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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小图_日光沉寂,豆蔻彼年

_9 艾小图(现代)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直让我全身开始发毛。只能求饶:“行啦行啦,谢谢你,可以吧?”
  陆荣光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其实我觉得刚才那个人应该是个好男人。”
  “也许吧。”我淡淡的答:“不过我其实是个顶没什么福分的人。”
  “是你自己要拒绝,大好的男人就在你眼前,你看不上。”
  我斜睨了他一眼:“得了吧你,你就继续装。”
  广场上的音乐喷泉这个时候正好启动。嘈杂的音乐声和人们的惊呼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我骤然转过头去。
  冲天的水花喷涌成一幕白色的雾墙,空气中尽是水汽的清新气味。我贪婪地闭上眼,让自己全身放松地享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惬意。
  身侧的陆荣光陡然伸出手把我从长椅上拉了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便一转落入他怀中。他一手稳住我的腰,一手与我的手交握。
  我本能地挣扎。他更用力地拉近我:“不要怕,我只是想教你跳舞。”
  我一愣,吃惊地问:“在这里?”
  他笑意从容的说:“只要你想,在哪里都可以。”
  “为什么要教我跳舞?”
  他漫不经心地耸耸肩,眉毛轻挑的上扬:“听说江海洋要带你去融侨落成的晚宴,不会跳舞怎么行?”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无所不能的陆荣光。”
  “我……”
  “嘘——”他阻止我继续说下去,俯身在我耳册边低语:“专心点,我可不希望我的学生三心二意。”
  我乖乖地闭上嘴,只是笨拙地随着他的脚步。
  其实我大学的时候曾经学过慢三的华尔兹,只是太久没用,有些记忆不清楚了。
  “闭上眼,安静地听我的。”陆荣光地声音低沉而婉转,像是一曲好听的轻音乐,让我不自觉的听从着他的指挥。缓缓地闭上眼。
  他的带领很娴熟优雅,而我的舞步有些混乱。本以为,他会开始教我舞步,不想他只是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起了歌。
  “I had the last waltz with you,
  Two lonely people together,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The last waltz should last forever,
  But the love we had was going strong,
  Through the good and bad we got along,
  And then the flame of love died in your eye,
  My heart was broke in two when you said goodbye……”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听一个男人唱歌。陆荣光的温热呼吸从我耳侧静静扫过,鼻息沉稳,他的声音很有磁性,略带着沙哑,像被陡然带进了世外桃源,耳畔是风声、水声、鸟兽虫鸣,让我似乎有些醉了。只是本能地跟着他的带领,随着他的哼唱踏着舞步,旋转,跃动。
  “你是我教的第二个人。”
  我缓缓睁开眼,盯着他曜石一般的双眸。他的笑容有些苦涩,朗眉星目,气息异样的温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脱口而出地问道:“第一个是邹妙?”
  我不知道自己的笃定由何而来,只是莫名地很确定自己的答案。
  他点点头,肯定了我的答案。
  他手上渐渐使力,将我拉近,温暖的手心握着我的手,他眼神淡淡的,隐着浅浅的笑意:“我教的两个人都是为了和同一个人跳舞。是不是很巧?”
  “什么意思?”
  “第一次,是我们大学的时候,一次化妆舞会,邹妙为了和江海洋跳舞,缠着我学。第二次是你,可惜,你仍然是为了和江海洋跳舞。”他重重地呼吸,像是叹气一般:“那时候,我也是对着她唱这首歌。”
  我慢慢记忆着他刚才唱的歌。歌词写的很美:
  “我与你,两个孤寂的人在一起
  跳了最后这一曲华尔兹。
  我爱上了你。
  这最后一曲华尔兹应永远继续下去。
  我们的爱越来越强烈,
  我们共度了快乐与悲伤的时光。
  后来爱的火焰在你眼里消失。
  当你说“再见”时,我的心碎了。
  ……”
  我骤然抬起头,问:“这首歌叫什么?”
  “最后的华尔兹。”
  “好悲伤的名字……”我有些恍惚,这首歌和陆荣光的故事让我有些难过。放佛有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穿过那些时光的沟沟壑壑,最后突兀的嵌入我的生命,并且是那么奇异的契合。
  “于季礼,你要不要嫁给我试试?”
