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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图_日光沉寂,豆蔻彼年

艾小图(现代)
日光沉寂,豆蔻彼年
  作者:艾小图
  楔子(上)
  2006年12月24日下午,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不久前在杂志上看过的一个专题:
  据可靠调查统计,最有可能和初恋重逢的地点排名中,咖啡馆排名第一,超市排名第二,车站排名第三。
  在咖啡馆重逢自己的初恋,那么显而易见地要坐下来喝一杯,相对浅谈,在咖啡热气氤氲中回味那段青涩的过去;
  在超市重逢自己的初恋,就要斟酌再三了,因为目标出现的时候可能不是一个人,运气差的话,可能会碰到一家三口。所以礼貌地点头是最安全的选择;
  在车站重逢自己的初恋,擦肩而过是必然的结局,所以不要留恋,潇洒地say bye,下次再聊。
  当时看的时候,觉得这项调查简直无聊又无趣,此刻却异常肯定了这份调查的重要性。
  只是,那长长的统计排名中,怎么没有HK太古广场的爱马仕呢?
  要知道,我一直是个书本主义的呆子,实践主义的矮子。
  正因为如此,我此刻才会这样,脑袋像一团烂豆腐,只能傻傻地拽着手袋不知所措。
  多年不见的江海洋,左撇子江海洋,在我褪色泛黄记忆里最最璀璨的江海洋,现在就在距离我不到十米的地方。
  还是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少了年少的锐气,多了点稳重的温柔。他像舞台剧的男主角,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一盏灯,直直地打在他头顶,眼角眉梢尽是盖世的光芒。
  此刻他一脸宠溺的笑容,视线正顺着他身边那个身着精致斗篷大衣的女人素手指引,穿过35cm橙色牛皮Birkin bag越过32cm黑色 Kelly bag ,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们的视线在那一秒相接,我感觉他怔愣了一下,下一秒,他试探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于季礼?”
  如果是别人,我也许可以整理表情,高昂起头,扯一扯我身上的LV披风难得骄傲地说一句:“好久不见啊!”
  可惜,这个如果不是别人,他是江海洋。
  所以再下一秒,我仓惶地逃了出去,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裹紧我身上昂贵的LV披风,疾步逃出了爱马仕。
  走出好远,我再回头,身后是摩肩接踵脸上带着灿笑的人群,没有那张熟悉的脸孔。
  他没有追来。
  我心里小小的失落。
  只是,我凭什么失落?
  使君有妇,而罗敷,自有夫。
  现在的我,没有空闲去想和江海洋的种种,因为一个天大的难题摆在了我的眼前:
  老板说必须买到的,那个爱马仕总部刚调过来的35cm枚红色鸵鸟皮金扣的Birkin bag呢?
  我看了一眼手中唯一的手袋,傻眼地望了一眼天空。脑海里满是临行前老板说教的叮咛:
  “鸵鸟皮革有天然的毛孔,爱马仕仅挑选使用产于南非鸵鸟的臀部部位,此部位面积大且毛孔分布均匀,而每一个原本凸起的鸵鸟毛孔都是手工一个个轻轻敲打为平面,为的是呈现美丽优雅的鸵鸟皮质感。鸵鸟皮是所有爱马仕选用的皮革里最轻的皮革,非常耐用,碰到水都没有问题。几年后会变得更软,但仍能保持形状。包是工匠们一针一线亲手缝制,亲手划出样式,使用防潮效果好的浸过蜡的麻线缝制。每一个都有不同,所以一定要买个真货回来研究,才能仿制出真正的超A,为了这批订单我从南非定了一批鸵鸟皮,价格多贵你该知道吧?如果错过了那个限量版,我们又要花大钱出国了!”
  遇见江海洋我仓惶地只记得逃,却忘了我来香港的唯一目的。
  那个价格足以令人惊吓的国际上最奢华的皮包品牌爱马仕,让我此刻充满了恐慌。
  平安夜的氛围越来越浓了,而我被越来越不详的预感包围着。
  在距离太古广场不远的地方,我一直站在离一盏红绿灯不远的一个转角,看着那盏灯机械的变动着。从天光到天黑,我估摸着江海洋再怎么也该离开爱马仕了,便匆匆地赶了回去。
  “小姐对不起,没有您要的那一款了,总部一共只调了两个过来香港我们店,下午均已售出。”我听着爱马仕里精致妆容的小姐软侬的声音,心里哀哀地想:
  平安夜的礼物,真惊喜!
  回到下榻的残旧旅馆,我脱下了一身昂贵的衣饰,换上了自己的廉价衣物。
  我努力收起满脸的疲惫,对着坐在残旧沙发上正翘着二郎腿一脸戏谑看着我的顾岑光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12点到了么?魔法消失了所以灰姑娘你回来了?”顾岑光年轻的脸上堆积着恶毒的嘲讽笑容。我无力的“嗯”一声,对于他这样的讽刺习以为常。
  “你饿不饿?我们出去吃饭吧?今天平安夜。”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询问顾岑光。
  顾岑光倏地从沙发上坐起,两步跨到我面前,我弓着身子正看着顾岑光趿着拖鞋的脚。我慢慢站直,努力睁大再睁大眼睛。
  “于季礼,我们分手。”
  果不其然,他又说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了,我无力与他纠缠,拿过放在桌上的运动包和钱夹,回头对顾岑光说:
  “先去吃饭吧,分手的事我们回来再谈。”
  顾岑光抓着我的臂膀,强行扭过我,我一直望着墙上那张半裸女子的照片,廉价的旅馆,连窗户都没有,我感到空气稀薄的呼吸都有些困难,顾岑光一直紧紧箍住我的肩膀,我执拗地不看他。
  “于季礼,不要逃避了,我们分手吧,这样的日子我真的过够了。这是地狱!!地狱!”
