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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图_日光沉寂,豆蔻彼年

_7 艾小图(现代)
  那一声,平淡而亲昵,像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只是和若干年前一样,刚刚放学回家的女儿。
  我妈闻讯出来,她的表情是冷漠的,一见是我,没有热泪盈眶的拥抱,也不是冷酷无情的拒绝,只是劈头盖脸就给了我一巴掌。
  那一巴掌又重又狠,我整个头都被打的发麻。脸颊瞬间热辣辣的疼。
  当我捂着发疼的脸颊再次抬头时,我妈只是一脸漠然地说:“快进来,吃饭了。”
  呵,我家不可颐世的女王叶爱红终于还是老了。她侧头的时候,鬓角全是肆意攀爬的银丝,却依旧是个固执的女人。
  不爱多问,不爱说废话,不懂得表达感情,脾气暴躁。
  可是我就那么落泪了,明明她什么也没有说。
  当我找她要钱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给我了。
  去医院的时候,她一直陪在我身边,从头到尾,她没有追问我任何东西。
  只是在手术的时候坚持要进去,并且全程都握着我的手。
  我昏睡在冰凉的手术台上,最后入眼的是叶爱红那张历尽风霜的脸,皮肤不再嫩滑,身材微微有些走样,却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华。
  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明明比我还要紧张,却还安慰着我:
  “别怕,妈妈在这。”
  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意识到,以前是错的多么离谱。
  ***********
  周末在家和爸妈坐在一起看电视,爸爸最近在学着炒股一直在关注经济上的新闻。而妈妈则坐在一旁戴着老花眼镜织着毛衣。
  我无声地盯着妈妈灵活的手指,缠缠绕绕的毛线安然的附在她蜷曲的手指上,指法灵活,那毛线一点一点的向前进,成为众多针脚中的一员。
  “这个周末还去见一个吧,每次你都心不在焉,我真拿你没办法了。”
  一听她又开始提相亲的事,我的头痛就开始发作了。
  “妈,不去行不行啊?”我恳求地看着她老人家,希冀她能大发慈悲饶了我。
  叶爱红手上的动作一滞,转过脸来严肃地说:“你又想耍什么花样?你想想自己多大年纪了?我费了多大的精力才把你弄回学校去,你现在有份体面的工作,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我没有顾忌什么……”我低声嘀咕,我真的没有顾忌,只是不想接触别的人而已。
  “于季礼。”叶爱红一顿,表情肃然:“我真的不想提这件事。但是你上次在那孩子面前说自己流过产,你知道对一个未婚女人来说,这样的后果多严重么?”
  一听她又开始提这件事,我的眉头微微拧起来:“妈,你难道不明白我真的不想结婚么?”
  “那你想怎么?连孩子都不要的男人,难道你还等他?于季礼,我不问不代表我没有想,你别把我当傻子,你的心思我清楚着呢。你再怎么也要给我结婚,一个女人像你这样像什么样?”
  “妈——”
  我不能忍受她毫不知情的胡乱猜测,我很感激她对我的纵容,却不能忍受她对那段过去的诋毁。
  “什么都有的商量,这个免谈,不满意这一个,我再给找。”
  “……”
  见我们母女有燃气硝烟的趋势。
  爸爸赶紧从中劝解,他故意嚷嚷着:“看电视看电视,最近的地产新贵呢,轻工跨业的。”
  我们被爸爸这一声嚷嚷吸引了注意力,一同转过头去。
  电视里正在播出的,是一个经济类的访谈节目,每期都有业界专家和精英的访问。
  妆容精致的主持人笑容完美地面对镜头,从容不迫的提着问。而回答者西装合身,挺直着背脊坐在沙发上,不言自威。
  我的视线瞬间失焦,一直紧紧地盯着电视机。
  那声音,那眉眼。
  太过熟悉,熟悉到我觉得又是自己做梦了。
  一直到节目结束的音乐响起,我都没有从怔楞中反应过来。
  刚才电视里的,是江海洋么?
