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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你的天气》作者:夏茗悠

_6 夏茗悠 (现代)
只有重新回到一段感情的起点,才能够看清它本来的色调,也唯有如此才能获得勇气去告别它。
长年不化的白雪兀自仰首朝拜天际,不向踞于裙下臣服她的绀蓝山脉瞥一眼。琉璃色的青空怀抱稠密棉白的云,如晕如染。云层在最低处的外缘化成雾,笼罩住被群山碾在脚下的植被。柔化过的千岁绿中点缀少许胭脂色的花树。
这才是天与云的真实面貌,无需你为它添画几笔悲喜,已足够撼动人心。
被阵雨冲刷过的梦境在这天然的和谐前算什么?被玻璃隔绝后的静音在这温厚的沉默前又算什么?
白的天与黑的云,总在无数轮回中复现。
爱情平淡无奇,可以发生在任意时间地点。但有的爱却仅此一次,无法一版再版,没有时间刻度可供衡量,不存在于任何空间维度,全部的能量凝聚于一点,只在这瞬间,山无陵,江水为竭。
不能在安宁平静的未来说,爱从来不曾存在。
故地重游时,早已沧海桑田,获得的却不是告别的勇气,而是再次被感动后的眷恋。
  积蓄所有的温柔、善良、宽容、谦和与坚韧,皆为瞬息。夕夜从虹桥机场返回宿舍时也是深夜,24小时便利店在一整条街的黑暗中荧荧亮着光。
  平日喧嚣的街道寂静下来,那些写着可爱字体的桌游店招牌,手工巧克力店的粉红外墙,咖啡馆在临街处张开的青绿色圆伞,都已带着生动的笑容睡去。
人行道的地砖缝里渗出清冷的月光。一路走来,随着寒意愈发深浓,勇气却愈发稀薄。以至于最后她站在楼道里踌躇,抬不起按门铃的手。
无法解释,临行前为什么落下了钥匙,心知肚明这不是疏忽。
记不起是第几次转身面向家门,视线落在门铃上。仿佛因着什么玄妙的心灵感应,门突然打开。伴随着一句朝向室内问的“你确定只要啤酒”,季霄回过身,怔在了夕夜面前。
想看一看对方是否一如既往,目光的落点从眼睛移向整张脸,可是失败。
再一次努力,依然失败。
推拉摇移都改变不了焦点。
两三秒的对视,沉没在眼睛的漩涡里,什么都失控,什么都忘记。
只差一个久别后的拥抱。
女生搁置了呼吸,刚想上前一步,男生却以一个微妙的后退趋势制止了所有可能。
季霄头偏向室内,瞳孔朝一侧微移,接着让出一个肩的位置:“新凉在这里。我去买点夜宵,你先进去吧。”
夕夜这才发现玄关的延长线上站着新凉。
[九]
“不好意思,季霄没跟我说你今天回来。”新凉一边帮着把夕夜的行李箱安置到橱柜底下,一边道歉。
“他也不知道。”见新凉完成动作后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夕夜招呼他在游戏垫上随便坐。
男生在她身边坐下,不知该说些什么,斟酌了半晌,突兀地来了一句:“我和小泽暂时结不了婚了。”又紧跟着补充一句,“我跟她准备结婚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而且很意外。她急着结婚我倒是理解,可我不懂你。为什么她去整容后你不跟她分手反而跟她结婚。在我印象中,你不是这么看重外表的人。”
“你说得对,我不看重外表。小泽做了错误决定,我不可能一味地鄙视她责备她,因为这也是我的失败。如果她拥有和那些聪明的漂亮的女孩同等的幸福,就能够变得和她们一样温柔可爱。唯一能将她性格中那些凌厉的阴暗面削平抹去的办法是用足够多的温暖把她包裹起来。”男生低下头顿了顿,“一直以来我是这么认为的。但却还是忽略了她,没有给她安全感,这的确是我的失败,不是么?”他侧转身来诚恳地看着夕夜的眼睛。
女生闪开了目光,盯着一旁的地面,长吁一口气,苦笑道:“你是个善良的人,只能从善意的角度看待和理解别人。”
“但却从没看错过。你也许都没有察觉到,小泽没有失忆。”
“我知道她恢复记忆了。”
“不,她从来没有失忆过。”
“唉?”
“在那件事发生后,我很快发现她只是装作失忆--其实说起来,怎么可能那么幸运地失去了自初中以来的记忆?又不是韩剧。”
“装的?为什么?”
“为了伺机报复你。”
夕夜无言以对。“‘顾夕夜想要我死,所以撒谎说窗户推不开,结果却害死了卓安,我一定要找机会替卓安报仇。'被我拆穿伪装失忆时,颜泽是这么说的。我告诉她你是撒了谎,可却不是为了害谁,是没带纸巾去擦灰,向我借过可我也没有,不愿抹得满手灰,于是假装努力推过窗,谎称打不开敷衍了事。这只是我的推测,她虽然不完全相信,但看在我的分上也不再想着报复了。”
男生的肩胛在身后的沙发上找了个支点,微微斜倚着,不时向夕夜瞥一眼。不是以一个被爱人的目光,也不是以一个陌生人的目光,而是知冷知暖的老朋友,疲惫的神情里有种不加掩饰的暧昧,这样一种暧昧由极为复杂的心事催生,不矜持,也不天真。
夕夜这般敏感,不可能没觉察。她也理智,知道贺新凉一向就是这么个人,三分有意七分随性地多情。但这时她还是忍不住把颜泽想起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一点优越,了却曾经耿耿于怀的失败。
“我没奢望过有人能理解我,不仅颜泽,连季霄都怀疑我是蓄意的。我甚至懒得争辩,因为争辩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在大多数人眼里我就是那么个阴险伪善的人。更何况,最懂我的卓安不在,其他人怎么看已经不重要了。没想到你还记得借纸巾的细节。虽然我喜欢过你,但却真不了解你,对你也不敢有半点期待,这么一来,你反而成了被忽略的人。”
新凉笑了。月光描着他的轮廓从身侧由远及近漫过来,到了眼前反倒淡得朦胧,好像被笑容冲抵了,溶解了,人和景融成了一体。没喝酒,却像是有了几分醉意,飘起来,把什么都一并看轻了。
纵使境遇变迁,夕夜也没想过会有这样一个晚上,和曾经恋慕的少年一起坐在地板上聊天。脑袋里还有根悬着的神经,知道若不是他迷茫失意到极点,是不会有此刻的。这么想着,鼻子有点酸。
男生沉默良久,出神地说:“不是我细心,而是我带着负罪感。其实卓安是从颜泽的手中挣脱的,并不是说颜泽坚持到底能救得了她,她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她过得抑郁委屈,家里出了事,只向我诉苦过求助过,我却没留意,心思全在颜泽身上。”
夕夜冥冥之中早感到卓安言行有点反常,在出事之后反复听她忘在自己这儿没拿走的MP3中的歌,其中一首有着恐怖歌词又使人不由自主深陷其中。
“……断翅的鸟不能再飞,不能再滑翔,放弃那些多余的羽毛,消亡吧,然后重生,化身尘埃在黑暗中起舞……”
新凉听她小声哼唱,蹙着眉转过头:“这是什么歌?”
