆明,再经由昆明回上海。然而,到了楚雄地界内,又被告知前方路段发生泥石流,所有车都停在了高速公路中间。
夜幕渐渐降临。从行李中翻出带来的所有衣物裹在身上保暖,依然冷得直打寒颤。车窗外有投机分子以惊人的价格贩卖面包和水,却遭到疯抢,大家都不知道还要在这里被困多久,与家人的通话多半以诉苦和抱怨为主山脉坍塌在不远的前方,风声传递着比平日更真切的讯息,使人感到这坍弛带有深远的寓意。
夕夜望着窗外茫然若失。如同一架被拔掉电源的机器,日复一日的焦躁繁忙与此刻的停顿形成鲜明对比,像山陵间断裂出峡谷,无法排遣的空虚与彷徨蕴于其中。
如此滞留了三天,交通依然没有疏通的迹象,乘客都不时心急如焚地下车张望。
女生感到饿,翻找出最后一袋饼干,发现昨晚和季霄无节制地通短信,已经把手机电池耗光,缓了四天的空虚和紧张翻上心头。
食物的稀缺倒在其次,身边已经没有饮用水,嘴唇干得开裂。
又渴了两天,路段终于通了。
给人一点希望。
可行了不到半公里,车又陷在泥浆里打不着火,听说前方路段又因交通事故再度拥堵。
大部分乘客都响应司机号召下去推车。夕夜饿得全身无力动不了,又怕被人看见指责,只把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往座位深处躲,突然发现前面座位底下滚着半瓶矿泉水,捡起来朝四周看看,没有人注意自己,赶紧拧开盖子,用衣袖潦草地擦擦瓶口,偷喝几大口。
正值此时,隐约听见车外有人在叫“顾夕夜”做贼似的哆嗦了一下,压低头往座位下方缩,接着又听见叫了一声,比刚才更真切。夕夜这才觉得好像确实有人在找自己,抬起头扒在车窗上往外望,没有发现异常,叫喊声也消失了。
看来是又饿又渴产生了幻觉。
自嘲着缩回原位。车外却真真切切地再传来一声喊叫。
夕夜侧过头朝向窗外,看见从侧前方一辆车上下来的人竟是季霄,而对方也看见了她。
还是无法判断是现实还是幻觉。
想起自己已经一周没沾水,刘海都出了油黏在额头上,女生只是条件反射地离开窗边躲在椅背后。
几秒内,男生一路喊着她的名字从车辆前门追过来,直到跑到她跟前,右手搭在前排座椅靠背上喘着气,才显露松口气的神情,眼里含泪似的,朝女生笑一点。
天光的颜色在他身后微妙地变了。
“……夕夜。”
整个人缩在座位里的夕夜愣愣地看着他,发丝在眼前乱起来。
抬手揉一揉眼睛,身影还是如此清晰。
逐渐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幻觉。知道自己应该张口,却没听见自己发出的声音。仿佛预感说的话会像不稳定的水蒸气,瞬间消散在空气里反倒是男生开口打破了僵局:"“打你电话,一直说‘不在服务区’。”
夕夜想到自己此刻在他眼里的邋遢模样,想到刚才偷人家扔掉的半瓶水喝,想到赖着不下去推车的自己,在心里把自己贬低到底,又觉得委屈,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手机……没电了……”
季霄毫不介意她脏兮兮的,一把揽她进怀里,哄小孩似的拍着,眼角余光瞥见自己和夕夜被看热闹的人围观,有点羞赧,但女生的哭声立刻就把这羞赧覆盖,听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男生自己也鼻子发酸,半跪在她座位旁的过道上,把她抱得比之前更紧。
过了十几分钟,哭声才抽抽搭搭慢下来,女生红着眼睛退开一点距离,问:“你怎么来了?”