  也许是?因为那脸庞熟悉到不能再描摹。也许又不是,因为那冷峻不是我所认知的。
  近两年我都刻意避开与他有关的消息。埋头学习,埋头准备司法考试,我以为这样的忙碌能让我忘记,至少能让那些印记浅一些。却不知,只要一瞬间,我筑起的所有防备就全部瓦解。
  心底那些温暖而疼痛的记忆折磨得我的心剧烈的绞痛。
  那些痛苦的梦魇又开始纠缠,那天后我常常会夜半被惊醒,继而失眠,一身的冷汗,一脸的泪水。独自下床寻一杯凉水,让紧张少一些。
  夜安然的静谧着,我却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
  清晨的阳光是和煦而温暖的。
  我将最后一截油条下肚,拿出纸巾擦了擦油腻腻的手。
  这条街的年代有些久远,两旁的天地自有不同,一半是国家补给国企老干部的分配房,虽不是十分豪华,却很是安整。
  而另一边,则是规划将要拆迁的旧房。
  爸妈都是国企退休的老干部,拿着津贴分了现在这套房。楼下被规划着建了一排门市,大多是些个体户在经营。
  人行道两侧是新栽的梧桐,刚发新芽,看上去也是郁郁葱葱。
  上班前去了一趟法院给送文件。法院的同事与我也是十分相熟了。
  接过我递交的案子就开始和我哈啦起来:
  “小于啊。听说你最近在频 繁的相亲啊?”
  我暗叹不好,立刻悻悻地说:“那是我妈想要的。我自己没急呢。”
  那同事很是热情的上来挽我的手:“我说吧,你也别急,像你条件这么好的得慢慢挑。”她笑得一脸灿烂,却让我有些预感不祥,果不其然,她接下来的话就让我想逃了。
  “我家那口子有个同事,今年刚上三十,现在在区政里做的顺风顺水,模样也还算周正,就是眼光有点高,要找美女,我瞧着你……”
  还不等她说完,我便从她手中挣脱开来:“那个……我要先走了,院里要催我了……”
  我如脚底抹油般迅速溜掉。
  而一天的工作也就这么一溜儿的开始了。
  ……
  02
  一回到院里,和我同期进来的检察员王宁就立刻围了上来,一脸兴奋的幸灾乐祸:
  “于季礼,法院的张姐是不是又要给你介绍男人了?”
  她口沫横飞,眼冒精光,活像是饥 渴了几年没八卦聊的大妈。
  她的大嗓门成功吸引了同事们的主意,他们闻声而来,叽叽喳喳的开始议论起来:
  “于季礼啊,你也是,整个男朋友呗,每次都被张姐逮个获得,也不知道累。”
  “才不呢,干嘛跟法院的那帮家伙来往,按我说,于季礼就该在检察院自产自销了。”
  “啊呸,你就是待见人家于季礼,直说呗……”
  ……
  我单手抚额,看着一旁闹得热火朝天的一帮人,无奈的喟叹。
  外人看来严肃得一丝不苟的检察院,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帮大活人工作的地方而已。
  “喂,围在这干嘛?这么闲哪?”老远就听见程西蔚尖细的声音。她眸中寒光一闪,让人不战而栗。她斜睨了围在一起的一帮同事一眼,冷冷地道:“今天那个抢劫案不是要公诉么?都在这闲着?全都准备好了?万无一失了?”
  程西蔚的一番话一说完便立刻引来一片唏嘘的声音。
  我知道她是替我解围,我一贯不是很善于处理这样的场面,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对她的帮忙十分感激地一笑。
  “程西蔚,你绝对是个魔鬼。”主要负责这个案件的同事幽怨地瞥了程西蔚一眼,转而悲愤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真是咱院里的两朵奇葩,太美了!”一同事摇头晃脑地感慨着,迈着悠闲地步子离开了。
  围观的众人也随着大流纷纷散去,只剩我和程西蔚默契地相视一笑。
  和程西蔚是在08年回城的火车上认识的。因为雪灾所有的航班都停航,程西蔚不得已坐了火车,却还是被困在了路上。那时候我也是浑浑噩噩的上车,对生活和未来充满了迷茫。带着那个来的十分不合时宜的孩子。
  被困的火车停在山间的轨道上。窗外是一片银装素裹,鹅毛一般的雪还在没日没夜的下,即使开了暖气,车厢里仍是有些寒冷,我毫无意识地看着窗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能一直困在这里就好了,这样,我就不必去想那些让人无力的以后。
  “消极的情绪会越滚越大,总归要宣泄出来,人才能舒畅。”
  那是程西蔚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正是因为这句话,我们才能毫无芥蒂地促膝而谈,在那被困的一天一夜里敞开心扉。
  到站时,我们默契的没有问对方的联系方式,只当是擦身而过的陌生人。
  至今我仍记得她离开时那灿若星子的瞳眸,也记得她说的那句话:
  “没有过不去的困难,因为困难从来都是我们自找的。”
  ……
  后来被分进检察院与她再见的时候,我们毫无疑问的成了莫逆之交。她是我人生的第一个朋友,骄傲、无礼、自大、目中无人。每一样都足以让人生厌,再加上她天生的好皮囊和显赫家世,更让人望而怯步。
  而我,却偏偏喜欢她这样的个性。
  真实,不做作。
  想到这段过去,我不由地笑起来。一抬眼,正对上她不展的愁眉。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程西蔚撇撇嘴,问我:“周末有时间么?帮我做件事。”
  “干嘛?”