  他的咆哮声在我耳边炸开,我习惯了他这样的歇斯底里,我依然没有反应地等着他发泄,痴痴地望着那张照片。低俗的旅馆,在墙上悬挂这些东西催生住客的□,这也算唯一的人性化?我嗤鼻。
  “于季礼!!!”大概是我的冷漠逃避激怒了他,顾岑光强行掰过我的脸,我的视线被迫对上他的。我盯着他,半晌才幽幽地说:
  “顾岑光,你想要我怎么回答?”
  顾岑光身子一滞,他大概没有想到我竟然会说话。以往他每次和我说分手我都自顾自的做事或者转移话题来逃避。而今天,我直面了这个问题。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顾岑光,他穿着旅馆提供的劣质睡袍,头发略显凌乱,脸上满是不耐地表情,眉宇间还有几分掩盖不住的俊俏。
  他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于季礼,我爱你。”
  “嗯,我知道。”我淡淡地答,然后伸手挼顺他略显凌乱的发。我已经习惯了他这样跳跃的思维。和我在一起的近四年里,他一直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用凶狠和嘲讽来掩饰他的无力和自卑。
  我一直知道。
  我拍拍他的头:“穿好衣服,我们去吃饭。”
  他拦住我欲动的身体。直直地盯着我:“于季礼,我不是闹脾气,我是真的要分手。我们这样下去,过不了一辈子,是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过不了一辈子?”我不是牙尖嘴利,不是舍不得,我只是很诧异,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辈子?
  顾岑光没有立刻回答我,他转过身把搭在沙发上的衣服换上,拉上还立在原地的我往门外走去。
  “如果那时候,那个人不是要砍我的左手,你还会用啤酒瓶砸他么?”这一声若有似无,我不确定是不是听见了。夜风习习,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回过头瞅了眼顾岑光:
  “你刚说什么?”
  顾岑光摇摇头,见我冷,紧紧地搂着我的肩,将我圈在怀里。
  **********
  坐在香格里拉顶层的Napa,欣赏着维多利亚港美好的夜景,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别人说在Napa用美景佐酒是最极致的享受,而现在正享受着极致的我和顾岑光却双双不约而同的相对无言。
  我们穿着廉价的衣服,喝着我省吃俭用攒的钱。忍受着他人若有似无的鄙夷眼光。今天是平安夜,这样高档的地方,有我们这样格格不入的异类,着实有些碍眼。
  我抬头看着顾岑光,他正专心的看着夜景,面无表情。他的英俊毋庸置疑,即使穿着廉价,也丝毫不减他的魅力。
  这几年他身上的锐气通通消磨不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愤世嫉俗的少年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众人鄙夷地靠吃“软饭”的无能窝囊废。
  虽然我这么想,但是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顾岑光,真的。
  即使我每天辛苦的工作,回到家还要忍受他的冷嘲热讽,我都想留他在我身边。我想让他欠我的,这样他就离不开我。
  大概是发现了我正看着他,顾岑光转过视线,温柔地看着我:“你今天似乎没有完成任务。老板会骂你吧?”
  我使劲地摇摇头,咧嘴笑着说:“老板爱死我这个销售天才了,才舍不得呢。”
  我使劲地笑,不想让顾岑光看出一丝一毫的不妥。
  其实我根本不敢想象如果老板知道我没有买到会怎样。那批昂贵的鸵鸟皮是老板从南非定的货,亲自去港口从集装箱里拿回来的,珍贵非常。虽然我们的皮包厂名不见经传,但是在超A市场里,我们的货口碑都是最好的,价格很贵,却销量很好,靠的就是我们不计成本买优良的材料,还有精良的手工,和完全比照真货仿制。不查序列号,连专柜的小姐都分不出真假,甚至很多名人都爱买我们的超A包。
  而现在,没有真货,我不敢想象我们的生产线会怎样的地震。
  但是我不打算告诉顾岑光这个不幸的消息。因为我们本就风雨飘摇的生活,再也经不起这样的重击。
  我的存折里好不容易存起的用来结婚的两万元,除去来香港的所有费用,根本所剩无几。
  我轻叹一口气,低低地,微不可闻。
  “季礼,你很累么?”