听见这问句的季霄把视线偏向一旁的车厢地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了。”然后他平视着看住她,“你帮我想一个借口。”
女生迎着他的目光,眼睛大起来,瞳光奕奕像初临世界的新生命。
车外的山全着了魔,模糊了深浅,颠倒了高低,泥石流汹涌地从山脚往山顶走,太阳追着沙石从山脊滚进山涧,那灼热温度把蔓延向天空的江水煮得沸腾。
  --你没有得到过,没有对他失望过。
--你没被他伤过心。
--你对他只有美好的印象。
--和他在一起是你未了的心愿,不完成它你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前行。
一直以来,认定最爱的人是贺新凉,有点无厘头、有点花心、热血又阳光的贺新凉,你以为自己对他念念不忘,却不曾发现记忆的每次闪回有他,也少不了季霄。
镜面之上与镜面之下的世界如出一辙互为表里,以至于混淆了分割的界面融为一体。
你辨不清哪一端才是真实的世界。
时至今日才想起分界线是高一时那条短信--
我从来没有对女生说过这样的话,但现在必须要问你:可以和我交往么?
发件人,季霄。收件人本该是颜泽,短信却被错发到夕夜的手机里。
--从那以后,你掉进了一个软绵绵的陷阱。
谁在辩论赛中抢先站起来替发怔的自己圆场?谁在游园祭中叫住倍感孤独的自己?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快乐、不快乐的一切时光,都有他参与其中。不远不近的关系,不浓不淡的感情。静下心仔细思考你才会诧异: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角色?为什么在你的生活里出现频率如此高?
  是什么。为什么。最基本的问题也没法回答。
就像他没法回答你一句“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和男友分手后去了外地,揣测电视里一闪而过的灾害新闻似乎是你被困未归的原因,一路发短信安慰、解忧,手机电池耗尽后两天没你音讯便放心不下,搭车一路寻过来,车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其实并不确定你是否被堵在受灾地点的另一边,就冒着生命危险穿过还有可能再次发生泥石流的地点,一辆长途车又一辆长途车地上去又下来,直到来到你跟前,看见你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忘了事先想好理由,是因为除了你的安危脑海里容不下别的东西,是因为不怵与你面面相觑。但这些他自己并不明白吗,你也未必明白。
像亲人却不是亲人,像恋人也不是恋人。
这样的羁绊,你找不出一种关系去定义。
第7章
[一]
“季霄,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吗?”亚弥冷着脸把屏幕上一串与夕夜互通短信列表的手机扔到季霄眼前。
“你翻我短信?”
“你不要岔开话题。前阵才和你说过离顾夕夜远一点,你还和她这样频发短信是什么意思?”
男生定定地望着她,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再重复一遍:“你翻我短信?你懂不懂尊重别人?”
亚弥被他的语气慑住,支吾起来:“……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如果你不是……和顾夕夜那么可疑……”
“我和夕夜有什么可疑?夕夜不像你,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亲人可以依靠了,对她来说我就像家人,她最近处境这么困难,找不到工作,又和易风间分手,我可以袖手旁观么?”
“对她来说你就像家人,那对你来说她是什么角色?”
“别钻牛角尖无理取闹了好吗?我现在不上课的时候都要去公司实习,很累,没精力陪你闹。你知道什么叫信任吗?你对我没有最起码的信任,我没法跟你对话。”
“季霄,你是个又冷漠又自私的人,你对别人不好你自己从来没有意识,你会让爱你的人感到孤独和不安,让人心里没底,更谈不上什么信任。我不像顾夕夜那么身世曲折茕茕孑立,但我也会有孤单难过的时候,我也会想有个人可以依靠,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这不是无理取闹。总是我惦念你、牵挂你、主动联络你,你却每天每天用一个空白的收件箱、一个空白的来电记录、一个整天静默的手机来回应我,这不是珍惜。以前风间和你住在一起,我要了解你的动向总要问风间,现在风间搬回家住,我就彻底不知道你整天在干什么了。热恋的时候感到如此孤立无援,让我觉得未来非常渺茫。你知道颜泽当初为什么会离开你吗?因为和你在一起就是没有安全感,一直处于怀疑和自我怀疑的状态。”
“不要提颜泽,你和她话都没说过,怎么可能了解她的想法。”
“可是我了解你。”
“我不想和你吵架,你回去吧。”
“……我没有在跟你吵架。”
男生不言语,叹了口气,他知道无论怎么争执,最后妥协道歉的人都是亚弥,可是亚弥的问题他突然无从回答--
顾夕夜对自己来说究竟是什么角色?