  “帮我去机场接个人。”
  接个人不要很久吧?干嘛不自己去呢?我疑惑地瞅了她一眼:“为什么你不去?”
  程西蔚揉了揉太阳穴,对我的刨根问底有些气短,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妈想撮合我跟那男人,而我没兴趣,所以不想去,明白?”
  我一听,便不厚道地笑起来,一边笑还不忘揶揄她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前几天还怎么说我来着?”
  “找死吧?于季礼?”
  见她有发飙的趋势,我赶紧闪人了,这厮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远离她才是正道。
  *********
  虽是有些不情愿,却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我坐在机场的休息长椅上,盯着不断滚动的电子屏幕发呆。
  飞机降落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而那哥们儿竟然还没有出来。我手中程西蔚的手机一直处于静默的状态。这种安静让我不悦。
  他也太姗姗来迟了吧?让女士等这么久,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又过了许久,在我千祈万求之下,手机终于响了,我赶紧接了起来。
  “是程西蔚小姐么?”
  还不待我说话,那端便先声夺人。要不是看他口气还算诚恳,我觉得自己真的会发飙。
  “是。”我有些恼,但还是好脾气的应着。检察院的工作让我应对什么事都变得从善如流。
  “我已经从员工通道出来,我们在出口见吧。”
  我只得又赶到出口去。
  那里井然有序的有车出出进进。机场的地勤人员在那里疏散着车辆。
  我巡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一个背对我打电话的男人身上。
  那男人的背影很完美,身材高大欣长,着装发型都十分得体,周身散发着带了点点邪肆的致命吸引力。让人不自觉就投以视线。
  我有些忐忑的向他靠近,正听见他对着电话说:“当然还会找你了,刚才还不尽兴呢。”
  声线也是那么完美又富有磁性。却莫名地让我有种熟悉的感觉。
  我脚步一滞,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上前。
  他似是感觉到了我的靠近,倏然一转身,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隐隐的透露着危险的意味。
  “就这样,再联络。”他微笑着挂断电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伸出手礼貌的与我打招呼:“程小姐,你好。”
  我在心里骂了一声娘。
  望向他的目光想必是友善不到哪里去。
  我点了点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感叹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眼前的这个种马男可不就是那会儿天天给我送花的陆公子?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有些疑惑地问:
  “程小姐认识我么?”
  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看吧,这就是花花公子啊。
  但是嘴上却还是十分有礼地答:
  “陆公子经常在报纸上出现,我当然见过了。”
  陆公子淡淡一笑,那模样爽朗而翩然。他说:“没想到还有人认识我,一年没回来了,还以为被这里遗忘了。”
  我不想再对他假以辞色,只是随便恭维了两句就各自回家去了。
  晚上程西蔚给我打电话,咋咋忽忽的胡说一气,我听了半天才有点反应,拼拼凑凑的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那风流的陆公子对我这个“程西蔚”甚是满意,想要进一步发展。
  这可愁坏了程西蔚。
  我笑了笑,选择了对这件事置之不理。只是安慰她道:“这样的公子哥,明天就忘了,不用急。”
  我可不是信口胡诌的。那会儿他不是表现的对我挺热情?可是一转眼,我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我了。
  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过两天不就忘了。他在哪里都招惹一票桃花,那么忙哪还记得我们这些小人物?