  我抬头看了一眼顾岑光,无力地摇摇头。
  “我们分手吧。”他的声音不高,语速缓慢,我有些烦躁他的反反复复和不分场合,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你可以不看我,可以不理睬,但是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顾岑光一字一顿地说:“上周我妈妈找来了,她让我回家。只要离开你,我可以回到从前。”
  我听到这话,情绪没有丝毫地起伏。我完全肯定顾岑光的话。
  是的,顾岑光不是天生这么穷的。如果不是大三那次斗殴事件,我们不会被大学退学,不是被退学,我们不会逃家,不是逃家,我们不会这么窘迫。
  为了顾岑光,我众叛亲离,所以我不敢想,我会离开顾岑光。
  女人都是虚荣的动物,即使过的不幸福,也要抱残守缺。
  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和顾岑光的“好结果”。所以我不能,我不能让别人看扁。我必须争这口气。
  “岑光,我错了,都是我的错,别再说分手了好吗?”我的口气很卑微,但是我心里没有任何难过的感觉,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祈求,几年来每次顾岑光受不了要离开,我都这么做。我知道他爱我,他舍不得我。
  这次却不一样了,顾岑光没有以往的愤怒,而是一脸喜笑的温柔:“你没有错,是我错了,是我受不了苦日子,是我要离开,季礼,我们分手,认真的。”
  楔子(下)
  我终于意识到顾岑光的异样,落地玻璃外维多利亚港的海景给了我力量:
  “如果分手,我永远不会回头。”
  顾岑光眼底有了一丝黯淡,我知道他爱我,所以我才这么说,这是我最后的挽留,只要他打住,我们还可以继续。
  只见他又慢慢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
  “你在皮包厂里能赚多少钱?两个高中文凭的人要过的多苦?我的出生你该知道,我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于季礼,你很漂亮,你完全可以去找一个比我强几百倍的男人。”
  我摇摇头:“我不要比你好的男人,我只要你。”
  顾岑光微微一笑,满是心酸,片刻后,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决意:“你不是要我,你只是要一个左手写字的男人,如果我是右手写字,你或许不会注意我这个人。你想从我身上看见谁的影子?于季礼!!”
  “哗——”
  我握着空空如也的杯子,直直地盯着被我泼的满身是酒的顾岑光,缓缓地说:
  “顾岑光,这杯酒,泼光我对你的念想。我对得起你,从此以后,我们各不相干。”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就没了那份执着,我害怕,我害怕他再说下去。
  顾岑光不只一次问我,为什么从来不说爱他。
  我都无言以对,我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他,用尽任何办法我都要留住他。
  而现在,我有一种被人光天化日剥光的羞耻感,我只想赶快离开。
  我逃也似的抓起包离开座位,周围都是异样的眼光,我也全然不顾。
  临行前我还记得付账。顾岑光身上只有我给他的几张零钞,我知道。
  此刻,我明明知道我们是彻底完了,却感到很轻松。我穿过太古广场,走在人来人往的步行街上,四处都在放着欢快的圣诞快乐歌。而我的心也由衷地跟着快乐。
  我是不是太无情?
  一个人散步散到了维多利亚港,岸边已经集聚了很多人,我一时想起,今天是圣诞节,不管去哪里都有很多人。
  本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试试能不能哭出来,不想老天爷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就只好跟着人们一起欢乐了。
  正当我乐不可支地看着烟火时,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蓦然一回首,江海洋满是关切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双眼失焦了,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怔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我感觉自己像被穷摇附身,眼泪在眼睛里直转,我努力克制我的眼泪,害怕下一秒我会变身马叔叔喊出我心底的委屈。
  江海洋上下打量我一番,然后小心地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我压低声音说着,眼泪却不可抑制的掉下来。江海洋凑近我擦干我的眼泪,软声安慰道:
  “不要哭,他离开你是他的损失。”
  我惊异地扬起头,一双泪眼看着他。
  “刚才,我也在Napa。我就坐在你背后。”江海洋看出了我眼底的疑惑,解释道。
  背后?那我们的对话,他岂不是都听见了?
  我有一刻感到很羞耻,但是转念一想,今天一次性让他看见所有的不堪也甚好,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买不到包,我明天就卷铺盖回去了。
  我微垂眼睑,也不知道我的眼泪从何而来。到底是因为顾岑光的离开,还是江海洋的出现?
  我只知道,它现在停不下来了。
  我发誓我绝不是穷摇式的主儿,但是我现在想尽办法也没法停下来了,看着江海洋手忙脚乱的样子,我自觉老脸也没处搁了,可是我却很欣然他还会慌张于我的眼泪。
  等我停止流泪,已是一小时以后。科学证明,流眼泪超过5分钟是对身体有害的,我今天居然对我的身体施加了12次毒手,实在是有够罪恶。
  哭过以后,我倍觉神清气爽,但是我没有表现出来,坐在江海洋的身边我觉得全身的气力都集中在脑子,一旦我松懈,我的大脑会不受控制。我害怕我会乱说话。
  “今天碰见你,以为你过得很好。”江海洋手肘撑在栏杆上,眼睛眺望着远方。
  我沉默,转过视线去看洒满缤纷霓虹灯和银色月光的海面,海水像起了褶子一般,一波波的荡漾。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江海洋,他遇见我的时候,我穿着老板提供的名牌“工作服”在象征着“奢侈”的爱马仕里,任谁看见我,都以为我是发迹了或者两眼放光嫁的好了。
  但是事实上,我仅仅只是一个连证件都还不齐全的皮包公司的销售员,按老板的话说,就是“鼻子眼儿里有几分可塑的贵气”,才被派去买样品而已。
  而我的老板,一个一直自认为是杜拉斯笔下情人化身的中年谢底男人,此刻大概正在香港的某一处旅馆和他的小小香港情人温存。
  这次要买的包24号早上空运过来为了庆祝平安夜才零卖的限量版,老板为了带他的小情人过平安夜不得不把我派去买包,多出一份差旅费。而我没有完成任务,还多花了很多钱。想到这里,我不禁更加郁闷。再加上江海洋那样的话,我本能地辩驳:
  “不是只有有钱才是过的好。”
  我扯了扯自己的廉价外套,有些不悦地看了一眼江海洋,我讨厌他用同情的眼神看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海洋看我有几分生气的样子,连忙慌张地解释:“我碰见你以为你过得很好,我很欣慰,可是刚才……”他骤然顿住,怔怔望着我:“公主,我很心疼你过的糟。”
  我一愣。
  很久没有人叫过我“公主”,我几乎要忘记我还有过那样单纯而耀眼的时候。从小到大不管去哪里,总有人称赞我漂亮,不是单纯的恭维,我确实有被人称赞漂亮的资本,从小学到大学,我一直被孩子们评为校花,正因为被这样捧着,才被嫉妒的女生取外号为“公主”,影射“公主病”。但是男生们却觉得不以为然,觉得“公主”这个词甚好,于是我的外号便这样流传下来。
  从前有人喊我“公主”,是觉得我不好亲近太过孤傲,而现在,我还有资本让人喊“公主”么?