以及,颜泽为什么离开自己?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颜泽当年突如其来的那句“我们,走到这里就可以了”,永远也不会忘记颜泽的眼睛在公交车门的玻璃后缓慢地向右平移,眼里仿佛有无尽的言语。
  他再也无法问颜泽求得答案,因为颜泽连和自己交往过的事都忘了。
[二]
虽是早春,校园里转眼已经绿树郁郁,让人觉得有些怪异。理科实验楼在树影之后勾勒出一段神秘的棱线,古朴的外墙萦绕着旧时光的气息,远远望去,在阴天的衬托下显得阴森。
走过高耸入云的光华楼门前的广场,总是被吹得失去方向。
[三]
夕夜登上选课系统调整了试听课,出寝室准备去邮局寄简历,刚走到单元门口就被人叫住。自知在学校熟识并保持良好关系的女生不多,瞬间诧异。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站在自行车棚前对自己微笑。
夕夜停住脚步等她走来,眼睛上下扫了两个来回,那女生清秀娴静,长发顺着风微微荡开,有种刹那间使陌生感荡然无存的风度。
“我是颜泽的朋友,叫黎静颖。”
夕夜听见颜泽的名字,不自觉思维慢了半拍,疑惑地重复道:“……颜泽?”
  “嗯,是她让我来找你的。能找个地方坐下谈谈吗?”
女生抿着嘴,双手插进驼色大衣口袋,定定地看住黎静颖的眼睛,搜索着善意或恶意的蛛丝马迹。午后温暖的阳光均匀地洒在两人身上,宿舍区十分寂静。良久,夕夜用下巴点点学校侧门的方向,对黎静颖说:“这边。”
“我的父母是早年来内地投资的香港商人,我不是独生女,本来还有一个亲姐姐。但是,她三岁那年的一天,外婆和妈妈上街去买日用品,爸爸留在家照看两个女儿,因为我睡醒午觉在房里大声哭,爸爸上楼去照顾我,让姐姐离开了他的视线,结果在这短短的半小时里,有小偷溜进家来盗窃,不仅偷走了父母卧房里的贵重财物,而且竟然把姐姐也诱拐了。爸爸自责悔恨不已,妈妈也是从那时开始,得了抑郁症,在疗养院待了一年半,至今仍备受病痛困扰。多年来爸妈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她,可是却音讯全无。”黎静颖在夕夜融混着同情与诧异的目光中抬起头看向她,从包里取出一本书,又从书内取出一张照片递到她的面前。
夕夜接过来,发现照片拍的是一张油画,画中是一位气质卓然的少女,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黎静颖接着说下去:“这是我外婆年轻时家里请名画家为她画的,至今还挂在我家,那天小泽去我家玩,站在这张画前看了许久,说她闺蜜有一根和这画上外婆戴的一模一样的项链。其实这根项链我外婆在我父母结婚时送给了我妈妈,也在和姐姐一起失踪的财物中……”说到这里,女生停下来,安静地看着夕夜。
夕夜满腹疑惑地从衣服里取出自己的项链摘下给黎静颖看:“我确实有根一模一样的,是我妈妈过世时留给我的遗物。”
黎静颖仔细看了看夕夜的项链:“这就是我外婆的那根,你看,挂坠背面刻了姓氏缩写。”
夕夜怔了三秒,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黎静颖会来找自己,为什么颜泽会让黎静颖来找自己。随即笑起来,把照片放回黎静颖面前说:“我妈妈是在我初中时因病过世的,我也不是哪家走失的孩子,这些其实颜泽知道,真奇怪她怎么会弄错的。”
女生叹口气,又从桌上的书中取出另一张照片递给夕夜:“对不起,来找你之前我擅自调查了一下,这是你母亲生前的照片,没错吧?”见夕夜点点头,继续说下去,“这张是我满月那天爸爸在聚餐时拍的照片,抱着你的是妈妈,抱着我的那个人,是当时我们家的保姆。”
这一瞬,夕夜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冻结,颈上的项链变作一双手,将喉咙死死扼住。
无法呼吸。
两张照片里的“母亲”分明是同一个人青年和中年阶段的模样。
她跌跌撞撞冲出门去,白色塑料袋被狂风从树上扯下扔向她的脸,像已故“母亲”的魂如影随形使人窒息。
满腔恨意,却不知恨谁。扶着沿街店铺外墙,无意识地跑了很远,最后被下水道井盖绊倒,跌坐在地上干呕。掌心触及的地表灼热,地面在旋转。
[四]
霏霏细雨从三月底连绵到四月初。
甜品店玻璃窗上还悬着零星的水滴,亚弥斜靠在沙发一角玩PSP。季霄第三次起身去店外接电话时,她连头也没再抬。男生没注意到的是,掌机中的画面早已停在了--“开始新游戏?”