  “于季礼,明天有空么?陆公子约我了,你去顶顶吧?”她的语气有些焦急,想必是这回事情没那么轻松就能解决了。头一回见程西蔚也有搞不定的事,心里颇有几分暗爽。
  “明天我有事,没空。”
  “能有什么事啊?于季礼,送佛送到西吧?我妈这会儿唠叨死我了,不去的话我又不得安宁了。”
  我举着电话,走上阳台,拿起喷壶给微微有些干涸的勿忘我浇了点水。
  花开得很内敛,香气幽幽的。在骤黑的夜幕里绽放着,显得盈盈可爱。像有生命力一般,我感觉自己总能听见它在呼吸。
  我轻抚花叶,对着电话说:“明天,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要去看一个很重要的人。”
  ……
  **********
  西山这一代总是很阴凉,还没上山就能感觉到森森的寒意。买了一束白色的百合花,我开始独自拾阶而上。
  沿途的风景尽数落入眼底。弯弯曲曲的山路一路向上,像一架通往天空的长梯,头顶上是葱茏的绿意,幽幽一片。春天特有的气息充盈鼻底。天空一片清澈的蓝,微风阵阵,让人留连。
  到第三区时,我顺利的找到了属于他的位置。
  空旷而安静。
  那时候还是活生生的人,会和我吵架,会和我闹。此刻却只能在一块冰凉的大理石上微笑。
  人的生命,到底有多么脆弱?
  往事盛开在记忆中,一朵一朵,明媚的耀目。
  风嗖嗖地灌入我的衣领,仿佛感应到我心中的悲凉一般。
  像一根导火索,带着回忆尽数涌出。
  ……
  “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爱你什么。到死都没有告诉你。你也真的够狠心,不闻不问。”
  那个死了儿子的女人,自始至终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过重的话,只是静静地向我阐述他最后的时光:
  “他在做化疗的时候,总是叫你的名字,却不让我去找你。”她嘤嘤地哭泣,没有一丝盛气凌人,人到中年却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重一击,该是多么的绝望?
  而我,自始至终只能对她说:“对不起。”
  如果那时候我对他更上心一些,我想,我不会那么迟钝的不知道他生病了。
  我以为他是受不了苦日子要离开我,却不想,他是不想拖累我。
  当那张沉甸甸的遗产过户书到我手上时,我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要有多少爱,才能这样无私的付出?我不得而知,如果让我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招惹他的。
  这样,他至少能活得久一些吧?
  盘膝坐在高耸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他对我静静地微笑,英俊而温暖。还是那么充满宠溺的眼神。
  我无声地伸手过去触碰。淡淡地笑,笑到眼眶开始有些湿润:
  “顾岑光,你怎么那么傻呢?”
  ……
  03
  离开西山已经临近中午。绚烂的阳光灼的我的眼睛有些生疼。
  干涸的眼泪凝结,最后飘散在无形的雾气中,放佛从来没有出现。
  从郊区转进市区,又重新开始适应这陌生的车水马龙。城市里每个人都有着各式各样的秘密,最后都随着日夜不停地施工建设,浇铸进了钢筋水泥之中。
  基金会坐落在距离CBD区不远的一间老旧教堂背后。是以顾岑光的名义创建的,以救助癌症病患为主。最初的款项是顾岑光无偿赠与我的两百万。之后又于各种途径募捐了款项,从而工作才得以一直继续下去。
  本该颓垣残壁的建筑却因为修缮得益而历久弥新。钟声有节奏的奏响在耳边。大片大片的绿色植物让人好像还置身在旧式租界中,经历着那些动乱的年代,畸形的安宁。
  “季礼,你来了。”张主任一脸和善的笑容,将我叫进了她的办公室。木质的玻璃窗高高的嵌在墙壁中,窗外的风光一览无遗。阳光穿透玻璃窗透进来,晒得人暖洋洋的。明明是该惬意的情形,却让我有些莫名的心慌。
  我自己寻了椅子坐下。
  “张主任,你墙上的画又变多了。”我打量着墙上那些稚嫩的画作,几乎可以看见每幅画背后那些孩子稚气的笑容。
  张主任只是笑笑:“都是孩子们的心意,让你搬回去你又嫌麻烦。”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家叶爱红会以为我在外面有私生子,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今天特意叫我过来总该不是叫我欣赏画作的吧?”
  张主任眼眸一亮:“当然。”她起身,递给我一封中英文对照的信函:“国际红十字会对我们基金会的活动表示很赞赏,邀请我们参与支援南非的活动。你是大头,所以由你来决定参不参加。”
  末了,她还故作神秘地说:“上头今天派人来了,你们正好可以谈谈,听说是位很美丽的小姐。”
  我顺手拆开信函,瞥了张主任一眼:“再美丽也不关我什么事啊,我又不是男人。”
  张主任觉得扫兴:“我以为年轻人都不愿意干这行嘛,所以这不是激动么?”
