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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图_日光沉寂,豆蔻彼年

_8 艾小图(现代)
  那天完成了一个大案的公诉,同事们全都放松了精神,叽叽喳喳地聊成一处。领导们也是体贴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西蔚坐在我对面,一直专注地修着她莹白如玉的指甲。海藻一般的长发被高高挽起。那身庄重的检察院制服穿在她身上说不出的耐看,让人不自觉往歪了想。
  我收拾好文件,往文件夹中一放,便彻底闲了下来,我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不怀好意地揶揄道:
  “程小姐,我觉得你吧,就不能坐楼下的接待。”
  程西蔚微抬眼眸,漫不经心地睨了我一眼:“精神不错嘛,还敢说到我头上,说明没什么事嘛。”
  我没想到她会一下就踩到我的痛脚,一时语塞。
  “又沉默了,搞不明白你,一个人在这自虐,是有谁会心疼是不是?”
  “我没有。”
  “还说没有。”程西蔚收起指甲刀,往我的桌上一放。金属的指甲刀和桌面接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我无意识的一怔。
  “不知道你到底和陆公子发生了什么事,那天之后整个人就怪怪的,你最近故意把自己弄那么忙做什么?”
  “我……”反驳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同事在喊:“于季礼,主任有请。”
  新任的主任想要把我作为苗子培养,这次政府的学习活动想要我去,但是我深知自己的资历是不够的,但是又不好明确地拒绝:
  “主任,我的资历还太浅了,其他的同事会有想法吧?”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主任一脸笑意,似乎是算准了我会拒绝。他笃定地说:“机会很多,大家都有,这次让你去,我肯定是有打算的。”
  我思忖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临出去前,主任唠嗑了一句私人话题:“于季礼,你和轻工家的江公子是怎么认识的?”
  我心咯噔一跳。忐忑地回头:“领导,你说什么?不太明白。”
  主任还是笑了笑:“前不久高院的罗官向我打听你,说是江公子在问。”他暧昧地瞧了我一眼,慧黠地一笑:“于季礼啊,我不反对年轻人谈恋爱,不过这些公子哥要慎重啊!”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主任办公室的。走廊凉凉的穿堂风吹得我思绪凌乱,我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事发生。
  *********
  晚上堵车堵了近三个小时才回到家,车上遇到一个蹒跚的老人,把位置让了出去。穿着高跟鞋一路站了回来。那老人很是健谈,一路上拉着我唠嗑,也还不算太累。
  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天全黑了。一连几天的阴天让空气都潮潮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幽静的巷道里久久的回荡。路灯昏黄,树影沙沙,不禁让我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东西。我抱紧手臂加快了脚步。
  不远处有个人影让我莫名的有些熟悉,走近了才发现是江海洋。
  他微微弓着背,放松地靠在一辆黑色的轿车上,手上夹着一支烟,微弱零星的火光还在袅袅地升腾着青烟。
  头顶上是这旧区年岁最老的一棵梧桐。四个孩子才能合抱住。枝叶直伸到路的那一头。
  像一幅画卷。又像一部电影。光影斑驳。树叶罅隙漏下稀稀疏疏地光,映在他的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那时候我们住的老式房子楼下也有几棵这样的树,每逢春夏都能闻植物特有的馨香。沁人心脾。
  我每天都站在那杂乱的阳台上,傻傻伫立着等待他回家的身影。
  也是这样有些疲惫,却又无比雀跃着。
  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像是自嘲,又像是真的欢欣。
  我不自觉地走到他身边。
  他身上熟悉的清朗气息久违地充盈着我的鼻息。
  江海洋似是刚发现我的存在。表情片刻的怔楞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了一眼我脚上的高跟鞋,喃喃地说:
  “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爱穿高跟的鞋,说是打脚,每次一穿就会起水泡。”
  我心底骤然开始发酸。我以为他对我只有恨,什么都忘记。
  却不想,被回忆困住的,不只我一人。
  我痴痴地望着他,电视里那些一闪而过的镜头和眼前真实的人真的不一样。因为现在这样的感觉,真的太不真实。我几乎都要怀疑是自己在做梦。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掐掉手中的烟:“明明说要戒了的,可是又忍不住抽上了。”
  我的眼眶胀胀地,我不敢再看他,赶紧垂下头去。
  “秘书说我这几天做事总是心不在焉。开会说错了好几次话。莫名其妙对邹妙发了几次脾气。”他静静地阐述着,口气温存:“脑子里全部都是你。忍不住一直想你。”
  我心头一沉。手死死地拽成拳,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去。只能被动地等着他说下去。
  江海洋的话像悦耳的咒语,让我的心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松懈。我明知道背后是怎样万劫不复的情形,却还是收不回来。
  江海洋抬起头,从前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无力和疲惫,他幽幽地开口,声音空灵,像空山新雨后的回声,飘渺到几难琢磨:
  “这几年我常常在想,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会不会想我。可是我又不敢去打听你的消息。因为我害怕,害怕你对我一点情都没有了。那时候你走的时候,肯定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过的吧?”