就像当初和颜泽分手前,女生玩着俄罗斯方块装作没有听见他说话,只是不想与他争执。
亚弥已经不想揭穿他的变化。
对男友苦苦哀求劝他回心转意,或是软硬兼施击退情敌,这类事亚弥放不下身段去做。
  前一天乔绮义愤填膺地打电话来控诉说看见季霄和夕夜在逛街,亚弥才明白这段时间季霄对她明显的冷落并不是因为上次争吵,也不是因为实习工作繁忙。
此刻她应了季霄的邀,以为男生要提分手,却没想到他只是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犹豫着捱时间。虽然总欲言又止,但隔三岔五避开亚弥接电话的行为已经给了亚弥足够的预警。剩下的部分,对双方都是煎熬。亚弥朝季霄的背影看了一眼,拨通夕夜的手机,果然是忙音。
回头后试着仰起头让眼泪不那么容易决堤,可是很快就已经感到连耳朵里都蓄满了泪水。
不是梦境,也不是猜疑。死死地攥着过去,只看见一个又一个面貌模糊的季霄,穿白衣领蓝校服,穿黑色运动装秋季校服,穿袖子侧面有两条黑色长线的白运动校服,穿看起来像冬青树一样的深青色冬季校服,穿纯白色夏季衬衫校服……那些形象出现的次序紊乱了,使人怎么也找不出转折在哪里。
沿着明黄色行道边缘走得越久,就越容易忘了总有一步会抵达尽头。
伸开双臂保持平衡走得越快,就越容易忘了总有一步会踩空失足。
  亚弥意识到,从今天起自己再不会是没心没肺又无忧无虑的了,也再不会爱一个人像爱季霄这样走火入魔不省人事。一个人只有在青春期才能如此无私无畏地把自己和盘托出。
激烈的情绪以碾碎每根肋骨的决绝喷薄向外,又化作耳鸣倒流入脑海。
自己塑造出的期待,自己造成的感动与绝望,它们撕裂了自己向两个相反方向疾驰而去,于是最终青春也便这样疾驰而去。
什么都碎裂,什么都坍塌,什么都在所不惜。
等到恢复神智终于看清一切,已经失去了这一切。
这种失去之后,往往是长达几个月甚至几年的寂静,内心变成一个黑洞,吸收了所有光,外界则只剩茫茫一片的压抑。等到重新繁衍出新的宇宙,这世界已经不像之前的世界那样具有绚烂浓烈的色彩。
人就是这样长大的,谁都长成三十五六度的温水一杯。
季霄阖上电话放进口袋,转过身,见亚弥睁着大眼睛站在身后,心往下一沉,脸上浮出不自然的尴尬神色。亚弥从他眼里读出和解的企图,原来他不是来分手,于是她也狠不下心揭穿一切。
  女生歪过头弯起眼,不知何故这一如既往的笑容此时看起来显得凄凉:“时间差不多了,去找地方吃晚饭吧。”
男生飞快地点头,像个犯了大错却被饶过的小学生似的兴高采烈如释重负。
亚弥望着他异常积极拦招出租车的背影,又觉得鼻子发酸。
[五]
如果不是季霄和新凉极力促成,颜泽和夕夜可能都已经接受对方从自己生活中淡出,决心不再相见。
一场迟到太久的四人聚会。让夕夜想起高一时四个人聚在校体育部办公室商量做课题的相似场景。只不过那时颜泽和季霄在交往,而夕夜喜欢的人是贺新凉,如今都已时过境迁。很多年后再忆起此刻的相聚,夕夜意识到它带有一点仪式化的意味。
从此以后,无论什么人再提起贺新凉,都不能在夕夜心中激起涟漪,有时甚至可以坦然地笑道“我小时候还喜欢过他唉”。少女情怀留在了曾经--那段特别得熠熠闪光的日子里。
但当时,夕夜仍有些不自然。
“新凉已经决定回国内来工作了么?”明明新凉就在旁边,夕夜却别扭地转而问颜泽。
新凉自己却大喇喇地插进来回答:“在我爸公司。”
颜泽脸上瞬间闪过不悦之色,但立刻就又撑起笑容,顺口接过话题:“和季霄居然成了敌对公司的竞争对手。”
“倒没那么严重,我可是我们公司的新人,哪来什么敌对之说。”
“他们俩从初中开始不就经常被人拿来做比较么。”夕夜一边为季霄盛汤一边笑,“传说中的‘宿敌’啊。”