“卓安mp3里的一首歌,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谁唱的,有段时间我反复听,绝望得有了自杀的念头,吓得不敢再听。好奇是什么歌,也一直留心寻找,但至今没有在别的地方听见过。”
  这桩事故的相关者两两相遇,总逃不出自责或相互责备,总想找个解释,谁知最后归咎于玄虚,没有了出路。虽然有点解释的作用,可到底还是无法让人释怀。死的是死了,生的人全被惶恐和忧郁罩住。
久而久之,无论犯了什么错,走入什么绝境,都不由自主循到这个根源,它把什么残缺都撕裂了,把什么希望都浇灭了,为每个裹足不前的人准备好充分的借口。
[十]
重逢那晚的强烈情绪因新凉出现而中断,犹如梦到一半惊醒了,再怎么强迫自己沉睡回去也续不上。季霄和夕夜的关系又恢复大理之行以前的古怪,客气得不像话,出门时因故同行或找借口同行的几率大,但又绝对不是约会,说话像太极里的推手,各自要斟酌许久,又不见得落到实处。
夕夜受道义所限,再加上习惯了挫折,对什么好事都抱有怀疑,不敢付出太多。
季霄的退缩就更有缘由了。
  他的恋爱行为规范本是在和颜泽交往时向夕夜学的,什么是慷慨,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大度,什么是委屈,什么是辜负,什么是遗憾,全是打她那不切实际的说教里学来的,对颜泽未必药到病除,但对她总该是对症的。哪知道她全从偶像剧、文艺小说里照搬来,自己心里别有一番洞天。
  当年她说得理所当然,这些条条框框就恶作剧般穿过风绕了弯再回到她的路上来理所当然地使绊。
再加上,两个人的人生经历中都稀缺幸福情侣典范,不幸的例子倒比比皆是。伤心的事见多了,自己还没感受到快乐,就先感受到了快乐之后接踵而至的烦恼。跳过过程光看结局,没有不觉得惨淡的,于是挣扎不挣扎不重要了,纠缠不纠缠不重要了,连爱与不爱似乎也不重要了。
二十三岁的心态绝不同于十五岁。都开始凭经验限定自己的轨迹,虽不至于刀枪不入,但已经学会在决断前慎重思考。
把握不好尺度,慎重变成拖延,拖延变成逃避,逃避变成得过且过。
晴朗的周末各自把衣物床单洗了,分配着阳台晾晒,泛泛的自然光在铝合金晾衣架的正中间凝成一个点,刺着眼。夕夜的一件真丝棉衬衫没来得及用木夹固定,薄得蝉翼一般,被风吹开,男生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截,可对它的重量却估计不准,幸而另一只手赶紧跟着伸出去将飘远的衬衫救了回来。还给她时季霄随口说:“你穿这件衣服很好看。”
“我自己做的。”女生笑一笑。
男生微怔,脑海中跳出一句“当时年少春衫薄”,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怀。
  全上海满大街都是颜泽那样的女孩,总有自己的小追求小爱好,时常把国际奢侈品图片转到自己微博里,若非如此不能显出自己有品味,即使明知那些衣服是化纤质地,欧码板型大又不合自己身材,穿起来十足难看,但攒钱买到一件哪怕是打折品她也兴高采烈。自身没有气质,有气质的奢侈品也会在身上忸怩抵触不肯帮忙。终究是小家碧玉里生出的阔气,成不了高贵,低级趣味里生出的新潮,成不了优雅。
夕夜是百里挑一的自成一派,她的品味不需要外界标准来衡量,注重衣服质地与款式,没有大牌撑腰内心也不怵。分寸又拿捏得刚刚好,再文艺一点,就成了矫情,再傲然一点,就成了乖僻,再朴素一点,就成了穷酸。经过事的淡定自处,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她那样自信,又那样适意。仿佛有没有你都不碍事,可正因如此你才偏偏起了与她天长日久相濡以沫的心。
夕夜没觉察季霄的变化,想起已经许久没有新凉和颜泽任何一方的消息,便向他打探。
男生回过神:“当初说婚期推迟半年,可这快满半年也没见什么动静。新凉已经很久没跟我提起颜泽了,我也不好多问。听说婚期延迟是因为你,你管他们干吗?”
  “我不喜欢他们在一起。颜泽只会一味伤害新凉。”说得颇为孩子气。
“两个人之间的事,哪能论什么孰是孰非?哪里有什么评判标准?恋爱的双方总有人付出多一点。就像我和亚弥,从小到大都是我亏欠她,可最后还是由于我的原因分手。说得宿命一点,也许其中一个上辈子欠了另一个巨债,这辈子注定要来偿还。”
“你和亚弥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惊讶得瞪圆眼睛。
“你去大理之前就分了。”说得轻描淡写,意在消减亚弥在自己生活中出入带来的影响。
可太过轻描淡写却起了反作用。
“怎么没听你说?……也看不出来。”
“……也不是什么值得特地商讨的事。我又不是女生,分手了还要向姐妹团哭诉。”
女生一时噎住,转而又泄了气。自己在季霄心里的地位不过是“姐妹团”的一员。原以为两个人之间的障碍只有亚弥,可他和亚弥已经分手这么久了,彼此的关系不仅没有进展,而且他甚至没有知会自己一声。
男生在心里刚往前迈了一步,女生就阴差阳错地退了回去。
如果此时季霄把心里的钦慕与畏怯直接告诉夕夜,也许之后两人就不会在互相揣测的路上离真相越来越远。
  但能把真心毫无保留袒露,又不像季霄了。
季霄不是没有悉心悉意,而是悉心悉意在肚子里,一往情深得再有分量也只有自己知道,整个人整颗心沉甸甸下去,重得压垮了心肺却不懂表达。
无法处置关系的改变,更难承受后续可能发展出来的张力,因此不能洒脱地给予对方承诺,自以为这是给对方更大的空间和自由,紧张得把付出去的一点情感也收回来,使夕夜认定了自己不被需要。
[十一]
到了这一年夏天,得过且过终于也走到了尽头。
夕夜在一次电台举办的音乐颁奖典礼上担任主持表现突出,收到了市电视台音乐频道的offer。本是好事一桩。可兴奋地告诉季霄之后,男生却露出凄凉的神情。
顿时所有喜悦都落空:“怎么了?”
“夕夜,我对你的感情,你是知道的吧?”
不能说不知道,只是一直将信将疑。在听了这句话之后才确定,但这话的语气实在太可憎,让人心里莫名涌起怨愤。可是因为对他的表情和下文怀着强烈好奇不能发作。夕夜抑住不满,问:“所以呢?”