  心脏一下一下的收缩着,呼吸都觉得难过。那些会让人疼的回忆又一次涌了上来。江海洋受伤的表情让我刺痛。
  “今天我向邹妙求婚了,可是她拒绝了,她说我不爱她。”
  “呵呵。”他轻轻地笑,却让人听不出一点快乐。满满的都是无奈和挣扎。
  我咬了咬牙,狠下心说:“江海洋……很晚了,回去吧。”
  他顿了一下,慢慢地靠近我。突然将我揽进怀中。平稳的呼吸扫在我的耳畔。鬓发微微撩动,这种遥远又亲切的亲昵让我有些意乱情迷。我感觉我的心脏快要麻 痹。呼吸全数被他的气息夺去。
  我想推开他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紧紧拽着我的手,向他衣服中牵引。当我的指腹触到那温热结实的肌 肤时,我全身都如触电一般颤了一下。
  他牵引着我的手停在他左胸口的一处凹凸不平的伤疤上。那处伤疤在他平滑的肌 肤上显得很是突兀。我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秉着呼吸抬起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目光灼灼,似笑而非。
  他微微低头,在我耳畔说:
  “它最想你的时候,我拿烟烫了它一下,然后它就变得很听话了。我告诉它,要是再想你,我就把它剜出来。”
  说的轻言细语,像一阵暖风扫在心头。而话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恐惧莫名的爬了上来。我踉跄地退了一步。却不想被江海洋更紧地攫住腰身。他拉近我,冷冽地一笑:
  “于季礼,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吧?”
  05
  疲惫地爬上楼,像孤魂野鬼一般游回家。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了熄,熄了又亮。让人的落寞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摸索着拿出钥匙打开门。刚一进门就听见叶爱红那熟悉的大嗓门吆喝:
  “于季礼,今天怎么这么晚呐?快进来吃饭。”
  我脱下高跟鞋,放好,又换上拖鞋。后脚跟火辣辣的疼。长时间穿高跟鞋,后脚跟打了一串水泡,又磨破了皮,红红的肉暴露在外,随便动一动就疼。
  我看着伤口,苦涩地笑了。
  江海洋,连身上的小问题都一直还在,可见,我真的没变,一点都没有。
  可是你一点都不相信吧?
  进屋悄悄找了两个创可贴贴在伤口上,却还是叫眼尖的叶爱红看见了。她把我拉到沙发上压着我坐下,找来药箱强行给我的伤口涂抹药膏。
  冰凉的药膏一抹在伤口上,立时一片火辣辣的疼。我疼得抽了一口凉气。
  大概是看见了我龇牙咧嘴的模样,叶爱红一脸嗔怪地说:“让你买真皮的鞋子了,这种人造革的就只有好看。又不能穿高跟鞋还老不听话。”
  她碎碎念了半天,才放过我多灾多难的脚。虽然多是埋怨的话,但是我知道她是真的心疼我。
  “周末抽出时间了,这次约了个工程师,博士毕业的。三十来岁,未婚,模样还算周正。”她收拾了药箱,放进柜子里去。
  我揉了揉发酸的小腿,答道:“我的假下来了,基金会有活动,让去一趟非洲。”
  叶爱红一听,马上眉头凝了一来,她睨了我一眼,摆上了惯常的强势姿态:“你又来了,我说的很清楚了,这次我不管你愿不愿意,总之,见也要见,不见也要见!”
  我的脑袋有点晕,微微低首,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说:“我没有说不去,只是这周确实没时间。”说完又补了一句:“安排到下周吧,我回来就去见。”
  饭也不想吃就回房去了。虽然并不想去相亲,但是叶爱红说的对,这样下去过不了一辈子。
  蒙着被子一直昏睡着。脑海里满是江海洋临走的模样。
  暗夜之下,他整个人隐在虚笼的光影中。月色给他坚毅的轮廓画上一道柔美的影子。他的声音千折百转,在夜风中久久萦绕。他离得那样近,温热的呼吸全数喷在我劲中。似笑而非,又带着些许阴狠,像伸出利爪的鹰,非要伤人伤己才算罢休。
  “于季礼,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一字一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在说话:“如果你离陆荣光远一点,我也许会考虑原谅你。”
  ……
  哭也哭不出来。眼泪在眼睛里直转,最后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他的眼光阴鸷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要有多少爱,才能生生化作这般的恨?
  我不祈求他的原谅,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只是心痛他这样折磨自己。
  我并没有那么坚强,我也不是铁石心肠。不是不想忘,是不能忘。每个恍惚的白昼和黑夜,面对那些纷至沓来的回忆。全是那么清晰。扯一扯都心酸疼痛。黑夜醒来,总分不清自己在梦中还是清醒。眼泪汹涌抑制不住。
  如果能爱的少一点,那么,至少能忘得快一点吧。
  可惜,爱一个人,从来由不得人控制。
  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昏昏沉沉到清晨又自己醒来。
  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赤着脚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子。
  窗外又下起了雨,冷冷地雨随着嗖嗖地风刮了进来,潮湿的空气让我不自觉打了一个激灵。人立时清醒了许多。
  站在窗前向外看,远处的楼宇像雨后新笋一幢幢冒出。淡淡的水汽让近处的楼房都像隔着一层迷离而朦胧薄纱,整座城市都笼罩在淡灰色的雨雾里。像好莱坞某些灾难片的镜头,让人觉得苍凉而绝望。
  随意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出了门。
  还是那样熟悉的路线。整条路上都十分幽静。
  上山以后路便有些滑,我只得将伞收起。雨丝如织,细密地落在身上,濡湿了衣服和头发。山路两侧绿意盎然的树木也被雨水刷洗的焕然一新。
  山景雅致,倒有几分宁静致远的意味。走了半路在山腰的亭中稍微歇了一会儿。
  每次来这里都会觉得离顾岑光很近。总觉得他像是在捉迷藏,躲在这辽阔山涧的某一处。
  可是蓦然回首,又只剩落寞和孤寂。
  雨越下越大,眼前渐渐开始有些模糊了。顶上有飞鸟尖锐的嘶鸣,穿透耳膜。
  高大的大理石墓碑前有人。
  那熟悉的身影我一眼被辨识了出来。
  她坐在地上,全身蜷缩成团。低垂着头,我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乌发中夹杂得大片银丝。
  她身前是一把明丽的白色雏菊,在雨中静静绽放。
  大概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她慢慢地抬起了头。一见是我,便对我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我也随着她席地而坐。晶莹的雨珠从我的发丝中滑落,落入脖颈中,全身不适地一颤。
  “怎么今天跑来了?”似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一般熟稔的对白。却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那你呢?”