  我故作轻松地说:“我不做‘公主’很多年了,江海洋。”
  江海洋没有理会我的话,他突然伸手靠近我的脸,我下意识地躲开。他见我躲开便也不再靠近:
  “你的头发乱了。”他善意的提醒。
  我伸手挼顺。手正触上额上那个隐藏在刘海里的疤痕,抬头望了一眼笑的很无害的江海洋。
  心,突然痉挛地抽痛了一下。
  “这么多年不见,你变的更漂亮了。”江海洋的口气很轻松,他的夸奖让人觉得很由衷。他突然一笑,我扭头看向他。
  江海洋往后退了一步:“别这么看我,我会想亲你一下。”
  我的心砰砰的直跳,脸瞬间蹿红,不好意思地看着江海洋。
  江海洋见我有些含羞,眯起眼睛:“我开玩笑的。你看你,脸红了。”
  逆着光,江海洋英俊的脸孔带着和煦的笑意,在维多利亚港的照明灯下盛放,温柔却不致柔弱。
  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顾岑光,我知道当一个秀色可餐的男人放在我眼前我还开小差是有罪的,但是此刻,如果不让我缅怀一下我近四年的一段感情,我会被道德和舆论谴责死。
  想想自从和我在一起,顾岑光从来没有真心的笑过。我开始认真的思索,我是不是真的拖累了他。
  每每他要分手,总是指责我拖累他,我从来都是不以为然,但是此刻,我却突然有了几分歉疚的感觉。
  我想起他曾经很认真的说:“爱情,就是个童话般的地狱。”
  我当时还在想,这男人是窝在家里偶像剧看多了么?
  现在想想,该是多么绝望,他才会说出这样不符合他身份的话。
  我叹了一口气。
  江海洋大概是被我这声叹息吸引了注意力,他很认真地问:“你很爱他么?”
  我愣了一下,从没想过会有人问我爱不爱顾岑光,想了想后答:“也许。”
  “你该是很爱他的。”江海洋收敛笑意,有些落寞地说:“我第一次看见你哭,为男人。”
  我没有说话。
  江海洋,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我曾经撕心裂肺的哭过。
  为了一个美丽的误会,为了一次遗憾的错过,
  为了一个,爱着的男人。
  那个男人,他有个充满了水的名字。
  他叫——江海洋。
  江海洋之于我,是初恋,是我的刻苦铭心,但是我之于江海洋,大概只是高中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冲动过就忘了。毕竟,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的在一起过。
  时光荏苒,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现在的他该是过的很好。
  “你的女朋友呢?”我想起在爱马仕和他在一起很是亲昵的女孩,便状似很无意地问了一句。
  “女朋友?”江海洋很是诧异地反问了一句,片刻反应过来:“那是家里人给我安排的一个女孩,家里环境还不错,我妈很喜欢。”
  我点点头,由衷地说:“你们很相配。”
  江海洋嘴角荡起微微的弧度,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的视线投向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他是在看对岸,亦或天际,他的神色很淡漠,过了许久,他才礼貌地说:“谢谢。”说完又转过头来问我:“为什么过的不好还要去爱马仕?我印象中的于季礼不是个虚荣的女孩。”
  我不想和他讨论这样让我有些尴尬的话题,便答:“工作需要。”我甩下这四个字,也没有多解释。江海洋没有再追问。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天,临分别他突然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我答:“还玩几天吧。”
  江海洋笑了笑,找我要了电话,我把旅馆的号码留给了他。
  只是我没有告诉他,明天,我就将坐船离开。
  “Merry Christmas!”在分别的最后,他灿笑着留下美好的祝愿。我由衷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背对背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在我走出7步以后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1999年到2006年,七年的时间,我发现我竟然还在爱他。
  江海洋,我是不是太过死心眼?
  有那么一刻,我很想冲上去拥抱住他的背影。
  可是我没有,我只是在心底悄悄地对他挥手:
  “The same to you,江海洋!”
  第一章
  我妈总是说:女人一辈子一定要存钱,只有钱才是永不变心的主。
  从前她老念叨我存不住钱,将来注定要吃苦。
  我不以为然。
  当我从ATM机上得知我的存款为0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对我变心了。还真给她老人家一语成箴。她的女儿我这下真的要苦死了!
  是不是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容易想起自己最亲的人呢?我取出最后五百块钱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就出现了我娘那张沧桑的老脸。嘴角不禁一抽,自嘲地笑了。
  我还想什么呢?是我自己伤透了她老人家的心,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叫苦?当初话说的多满?
  叶爱红!我饿死了也不会回来,我会叫你们后悔这么对待我!