餐厅里暖洋洋的灯光均匀地笼罩在四人身上,仿佛彼此间再没有芥蒂。
正聊着天,夕夜从包里拿出的餐巾纸不慎落在地上,弯下腰去拾。看见颜泽翘着二郎腿,脚尖随音乐节奏打着拍子,兴奋快乐的氛围,而膝盖略略斜靠在新凉的小腿外侧,安静安全的感觉在触点被抽象地放大。
夕夜接下去的动作也不自觉变得缓慢轻柔,桌面之上颜泽并没有尽心尽力刻意去做一个温柔体贴的完美女友,还像和新凉是朋友那时一般大大咧咧,可夕夜知道,桌面之下才是真的世界,那里的一切都被她美化过度,定义为幸福。
“待会儿吃完晚饭去哪儿?”季霄问。
“就不四人一起活动了,新凉陪我回家看看爸妈。”
接着季霄转过头问夕夜:“马上就回寝室还是散散步?”
“我带你去个地方。”
  女生眨眨眼。
是高中校园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露台的最外缘有个与世隔绝般的座位。
身后靠墙,最多只能并肩坐下两个人,离护栏的距离刚巧适合支起腿。
除了极远处两幢小高层外,面前几乎没有高楼,视野开阔。
地铁线到此处已经走上地面。站台的顶棚是波浪形的曲面,像在黑色大海里涌起的沉静却庞大的波澜。
地铁线与咖啡馆所处的楼房之间平行有宽阔的马路,深绿色的行道树在夜色中只剩下恍惚的影子,有些局部被灯光照亮,形成碧绿的荧光小圆斑。
放眼望去,所有的树都遗失了原本鲜明的形状,只留绿的特质,那种绿沁人心脾。
铁路横亘在稍远一点的视界中。这是个道口,被地铁遮挡住了,但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见“行人车辆请注意,火车就要来了……”的广播和丁丁当当的警报声。
如果正巧赶上警报声和地铁穿行引起的呼啸声重合,能感受到清凉的席卷而来的强大气流。
头顶是无限广阔的深蓝色天空。
“从高二起,我就喜欢一个人来这里,坐在这样的地方,周围很安静,仿佛全世界只剩我一个人。连颜泽也不知道这里……”
  余下的话没有说出口,这处所在夕夜心目中象征归属,她曾无数次地想,如果将来找到挚爱,如果到那时这咖啡馆还存在,一定要带爱人来,坐在这里,让他看见自己所遇的最美好的风景。
季霄心里突然难受:“你是不是一直很孤独?”
“现在就不是……这段时间都不是……”你在我身边时都不是。
停顿许久她才继续说道:“……孤独也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享受孤独。不知为什么我有种自我隔离、追求孤独的倾向。可能是受我妈妈潜移默化的影响,真讽刺,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的‘与世隔绝’是被迫的。”朝远方无限延伸的街灯使垂直于铁轨的路显得神秘而漫长,如同泛黄的羊皮纸卷上浮现出密布的咒文。彼此间溢满了沉默,但这沉默似乎具有别样的张力,使间距不远不近在恰到好处的临界达到平衡。
女生转头看向男生的侧脸,棱角分明,光线从耳根至鼻尖柔和地渐变,暖暖的街灯将他深邃的眼睛打亮,一瞬间使人恍然忘了时间刻度,误以为他仍是那个制服白衬衫袖子卷至手肘的十七岁少年,融混着与年龄相符的青涩莽撞和与年龄不符的沉默寡言。
  “亚弥说,我冷漠又自私,和我在一起感到孤独无助。她觉得颜泽当初和我分手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两句话,便使人周身被凉意浸没。
像汹涌起伏的海面在风声止息的刹那冷漠地恢复平静,不再泛起一圈涟漪。
女生转回头朝向前方。
“你和亚弥又闹别扭了?”