   季霄遇到言简意赅的反问有点措手不及,几乎想要退缩,停顿了好几秒才开口:“公司派我驻美国工作两年,正犹豫着该怎么告诉你。现在你接了offer,更不可能放下这里的一切跟我去。”
他把话说得不留余地的明白,夕夜不做声了。原本耽搁着不提未来,仿佛未来妥帖地等在路的前方,时间一长惰性大了甚至懒得去想,但现在未来突然渺茫,才意识到之前相处的短暂时光都被挥霍浪费了。
夕夜想现在再怎么和他沟通商量也是没用了,他把抉择权交出来放手不管,看起来是留是走是分是和全由夕夜说了算,其实是连风险和责任也一股脑地扔给她了。她本来也不怕做决定,但实在投入了太多感情,从碎碎屑屑变成黏黏糊糊,绊手绊脚的怎么也扯不断,进退都有险象环生的预感,一筹莫展。
那张带给她欢喜的offer也搁在抽屉里,成了烫手的山芋。短短几天人瘦了一圈,脸上冒出疙瘩,焦虑中滋生出埋怨,越想越生气。
我把你当成唯一可依靠的人,可你给过我什么呢?且不说承诺是否能实现,关键是连承诺都没有,甚至连告白都没有。等到要决定的时候,就这么哗啦一下把现实倒在我面前。
   我凭什么要那么不明不白地跟你去?你这样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又有哪里值得我放弃自己去追随?
但每每赌气决定了放弃他,转天又心软反悔。
再明白不过,跟他去,就是一段新的开始。而留下来,一切就完结了。
季霄独自去办签证的那天,回来后倍感失落,想和夕夜聊聊天,敲了她的房门。门开后,正对面的照片墙赫然映入眼帘,大大小小的照片,约二三十幅,全是景色没有人像。其中最大的那幅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大学毕业那时夕夜去大理应聘,在途中遭遇泥石流被困,他去接她回来的地方。
男生百感交集,许久移不开目光,指着问:“是那次拍的吗?”
“不是。后来我又去大理时,回程在那里下车拍的。”
“难怪,天气好与不好的时候,景色看起来果然差异很大。”
“天气不好时是另一种美。”
“但我更喜欢晴朗的天,逆光加曝光补偿拍下来,蓝色浓郁得像油画一样。”
“那里的天本来就比这里蓝得多。”
“是么?我没留意。”
“你什么也不会留意。”
“谁说的?”男生笑起来,“我会有重点地留意。”
夕夜再没说话了,好像盯着那幅照片出了神。沉默缓慢地在房间里凝结,终于男生尴尬起来,觉得没什么可说了,便起身让她早点休息,出去帮她掩上房门。门锁被扣上的瞬间,女生的泪水才涌出来,不知无声无息地流了多久,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有重点地留意。
却总是搞错重点。
整整一墙壁的照片,去捕捉这些景色的过程甚至不能被称为摄影,只是拍照,却已经足够美,你没有留意是为什么。按图索骥,让我能轻易找回曾经的你。
夕阳弥漫在高中教室里,美的不是温暖的夕阳,而是从我的视角看过去的,你曾经的桌椅。玻璃窗外狂走着沙石,美的不是疾卷的风,而是从我的视角看过去,你曾经站立的位置。
铁丝网分隔着被白雪覆盖的操场,美的不是纯洁的白雪,而是我曾站在那里,一转头,就看见了你。
在我的眼里,天气没有好坏之分,那些有特殊意义的全是因为曾经有你。
气象殊异,可于我而言,你永远是你。
第10章
[一]
酒店前开满了黄色的小花,艳丽的样子,有点俗气。站在那里看一会儿,也会觉得土腥味涨满了鼻腔。十一假期中,油菜花怎么会开?还不止违背时令,为什么会被种在如此高档的场所?夕夜百思不得其解。
秦浅终于和男友举行婚礼。
夕夜仍是伴娘。季霄和秦浅本是通过夕夜认识的,如今和夕夜断了联系,又远在异国,自然也不会特地回来找尴尬。
颜泽和新凉倒是因为夕夜的关系接受了邀请。
“作为交换条件也好,你们举行婚礼时我要做伴娘。”闲聊时夕夜半开玩笑。
新凉接嘴说:“你伴娘做上瘾啦?这个人家都避之不及,做伴娘的次数多了要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颜泽的婚礼我不是伴娘,说出去都觉得不合情理。”
“谁说我要和他结婚了?”颜泽佯装不屑地瘪瘪嘴,“我才不结,免得过不久离婚又麻烦。”
“干吗离婚啊!”新凉叫起来,“你那乌鸦嘴消停点啊!”
“就算要结婚也就领个证拉倒。我才懒得举行婚礼。累死人的繁文缛节。”
“你妈不会让你那么做。”
  “那倒是。但是我就算举行婚礼,也不会请这么多人搞这么大排场。只请亲戚、同学,三四桌。”
“秦浅最初也是这么设想的,可最后还是越统计人数越多。”
“是嘛,连我们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来凑热闹了。”
“幸亏叫上了你,可派了大用场。”夕夜笑着说。
虽然名义上夕夜是伴娘,可帮助秦浅张罗事情的主力可是颜泽。积极程度堪比高中担任班长那时,用新凉的话来说,就是连课桌椅和垃圾桶都被迫接受管理了。
才跟着聊了几句天,颜泽又被婚庆公司的主持人叫走。剩下夕夜和新凉沉默了一会儿。
女生的目光跟着远处颜泽的身影转。
“这种时候我才突然觉得,你们又重新在一起实在是太好了。”
新凉收敛嬉皮笑脸,瞥了眼夕夜的侧颜:“谢谢你把她的日记给了我,不过让我改变主意的并不是你折好的那页。”在夕夜特地折好的那页上,初中时代的颜泽以稚嫩的笔触写下过任性的语句,有感于堂姐在那天举行婚礼,颜泽写道:将来我才不会结婚,结婚后一辈子只能守着一个人多乏味啊!
  我要和不同的人交往,厌烦后就分手去找下一个,三十岁开始养育一个只属于我的试管婴儿,一辈子过没有牵绊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样才是人生。
典型的颜泽心境,典型的颜泽做派。什么都放得下,什么都不珍惜,自私自恋,享乐主义,其实一直以来,颜泽就是这样的人。
可终究为一个特殊的人改变了自己。停下脚步定下心,眼里只有唯一,哪怕乏味的时间长达一辈子,也决心和他分享人生。
夕夜把颜泽小时候的日记给新凉的目的,是让他明白自己在颜泽心里的地位。绝不是满足虚荣心的物件,颜泽会肆无忌惮地吃醋、吵架、埋怨、闹矛盾,而没有为了避免失去而小心翼翼宠着他,是因为把新凉当作平等的伴侣。
但如果新凉不是因此而回心转意,夕夜实在想不出那本日记中还有什么温暖人心的章节。
“我看见了当年的你在和她交换日记时写在上面的一段话。”男生说。
夕夜微怔。
“你写道:爱是可以无条件付出,不在乎付诸东流,是可以无条件相信,不在乎错信偏听,是只有关心没有担心,是只想拥有不想占有。爱不是依赖。依赖是怕无序,怕被抛弃,怕对方不能自律,得不到回报就活不下去,是太低层次的情感,不值一提。”新凉淡淡一笑,“我想我是爱颜泽的。”他的目光重又回到远处颜泽忙碌的身影上,“爱是可以无条件付出,不在乎付诸东流。不是么?”