  那会儿还要多叛逆,给大学退学了,还闹到警察局。我妈气疯了一直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是个东西,不知羞耻,骚货一个,祖上没积好德!
  一贯乖巧的我也受不住她这么没有底限的谩骂。一摔门就走了。
  这一走,就是近四年的时间。
  现在想来,我妈那也是恨铁不成钢。如果是我的孩子,我指不定就几嘴巴子抡过去了。
  所以说,人啊,只有经历点什么,才懂得学乖。
  不久前,在纸醉金迷连空气中都飘着钱味儿的香港,我那个谈了近四年的男朋友把我甩了。甩就甩了吧,问题是,我为了他,把我存来结婚的两万块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香港空气中的钱味,是不是也有亿分之几几几是我的血汗钱散发出来的呢?
  得,全香港都闻着我钱里的臭汗味儿,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只是,人倒霉起来,那就是喝凉水都塞牙缝,我揣着我那仅剩的五百元钱蹦跶着还没走多远就乐极生悲了,人民广场上那天使脸孔的孩童,就这么无情的骗取我的同情心,又绝情的偷走了我仅剩的身家。
  我沮丧的回厂里,老板正好午饭回来,见我在,立马亲热地喊我的名字,我顷刻毛骨悚然起来,后背冒了一兜子的冷汗。
  要知道,打从香港回来,他就没给过我好脸子看过,不是黑着一张脸嚷着要扣我工资,就是绿着一张脸叫我把鸵鸟皮吃了。
  哎,谁让我害他丢了生意呢,所以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他难受就让他骂呗,好几百万的单子,在我手上出了岔子,任谁是老板也该把我给炒了。但是我们这位文艺地要命的老板一贯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主。知道我没买到包的时候就是劈头盖脸地痛骂了我一顿,倒也没说要开除我的话。
  咱们厂子里第一次接那么大的生意,老板自我安慰的话那就是:“得得,老天让咱做不成,有多大菩萨安多大庙,这笔买卖就黄了吧!”
  虽说没追究什么,但是一直还是对我存着怨气呢。弄得我好一阵子都噤若寒蝉。
  后来,我总算是明白了他对我和颜悦色的原因。
  原来,他被他婆娘拾掇来让我和他那三角嘴大豁子侄子相亲。
  早上九点
  我准时到了约定的咖啡厅,一推门就听见一阵清脆的风铃声,闻声而来的还有一身制服的娇嗲小姐,一看我的模样,瞬间脸色大变,颐指气使地说:
  “来修水管的吧?”
  她打量了我一番,鄙夷道地低声嘟囔:“怎么弄了个女人来?”旋即白了我一眼:
  “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了让你走偏门了吗?怎么还是走大门了?”她指了指吧台后面的那扇门:“喏,从那个门穿到后面去,你跟他们说来修水管,他们会有人带去的。”
  说完便转身准备去招呼别的顾客。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深卡其色的一套不怎么吸水的帆布工作服,脚上穿着一双完全不着调的运动鞋,手上还十分糟糕的戴着一双棉线手套,除了手腕处,几乎都占满了染料和皮脂的油腻,几乎看不出来本色。倒不是我故意穿的糟来见我老板娘的大侄子,而是我实在没多少耐性久待,所以也不想换来换去麻烦了。
  我发誓我真的不想再多麻烦这个变色龙般的服务小姐,可是我着实放眼望了半天也没找到我老板娘那极品的大侄子,所以只得求助她了。
  当服务小姐一脸嫌弃地将我带到那极品大侄子面前时,她的所有鄙夷、不屑都化为乌有,她双眼直直地盯着我老板娘那极品大侄子一直持续呼啸着风的嘴,半晌过后才一脸敬佩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为国捐躯的烈士。
  我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对她妩媚一笑,转而坐下。
  我没有看menu,只点了一杯卡布基诺。卡布基诺比较甜,别的都苦兮兮的实在不是我的菜。
  自顾自地脱下脏脏的手套,放在桌边,手套深深的颜色伏在洁净的米色桌布上让人有一种罪过的亵渎感,我本想收起,但是想想这里物价这么高,偶尔洗洗桌布也是应该,便没有多余的动作。
  咖啡厅的气氛恰到好处,不远处的钢琴声此起彼伏,很是悦耳,桌边是整片的落地窗,素色的窗帘将整个氛围营造得暧昧流转,我的视线一直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细数着路过的车辆和人群,无心和眼前的人多作交流。
  实在不是我眼光高,而是我实在无法忍受他边说话边唾沫横飞的模样,我一看他,就忍不住盯着他无法闭合却还固执噏动的嘴看,一看我就忍不住想笑,我想笑我又得憋笑,我憋笑我就内伤,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
  “嘿嘿,于小姐,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我久仰你花名很久了!”
  我耳边传来那端愉悦异常的声音,我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和我老板一个样,一整个半文盲范儿。出于礼貌,我扭过头对他笑了笑:
  “你好。”
  我目光停在他身上的两秒钟内,他的唾液又运动了一番,直直落在他眼前的桌布上,我赶紧扭过头去,为了安全,我决定再不扭回来了。
  看我冷淡的摸样,他也丝毫不在意,一直自顾自讲的开心极了,从他家祖宗十八代讲到他未来60年的规划,真真是一刻未休,我觉着他这慷慨激昂的说话劲头完全可以去竞选美国总统。
  大概是看我一直没反应,他有些意犹未尽,但是还是停下了自己的话茬:
  “于小姐对我的家庭不感兴趣么?”