  “什么?”
  ……
  10
  “什么?”我一惊,整个人僵在原地,一脚踩在陆荣光的脚上,因为我的骤然停止,我猛的贴上了陆荣光硬挺的胸膛,一时窘得蹿跳出他的包围。
  “对不起……”我有些尴尬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燥红。
  陆荣光轻轻一笑,手自然地插入裤带,他嘴角轻扬:“吓着你了么?”
  我点点头:“开玩笑不带这样的。”
  他仰起头,短发随风飞扬,扫在他的轮廓上。画面怡人。
  碧空如洗,璀璨的阳光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圈。他笑容满溢地望着天空:“今天天气真好。很适合求婚。只可惜从来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是认真的。”
  他明明是笑着的,却让我觉得在他的笑容背后,心是苦的。
  以前总觉得他花心,不知节制,后来知道了他的故事。竟生出几分知音的理解之意。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对爱情过于执着的人,他爱的人,不爱他,仅此而已。
  正因为理解,所以我才能对他坦然,我诚挚地笑:“你应该学会走出过去的。”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我:“那你为什么还没有走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我。”我轻笑:“我是不可救药的人,所以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像是舒了一口气,眼神突然清明:“我没有觉得不一样。因为我也是不可救药的。”
  ……
  那天下午陆荣光一直手把手教我跳舞。他带领着我踏着舞步旋转,阳光下,我的发丝随风舞动,裙裾飞扬。竟让我想起了那些属于白玉兰年纪的飞扬青春。
  直到广场上的人都因好奇围了过来,看着我们。
  看着周围一圈一圈的人墙,我曾经有过想要停止的念头。只是陆荣光就是那样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他一直笑意盎然地对我说:“都已经开始了,为什么要中途逃跑?一个好演员,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不是一个好演员,也不是他这幕人生剧的主角,只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让我着了魔一般,一直陪他坚持到了最后……
  临分别时,他笑着对我说:“祝你好运。”
  眼神有些复杂,像有怜爱,又有不舍。
  我没有读懂。只是傻傻地对他笑。
  *********
  回去的时候,很意外的没有被叶爱红女士臭骂。那个儒雅有礼的男士,将所有的责任都揽上了自己的肩。
  叶爱红女士看着我,只是叹着气安慰我说:“这个男的确实不错,但是人家就是对你没感觉,这也没法强迫,你还是忘了吧。”
  我窃笑着点头,心里对那个男人的感激早已无以言表。
  转眼就到了参加晚宴的日子。我很早就开始打扮自己。将那条火红的裙子穿上身,又给自己化了个衬衣服的妆。刷了很厚的睫毛膏,我抬眼都有些不适应眼前被一片黑色遮盖。
  这样的全副武装让我感觉像是给自己戴了一张不熟悉的面具,有些难受,却又觉得这样才比较有安全感。
  叶爱红对我这样的装扮很满意。我正准备在鞋柜里找鞋子,就被叶爱红拦住。我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有些不解:“怎么了?”
  “这条裙子要配一双新鞋子才合适,你等会儿。”
  ……
  叶爱红从房间里拿出一个雕画得很精美的木头盒子。看得我一惊。正当我寻思着,该不是什么古董的时候,我看见她揭起了盒子,里面还有一个纸盒,上面还有品牌,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现代的东西。
  她揭开纸盒,里面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像是被流光溢彩的灯火映照着一般,耀目得让我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
  明明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款式,明明是素净到不能再素净的颜色。
  可是我还是知道,那是一双婚鞋。
  叶爱红从盒子里拿出鞋子,招呼我坐下。她蹲下,开始很认真的给我穿鞋,一边穿还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那会儿我和你爸处朋友的时候,你外婆也给我买了一双高跟鞋。那是我的第一双高跟鞋。后来,我穿着那双鞋和你爸结了婚。其实那会儿结婚都流行朴素,大家都穿得灰不溜秋的,只有我最张扬。”她似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中,痴痴地笑了起来:“你爸一直说我是妖精婆转世,一辈子不消停。”
  给我穿好了鞋,她后退了两步,仔细地看着那双鞋,眼底满是贪恋:“你20岁的时候,我悄悄去买了这双鞋。想着你以后结婚再给你。不过你今天这身衣服不穿这双鞋实在是太可惜了。所以我拿了出来。”
  她走近了拍拍我的肩:“今天好好玩吧,希望这双鞋能和当年外婆送给妈妈的一样,带你找到那个人。”
  叶爱红的表情是柔和的。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叶爱红用这样普通的“母亲”的眼光看我,让我鼻头酸酸的。一贯自诩伶俐的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傻傻地唤了一声:“妈……”
  叶爱红被我煽情的样子酸到了,马上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把我的包塞给我,一开大门把我送了出去,临出门还不耐地嚷着:“快走快走,我和你爸晚点还要去练拳呢。别耽误我们了。”
  虽是被她强推出来,可是我心底还是甜甜的。
  叶爱红这家伙,也有这样多愁善感的时候。我痴痴地笑着,感觉胸腔里有种叫幸福的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一个人招了出租车,准备往会场赶。
  这时候江海洋打来了电话。
  他问我:“在哪?”