  我不再搭理她,只是专心的看着信件。内容全部由英文写成。大体内容也就是对我们近几年工作的赞扬,和想要邀请我们参与云云。
  当我视线落在第二页末尾的落款时,我的动作突然止住。
  洁白的纸张上字迹端正娟秀:
  Mandy·zou
  邹妙
  我的脑海里骤然闪现的是两年前那张支票。
  也是如斯娟秀的小字。金额栏空白。
  西安古城的街道路灯昏黄,一闪一闪地车灯要晃花我的眼。耳边是大片大片的嗡鸣。
  “于小姐,你的宝宝已经14周了,为了安全着想,建议做引产手术。”
  ……
  镜头骤变,餐饮店老板娘那张有些狰狞的脸孔出现,双手叉腰气势凌人:“你以为我这里是善堂?你才来两个多月就想预支薪水?!”
  ……
  一幕一幕交织,最后变成一张能把人缚死的网织。
  我握着笔的手一直在抖,在金额栏中填上了一万元。
  我以为,这一万元至少可以拯救我出困境的。
  可是当那银行小姐仔细地输机填单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我最终还是夺回了那张支票用力的撕个粉碎,在众人诧异地眼光中踉跄地逃了出去。
  这辈子从未那么狼狈过。那张支票,那个孩子,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以为,我的悲哀,在于得不到想要的,又失去拥有的。
  ……
  “于季礼,季礼!”
  张主任的几声叫唤将我从回忆中唤醒。我怔楞着抬眼。
  午后的阳光像一层金色的薄纱,虚无又真切地笼在人身上。
  邹妙那张青春逼人的脸庞在那层镀金中显得更加亲切可人。
  我小心翼翼地起身,麻木的顺着张主任的指引向她靠近。
  她一见是我,也是一怔。
  “季礼,这是邹小姐,这次活动由她全权和我们接洽。”
  正要介绍我时,我拦住了张主任,自嘲地一笑:“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
  ……
  ********
  坐在张主任的办公室里,我们面前是她冲泡的速溶咖啡,香气氤氲,和两年前的情形如是相似。
  我低首呷了一口有些苦涩的咖啡,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半晌,邹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向我的视线中充满了歉意:“于小姐,没想到我们还会再见。”
  我抬眼望向她,没了那时的退缩,心内是一片平静的荒芜:“我也没想到。”
  “那时候……”
  “我已经忘了!”我抢在她前面开口。不想她再提那些让我难堪的从前:“关于过去,我都忘了,忘得很干净。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的声音平淡,脸色如常:“邹小姐,我们谈正题吧。”
  ……
  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说其他,只是公式化的达成共识,将活动的事宜谈妥。
  离开基金会我独自找了一家环境很好的西餐厅。几乎把所有的甜点都点了一份。
  浇着香甜巧克力的冰激凌、搭配酸奶的芒果布丁,大盘色彩鲜艳的水果沙拉……我几乎是毫无意识的全部吞下,吃到喉咙里开始甜腻的灼痛,吃到我觉得体内的水分全都蒸腾干净。
  吃东西的时候,就没有时间想别的了。我以为这样我能快乐一些。
  **********
  除了遇见邹妙,我平静生活的第二个不速之客,大概就是眼前这个让我万分烦恼的男人了。
  面前以及身侧那些奢华的商品让我有些审美疲劳,商场照明让我的眼睛有些干涩的疼痛。我懒懒地欠欠身,对身边的男人说:“陆公子,你看好了么?看好了就结账吧?”
  陆公子对我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满:“有这样对待顾客的么?小心我给你弄个差评。”
  我无可奈何地睨了他一眼,站定在原地:
  “因为你,我不想开网店了。”
  陆荣光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是继续看柜台里琳琅的商品。
  半月前开始,他就频 繁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最初是直接拦我,到后来,卖友求安的程西蔚无情的出卖了我,把我的网店地址给了他,于是他开始频频在我网店中交易。有时是让我陪吃饭,有时是看电影,有时是逛街。而我为了不违背开店的最初意义,只得前往。
  总之,他算是极近厚脸皮之所能,触及我承受力之极限。
  这位陆公子也不是一般的人,我这么阴沉着脸对着他,他竟然还能有胃口吃饭。
  他的吃相很斯文,鬓发微垂,狭长的丹凤眼专注地看着食物,细致而温柔,放佛那些不是食物,而是女人的身体。时而举起手边的酒杯呷一口红酒,很是惬意。
  餐厅的顾客以及服务员时不时投来的爱慕视线让我食难下咽。只得放下刀叉,诚恳的说:
  “陆公子,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你说吧?”