  显然啊!!我真想疯狂的点头,但是还是忍住了,我礼貌地一笑,讷讷地说:
  “我不是很善与人相处。”
  一见我并没有“不感兴趣”,他马上回归兴奋:“来日方长嘛,没关系。”
  见他又有继续讲下去的势头,我不禁懊悔,我就该说不感兴趣的,跟这样的人,不能客套啊,客套他都会当真!要不是老板答应让我预支薪水,抽死我我也不会来!
  大概是终于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他停止了家族介绍,开始将话题转移到我的身上。
  “于小姐的名字很有趣啊!”
  见他一副哲者的感慨,我开始对他有一丁点的改观,从小到大,就没人夸奖过我的名字,就算有人提起,也是暧昧异常的道:“这名字不能读快!”
  所以他的肯定让我有了丝丝的欣慰,我静静地等候下文。
  我强忍着不适,抬起头看着他,他见我终于抬头,满脸欣喜,激动非常:
  “季礼季礼,没听清还以为‘妓、女’‘妓、女’呢!”
  果然语出惊人,我闷闷地冷哼一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尾音的那个“呢”字彻底激怒了我,我双手紧紧握住,怕自己下一秒就将眼前的卡布基诺都泼到他脸上。
  “诶,于小姐,怎么不说话的?我看你一身工作服就风尘仆仆的赶来了,应该是对鄙人也颇有兴趣吧?怎么一直心不在焉呢?”
  我双眼立时翻起白眼,我真想撬开他的脑袋,看看他是哪个部位认为我对他“颇有兴趣”?
  “我……”
  发飙的“靠”字还没说出口,一只宽厚的大掌已经一把把我从座位上捞起,我倏地起立,踉跄跌进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耳边传来温柔但肃穆的声音。
  “这位先生,我想你搞错了,她是我的女人,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这里见你,但是希望你以后不要烦她了。”
  话音刚落,肩上的手掌下滑,硬硬扶在我的腰上,不等我拒绝便搂着我走出了咖啡厅。风飒飒地在耳边呼啸,发丝被吹得凌乱,大脑里一片空白,慌乱中我本能地抬头,正看见江海洋的下颌,坚毅流畅的线条,右侧脸完美的不可思议。我突然就想起了看过的一本书中的一句话:
  我爱的男孩,他有世上最美的侧脸。
  我这么痴痴地看着江海洋,也不理会他要带我去哪里。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还会见到他,更没想到他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带我走。
  那句“我的女人”像蔓藤在我心里生了根,不管他是不是解围的说辞,都固执地在我心底疯长,不可抑制。
  我们走出好远,江海洋才停下脚步,我猝不及防地跌进他的怀抱深处,见他已经停下,忙跳出来,不好意思地低垂着头。
  我的视线一直集中在我的脚尖,我开始异常后悔我没有换套衣服,此刻我的余光刚好可以瞧见我工装下摆几块赫然的油渍。
  我暗暗懊恼,我每次都想在江海洋面前是素雅的,淡然的,却总是让他瞧去最不堪的,上次是被甩,这次是和这样的人相亲。
  我单手轻抚额角。
  于季礼啊于季礼,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
  许久,江海洋才打破这古怪的沉默。
  “抬头。”
  我楞了一下,乖顺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灼烫的视线,他的眉头微皱,表情有些不耐,我有些紧张,一直紧咬着下嘴唇。
  “松口,不许咬嘴唇。”
  我瞪大眼睛愕然地看着他。他英俊的脸上可见微微的愠怒,但是我实在不知他的愠怒从何而来。他一身白色休闲西服,气质卓然,像童话中的王子般耀眼。胸口右侧有微微的褶痕,我想,大概是刚才搂着我的时候压到的。
  我不由的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心底涌上一阵失落的酸涩。不着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抬头看了一眼静好的阳光,再看一眼比阳光更静好的江海洋,我有一瞬间恍惚了。
  “如果你过得糟,就不该一二再的在我面前出现。”
  我的恍惚被江海洋这句话截断。我直直地望着他,不管他的口气是不是凶狠是不是恶劣,只是直直地望着他逸秀非凡的五官和一张一阖的嘴唇。我像离水的鱼,贪婪的想攫取眼前诱人的甘霖。
  “于季礼!”我的毫无反应让江海洋焦躁了,他双手紧紧箍住我的双肩,肩胛立时传来阵阵微微的疼痛感。
  他瞪大眼睛瞧着我:
  “告诉我,谁允许你骗我?”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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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我后来一直在后悔去香港,香港留给我太多太多的伤心,如果非要说有收获,那么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见了江海洋一面,虽然最后,我无耻的欺骗了他,一个人逃了回来。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江海洋,也不敢想象一贯毓秀温文的江海洋会这样凶狠地瞪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我只是贪婪地看着江海洋,想看清他的一分一毫,一颦一笑。
  却不知,越想看清,眼前却越来越模糊,我感觉到喉间一阵酸涩,眼前湿气腾腾,如果我再不行动,我的眼泪会顺着地心引力落下,所以此刻我无声地抬起了头。
  望着碧空如洗的苍穹,我努力睁大双眼,让眼泪迎风蒸发。
  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卑鄙的想法,都被我生生遏制。
  于季礼,你不是大熊,所以你不可能拥有时光机,一切早在1999年就戛然而止了,你还在期待会有怎样的后续?