“她小心眼,总翻我手机,怀疑我和你关系暧昧。害我现在接你电话都不得不躲着她。”
夕夜沉默良久。
“那你把我的号码从手机里删掉吧,这样不容易被亚弥看出来,以后除非你联系我,否则我也不随便给你打电话了。”
“……也没这个必要。”
“虽然我们真的没什么需要避嫌,但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原因,让亚弥感到不安,使你们不愉快。”
季霄低下头弯一弯嘴角:“你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很善良,总是替别人考虑。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接受自己真正的家人。”
[六]
无论对谁而言,要接受自己的人生是个巨大的谎言,都绝非易事。
用了十八年去适应凄苦,刚开始觉得麻木这一切又遭到颠覆。
夕夜一直反复回味季霄的话,什么叫做真正的家人?
  发现自己活到这个年纪,几乎没有什么事是如愿的,面对玩弄她于股掌的命运,她总是逆来顺受的。一想到这里她就非常悲愤,悲愤得失去理智,季霄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凭什么来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凭什么来定义什么是自己真正的家人?
母亲--现在是不是改称“那个女人”更加合适--的面容不断浮向眼前,虽然知道真相极有可能就是颜泽和黎静颖所猜测的那样,却对理应恨的人恨不起来,对理应爱的人也爱不起来。
第二次见面时,向黎静颖要来了亲生父母的照片。
他们面带那么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却那么陌生,好像悬浮在遥远的空中。他们甚至无法像颜泽的父母那样在自己心里开拓一块空间落脚。
从听来的讲述中不难判断出一个走失了女儿的家庭支离破碎到何种程度,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唤起夕夜心中的同情。
--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接受自己真正的家人。
季霄的话回响在耳畔,夕夜也不明白自己被什么突然激怒了。
“说到女儿的话……你不也是吗?”
“唉?”静颖被打断后微微怔住。
“你不也是他们的女儿吗?为什么不全心全意爱你而总想着我?想着我却并没有拿出任何实际行动来找我,只是以哀悼死者的方式缅怀我,这算什么?把自己的孩子弄丢的父母难道就没有责任么?为什么一味地迁怒于把孩子带走养大的人?明明值得爱护的女儿还有一个,却给她争吵不休伤心不已的生活,他们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
静颖的脸忽然失去神采,哑口无言,视线落在一侧地面上,瞳孔缓慢地移动,仿佛正竭尽全力搜索逻辑上能够成立的反驳辞。
“就算没有发生那件事,这个家也未必会更幸福。我有点庆幸,不用在未成年时融入那种家庭。”
“……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
夕夜干脆地摇摇头:“我不会去做亲子鉴定,也不会去见你父母,我不在乎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也不想到别处去。我的家人……是你们口中的诱拐犯,是收养过我的顾家和颜家的养父母,是顾鸢和颜泽。不是你们。对不起。”说着起身离开。
初中时的颜泽在超市货架前抬起头看向自己,笑容中没有半点阴霾:“好巧,你也喜欢啊。那……让给你好了。”
这个女生后来让自己伤了心。可也许是因为时隔太久,若有人问起怎么伤的心,已经想不起究竟她做错了什么。和自己喜欢的男孩恋爱?嫉妒自己?抢了自己风头?把这些“罪状”一一列出,好像根本不足以让听故事的人信服。
她是多么狡猾恶毒的女孩!可为什么找不出论据。
原来你一直把她当作家人。袒露太多,付出太多,信任太多,孤注一掷般地,把她当作家人,才会被轻微辜负就恨之入骨。
也许是因为上次聚会时气氛还不错,双方都不计前嫌。
夕夜开始怀念颜泽的好,没过几天,颜泽就正好来了电话,说的是怀疑新凉有二心。
夕夜有点懵了,站在颜泽的角度,她怎么会觉得和自己的关系已经恢复到能谈论这种话题的程度?但颜泽似乎一向如此,典型双子座个性,情绪变化很快。
“我和新凉有一次逛街时碰见过她,一看苗头就不对。是个长得妖里妖气的老女人,你能想象吧……就是妆超浓,穿衣服走性感路线的那种。新凉跟她非常熟,在总是需要合作的两个部门。她居然当着我的面和新凉打情骂俏哦!好像我对她一点构不成威胁似的!气死人
了!”