  陆公子微微一笑:“我是你的顾客,你是这种态度么?”
  我翻了个白眼,瞪着他:“我也有权利不接的吧?再说,我是给别人完成愿望,不是这样浪费时间和你吃饭看电影逛街!想要和你有关系的多了去了!你干嘛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呢?”
  我一口气说完话,口渴的厉害,抄起手边的凉水便一口灌下。
  陆荣光一脸受伤的模样,微皱眉头:“原来,我的愿望在你看来就是浪费时间?”
  “你——”我气结,一时话也说不出。他委屈的模样让周围一直投以视线群众纷纷瞪视我。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吃自己的饭了。
  和妖孽种马男人讲道理,那是讲不通的。
  我决定,再也不接他的生意了,他爱差评就差评去吧。
  我懊恼地想,当初为什么要开这个店呢?这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你真的以后都不想看见我了么?”对面的陆公子幽幽地开口,刚才所有戏谑的表情都卸下,换上一脸的肃然。
  我茫然地点头,不知道他又耍什么花招。
  “你要是扮演我的女朋友陪我去同学会,我就永远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成交。”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答应。
  ……
  后来的后来,我总是想,如果我知道会遇见那样的情况,那么,我绝对不会出现在那个我不该出现的地方……
  那是一个周五的傍晚。
  陆荣光那辆拉风的车在检察院门口引起了一番小小的骚动。
  我在众人猜忌、暧昧、以及艳羡地目光中低垂着头上了车。
  陆荣光看了一眼我的装扮,眉头便皱了起来:“你怎么连妆都没化?还有,你这又是什么衣服?”
  我撇撇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色连衣裙,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陆公子,只是个同学会而已,不必弄得太夸张吧?”
  陆荣光什么都没有多说,便带着我去商场扫了一身名贵的衣饰。
  我看着那些吊牌上一排一排的零,除了咋舌还是咋舌。
  那冰凉的丝绸穿上身时,我全身都在打冷战。
  *******
  白天一直下着雨,晚上仍有些阴冷。
  橘色的路灯映照在水渍斑驳中,宛如流火,灵动的炫目。车厢里随着外界环境的变换,忽明忽暗。陆荣光专心开车的侧脸在亮光中若隐若现,暧昧迷离。
  我如被蛊惑一般,幽幽地开口:“陆荣光,今天是要见什么很重要的人么?”
  陆荣光不说话,没有回答我的提问。
  车停在城中最出名的酒店门前。我定定地看着陆荣光。他依旧目不斜视地慢慢倒车,不疾不徐。
  “下去吧,我们到了。”
  我看了一眼面前富丽堂皇的酒店,乖顺地点头下车。
  酒店代驾已经上来。陆荣光将钥匙给他,揽着我走了进去。
  高跟鞋踩在软软的地毯上,每一下都让我有些不稳。
  大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在各个角度都熠熠闪烁,那明亮让我短暂的视盲。我只是下意识地跟随着陆荣光的脚步。
  他一直揽着我肩的手让我有些难受,我微微前倾试图挣脱,却不想被他更紧地攫住:
  “演戏要演就演好一点。”
  “什么?”