夕夜也想起了自己的确曾经写过这样的话。年少时以稚嫩的笔写稚嫩的心,感受到的却是一生中最初最真挚最本质的体悟。
“可是我一直不明白,写下过这样语句的你,为什么会放弃季霄?”男生转过头看住女生的眼睛。
夕夜突然哽咽,许久才喃喃说出一句:“我写过这样的语句,可是我自己忘记了。”
成年后人变得成熟、复杂、市侩、斤斤计较。
反而把最美好的东西遗忘了。
[二]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在婚礼上,夕夜看见了亚弥。
女生好像带了男伴。夕夜隔着几张桌子远远地往那边望,亚弥和坐在她身边的男生有说有笑,肢体语言丰富,仍是她一贯的大喇喇小女生的样子,看起来很幸福。夕夜并不觉得那男生身上有半点季霄的影子,完全是两种风格的人。
  她显然应该注意到了伴娘是谁,却没有和夕夜打招呼,也许依旧厌恶着。但夕夜也没有上前和她打招呼,说不清什么缘由。
或许是由于嫉妒。
毕竟形单影只的人只有夕夜一个。
婚礼的最后,照例是新娘扔捧花,接住的人是夕夜,可是有那么一瞬,夕夜感到也许自己是世界上最凄凉的捧花获得者。散场时陪着秦浅站在门口送宾客,离去的不是三口之家就是一对对情侣。结束后酒店外忽然飘起小雨。伴郎主动提出开车送夕夜回家,但是她拒绝了。
风是斜着吹的,虽然撑了伞,但雨水还是打在脸上,渗进头发里,右侧的发丝全都冰冷潮湿地贴着耳根、后颈。夕夜觉得自己正走在漫天满地的水域里,礼服裙变成捆绑束缚着她的水藻,举步维艰,前路渺茫。
--为什么要离开季霄?
--明明是深爱的人。即使在一起而没有承诺,也好过天各一方的错过。
--爱的羁绊中,本就该有一方爱得比另一方更为深沉,为了他放弃一切为什么不能?
这不是命中注定无法得到的幸福,而是自己亲手拒之门外的幸福。
不甘心。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三]
“和我同公司不同部门有个男的条件很不错,三十多岁,是部门经理,总监跟前的红人,有房有车,长得也蛮帅,我们公司好多小姑娘盯牢他。我和他有点交情,新凉也见过他,觉得他人蛮好的。我下个星期天把他约出来吃饭,介绍给你?”
夕夜陪颜泽逛超市,颜泽提出要给夕夜介绍男友。
“喂!你居然让我去相亲!”
“你也不能总一个人吧。为了季霄和易风间分手,又为了工作和季霄分道扬镳,归根结底你是最爱自己,把自己的职业生涯看得比感情重要,既然如此就干脆现实点,别再对爱情抱幻想,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安定下来,总比最后变剩女强。”
虽然在夕夜面前,颜泽说话一向不中听,可到底她也找不出什么话去反驳。颜泽不理解自己,却了解她。
“我和新凉都以为你会跟季霄走,到底是什么让你铁了心放弃他?”
“不要说遵守承诺,连许下承诺都不敢的人,我怎么敢把将来托付给他?”
“有些人只是认真慎重,不轻易许下承诺。”颜泽顿了顿,“季霄就是这类。”
夕夜沉默不语。
  “说起来,不是工作为上吗?怎么你后来也没去电视台?”
“唉?”夕夜正伸手从货架上取食物,听见颜泽的话,回过头思绪停滞了两秒,仿佛地震一般,货架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食物纷纷落下,颜泽也跟着忙不迭地去接去捡。等到一切平息,夕夜再问“你刚才说什么”,连颜泽自己也忘了:“唔……没什么。”
[四]
“听颜泽说你在广播电台做主持?”
“嗯。”
“我平时不听广播。”
“哦。”
“你主持的是什么节目?”
“流行音乐。”
“流行音乐我也很少听,一般都听交响乐和歌剧。”
“哦。”
“……听说你是F大毕业的?”
“嗯。”
“学声乐?”
“新闻。”
“哦?有点不像啊。”
“……”
夕夜没去看坐在餐桌对面的男人,倒是被他身后戏台上夸张表演的丑角吸引了注意。搞什么啊?这是相亲吧?怎么会定在这么充满民族气息的嘈杂餐馆?总觉得最近一些违背常理的东西在慢慢往自己的生活里渗透。
其实自己会答应颜泽来相亲这件事本身就太离谱。
  相貌太出众,又在娱乐行业工作,被认为是不学无术的花瓶。夕夜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依然难免有些心生忧郁。原本论才情是没什么同龄人能够相较的,俗语说“半壶水才响”,一直低调谦逊着不张扬,可这偏偏是不张扬就无法吸引眼球的时代,于是再好的才情也无人赏识。
“说实话,”夕夜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抱歉一笑,“我都不知道他是来相亲还是来吐槽的了。”
“哎呀你干吗又鸡蛋里挑骨头!人家回复说对你印象特别好唉!又温柔又文静。我帮你说了这么多好话,还把你烧的菜都拍了照发给他看,你好歹体谅一下媒人的辛苦跟人家再见一面嘛,说不定再见一面就找到感觉了呢?”