  “没什么,就是想他了。”
  “我也是。”我遥望着天际,目光落在难以触及的遥远。耳边一片空寂。水声潺潺和风声交杂,变得格外清晰。一切都安然得不可思议。
  她缱倦地盯着墓碑,嘴角泛上苦涩地笑容:“如果我早一点去把儿子抓回来,那么现在我大概不必在这里见他吧?”
  “对不起。”我不忍再看她的神色,垂下头去。
  她摆摆手:“我现在已经不恨你了。这是小光自己的选择。他生病的时候,真的很坚强,什么苦都不怕,和病魔对抗了整整一年,却从来没有退缩过。我为我有这样的儿子而骄傲。”她轻笑出声:
  “我知道,是你让我的儿子变成这样的。从前他可是一点苦都吃不了的。”
  我摇摇头,喃喃地说:“不是这样……”
  “我走了。”她从地上踉跄着爬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墓碑上温柔笑着的顾岑光。对我说:
  “把地方留给你。好好和他说话吧,我想他应该很想见你。”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我才放纵自己流下眼泪。
  沉默良久,直到山中只有雨声阵阵,我才真的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我懊恼地捶着头。仰头看着一眼灰色的天空。喃喃地说:
  “顾岑光,我真自私,只有在有烦恼的时候才会想你。”
  雨滴落在顾岑光的照片上,我伸手擦干净。
  “以前你一直问我,在你身上找谁的影子。现在,我终究是谁也找不着了。我见着他了。可是却让我真的理解了那句‘相见不如怀念’。”
  “你是不是也曾经有这样的心情?”我盘膝而坐。任凭雨水打在身上。
  “如果我早一点醒悟,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我就是那么爱他,爱得无法自拔……”
  “顾岑光,你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离开我的呢,是不是和我一样这么难受……”
  ……
  顾岑光没有办法给我回答,就像现在面对江海洋我也无言以对一样。
  过去就像一根无意咽下的刺,哽在喉间,即使取出来,那划痕还是时时折磨着我。
  ************
  带着简单的行李和邹妙一同上的飞机。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爽怡人。对我的态度也是滴水不漏。
  我们到达津巴布韦的时候,已近黑夜。
  骇人的通货膨胀率和肆虐的艾滋病让这个小小的非洲内陆国家终日都在不可终日的惶恐中。过去我对这个国家的了解,还只是局限在那部奥斯卡获奖电影中。
  而当那些黑瘦的孩子,衣衫褴褛睁大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我时。我还是有些震惊。
  贫穷第一次让我感到了恐惧。
  “走吧,会惊奇的地方还有很多。”邹妙背上行李走在了前面。她从荷包里掏出糖果分给每个孩子。那些拿到糖果的孩子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国际红十字会有专人接待了我们。我们住的是当地居民的家。相比那些残旧的搭建棚,我们住的环境要好多。我和邹妙被安排在一间小小的隔间里。
  晚上睡觉时我都感觉到房顶太低的压抑感。
  “不适应么?”邹妙见我一直辗转反侧,问了一句。
  “有点。”
  我老实地答。这里的贫穷比我想象的更甚。看来一部电影真的不能说明全部。
  “多呆几天就好了。”她软声安慰着我。我由衷地点点头。
  她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的力量其实很弱小,我们募捐来的钱,也不能让这里所有的病者得到救助,孩子得到教育。杯水车薪,这是我开始做这一行才理解的一个词。”邹妙说这些话时,眼里仿佛有光,让我不自觉便投以视线。
  “我真诚的希望所有的人能得到幸福。这个愿望一直没有变过。当初我和海洋在美国的时候,海洋曾经说过,他喜欢善良的女孩。他说他爱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曾经吃力地爬到树上,只为把快要歪掉的鸟窝扶正,救那些还没有孵化出来的小鸟。”
  “他说那个女孩的笑容让他记忆深刻。然后不管我变得多好,多优秀,他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她转过脸来,盯着我说:“他说的,应该是你吧?第一次看见你时,就感觉到你的不一样,海洋对你,真的很痴情。”
  我一时语塞。没想过她的话题会转得如此之快。只能闷闷地等待她的下文。
  “海洋现在好像很恨你,但是我知道他对你应该是有误会。”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我会帮你。”
  我诧异地盯着她:“怎么帮?”