  大致了解了,夕夜预感对话不会太快结束,把座机搬到床边挑了个合适的姿势躺着问:“很难想象新凉会喜欢那种型……不过,虽说新凉现在职位还低,但无人不知他是公司少东,将来公司是他的,因此盯上他的女人肯定很多……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我去新凉的公司外蹲守,跟踪过那个女人,现在已经知道她家的地址,还知道她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你说我要不要直接去找她男友谈?让他看好自己女人。”
“千万别这么做。小泽,我们都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在我们眼里,你一直开朗爽利,习惯你有点小女生的任性,但根本接受不了你变得那么‘洒狗血’,跟踪、摊牌、像四十岁怨妇一样神经质,连我也接受不了,更不要提新凉知道了会怎么想。”
颜泽沉默半晌,心里也泛起一丝苦涩:“夕夜,我和新凉回不去了。”
夕夜没想到她冒出如此悲观的一句话,讶异得瞪大眼睛。
“高中时,我们属于一个人际圈,在这个小集体里,我比较活跃出众,是核心人物,新凉能感觉到我的优点和重要性,我们天天在一起。可现在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每天时不时想起我。我有我的人际圈,他有他的人际圈,在他的圈子里有那个圈子的核心人物,那些女孩子或聪明或漂亮,圈子里的其他人都公认她们最好,整天议论她们、讨她们欢心,时间长了,新凉自然也会觉得她们确实好。我不知道怎样扭转自己在他眼里越来越没有吸引力。”
不是不明白,现实总这样无奈。
小说里再多巧合、奇迹、峰回路转、绳锯木断、情比金坚、愿力无边,但一万次荧幕上的相拥热吻也换不来一个亲身经历的团圆,现实中只能一寸一寸输给时间,无力回天。
颜泽敏感,看得透彻,她的担忧也是大部分女生的担忧。
但令夕夜不能理解的是,她的眼里几乎从来没有真善美,或者说,别人眼里的真善美在她看来都是惺惺作态。夕夜看过她的日记,日记中每句话都在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孤芳自赏,透着对全世界的不满。
“说什么傻话。新凉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会看不到你的好……”夕夜安慰着她,突然心生困惑,诧异在无忧无虑环境下长大的颜泽何苦这么为赋新词强说愁。
对颜泽的话,她也是认同的,但她觉得要反过来--换她对颜泽吐露这种无奈--才正常,一时觉得心心里好不舒服,就打住话头不说了。
颜泽七分确实因缺乏安全感而惶惶,三分还是想拿“深刻哲思”在昔日闺蜜面前显摆,谁知夕夜不顺她的意,既没义愤填膺跟着附和也没“时隔三秋依然刮目相看”。她并没发现是夕夜不配合,只以为夕夜情商还和高中时一样低,不能理解自己前番话的内涵,心中感慨果然和夕夜还是没有共同语言,索然寡味,决定下次还是和静颖聊女生话题。
想起静颖,又记起对夕夜身世的疑问,正好转了话题,打探“认亲”结果。
夕夜愈发觉得恶心,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心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过去是回不去的,曾经失去的一切都无法再挽回。
--如果太阳此刻熄灭光芒,地球上的人要八分钟之后才知道。
即使八分钟之后终于懂得珍惜,也终究重演不了之前失去的温暖。
人生只有一个十七岁,快乐和忧伤也都只有一次,后来的后来才明白,比忧伤更可怕的是成人之后的理性与麻木,日复一日随着社会的齿轮被动旋转,再亲密的朋友也会有保留,再长久的爱人也会有隔阂,可悲的是,你已经成熟到能够清醒地看透这一切。
  夕夜停止晃动手中的茶水,看茶叶沉向杯底,把听筒换到另一侧,用不带一点温度的声音反问:“颜泽,你怎么记得我妈妈留给我的那条项链?”在高二那年因坠楼而失忆的你,怎么知道那是初中时我妈妈留给我的遗物?
电话那头是骤然的沉默。
[七]
如果一切都变得透明,连最后一条道屏障也轰然倒塌……
那么……
[八]
挂断电话的瞬间,夕夜想起第二天是颜泽的生日,她知道颜泽这个生日不会过得多么愉快,但她始料未及,次日一早,她就接到黎静颖的电话约她去咖啡馆见面,开口第一句话是--
“姐,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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