颜泽原是一番婆婆妈妈的好意,但夕夜总感觉平等的交流变成了推销式的巴结,甚至本来还够不上平等交流。虽然对方夸夸其谈显得很有学识,可引述的史料或评价的文学作品错漏百出,有时连常识都有混淆之处。夕夜耐着性子不去纠正,以免难堪,但实在做不到在错误的基础上违心附和,只能沉默寡言,在对方看来竟成了学识有限搭不上话。彼此无法沟通,夕夜对对方的不屑合情合理,对方却夜郎自大对她不屑更多一点不免又想起曾经。
和季霄同一屋檐下的那段时间,虽然不太谈情说爱,但聊闲天是常有的事。夕夜晚饭后坐在沙发里看《史记会注考证》的《周本纪》。季霄瞥见了,也不用拿文本便说:“‘贵主不笑,人君悬重赏,求启颜之方',关键还在‘人君',褒姒之所以倾国,只因有幽王为之烽火戏诸侯。妹喜之所以倾城,也只因有夏桀为之裂帛。否则都是孤芳自赏枉多情。”
夕夜刚看到提及《格林童话》之处,于是想起:“小时候我看童话中的莴苣姑娘很不解,明明生在平民家、被巫女养大,怎么又称‘长辫子公主',后来才知道,因着有王子,所以有了公主。”
季霄凝神回忆那故事的原貌,笑起来:“我想你也是‘长辫子公主'。”
此去经年,什么都改变。没有了“求启颜之方”的人,贵主不再是贵主,公主也不再是公主,都成了“孤芳自赏枉多情”。
要和这些腹中空空却夸夸其谈、坐井观天又自视甚高的人情投意合,夕夜只觉得委屈了自己,不妥帖。变成剩女也无妨,不过被人闲言碎语嘲讽几句“曲高和寡”,总好过一生一世的委曲求全。
颜泽不会理解这些,但如果卓安还在,她一定能明白。
[五]
也许时间能使人忘记。
也许你心里会永远住着这样一个人,只不过和他经历的一切被时光碾成碎片。
也许终有一天,必须要强迫自己去认定那些碎片微不足道--辩论赛前也不忘把制服裙的上缘往腰间折进两圈,把值得炫耀的细腿留出日系杂志上的长度,能看见的只有坐在同一张桌前的男生。他视线无意间扫过你的膝,发出不易觉察的“唉”,迟钝的他,自以为找到了答案:“你是不是又长高啦?裙子都短了。”
或是午间走向食堂的林荫道上,和闺蜜一路有言笑,经过他和同伴的身边,故意把步子踮得稍稍起伏、体态更轻盈、微微低一低头,知道自己的长发会飘扬成动人的曲线,让他无法不看在眼里。
少年少女,未必就心怀爱恋。
可当时年少春衫薄,举手投足都是暧昧,总想让对方眼里的自己更美好一点。心与心之间牵着千丝万缕的线,全是清纯。
与这种暗藏机巧的清纯不同,成年人的恋情有种沉淀之后更接近本真的平淡。
即使已不是当年的他们,但颜泽和新凉仍是令人羡慕的。夕夜用筷子戳戳眼前的蟹粉豆腐,又难以置信地瞥一眼颜泽:“看起来好像可以吃。”
  女生大笑着拍砸她的肩:“什么啊!人家厨艺很好的好伐!”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一点,自称“人家”的这部分,不是颜泽又能是谁?可厨艺?
“总觉得你做的东西吃起来会折寿啊。”夕夜实话实说。
“新凉天天吃,不也好好的!”找出一个证据。
“证据”立刻接嘴:“死好几次了,幸好属猫。”被女生狠狠瞪了回去。
夕夜结束玩笑动了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问颜泽:“你已经搬来和他一起住了?”
“那倒没有,这里离我公司太远,早晨起不来,所以晚上我还是回家的。”
也就是说,如果离公司近,住在一起也很正常,这样的亲密程度。
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对话,充满了家常的幸福感,使夕夜不知该怎样自然地把自己放进独属于他俩的结界里,尴尬一直无法消除。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起身告辞。
谁知颜泽也没心没肺地扔下新凉:“我跟你一起出门吧。我也得回家了。”还不忘嘱咐男生一句,“你注意安全锁好门。”
男生一边觉得她好笑,一边在沙发边转悠找钥匙:“你们等一下,我开车送你们。”
  夕夜摆着手推辞:“你送颜泽就好了,我又不顺路。再说晚饭吃多了我也想散会儿步走去车站。”
“一个人的话也不用你送,你接着看电视吧。”颜泽马上接话,“我也想走走。”
男生也不坚持,就坐了回去。一瞬间让夕夜有些错愕,但转念想想,这反而是他们感情好的证明,什么都直来直去毫不客气,真心需要就开口说,说“不必”就是真的“用不着”,用不着拐弯抹角。
去车站的一路,两个女生聊了聊行业八卦,没有深入话题。夕夜的视线一直向着公交车将要驶来的方向,表面上维持着谈笑,心里却在考虑,从今以后应该和颜泽疏远一点了。
一个人的极端幸福反衬另一个人的极端不幸。
怎样才能不嫉妒?
  能想到,能做到,唯一的出路,就是远离她,避免在心里比较。
可是如果真能那么决绝与一切烦恼一刀两断,就不是人生了。
沉默少顷。公交车从地平线下翻进视野,一点点缓慢膨胀,昏黄的街灯下,还看不清是两人中谁等的车,夕夜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却听见身后很是犹豫地传来一句:“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唉?”女生诧异地回过头,微怔,哪个家?
  然后她突然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眼前的颜泽与曾经的颜泽重叠起来,九年前的她在相似的车站,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怎样改变彼此的命运,只是因为夕夜穿着单薄的衣服被风吹得看起来很可怜。她犹犹豫豫地问道:“呐,你要不要来我家?”
[六]
我们真的从来不是朋友。
所有旁观者都误解了。
工作后的一个周末,夕夜和季霄去附近的卖场储备食品和日用品,到了超市门口,看见有个狗贩在卖狗。那天也同样起了大风,七八只绝非名犬的小土狗顶多两个月大,每只又小又圆,因为怕冷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狗贩正是想利用众人的同情心把它们卖出去,添油加醋地说:“自家的娃娃狗生的小狗没地方养,长不大的哦,两百块一只,卖得掉就卖,卖不掉只能回家炖狗肉吃了。”
围观的许多女孩心疼地蹲下身去抚摸它们。
连季霄一个大男生都移不开脚步,又觉得不好意思,便催着夕夜:“你要不要买一只?”
夕夜一直站着没说话也没动作,许久之后才拉着季霄离开:“我自己尚且颠沛流离,没有能力保证它的幸福。与其将来郁结悲伤难以释怀,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产生交集。”
  所谓责任,并不是谁都有心愿意担负。
而所谓命运,就是人各有路。
可是那么一个女生,恻隐之心泛滥起来天翻地覆,她纵有千般不是,但心软一瞬间,就敢于伸手牵起割舍不脱的羁绊纠缠,义无反顾担负起别人的一生,胜过了太多挂在嘴边流于表面的善意。
错的人是我。
原本在风里瑟瑟发抖,只有仰望才能看清这双伸向自己的手。幼时遭诱拐,诱拐者又早逝,在领养家庭受到虐待,初二那年如果被送去福利机构,恐怕不仅不能完成学业,能否活下去都未为可知。
颜泽并非朋友,无法交心,可是她的善良改变了我的命运。为什么忘了最初的感激,去与她攀比?
凭什么去与她攀比?