  我有些诧异,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六点半,你不是说七点半么?”
  他没有理会我,只是继续问:“在哪?”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回答了地名。
  “叫司机把你放下来,我去接你。”
  “可是现在在大路中央,怎么停?”
  “要司机靠边,我现在马上就过来,就这样。”
  “嘟嘟嘟嘟……”
  我握着被挂断的电话一脸茫然,但还是让司机靠边停了。
  入夜后,凉风习习,吹在我□在外的手臂上,我整个人拥着手臂打了个冷战。我站在路边的银行门前,高大的四根柱子耸立在我身后,我时而看看路灯,时而数着路上的车辆。大概20分钟后,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车窗摇了下来,里面探出个头,是江海洋。
  他对我一招手:“上来。”
  见他一个人开车来了,不由有些奇怪,我左右瞅了瞅,为了避免尴尬,拎起裙摆准备进后座。不想江海洋突然一声不吭把车锁一锁。
  我拉了半天也没打开,转过头问:“你要我上来,又关上车锁,这是什么意思?”
  “坐前面。”江海洋头也没回,只轻飘儿的吐出这句话。
  他油盐不进,我最终还是妥协,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沿路江海洋都很专心的开车。而我则扭过头看着窗外。
  时而黑暗,明亮的车窗里映照出江海洋专心开车的侧脸。从额头到下颚,一波三折,线条流畅,明明是个男人,眼睫毛却出奇的长。颧骨到下颚骨的线条如削,那么年轻,那么英俊。一身合身的礼服,更是衬出他的少年得志。
  只是那眼底不能抹去的阴冷,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夜灯迷离,闪烁的霓虹灯和镁光灯一波一波地闪过,车如梭鱼一般在夜色中游弋驰骋,我无意识地望着前面车辆尾灯,像一汪无尽的霞光,点缀了整个夜色深沉,车厢里还凝留着方才的对立和冷漠。空气里渐渐有些诡异地稀薄,我感觉心跳逐渐鼓噪了起来。
  “能放点音乐么?”我打破了沉默,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得到转移。
  江海洋握着方向盘。薄唇轻启:“为什么要?”
  “无聊。”我幽幽地吐出两个字。
  江海洋细细地睨了我一眼,说道:“你可以和我说话。”
  “说什么?”