  “笑。”
  那是陆荣光对我的最后一句提示。我下意识地抬头,却不想,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我刚刚摆上的笑容瞬间僵在唇际。
  任凭陆荣光怎么掐我我都怔楞着一动不动。
  直到那端的两人向我们一步一步的靠近。
  水晶吊灯细碎的波光一波一波漾在来人的身上,荡起圈圈涟漪,放佛不真实。
  “江海洋。”身边的陆荣光已经八面玲珑地打起招呼。
  而我,一直傻傻地盯着邹妙挽着江海洋胳膊的那只手。
  我的视线一顺向上,正对上江海洋灼灼直射过来的视线。
  以往所有的温柔都换作此刻如刀刃一般的视线。一下一下,像割在我心上一般。
  我心虚的垂下头去,心底那些以为早已麻木的疼痛又骤然的涌上来。只一瞬间,就达到极致。
  心肝脾肺肾都不可抑制的抽疼。
  江海洋越过我重重地一掌打在陆荣光的肩膀上:“臭小子,这么多年死哪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么熟稔的口气,却像一把利刃直直地穿透我的心脏。
  陆荣光回了一掌,笑得漫不经心:“哪里,你才是,这几年混得真让我刮目相看。”他顿了顿声,转向邹妙的方向:
  “还有妙妙,越来越漂亮了。”
  “哪里。”邹妙轻笑,那笑容,用一句巧笑倩兮,顾盼生辉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呵。”
  ……
  那是第一次,我听见陆荣光的语调中充斥了落寞。可是我却没有心思思考别人的事。我的脑袋里满是江海洋疏离的眼神。
  他们三个老同学从容的寒暄着,而我,像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一般。不发一言。
  我一直不敢抬头,刚才那一瞥,让我的整个脑中只剩那些残忍的过去。
  眼前的他还是眉目如昔。只是从前的温暖都被此时的阴冷替代。这样的转变是我始料不及的。
  他们相谈甚欢,画面煞是写意。
  不想江海洋突然话锋陡转,长臂一伸:
  “于小姐,好久不见。”
  ……
  我的视线一直盯着那只落在我面前的手上。
  那双手,是说要带我走向未来的手;那双手,是说要为我遮风挡雨的手。
  而现在,却只变成了一只打招呼的,与我无关的手。
  原来,真的只一转眼,便物是人非了。
  时间,是最为温柔的刀子。
  邹妙和陆荣光都没想到江海洋竟然会突然问及我。全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自处。
  我深深地呼吸,然后抬头,对他展颜一笑:
  “江先生,你好。”
  我刚伸出手准备与他回握,却不想他骤然不着痕迹地收回手去。
  我的手尴尬的僵在原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是讪讪地收回。
  江海洋陡然换上一脸戏谑的笑容,意兴阑珊地挥开挽着他的邹妙,转身对陆荣光说:
  “荣光,这个女人和你不合适。”
  ……
  04
  陆荣光对江海洋突如其来一句话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只是莞尔一笑:
  “哦?”他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拉长声音:“何出此言呢?”
  江海洋明明是在对他说话,却从头到尾都不看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眼神锋利得像刀刃,像要在我身上刻下什么一般。片刻后,他长臂一伸,修长的手指攫住我的下颌,我立刻感觉到下颌处一阵生疼。
  我的脸被强行抬起,被逼得直视他的眼睛,他阴鸷的眼神让我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他的靠近让我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意识像雾气一般氤氤氲氲最后消散成丝丝缕缕。
  水晶吊灯的光芒细碎而明亮,映在他的眸光中一闪一闪,那些久远生疏的感情清浅而飘渺。早已寻不见。
  在他眼神的绞杀下我几乎要溃不成军。我无力地闭上眼睛,试图逃避。
  “呵。”江海洋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他抬眼对身边的陆荣光说:“这个女人很美吧?”明明是疑问句,却用了陈述的语气,他懒洋洋的扫了我一眼,嗤笑道:“明明不是那么好不是么?却让人总想要据为己有。”
  “可惜啊。”他冷笑着叹了一口气,眼睛里满是阴冷,嘴角却涌动着诡异的笑意:
  “她的心是冰的。”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起伏。像晴日的冰雹,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上。我胸腔里钝重地疼。
  真正如古语所述,甲之熊掌,乙之砒霜。昨日瞧来甜蜜的过往,今日都成为伤人的刀。
  时光斗转,过去那个呵护我的江海洋,如今变成这般绝情的境状。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他。只是拼命咬着嘴唇强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眼见情势不对,邹妙忙上来阻拦:
  “海洋,这是干什么?放手啊。”明明是嗔着江海洋,却还是笑意盎然,让人不忍忤逆。
  不料江海洋的手还是纹丝不动。他只是冷冷地斥了一声:
  “闪开。”看也没有看邹妙一眼。
  邹妙的动作尴尬地滞在原处。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一直在一旁旁观的陆荣光终于站不住了。他上前不着痕迹地拂去江海洋的手,淡笑道:
  “海洋,对一位女士如此,似乎不是一个绅士该做的吧?”
  说完修长的手臂一展将我揽入怀中。
  我的脚步有些不稳,几乎是跌进他的怀抱。麻木地倚靠着他。像将要溺死的人只是本能地抓住求生的浮木。
  江海洋将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异样,只是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说:
  “荣光,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已经说了,她和你不合适。”
  陆荣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说这句话?”