  我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直到成功的将自己催眠。
  我重新看向江海洋。
  从头到尾,他就这么盯着我,甚至我傻傻地仰头看天空,他也就这么盯着,不发一言。
  当我与他视线相接的那一刹那,他突然嗤地笑出声来。
  我想,他是在笑我傻气的举动。
  却不知,在他的面前,我连呼吸,都是那么的困难。
  他的笑容充满了暖意,自嘴角至眉梢,都是说不尽的明媚。
  他不知道这样的笑容于我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力,我像溺水的人想抓住那求生的浮木,却还要理智地克制,告诫自己不可以!
  我努力地深深吸气:
  “你好,江海洋。”
  我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明快,却还是不能控制的自声带里发出些不协调的沙哑音调。
  “叩、”
  江海洋伸出他微微弯曲的手指,用关节处轻轻地在我的额上敲了一下:
  “真是要被你气死了,好什么啊?”
  看着江海洋渐渐恢复正常的表情,我自心底感到欣慰,我展颜一笑,像无数次在镜子前练习的那样,扯动嘴角:
  “新年好啊,还有好久不见了,也好啊!”
  “你哪里好了?”
  江海洋皱着眉扯了扯我的工作服:
  “这又是什么装扮?有你这么相亲的么?”说完他又似是想起什么,继续补充:“还有,那是什么男人啊?你就算不找多优秀的男人,也不能找个嘴都闭不拢的啊?你这样我会觉得很没面子诶?”
  我见他开始说教,就知道他已经成功的回到江海洋的位置了。他的愤怒,他的反常,都是那么一会儿的冲动而已。
  其实我知道,男人对女人,总有一种救美的英雄情结。而我这个落魄的女人,恰好可以成全他的情结。所以当他看见我狼狈的摸样,他总是一副拯救者的姿态嵌入我的生命。
  只可惜,于季礼从来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于季礼,一直只是于季礼。
  永远做不了那等待王子披荆斩棘来拯救的“公主”。
  “老板娘的侄子,只是见个面喝杯咖啡。”我淡淡地解释,事实上,我并不想掩饰自己过得窘迫,甚至也开始不在意江海洋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我已经足够悲哀,再怎么加也就那样,还有什么放不开呢?
  我拍拍江海洋的白色休闲装:
  “有钱么?请我吃个饭。”
  ************
  我和老板娘那大侄子约的地方在江滩附近,都是些夜生活的酒吧,吃饭的地方并不多。我和江海洋走了一会儿看见了一间叫“兰亭”的餐厅,遂决定就在这吃了。
  上楼的时候我每一下都走得很小心,因为我发现楼梯都是好看的红色木头。踏上去会有闷闷地嗒嗒声。
  这家店外面看起来很普通,却不想里面是别有洞天,以“兰亭集序”为主题,整个装修偏古典的中式风格,真真有几分“一觞一咏”、“畅叙幽情”的调调。
  一进正厅就能看见镭射灯光打在地面的“兰亭”二字,匠心独运。我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不停变换色彩的“兰亭”二字,直到江海洋招我进去。
  我一身脏兮兮的工作服成功吸引了不少目光,看着人们投来的异样目光,我多少也有点不好意思,而走在我前面的江海洋却跟没事儿人似地,很坦然地带着我往里走。
  整个过程我都在想,他到底是真的坦然,还是忒能装呢?
  毕竟这世上闷骚的人很多,我还不能全数分辨出来。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直到我们落座。
  菜都是江海洋点的,我装作无意地瞟了几眼菜单,价位基本上都是三位数的。就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感到有几分自卑的怯意。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江海洋已经和我这么不一样了。
  我早该想到的不是么?
  在1999年,能举家移民的家庭,人家家里的孩子和我这样的女人,从头发到脚趾甲,那都是不相配的。
  我脑海里出现了那时在爱马仕碰见的女人,精致的妆容,合体的衣饰,恰到好处的气质,举手投足无不在彰显着她浑然天成的贵气,这种贵气,不是衣服,首饰衬托出来的。而是由身体每一个细小毛孔散发出来的。是我永远不可能有的。
  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自卑。在江海洋面前,我永远没有办法抬头。
  这顿饭我吃的食之无味,我都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江海洋给我夹什么,我就全数吃下去。直到最后,江海洋看不下去我这么牛嚼牡丹,亲自给我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花茶:
  “别吃了,喝茶。”
  我接过来就准备往嘴里倒,他抓着我的手,阻止道:
  “烫,放一下。”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手,掌宽而大,皮肤很细致,但是并不是那种瘦弱病态的白皙,看上去有一种欣欣向荣的生机,让人觉得握着的是希望。
  最重要的,是自他掌心传来的,温热。
  他从我手中拿走杯子,放在我眼前,嘱咐我:
  “凉一点再喝。”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自然而流畅。
  我没有出声,没有发表意见,只是默默地记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像个病态的收集者,想把他的一切一切都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我轻轻地摩挲我的手背,彷佛还有他的体温。
  “他再也没有来找你么?”
  “呃?”我先是楞了一下,后来意识到他大概是说顾岑光,我笑着摇摇头:
  “没有我,他会过的更好。”
  “那时候为什么逃跑?我第二天去找,你就已经不在了。你说说,谁允许你骗我了?”
  我抬头,正对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心跳猛的加快,我努力克制,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道:
  “因为没有必要,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变了。”
  江海洋放下筷子,愣头愣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他目光凛冽地望着我,我不禁一个冷颤。
  “哪里变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薄唇轻启:“哪里都变了,至少,我认识的于季礼,不会像你这么不自信。”
  我心底泛起丝丝苦涩。
  自信?