  “比如你今天做了什么。”
  我往后靠了靠:“没什么好说的。”
  随后又陷入了沉默。
  我一直在偷偷打量着江海洋,似乎我们这样相对无言他也没有觉得不妥。
  隐隐有些失望。
  窗外暗下的天空还是一如既往,天空还是那片天空,与我相伴的那个人也还是过去的那个人,只是时光斗转,真真成了物是人非事事休。
  那些记忆,那些纷杂没有归类的记忆,都随着“过去”这个词,成为隽刻在石头里的永恒。
  我幽幽地开口:“为什么要找我?”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问,也知道他的回答也许不是想象的样子,可是就是忍不住。临行前叶爱红的那些话让我有些恍惚。一时竟让我忘了今天究竟是什么目的,也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知道。”江海洋干脆的回答了三个字。
  我们到达会场的时候,江海洋绅士地替我开了车门,还把我的手挽在他的胳臂上。让我们看上去更加亲昵。一连串的动作让我一时失了防备,他的气息扑面而来,会场刺眼的灯光让我有些迷离不知措,耳畔哗啦啦而过的像水声,脑海里尽是一溜儿跑过的回忆。
  我怔怔地望着他,傻傻地问:“江海洋,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还不等江海洋给我回答,就有穿着整齐制服的门童上前给我们领路。
  夜风飒飒地吹拂着我两鬓的碎发,我目光一寸不离江海洋,周身是进进出出盛装打扮的人们。一波波不同的馨香从身边擦过。我们像是被时光定身在原地的雕像,只是静静对望。良久,江海洋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进去吧,这个问题结束了我们再讨论。”
  那时候我终究是有些失望的。但是我还是随他进去了。
  如果那时候他回答了就好了,如果那时候他回答了,那么我们就不会互相猜忌、不信任。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最终,我们还是没有等到宴会结束,就又一次走向了两个极端。
  很久很久以后,我都常常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没有缘分?
  很久很久以后,我也常常自责,我是那样自私,从来没有想过我给江海洋带来的不安,又是多么深重。
  因为年轻,我们总相互折磨,相互撕咬,我都不知道,我们会有这样野兽一般的习性……
  11
  我挽着江海洋的手臂和他一同进入宴会的大堂。还没进去,就被那璀璨的灯光闪得双眼直眨。宽敞的大堂,朱红色的地毯,一盏看上去就很昂贵水晶大吊灯在会场天花板正中央,像天幕中最闪耀的北极星。从每个角度看都有不同的观感。水晶切割的棱面颇多,光线细碎而摄人心魄。正中央的大舞台上各色采光缤纷夺目,一排麦克风庄严地摆放着。稍稍侧身,便可以看见躲在幕布边上的角落里专心对词的主持人。
  晚宴还没有开始,便能想象出待会儿该是怎样的衣香鬓影、歌舞升平。
  各界翘楚都风度翩翩的聊天等待,举手投足之间可以寻见良好的教养。轻扬的音乐让人不自觉的也优雅了起来。我挺直了背脊,挽着江海洋的胳臂一直隐隐感觉到他的温热体温。心跳有些失控。
  江海洋虽是年轻,地位却是不算低的,他从进场开始就不停的有人和他打招呼。也有个别兴致盎然的会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颇有礼地问:“这位小姐是?”
  而江海洋似是意兴阑珊,也不回避,只是淡淡地答:“这是于季礼于小姐。”
  也不管人家知不知道谁是于季礼,只是自顾自地介绍。而我则只是配合的一笑。
  至此,别人便不再刨根问底了。
  但我的心,却有些失落。
  说到底,在江海洋的心里,我只是于季礼,而不是他的什么人。
  他也会故意的带我见一些城中政法界的高官。其中的许多都是我这样的小公务员一辈子都见不着的人物,就着江海洋的面子才得以说上两句。
  融侨官邸是政府和城中的几个房地产大腕共同合资的一个历史建筑修缮项目。将民国时期外国殖民者投资修建的几个被破坏的较严重的建筑群重新修缮,批准成为旅游区。大都围绕着国母宋庆龄过去在本城工作过的旧址。形成一定规模,还未竣工就在传媒中引起了极高的热潮。为了避免敏感,并没有大肆庆祝,这次的落成晚宴是几个地产商以私人的名义发起的,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这庆祝晚宴也是大家都点头了。只是这奢华的程度,着实让人咂舌,这几个地产商也是够财大气粗。城中所有有地位的政商几乎全都到场了。真真是上流社会的聚会。
  江海洋是本次融侨官邸的投资商之一,也算是主角。所以围着他的人很多。男男女女年龄不一。我一直说不上话,就站在他身边。偶尔有问到我身上,也只是一笑莞尔。