  江海洋冷冷地看着陆荣光,只是甩下一句话:“你会后悔的。”便阴沉着面孔拂袖而去。
  邹妙一脸不忍地走过来,我本能地一退。
  “荣光,你先带于小姐离开吧。海洋现在估计有点暴躁。”
  “为什么?”陆荣光戏谑地笑,一直直视着邹妙的眼睛,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的模样。
  “具体的,你应该问于小姐。”说完,她便优雅地转身离去。留下一抹淡淡的香气。
  ……
  良久,耳边听见陆荣光有些泄气的声音:
  “走吧。”
  他伸手过来握我的手。我重重地甩开。
  “这就是你要见的人?陆荣光!这样有意思么?”我压低了声音,却仍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我咄咄地瞪着陆荣光,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上去扇他一耳光。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江海洋。从头到尾,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可悲。”陆荣光远远地往邹妙消失的方向望去,淡淡地苦笑:
  “事实证明,我比你的情况更糟,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注意过有我这个人吧?”
  ……
  冷冷地雨又下了起来,在朦朦胧胧的路灯映照下,细细密密银丝如织,晦暗的光线让我的眼睛一阵阵刺痛。湿冷的夜风刮在脸上,眼前水雾一片。冰凉的雨打在我□在外的手臂、脖颈上。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水声,脑中一片嗡鸣,心却像一片荒芜的沙漠。
  我仰起头,呆怔的看着一片黑幕的苍穹。广博无际,像粉饰着祥和的陷阱,诱惑着人踏脚进去,最后掉进深渊。
  我痛苦的捂住脑袋,强忍着泪水。
  谁能告诉我,万丈红尘之外,是否还有出路?
  ……
  “何必呢?”耳边还是那个固执地声音。
  我双唇仍在颤抖:“你让我静一静好么?”
  那人依然在距离我不到三步的地方,不靠近,也不远离。
  “我不知道你们有怎样的过去,但是你惩罚现在的自己,这样对么?”
  “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我也不想管,但是我把你带出来,我要负责把你带回去。”
  我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低着头转过身去,抓紧了陆荣光湿冷的衣襟:
  “肩膀借我一下。”
  ……
  我不知道那天我到底哭了多久,只觉得力气仿佛都被抽光。
  陆荣光的胸膛很宽阔,总让我不自觉想到那人,那人也曾经这般温柔地拥着我,仿佛我就是他的生命。
  我的心口一阵发酸,那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又一次支离破碎。
  疼痛的滋味,只有真正的疼过,才能知道,才会欲罢不能,念念不忘。
  真该死,我到现在才发现,我竟然还清晰地记得过去的每一天,每一个温暖的晨曦,每一个浪漫的午后。我还深深地迷恋他安然入睡的模样。迷恋他像孩子一般狡黠的笑容。
  我第一次对回忆投降,无力地伏在陆荣光的肩头:
  “陆荣光,我是不是永远也走不出地狱?”
  他大概是听见了我的呢喃,无声地抬起手臂,轻抚着我的背脊,像安慰一个摔跤的孩子。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和他……”他轻叹一口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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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一直半梦半醒,几次从梦魇中惊醒。
  夜凉如水。我从被子里坐起,无助地面对一室静谧的黑暗。紧紧地抱着膝盖,将脑袋埋进手臂里。
  那张牙舞爪地梦魇几乎要让我无法呼吸,那些纷繁的往事一幕幕地涌上脑中。
  那时候我们有多么穷?
  意气的离开,只揣着一千元钱。租房要交三押一,钱都交给了房东还是不够。善良的房东最后还是让我们入住了。
  那天我们头挨头睡在床上,顶上是泛黄的天花板,江海洋紧紧地拥着我,在我耳边说着:“将来一切都会好的,有我在你身边,什么苦都不让你受。”
  我最终却还是没有等到他口中的“以后”。
  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要把那个孩子生下来。我知道,他会多么期待那个孩子的降临,他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爸爸,他会很爱我,也会很爱孩子。如果我告诉他,我想就算让他背叛全世界他也会留在我身边。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自私地只想自己,让他陷入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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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陆荣光,他信守诺言地再也没有在我眼前出现。
  而江海洋,除了偶尔在电视报纸上看见,也是不再蒙面。
  检察院进行了一次人事调动,领导班子全换成了陌生脸孔。新任的领导姓刘,很是和善有礼,刚一上任就逐个拉过去谈话,也算是接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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