  我的自信早被生活磨合的没有了。
  贫穷的生活早就让于季礼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遇到一点事都会疲软,都会退缩。
  “我以前也没有很自信,现在更加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值得自信的。”我实话实说,也不怕他笑话。
  听见我的话,江海洋没有立刻回答我,他微微偏头,眯着眼睛打量着我,我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只得默默低下头去。
  “不要低头。”
  我背脊一硬,僵僵地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角度,特别漂亮?”他比着手势,我不解地望着他。
  他怎么就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了?
  “没有么?”他微微蹙眉。
  我望了他一眼,老实地点点头。
  说我漂亮的确实不少,基本上每个角度都有人评论过。此刻江海洋偏头的角度看到我应该是个四十五度侧脸,这个角度确实被很多人夸过。
  看我点头,江海洋马上换上一脸笑容,笑眯眯地说:
  “这不就对了?你为什么没有值得自信的?女人不是都很重视外表么?漂亮难道不值得自信?”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的笑容很诚恳,彷佛可以驱散所有围绕着我的阴霾。我只能傻傻地笑,用行动告诉他,我赞同他的话。
  “于季礼,你不该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应该过得更好。”
  我重重地点头,我想过的更好,真的。我明白,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可以为了未来而努力。
  只是江海洋,你知道吗?
  人,也要为了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
  我的生活,是我自己选择的,怪不了任何人。
  *******
  吃完饭,我们顺理成章的去江滩逛了逛,这里我很久没来过了,自从和顾岑光在一起,我除了工厂就是租住的小屋,两点一线。偶尔过节日,我会将我存的钱拿出来和顾岑光去贵一些的地方吃饭,顾岑光不大爱走路,也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所以我们基本上没有一起逛过街或者散步。很邪门,我每次遇到江海洋都会和他散步,两个人并排走着的感觉很亲昵,彷佛太平洋那样的距离,也是可以逾越的。
  腊月的江滩喜气洋洋的,到处张灯结彩。但是人并不是很多,大概是天气的原因,此刻和江海洋这么走着,冷风嗖嗖地灌,刮在脸上都有些生疼。我倒还好,我的帆布工作服连水都不进,更何况是风。我悄悄看了一眼江海洋,他穿的很单薄,白色的休闲外套,里面一件薄薄的羊毛衫,看上去并不那么暖和,但是他的样子却很惬意,丝毫无法把他和“冷”这样狼狈的字眼联想到一起。
  一路默默无语,气氛让人有些难受,见江海洋一直沉默,我只好率先打破。
  “这次是回来探亲么?”
  江海洋摇摇头:
  “我快毕业了,毕业论文已经上交了,等教授给我通过。”他随意地耸耸肩:“留学生太多了,这个时间大概有些长。”
  “会回来生活吗?”
  这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我有些许的后悔,但我迫切想要知道。他如果回国,那我们还可以再见的几率会高很多。
  或许我们在路上也可以遇到,他不和我打招呼也没关系,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他,不,我不贪心,哪怕只看一眼,也够了。
  江海洋思索问题的时候喜欢抿抿嘴唇,这大概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习惯。我细细地看着他,等他说话。
  “大概会,我没有入籍,只是有绿卡。我比较想回国,我爸妈其实也想,不过他们放不下那边的事业。”
  江海洋停下脚步,双手撑在江滩用来阻拦游客翻越的护栏上,眼神淡漠地眺望着远方略显的有些窄的江面。冬季不是汛期,河床都退出来一大半,看上去有些泥泞,江水彷佛要干涸了一般,让人有一种微微的悲凉感觉。
  我甩甩头,想把这些该死的让人难过的情绪通通甩去。
  “于季礼,你想过的更好么?”江海洋突然转头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本能的点头,我当然想。
  “相信我,只要你愿意,勇敢的向前一点点,整个世界,都会很不一样。”
  江海洋说这句话的时候,像夜幕中最闪耀的北极星,那么璀璨,那么夺目。让人移不开视线。
  而我,只能傻傻地站在角落,静静地仰望,那不属于我的光芒。
  第四章
  我紧抿着唇,想豪气地去拍江海洋的背,告诉他,路在脚下,我一直在向前走,只要他在尽头,那么不只一点点,无数无数点点我都能跨越。
  但是我一直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了。
  我仔细回想我沿路走来那又泥泞又崎岖的人生小道,我就直接蔫了。
  我和江海洋,那不是一点点的问题。
  抬起头正看见远处迎风摇曳的常青树,我轻叹一口气:
  “江海洋,世界上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从我离开家开始,我的未来,就变得不可预知。人,可以任性,可以放肆,却不能逆天,一旦你逆天了,那么,就要勇敢地接受惩罚。而我,都是自找的,你明白么?”
  江海洋毫不配合地摇摇头:
  “于季礼,不要悲观。”
  我苦笑,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难过世界上还有愿意鼓励我的人。
  “不是悲观,是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养成的习惯,这种习惯,叫逆来顺受。”
  我不想这样的话题再继续下去了,寒冬腊月,实在不适合再讲些让人丧气的话,我推推江海洋:
  “站着说话不腰疼,漂亮话谁不会说,要你娶我你会愿意么?带我离开这种生活的最快方法就是这样了,你要么?!说、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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