  “解释,让他对你改观。以前的海洋没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选择,现在不一样了,他变得很强,强到谁也靠近不了。”
  我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睑:“有什么意义?我们早就过去了。”
  邹妙固执地摇摇头:“不,我想要海洋真正的快乐,所以我会帮你,帮他,打开心结,但是,这不等于我要退让。我只是不想趁人之危,我想和你公平竞争。所以,我会让你和我站在同一起跑线。”
  她笑意从容,眼底闪着灼灼的光华,侧脸在晕暗的光亮中显得线条格外柔美。她说完,又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底气不足地说:
  “虽然我觉得自己不见得能赢。”
  “睡觉。”
  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翻身睡觉了。
  我躺在床上,脑海里满是她刚才说的话。
  突然觉得她很不可思议。
  那样的家世却有这样干净的个性。做事磊落又果决,雷厉风行。
  也许,这才是配得起江海洋的女子。
  想起了那时打掉孩子,住在医院时,每天都没法入睡,就独自站在医院的窗前看着外面的万丈红尘。
  夜夜灯红酒绿,闪烁地霓虹灯下面,是不断上演的悲欢离合,无数人相识相遇最后又分离。不过是刹那的时间。
  我之于江海洋,或许最终也只能是这样的存在。
  **********
  06
  津巴布韦的气候炎热。中午更是火日炙人,烁石流金,出去站一会儿就汗流洽背。我们接连跑了很多地区,救助一些较为严重的患者和已经辍学或者生活困难的孩子。几乎累得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脆弱,当我从医院醒来时,眼前的一片明晃晃的白让我一时都忘了自嘲。
  我自认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却还是在酷热的天气中中暑昏倒。
  见我醒来,坐在病床边拧毛巾的邹妙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她回首关切地问我:
  “你醒了?身体还觉得不舒服么?”
  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邹妙拧干毛巾擦了擦手,抬头对我一笑,那双墨黑的瞳眸直射在我身上,目光复杂,让我有些看不透。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晕过,工作强度太大,水土不服。”她寻了床边的凳子坐下。
  “你流过产?”
  我一时被她的问话怔住,尴尬极了。想来脸色不会太好看。我讪讪一笑,四两拨千斤地答: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邹妙微笑:“不必瞒我。刚才医生说的,你有流产史,贫血,抵抗能力差。有轻微眩晕症。”她轻轻一顿:“我只是好奇,你是和海洋在一起的时候流产的,还是分开之后?”
  面对她的目光,我几乎无路可逃。后背冷汗涔涔,我的手紧紧拽着被单,医院空调凉爽地风扫在我脸上,身上。我全身一个不适地激灵。
  “问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邹妙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随后莞尔:“看来是分开以后了,如果没猜错,是海洋的孩子吧?”
  我不安的瞅了她一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你会告诉他么?”
  邹妙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她撇撇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打掉孩子,海洋知道了要么会很恨你,要么会心软。我为什么要这样冒险。你拥有那么多过去,而我只能寄希望于将来。”她轻叹一口气,起身走向窗边。双手交叠在胸前,她背对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就算作是我的城府吧。毕竟,人也是有自私的时候。”
  她突然回过头,怔怔看我一眼:“你会瞧不起我么?”
  我摇摇头,微微笑: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告诉他。”
  ***********
  我们的行程只有一周。临行前我们和当地的孩子和工作人员告别。他们的热情让我留恋。
  去机场前邹妙带我到当地一家颇有档次的餐厅吃饭。我只以为她是想尝尝鲜,并没有多想,不想竟会遇见江海洋。
  正在等待上菜时,邹妙故作神秘的对我说:“其实……海洋过来了。”
  话还未毕,我便整个一愣,手中的水杯一滑,落在腿上,冰凉的水瞬间打湿了我的衣裤,我赶紧捡起杯子,本能的跳了起来。往后大退了一步,却不想正撞到别人怀里。
  我一回首……竟是江海洋。
  眼睛瞬间失焦,我的手本能地拽住他的衣袖。呼吸停滞。
  江海洋不动声色地拂去我拽着他衣袖的手。看也没有看我一眼,往邹妙的方向走去,在她右手边坐下。
  怔楞在原地的我眼睛渐渐有了焦点。有些尴尬无措的抓起纸巾擦了起来。
  邹妙一脸忧色,不停地给我递纸巾,嗔怪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讪讪一笑。算是回答。
  饭桌上的氛围很诡异。我一直低头吃饭,不敢抬头。听着他们二人熟稔的聊天。头脑一片发麻,整顿饭如在嚼蜡一般。邹妙有时会故意将话题引到我身上,我都避而不答。
  饭后,邹妙去上洗手间。
  我眉头一皱。不由开始紧张。我感觉有一道视线总是若有似无,也不敢抬眼确认。
  江海洋冷冷哼了一声。我不由一怔,手紧紧拽着勺子。
  “我都不知道于小姐还有如此财力可以作慈善了?不知道是哪位公子给予的资助?”
  他带着明显讥讽的语气让我鼻尖不由开始发酸。我拼命忍住,勉强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深呼一口气,抬起头:
  “这样说话你觉得比较开心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是更好?”
  江海洋眼神锐利的横扫了我一眼,十分嫌恶的瞪着我:“我以为你离开我会有多好的选择。那个男的现在还不是死了?给你留了多少钱?”他冷哼一声:
  “于季礼,你是不是一直这样?把男人当跳板?以前是我,现在是荣光?”