[七]
夕夜洗完澡,见颜泽盘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敷面膜喝啤酒,忍不住笑。刚在新凉家见识了她贤惠的一面,以为她成熟了,不拘小节的任性又来复辟。颜泽用脚趾都能猜到她在笑什么,白了她一眼,佯装不高兴:“你真讨厌!刚才我洗澡的时候就想起你从以前就讨厌死了,从来不在卫生间放东西,每天洗漱完就把牙膏面霜收进包里,牙刷什么的也用便携式的旅游装,好像随时准备卷铺盖走掉一样,而且反衬得我特别不会收拾,害我老被我妈骂。”
夕夜在她身边坐下,话语间忽然没有一贯的凌人盛气:“我确实没把这里当做家,这里也确实不是我的家,这是个事实。你爸妈一向客气地拿我当外人,你可能没觉察,我当然也记得他们的好。后来我出去读书,也时常想念他们,但却分明不是想念父母的感觉,而像是想念待我好的叔叔阿姨。”
“……你太敏感了。总是想很多,小心翼翼。”
“我不具备放肆的条件。”
颜泽沉吟半晌,又想起:“和你在一起时最开心的大概是那次吧……唯一不小心翼翼的那次……你大概有点喝醉了。我们都有点醉,你、我……”犹豫了一秒,才说出那个名字,“卓安。”
夕夜刚到颜泽家不久,朋友三人都觉得新鲜,卓安也成天跨着区往颜泽家跑,晚了就索性不回家挤在一起打地铺。有天颜泽妈妈去国外探望她爸,成就了疯狂的女生之夜。三个初中生也就这么坐在地上偷喝起了啤酒,电视里放着《名侦探柯南》,但谁也没去看,一刻不停地又笑又闹。
   当时美瞳刚刚上市,卓安就赶了时髦,另两个女生都没见过,觉得新奇,也抢她包里没拆过封的日抛来戴着玩。技术还那么不过关的年代,只记得无论眼球怎么转,美瞳都停在眼睛中间,看两侧时像有两个瞳孔,可怕地搞笑着。
后来玩得肚子饿了,颜泽用发卡挑开妈妈床头柜的锁,从里面偷拿了一百块钱,三个人溜出去吃辣酱油炸猪排和毛蟹年糕。半夜三更坐在通宵营业的中式快餐店里,围着油腻腻的桌子八卦卓安和当时是她男友的新凉。
颜泽说男生的名字听起来像“新娘”。
卓安争辩:“他才不娘,他最要好的哥们才娘呢,不过也蛮帅就是了。”
颜泽说:“介绍认识一下嘛。”
“‘你和夕夜要抢起来的',”夕夜回忆道,“她当时这么断定。”
颜泽纠正:“搞错了,卓安说的是‘你和熙泽要抢起来的',你当时已经改了名字,但她总是改不了口。”
两个人搜刮着各自记忆中的一切细节去拼凑被时光风化的曾经。
夕夜笑:“然后我好像回答的是:‘才不会,我们会石头剪刀布三局两胜。'”
不幸的季霄最初便以笑柄的形式进入了这些未曾谋面的女生们的话题中,相识是很久以后的事。
女生们回程也疯癫不减,一路唱歌,把自己当成SHE了,那时SHE也刚刚流行起来,第一张专辑中每首歌的歌词都被初中小女生背得烂熟。只不过,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卓安一个人唱了首日文歌,歌词谁也听不懂,她又不解释,笑着糊弄了过去,当时只觉得好听。
“我去了广播台做音乐节目,才有一次碰巧又听见那首歌,森田童子唱的,”夕夜叹了口气,抬起眼睑,用无奈的目光看向颜泽覆盖着煞白面膜的脸,“歌名是《如果我死了》…‘如果我死了,请你静静地忘记…'”
颜泽感到有冰凉的触觉从脊梁上缓慢地滑过去,半晌才说出话:“她好像总是在说她才不要活很久,什么‘人生不过如此,衰老的后半段没有意义',什么'温暖只有八分钟而已'…最后,终于如愿以偿了。”
“我一直以为‘慧极必伤,情深不寿'是我的宿命,其实是卓安的。孤芳自赏不是真聪明,能和三教九流都亲近才是真聪明,她能让我当她是知己,也能让你当她是知己,本身就是智慧。可是她逼迫自己藏起自己,是觉得委屈的。看得太透的人总是太容易消极到底。”
  “如果没有卓安,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和我做朋友?”
答案毋庸置疑,可夕夜说:“说不清。”
“我感觉你从来都瞧不起我。”
夕夜听颜泽这么说有点难过,不知该怎么继续话题。可颜泽又接着说:“我加了你微博关注你都没加我。”惹夕夜“噗嗤”一声笑起来,到底是颜泽,非常非常计较具体的鸡毛蒜皮。
“我又不知道你叫什么,怎么关注你?”
“我给你发了私信。”颜泽“哼哼”着生气,“你当然是看不到我的咯。知名DJ,那么多粉丝!”
夕夜简直拿她没辙:“我不看私信的呀。行了你,怎么那么幼稚!明天加你,明天就加不行吗!”
说话时感到脊背上又蒙了一层汗,潮湿的衣服紧贴皮肤,捂着都有凉意。女生下意识去揭背后的衣料,凉意却粘在皮肤上持久不退。明明刚洗过澡,夜深了天也并不热,又是怪事一桩。
[八]
夕夜转天就上了网去翻遍私信,颜泽果然先后给她发过三条,全没被理睬,按她的性情,难怪要生气。把颜泽的微博翻了几页,不是转双子座行动指南就是转想要的名牌包包,不是秀度假照片就是秀看过的娱乐大片电影票,看似丰富多彩却索然寡味。
就在夕夜想退出登录时,她突然被颜泽@的某个用户名吸引--“jxyxg”。
无法移开目光。
依据他和颜泽的对话内容判断,正是季霄。夕夜把他的微博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是另一种适意感受。多半只有一句话,一张照片,一天只谈一件事,发一条微博。说的并非“爱得痛伤得深”那么不着边际的哲言,只是最平常的口头语。照片也并非半只鞋半张脸那么虚无缥缈着的小清新,色彩浓郁的食物和生气盎然的人像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
夕夜连他每一条微博下面的评论也不放,一句一句细细斟酌过,妄想了解他生活的每个角落,最终得到的结论却是自己被排斥在他整个生活之外,他已经有了女友。
在一张迪士尼乐园拍的照片注解中,他写道:某人说这张显得我很man。
照片中只有季霄一人和卡通吉祥物。
  评论中有个人说:因为你最近明显,连我天天在你身边都感觉到变化了。
顺着链接去到那个人的页面,看头像是个挺漂亮的女生,在同一天的微博中她发的是和季霄两人在迪士尼乐园的合影,下面她的朋友问:“是你新男友吗?”回复是:“对啊,帅吧?”
夕夜又忍不住翻遍她的微博,特别留意季霄给她的留言。
在最初的微博里,她问季霄为什么老用这个用户名,邮箱也是这个名字。
季霄说是拼音缩写。
又追问,什么缩写?