  他的话像刀,像针,一下下扎在我的心尖上。鲜血横流,直要我肝肠寸断他才罢休。我的半边脑袋都处于一片白懵。喉间一沉,百口莫辩的感觉让我难过。
  我很想解释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只余沉默。
  我深深地呼吸,用力睁大了眼睛,逼退那些软弱的眼泪和心酸:
  “不管我做什么,都和你无关了,我是什么样的人,现在才研究,是不是太晚了?”
  江海洋微微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一丝诡异地笑意:
  “你以为,你可以撇清和我的关系?”他全身放松地往身后的沙发上一靠,如同小憩一般,拉扯了一下领带:
  “只要我活着一天,你我都别想好过。要躲就躲得彻底一点。一丁点都不要剩下。”
  “什么?”我死死盯着他。
  “在聊什么?”邹妙的声音骤然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我毫无意识的回过头。邹妙笑意从容地坐下:“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该不会是说我坏话吧?”
  我突然有些看不懂她的笑容。她的脸上粉黛未施,笑起来一对浅浅的梨涡,看上去很是可爱。说话都像是撒娇一般。有着江南女子温婉的脾性,又带着北方女子顽劣的可爱,她偷偷对我眨眨眼睛。
  可是我,却连一个假笑都懒得回应了。
  ……
  ***********
  回国后几乎也没有怎么休息。一直在紧张的准备着学习的事。院里就只有我和程西蔚获得资格,程西蔚行政级别是正好合适的,而我,则资历还稍欠,为了堵上众人的嘴巴,我不得不花更多的功夫去准备。
  抱着一堆材料下班。刚出大门就不小心撞到人。手上的文件散了一地,一时手忙脚乱。那人蹲下来帮我捡起了文件。我慌乱间道了谢。抱好东西疾步要走。不想那人却挡住我的脚步:
  “于小姐,其实,我找您有点事。”
  我这才抬起头,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眼熟。却一时也记不起。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是终究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不对。
  “我现在很忙。”
  那人笑笑:“没关系,现在您是下班要回家吧,我送您,路上谈。”
  我一抬眼,只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几乎要被夺去。
  我一时觉得那人眼熟,却未曾想到,他竟是江海洋的司机。
  坐在宽敞的后座。我只觉得如坐针毡。江海洋假寐着靠在后座上。一边还有条不紊的对着电话里吩咐工作。
  我转过头,黑色的车窗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江海洋坚毅的侧脸。一时觉得心里隐隐的疼。
  半晌,他挂断电话,缓缓睁开眼睛,敲了敲司机后座:
  “赵海,停个安静的地方。”
  *********
  司机将车开到一个小学背后,这里刚划入规划区,还未开始建设,人烟稀少。
  一眼望去一片刚刚拆迁完毕的狼籍。萧条得让人心慌。
  车里只剩江海洋和我。
  空调风飒飒吹在我的脸上,我一时有些恍惚。
  “不问我找你做什么?”
  江海洋还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头也不回,若不是车厢里只有我们二人,我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和我说话。
  我的手紧紧抱着一把文件材料,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江海洋打量了我一眼,微微垂眼:“工作忙么?”
  语气熟稔,让我有些措手不及。那日他狠绝的讥讽还历历在目。今日这般,我实在有些猜不透。
  我摇摇头:“我现在的生活过的很好。”
  “言下之意,是以前不好么?”江海洋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疲乏的空洞,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每次在很累的时候,就在想,没关系,回家有你在。你会做好饭等我回家。可是当我回到家才发现,根本没有谁等我,只有我一个人而已。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想见你。真的不明白。我明明恨透了的。”
  ……
  从头到尾,我几乎没有插上一句话。直到我看着那辆黑色的车绝尘而去,我都还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么久,第一次听见江海洋口气寻常的和我说话。他似乎还像从前那样,眼角眉梢尽是温柔缱倦。只是那抹淡淡的哀伤,却怎么也无法抹去。
  曾经他说“他只有我”,我是他的世界,是他的一切,可是最后,却那么残忍的分崩离析。我至今都无法知晓,自己对他的伤害究竟有多大。
  一个人走路回家,整个城市在我面前渐渐黯淡下去。天上的云层变得低低地。铅色的云团慢慢聚集,仿佛将要坠下。
  没有搭地铁,也没有坐公交,走了很久很久,腿肚子都开始抽筋。我一个人在楼下蹲了很久很久,等到那抽搐的刺痛缓缓褪去,我才上楼。
  高跟鞋鞋掌整个磨平了,我有些心疼地放进鞋柜里。
  脚跟处的伤口又被磨开,刚刚结痂的伤口里露出粉红色的肉,一碰就钻心的疼。
  我的心又开始不知所措,犹豫不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怎么样。只是一片紊乱。
  像被抽光了气力,整个人只剩一块软弱的皮囊。回房里整个人趴在被子里。那熟悉的阳光气息让我的脑袋短暂的清明。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大滴的雨滴落在窗户上发出嗒嗒的声音。
  也许,雨季真的来了。
  07
  发现自己掉了东西,是在第二天。
  本就在风尖浪口,我竟然还“很不小心”的犯错了。
  那堆文件里有我正在跟的案子。领导找我要的时候,我才发现除了学习的资料书案例卷宗,我还把正在跟的案子一起放了进去。
  领导一脸严肃的对我说:“小于,别辜负我对你的栽培。”
  而我除了语塞,完全没有了多余的意识。因为我发现,我把那堆文件,掉在了江海洋的车里……
  ********
  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
  打了个“114”查了江家办公大楼的地址。那幢40层的写字楼在闹市中耸立着,门前车水马龙,人流如潮,煞是醒目。穿着得体的各式人们不断地从那旋转门进进出出,步履匆匆。
  而我一直在门前踌躇徘徊。犹豫要怎么进去,又该怎么开口。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一只手轻拍了一下我的肩。我下意识的回头。
  赵海那张和善的面容出现在我眼前:“于小姐,有事么?”
  我打量了他一眼,见他只有一人,我才压低声音说:“赵先生,那个,我的文件,昨天落在车上了……”
  赵海仔细想了想,随后认真地答:“好像确实有一堆文件在车上,但是江先生都拿回去了。”
  他话一说完,我本还有几分欣喜的心情刹那间便沉到最底处。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你能帮我拿回来么?”
  赵海面有难色:“在江先生的住处,于小姐最好自己去取。”
  我丧气地垂下头去,思索着该怎么找他取。
  “要不这样,于小姐,我送你去江先生住的地方吧,他今天很早就回去了。”
  ……
  窗外的风景一波一波后退着,我的心里也开始有些混乱。
  见着他我该怎么说?更或者,他压根不愿意见我那怎么办?
  抱着这样想法的我,开始有些忐忑不安。抬头看着逐渐灰暗下去的天空。阴霾几乎要遮蔽住双眼。云层越来越低,乌压压的一片。路灯整齐划一的亮了起来,在还没有完全暗下去的世界里显得微弱而颓唐。风轻盈的吹着,夹杂着细细的雨丝。哗哗地落在车窗上,刮出细细的痕迹。
  赵海驾着车一路驶到郊外的一幢私宅。并不是那种很暴发户的别墅。整个小区里只有一幢高楼。隐蔽性极高,并且非常清静。
  我将要下车时,赵海一脸忧色的回过头来,递给我一张门卡:“于小姐,江先生心情很不好。您说话注意一些成么?”
  “心情不好?”我犹疑地看了他一眼,手紧紧拽着那张门卡:“那我出现合适么?要不我改天……”
  “您现在就去吧。”赵海打断了我的话:“我想,江先生应该会想看见您。”
  ……
  拿着门卡,一路还算顺利的进入了这个看上去防卫很森严的社区。方才登记时,那保安一直和我套近乎,他认识赵海的车,因此没有出现我想象中的盘问。
  电梯里照明很足,铁皮的电梯折射着这亮闪闪的光,让我短暂的视盲。站在1001门前,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方才在楼下看着门卡上的数字时,我有一瞬间有些恍惚,似乎我曾经也进过一间房子,也是这样的数字。明明还不是很久远的记忆,却让我有种如琥珀一般凝住的错觉。
  这里每一层只有一户人家,门庭有些冷清。我轻轻地拿门卡打开了大门。
  房子很大,大到让我觉得有些空旷的寂寞。我站在玄关,轻轻地将门带上。没有看见拖鞋,我只能脱掉鞋子,裸足走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我努力放轻手脚,让自己更无声无息。
  这间房子的采光十分充足,即便是晚上,也似乎比一般的房子更亮堂。里面很安静,我摸索着进了屋,屋内并没有开灯,简约的家具沉浸在这片无声的暗夜中。白白的墙壁在幽暗的光线下折射出清冷的光,让人不觉跟着落寞。
  我走进客厅才发现沙发上有人。
  是江海洋。他静静地靠在沙发上,脸色惨白而憔悴,像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浑身透露着将要腐败的味道。茶几上放着一个空空的酒瓶,玻璃质的酒杯里还有残余的酒。紫红色的液体在阴影中若隐若现。越走近越觉得空气中尽是弥漫的酒气。我不自觉地掩起了鼻子。
  对于我的走近,江海洋似是没有反应,只是因为不舒适而稍稍挪动,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客厅里放置着一株开的很盛的兰草,静静直立,映在朦胧的雨幕下。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依稀还能看见他的轮廓,像旧式窗上的剪纸,线条凌厉,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样的场景不能在熟悉,可惜我心里却亮如明镜。
  不是过去的那些岁月了,不是。
  “江海洋?”我试探性地轻唤他的名字。他只是皱着眉轻声地呢喃。并没有醒。
  屋内朦胧黑暗,屋外也是同样的光景。整个天地之间只闻哗哗的风雨声。江海洋鼻息细微,睡的安然,像一株带着奇异香气的曼陀罗,让我经不住诱惑地想要靠近。
  手不受控制的抚上他的面颊,棱角分明,指腹的触觉还一如往昔。
  让我不自觉的沉浸在了过去。
  我曾经反复的问过自己,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选择,我还会不会放手。
  最终却发现,心底只有无奈的苦涩。
  年少的爱情,以为分开只是分开,如若悔了,倦了,还可以回头,却在幡然醒悟时发现,蓦然回首的时候,一切早就已经物是人非。那时候飒飒放弃的,是一辈子。
  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钟爱一生的情事,只是个童话。
  张爱玲和胡兰成的爱情,也算是经过了岁月的蹉跎,烽烟的洗礼,最终却不能善终。
  年少时,我总是默默地祈愿着有一人能执着我的手,与我共同起誓:“原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而如今,我终于还是在这无奈的现实面前低了头,而那人,终究与我走失了。
  最近我常常在想,在这个庞大的、人口数以千万计的城市,我们为何还会再见?