回答是,“季霄游戏过”的拼音首字母。
什么叫“游戏过”啊?游戏人生吗?哈哈,那么现在认真了吗?那女生又问。
后来季霄没再继续对话。
微博用户名明明可以随时更换,重新注册一个邮箱也不费什么周折,夕夜不明白季霄这样把自己的名字拼音缩写嵌在其中又绝口不提的初衷,见他矢口否认,心里又涌起淡淡的失落。
回想起来,自己从来没做过他的女友,也从没和他去过游乐园之类的场所。
唯有一次,高中时代,和他一起穿过公园的经历。
时隔多年,细节清晰得连自己都诧异。
  周六去外校参加辩论赛回来,在世纪公园站意外下错了地铁,上了地面才发现是海桐路,离学校还有好长距离。有三种选择,再买票进站去继续乘地铁,或者绕过世纪公园走回学校,或者--也就是夕夜提议的选择--买门票穿过公园走回学校。
地铁票4元,公园门票10元,穿过公园的距离也未见比绕过公园的距离少。最不理想的一种选择,可季霄甚至没问为什么。
走的是7号门到2号门的笔直路线,一直沿着湖。
“呐,你知道么?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进公园。”在长满苇草的浅滩边,女生说。
“我猜到了。颜泽跟我聊过一点关于你的身世。”
“要了解的话,不能直接来问我么?我可不喜欢被人背后议论。”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歉:“对不起。”
两个人的口才都局限于赛场上的针锋相对,生活中反而不善于交际,很快就冷了场。沉默着走了一小段,到了三岔口,季霄在门票背面的简图上找最佳路线,夕夜一时忘了拘谨,也跟着凑过去看,呼吸落在男生手背上如此明晰。
距离太近,男生抬起眼睑看她一眼,她才意识到,心里有点慌乱地退开。
  微微红过脸。
又生怕对方看出自己红了脸,心跳声被放得无限大。
正在那时,身后突然响起了音乐声,含混着沙沙的水声,自后向前,温和地将两人漫过。
女生从男生微怔的脸上移开目光,回过头,不禁抬手掩嘴去掩饰阻拦不住的惊讶声。
浩瀚的喷泉和着音乐腾空而起,最高的足有五六十米,形态蜿蜒像水晶玻璃制的游龙,却又比水晶更具流动质感,水柱时而突兀消失,顶端开出的花朵在那瞬间便隔空凝滞形成定格。绚烂阳光在其间嬉戏,七色的虹挂满半边天,远景处整面湖翠绿如玉,数不清的白色游船飘悬静止,像一幅油画托起动态的喷泉。
和高中北门前每天清晨的音乐喷泉不同,这是壮美到足够撼动人心留念一生的情景。
后来夕夜无数次返回那个公园去等候拍照。在喷泉冲天而上的瞬间,不是少了澄澈万里的天空,就是少了璀璨耀眼的阳光,湖面不总是那么干净,七色彩虹也可遇不可求。不知为什么,明明是相似场景,相似天气,那喷泉却看起来庸常无奇,甚至连高度也看起来不如从前,喷发的时长也似有缩减。
但你明白,不是喷泉的错,缺的也不是无法复制的天气。
而是曾经驻足于岔路,与自己几乎肩肘相触的那个少年,他不在身边。
公园里的游乐场依旧喧嚣,2号门外仍看得见那座你指给他看过的白色圆顶图书馆,民生路上高楼外你们一同好奇过研究过为什么修剪成字母"CIQ"形状的行道树也依然是当年造型。
深红色的校舍浓郁的绿化环绕较从前更美了,校园外的盲道改成了和校舍一样的深红色,你仰起头,头顶没有天空,校园里的树枝越过外墙,阴影覆盖了整条人行道。你记得当年自己就站在这里对男生说:“我最喜欢这条路,不知道为什么能够感受到学校对我的保护,很有安全感。”
转个弯就能看见男生们经常活动的篮球场,球触地面的声响在整个夏季都经久不息。人行道上原本幼小的树木也长高了,和校园里伸出的枝叶在天空里相接形成了圆拱状的棚顶。季霄就曾站在那里仰头笑:“我倒是更喜欢这条路。”
七年后的夕夜独自靠在床边对着空留景色的照片回忆他那些与自己再无交集的笑容、语调,入睡前有泪水滑过面颊。
[九]
航班原本预计九点到上海,但晚了点,捱到十点才安全降落。
取到托运行李,季霄在出口就方向选择略略踌躇,立刻看见在左侧夸张招着手的颜泽,在走向她的过程中随后才看清她身后眯眼笑的新凉。
“欢迎回魔都!”女生落落大方地上前拥抱。
男生熟视无睹。“怎么晚点这么久?小泽半小时之前就不耐烦了,刚才乱逛时已经意外撞倒了登机口那边的一排栏杆,我只好一直盯着她,怕再等下去她要弄出什么爆破事件。”
季霄只是笑,觉得这种无可奈何的表情从高中起就十分适合新凉。
新凉是开了车来接机的,在后备箱安置好行李启程往市区去,三个人一路有说有笑。估计颜泽平时坐这车的频率不低,车内小物件全是女孩的风格,连收音机频道也设定在女生偏爱的时尚音乐台。新凉的失策在于上车没有立刻关掉自动开启的收音机,只是把音量微微调低,等到当时的娱乐播报结束后车厢里响起了季霄最熟悉的声音。
正说着话的颜泽突然打住。
新凉意识到什么,想抬手碰开关,又觉得季霄没有这种要求,反而太刻意。
独特的女声像一根丝线绕在寂静的车厢里,四处碰壁没有出路,只能在季霄颈上绕。
从第一个音节就被镇住的男生只觉得呼吸不平坦。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分开两年后,我想和曾经的爱人复合,却不知道怎样挽回他的心,他已经有了女友。我到了他曾住过的房间,地面积满了灰尘,情不自禁就开始打扫。正在这时他回来了,看见我不知该说什么,神情间似有感动,唇齿几经张合,刚要说出第一个字,我的闺蜜就跟着进门打断了,男生没有再看我,仿佛不忍心,介绍说现在他的交往对象是我的闺蜜。我忍着心痛佯装镇定问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回答说‘昨天'。然后闺蜜惊讶地问我为什么在帮他打扫房间,我不知该如何处置自己,尴尬地说‘我想他就快回来了,我记得他有洁癖'。旁人听起来可能感到可笑,可对于我而言,实在太心痛了,醒来后还止不住泪。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梦是不合逻辑的,可就连梦中的错过也只在一念之间--昨天。如果两年前做过这个梦,我绝不会选择永别……”
女声减弱,音乐渐响。
不会忘记的,那是高中时最流行的一首歌,《时间》。
   许多年,什么都改变,
声音在耳边,
怎能假装听不见。
曾经快乐无限,
为什么现在却视而不见。
借口无分无缘,
世上没有永恒誓言。
许多年,一切都改变,
身影在眼前,
泪眼模糊作笑颜。
曾经相知相恋,
为什么现在会对面无言。
一光年距离有多远,
真爱为何无法穿越时间。
“新凉,能不能绕道经过广播电台?我只想……”男生无端哽咽,“再看一眼。”
新凉什么也没说便打偏方向盘变了道。
[十]
幕布般密不透风的天空,无际的黑色使人心情沉重,看原本无奇的云也觉得撒了漫天的碎屑。好像连它们从哪一点开始崩裂破碎都能推测。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云与天也这么愤世嫉俗起来。
如果世界是神明创造的,无论他是置身哪个次元,张起这片天的心境只能是绝望悲恸。
夕夜更加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次元才看得如此真切。
  俯瞰的视角。
云天竟然都在脚下。
她看见季霄从停住的车里走出来,关上车门,面朝广播电台的高楼站定。
她又看见刚做完节目的自己小心翼翼地盯着台阶直到下到最后一级地面。她就在那里,行动自如。那么漂浮在半空俯瞰众生的又是谁?