  不是不怨,不是不恼。
  最后缱倦地看了江海洋一眼,我默默地叹息着收回手。
  也许,我本就不该来。
  无声地回身待要离去,忽闻耳边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你要去哪里?”
  我全身一僵。他的声音没有一丝迟疑,冷静地让人心寒。想来,应是早就醒了。
  我蓦然地转过身,颓唐地垂下头去:“对不起,打扰了你。”
  他手撑在沙发上,整个人有些趔趄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两步跨到我面前。像一堵墙,密实的遮住了我所有的光。我抬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一丝表情。
  他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有些气弱,小声地答:“我来……拿文件,赵先生给的……钥匙……对不起……”我有些语无伦次,只想快些逃走。他浑身的酒气将我包裹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让我有些气闷。几乎不能呼吸。鼻息间尽是他的气息,我努力让自己更清醒。
  “我走了。”
  刚要转身,就被他攫住,又拉了回来。他猝不及防地低首,恶狠狠地吻在我的唇上,齿颊间的酒气尽数冲入我的鼻腔,我的大脑嗡的一下陷入一团错愕的糟乱。我努力地想要推开他,却怎么也挣不开。他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直要将我挫骨扬灰,我感觉自己将要被他炙烤成灰。
  我紧紧地攫住他的背脊,那熟悉的曲线让我不自觉的沉沦。像一只萦绕着火焰的飞蛾,想要靠近那难能可贵的温暖。
  我明明知道。结局只能粉身碎骨,却还不管不顾,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叫嚣。任我再怎么垂死挣扎也没有用。
  我认命地闭上双眼,我听见自己脆弱而无力的声音:“也许,我们都活不了了。”
  江海洋一把将我抱起,眼底满是仇恨的狠意,他诡异地一笑,低声在我耳侧说:“我一贯这么偏执,我活不了,你也别想逃。”
  ……
  窗外肆虐的风卷起窗纱,一波一波的荡漾。雨声哗然,打在玻璃窗上,发出钝重地声音,夜幕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紧紧缚住。明明知道不能碰,明明知道是禁忌,我却不能违逆自己的心去推开他。冲天的酒气让我的神经逐渐麻痹。
  恍惚的激情让我逐渐沉溺,理智像雾气慢慢飘散,江海洋狠绝地在我身上驰骋,像是惩罚一般,每一下都让我生涩的身体难忍的疼痛。
  我也许哭了,也许没有,那疼痛让我咬紧牙关,从牙龈根处一直到太阳穴一直在突突地跳动,整个身体不住地颤抖。浑身的气力都集中在手上,我紧紧地抱着江海洋,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他狂躁的律动让我快要昏厥,却还要逼迫自己咬着嘴唇强忍着。
  我只是卑微地想要记得,这每一刻。
  江海洋的汗水滴在我冰凉的皮肤上,灼痛了我的心。这场近乎疯狂的放纵,我几乎分不清,沦陷的,是我,还是他……
  *********
  屋外的雨声更加密集,身体上的疼痛让我在极端的疲惫中醒来,抱着膝盖,感觉自己像没有根基的浮萍,失去了方向,找不到未来。
  身侧的江海洋沉沉的睡去了,呼吸中还带着酒气。朦胧的光线将他的侧影勾勒的很柔和,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他竟浅浅地笑了,这笑容让我的心又开始刺痛。
  我沉默地捡起地上被江海洋随意丢弃的衣服。来时穿着一条扣子很多的呢子裙,方才急切的江海洋不耐的一把扯开,扣子几乎掉了大半。狼狈地穿好衣服,我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因为我不敢想象,明天醒来,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尴尬。
  一个人走在郊外,夜深人静,雨一直不停地下着,淋在身上,我几乎眼睛都要睁不开。
  城市还在睡梦中未被唤醒,我站在路灯盏盏的高架桥上,感觉这浩瀚的灯海像一片星星的海洋,明明该是明媚的,却觉得不能抑制的忧伤。
  身后呼啸的车声,由远至近,最后又擦身而过。快如闪电,那忽闪的车灯一次一次刺痛我的双眼,我怔忪地看着远处,眼泪不自觉的顺着雨水缓缓滑落。
  我明明对自己说过,再也不会哭。我明明以为,眼泪早就流尽了。可是最终还是忍不住。
  那个说过要给我幸福的人,现在却那么远,远到即使身体紧密结合的时候,仍旧觉得远到难以触及。
  眼泪被地心引力吸引,一直不住的外涌,朦胧中的路灯像一簇一簇的流火,那样璀璨,那样美丽,最终却落入那张牙舞爪的黑暗。
  我双手撑在高架桥那高高的栏杆上,对着可见度很低的那片黑暗大声地呐喊:
  “江海洋——我爱你——”
  一声一声,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穿过那段难堪的过去,仿佛要抓住那最后的快乐。
  “对不起……”
  我的声音渐渐没入哗然的雨声,我颓然地勾住栏杆,缓缓地蹲了下去……
  09
  江海洋的话让我像被定身一般僵在原地,这突兀的一句近乎讥讽的质问让我不知所措,还没等我从那狠话中缓过神来,就听见江海洋有些自嘲的一笑,他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眼里复杂而深刻,带着挣扎和认命,声音很低:
  “我以为我能底气十足的说完这些话,然后质问你还能凭什么让我动心。”他微微抬首,望向窗外,语调中充满了浓浓地自嘲之意:“可是我发现,我竟然还在爱你。所以,你有资格拒绝我。你可以选择不去。”
  看着他,我一时忘了言语,也忘了思考,脑海中反复回播着那句“爱我”的话,像某部时光久远的黑白电影,就那么定格在阳光灿烂的一瞬间。让我一时竟忘了呼吸。
  我以为,再深的爱也早已淹没在漫漫尘嚣中,像火车轰鸣着碾压而过,不留痕迹。
  不想,记得的,不只我一个。
  我眼底一阵泛酸。
  见我一直不回答,江海洋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他有些失落地说:“没关系,我早想过会被拒绝,今天我一个人醒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
  我的心钝重地疼着,却又有些小小的欢喜陡然生出,像空谷中骤然盛放的幽兰,香气幽远深长,让我几乎忘记了那过程中漫长的等待和蜕变。
  我的声音略带沙哑。我的目光紧紧地跟着江海洋。
  我听见自己说:“我跟你去。”
  江海洋似是没想到我竟然如此爽快的答应了,短暂的怔楞了一下,很快便恢复过来,对我轻轻地一笑:“谢谢你的配合。这样很好。”
  ……
  离开的时候,我望着头顶那片并不明澈的天空发呆,一直一直恍神。
  我到底做了什么?我又在期待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样做,对么?