地面上的夕夜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目光的终点指向并不宽阔的街道对面的男生,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幻象,但他的瞳孔因反射着银色月光而真实地闪烁着,好似一片海洋。
当她迎过男生略带同情的目光后,剧烈的疼痛愈发从胸口扩散,难以抑制。这种痛感猛烈如阳光,在最接近光源的地方飞翔,烈焰灼伤了翅膀。整个视界里,植物、建筑、街道、天空,全都被强大的热浪掀起,一边焚烧一边围着两人连线的中心旋转,越转越快,在疾速的驰行中腾空化成烟灰,再变成白雪簌簌下降。
静止不动的只有彼此。
夕夜感到什么东西从半空摔落下来,以满目疮痍的形态,瑟瑟蜷成一团,嵌回了自己的胸腔。
在季霄海一样深邃的眼睛里,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失去了一切的自己。
   甚至无力抬手去掩面。
就在一瞬间嚎啕大哭起来。
如果没有你,即便阒静沉淀千年,也无法心平气和提及的“曾经”。
万千晴雨,铭记一生的却只有曾有你的须臾。
唯此一幅索骥之图,告诉我怎么能够视绝望为幻觉。
在无边无际的水域中,她看见黑色的夜从边缘开始溶解,被白茫茫一片尚未燃尽的羽毛安静地覆盖……
接踵而至的是,全世界的光。
   【全书完】
后记
写现实是需要勇气的。
我害怕大亲友们(注:日语中的死党)来看《曾有你的天气》,总有那么一两件事能够被她们认出,只需要那么三四个人坐在一起聊聊天就能拼凑出我很长一段生活轨迹的全貌。发生在夕夜、颜泽、亚弥、秦浅、黎静颖、夏树身边的事,它们是拆解后筛选后乱序后重新组装的,我的生活。
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实中那么活色生香的事件,经了我的笔,全变得清新唯美,每个人的脸上都好像罩着柔光。或许大家就是坚信小说必定是虚构,夏茗悠就是书写温暖的治愈的文艺爱情故事的作者。或许我的生活本就有点令人难以置信。
完稿的最后一天,我重新去走了一遍文中夕夜和季霄走过的从地铁站穿过公园到学校的路。许多年前我确实和某人一起走在这里,停在岔路看门票背后的指示图,音乐喷泉突然就开始在身后造势,回头的一瞬间,真是感动得要流泪了。许多年后我仍站在远处等着那喷泉在规定的时间冲天而起,它却变得如此弱如此小如此微不足道。说是我的身高变化造成的视觉差异那也太离谱了,果然是身边的人不同了吧。
可当我把这种真实的感受写下来,想必有些读者看到此处会忍不住笑--怎么这么主观地文艺起来了。
这真是让人觉得很无力的一件事。
更让人觉得无力的是与小说并行的现实。
写《8分钟的温暖》时我高二,小说中人物处于高一。写《曾有你的天气》时我大四到研一,小说中人物处于大四到就业。注定了这个系列是最贴近我现实生活的。
但是,现实中的原型们全都朝着我原先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
现实中身边所有的高中生恋人全都分手了,一对都不剩,这让我刻意在小说里编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非常违心。我自己已经不相信这个了,写起来就非常难受,以至于这个长篇拖稿了一整年。
也许大部分读者只希望看嘻嘻哈哈搞笑一通的小说,偏爱轻松快乐有什么错呢?但我自己在现实性合理性方面有偏好,必须自圆其说,有一些心结要解决。
所以,当你们拿到《曾有你的天气》,可能会觉得结局有点难懂。不是为了卖弄技巧故意造成大家阅读障碍的那种难懂,而是为了处理这个既让你们满意又让我释怀的矛盾。
  第十话第十小节那超现实的天崩地裂情景显然是梦境,相信大家都不会有疑义。关键是这梦境的起点在哪里。
一种理解是第十话的九、十小节是一个梦境。心有悲恸的夕夜做了个季霄回国后听见自己讲述梦境的节目赶来与她相见的梦。那么就成了梦境嵌套梦境。可以说,这个结局虽然悲伤,但比较脚踏实地。重要的是,对很多新泽fans来说,只要看到新凉颜泽和好如初就心满意足了,夕夜季霄是什么结局,他们并没有那么在意。另一种理解是整个第十话是一个梦境。第九话结尾收在夕夜入睡的瞬间,而第十话从头到尾都充满不合理的小细节,十月盛开的油菜花、在门口种满油菜花的酒店举行婚礼、不能自由落体而是斜着渗进头发里的眼泪、超市里莫名其妙的疑似地震、安排在戏院的相亲、擅长家务的颜泽、洗澡洗不退的汗水…… 梦境是很难做到彻底现实主义的。有时因为太心痛想醒过来,潜意识会指使颜泽突然问一句“怎么你后来也没去电视台”。梦境是有记忆构建的,夕夜睡着前从未在电视台工作过,怎么可能凭空想象出自己未来的工作环境?所以在这一瞬,梦境差点就垮塌了。
  这么一来,又成了梦境中嵌套梦境。夕夜梦见自己做出离开季霄的决定,而后的生活一直心力交瘁举步维艰,怀着强烈的悔恨在第八节最后做了第九节里在电台讲述的那个梦,这个梦虽然醒来,外层的梦境却在继续,在这个次元中季霄回国,在车里听见她的节目,去见她。在整个梦境变得超现实的时候,她终于见到季霄--唯此一幅索骥之图,告诉我怎么能够视绝望为幻觉。因此得以醒来。
醒来后的夕夜还是面临选择,她会怎么做呢?我想电台节目那一节的伏笔已经很明晰了--如果两年前做过这个梦,我绝不会选择永别。
这个结局看似乐观者的最佳选择,可真是这样吗?
所谓的大团圆,颜泽与新凉、秦浅及其男友,都有情人终成眷属,可都是在夕夜的梦境中终成眷属,也可以说,是在每一位选择相信这结局的读者的幻想里终成眷属。如果回溯到梦境开始之前,他们的关系其实都是悬而未决的,甚至是不容乐观的。季霄对夕夜说过,你坚信你在电视中看见风间夏树在一起固然好,但据我掌握的信息分析,这种可能性极小。
  而就算是大团圆,也没有完美的大团圆。在夕夜的梦境中,她只能给亚弥安排一个路人甲,强行说服自己去相信她也很幸福。她没有办法违心地把季霄安排给亚弥。现实也是如此,每段恋情的背后说不定都藏着另一些人的遗憾。而那些人,注定要舍弃“曾有你的天气”,走出去迎接一片新的天空,一段新的生活。
对于这个有点费解的结局,就做这么多解释。
现实一直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你能选择的只能是信与不信。
这本书需要鸣谢的是给我足够空间与时间反复修改的编辑暖暖,从去年至今耐心等待的读者们,以及我自己。
这本书要送给一个对我来说至为重要的人,今天是他的生日,祝幸福快乐。
  
于复旦邯郸校区光华楼
二零一一年五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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