  ***********
  周六和叶爱红女士一起去了一趟商场。她老人家比我还顾面子,我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要买件像样的衣服参加活动,她就一直唠叨让我千万别在形象工程上“精兵简政”。其实我一贯不是很在意这些,如若不是陪江海洋出席,我根本不会想要买新的。
  叶爱红女士年纪虽是有些脱离主流,但是眼光却十分大胆,在她的变相胁迫和厉声命令下,我并不是很情愿的买了一条火红的礼裙,排除颜色,这条裙子的款式倒是深得我心,宽肩带的希腊款,腰间一条丝绸质腰带,灯光下泛着明丽的光,不暴露也不是太保守,简洁大方,只是这颜色,未免也太喜庆了……
  我拎着袋子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找程西蔚出来再参谋一件……
  叶爱红突然一转头,问我道:“对了,你是参加什么活动啊?你竟然会想买新衣服?”
  “单位里的集体活动。再说我也要买件像样的裙子,好歹我也是经常有局可以去的人。”
  叶爱红斜睨了我一眼,嗤鼻道:“你算了吧,不是上班就是窝在家里,我瞅着你嫁出去不知道还要瞅多少年,要是你真有局就经常去玩玩儿,年轻人要多交点朋友才能有发展。”
  听着她惯常的唠叨又要开场,我忙不迭地阻止:“妈,我知道了,我今后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自己嫁出去,这样可以么?”
  不知道是怎么触上了叶爱红女士的雷区,她举起钱包重重地敲了我一下,斥道:“我是看你太不上心婚事,才老是说你,但是不是让你没头苍蝇似地乱找!”
  我捂着阵阵疼痛的脑袋,撇着嘴跟在叶爱红女士身后。她像个威风凛凛的女王,看了一眼手表,淡淡地说:“口渴了,咱们去喝一杯咖啡。”
  ……
  我一早就该怀疑的。叶爱红该是叱咤菜场的年纪,怎么会如此小资逛完街要喝咖啡?更应该怀疑的是,就算要喝咖啡也不该还坐车舍近求远啊!?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我一脸菜色的端坐着,手脚都僵得有些麻木了。叶爱红这个没有意气没有品格的母亲,把我拐来就借口走了。她竟然狡猾到这种地步,先把我弄商场里死命地逛,逛得我恍恍惚惚再骗我来相亲。弄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就算了,她都没有提醒我要洗头。我顶着个大油头思忖着,她是真的盼着我嫁出去么?
  “于小姐?”对面毓秀温文的男人微微有些诧异,他说:“于小姐,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走神,是有心事么?”
  我有些尴尬地抬头:“不好意思,我失礼了。”
  他春风拂面一般的灿然一笑:“于小姐似乎并不想来”
  “只是还没准备好,我母亲她比较急……”
  正当我尴尬的不能自处的时候,手机这个救命主响了起来。我感激地接了起来。一边还不忘歉意地对对面的男人展颜一笑。
  “喂。”
  “在相亲啊?”开头就是这么一句,让我有些莫名,电话那端声音的主人我似乎并没有很熟悉。我拿远手机看了一眼名字。
  原来是陆公子。
  我压低声音问:“有事么?”
  “你回头我就帮你。”
  ……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下意识地回了头。不想陆公子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就那么挤进了我的视线。他将手机放入口袋中,姿势是那么潇洒俊逸,让周围的景物都失了几分颜色。
  我整个人呆怔着,像个木偶一般,表情茫然,一举一动都似乎不是自己的意志。
  我就那么旁观者一般的看着陆公子是如何亲昵的执起我的手,如何礼节周全的和对面的男人打招呼,如何滴水不漏的和他交谈,最后又如何一气呵成的将我带走……
  我几乎是一概不知,只是傻傻地、被动地随着他走了。而他,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搞砸了我的相亲……
  坐在不远处中心广场的长椅上,陆荣光从附近的商店买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我。
  我接过,礼貌地说谢谢。
  他邪肆地一笑,嘴角上扬,丹凤眼上挑,几近入鬓:“你是谢谢我给你买水,还是谢我帮你逃了出来?”
  我嗤鼻地哼哼:“我还没怪你弄跑了我的饭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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