  大约过了几十分钟,我实在站不住便附在江海洋耳边借由补妆逃离了这吃人的会场。这气氛让我快要窒息了。
  补完妆,一个人在长长的走廊中踱步,廊灯明亮。如镜一般的大理石地板光洁如新,高跟鞋踩踏上去会发出“嗒嗒”的清脆声音。我数着步子行至窗前,暗夜微凉的风扫过耳畔,拂动双颊,让我的燥热稍许缓解。看着窗外湛蓝的天幕静静发呆,零星的星光被室内璀璨的光芒比了下去,陡然晦暗了许多。
  我双肘撑在宽宽的冰凉窗台上,让身体放松,脚得到短暂的休息。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江海洋方才万事得益的模样。忽然就觉得他和我的距离骤然远了起来。
  从前,他在我身边,我只以为,他环抱着我,我依偎着他,便可以说是幸福。而如今,我才发现过去的我是多么的自私。
  以自己的梦想为共同的梦想,以自己的喜好为共同的喜好。
  而世界上有些人,天生就是就是要在成功这个领域里叱咤的,比如江海洋。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想起那时候如芝姐说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和他的距离,不是家世和学历带来的。”
  我现在总算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我和江海洋之间,最大的问题不是家世和学历,而是我们自以为是的迁就。我们都想要委屈自己成全对方的梦想,却不知,这样做,只是把心越推越远而已。
  正当我想的入神。耳边突闻“叮——”的一声脆响。一杯紫红的酒出现在窗台上,玻璃质的酒杯与光洁的大理石相触,发出尖细的声音。酒杯中液体轻轻晃荡。涟漪阵阵,最后又归于平静。
  我回首,陆荣光那张邪魅的脸庞闯入我的视线。看得出来他的造型有刻意修饰过,头发做了定性,一丛一丛的,一身黑色的西装,蓝黑相间的条纹领带,明明该是庄重沉稳的模样,却硬是被他穿出了不羁的感觉。
  我这么想的时候,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陆荣光被我笑得一脸莫名。他问:“笑什么?”
  我掩着嘴答:“你的造型好笑。”
  他眉头一皱,手指蜷起便赏了我一记毛栗。斥道:“你自己还穿得跟花姑娘似地,竟然还有胆儿说我好笑?”
  我揉着生疼的额头,撇着嘴答:“没风度,我说你你就说我。还动手。”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窗台上,仰望着窗外,毫不理会我的埋怨。他安静下来的样子煞是迷人,我趁机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他的英俊和江海洋的英俊截然不同,五官立体略显阴柔,笑容邪肆,气息中有些妖冶的味道,却丝毫不让觉得“娘”,他和江海洋,唯一共同的,便是薄唇。
  薄唇的人薄情,自古似是有这样的说法,只是我觉得不靠谱,因为我自己也是薄唇,却总也难以忘情。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我淡淡地答。
  伸手拿起酒杯,轻轻晃了晃。透过酒杯和晃荡的紫红液体看陆荣光,脸庞竟有几分扭曲。
  “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么?”陆荣光转过头对我笑。嘴角轻扬。
  我点头:“你怎么知道?”
  “你额头上写着‘第一次来,生人勿近’这样的字样。”说着还在我的脸上比划。我没好气地挥开他的手。
  “扯吧你!”我挑眉瞪了他一眼:“倒是你,每天也没个正事做,干嘛也来?凑热闹啊?”
  “我嘛?”他耸耸肩,怪模怪样地说:“在这儿来找一两个美艳点的名门千金,讨我家老爷子欢心啊!”
  我没听过他讲家里的事,再加上我们也不是熟到那样的地步,便没有多问,只是听着,点头。对他的自我调侃也是一笑而过。
  “其实,昨天我想邀请你当女伴的。”他幽幽地开口,低沉的声音流转在空旷的走廊里:“可是昨天有人‘无意’和我说,要带你来。”他加重了“无意”两个字,我不知道他要表达的是什么。便沉默着,等待下文。
  他轻叹一口气,从口袋中摸索出打火机。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小巧却不失大气,上面刻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茶隼,尖利的嘴角闪着银光。只是似乎年岁已久,打火机有些显旧。
  陆荣光拿出打火机,却没有拿烟,他手一扬,随着“咔”一声,打火机便打开来,他的手按着滚轮,“擦”的一声,紫蓝的电光一闪,却没有点燃。他又按,又是相同的光景,反复几次,都没有点燃。
  “大概是没油了。”我提醒他。
  他赞同的点点头:“我知道。只是习惯了。”
  明知没油,却还反复的拿来用,他看着这打火机的表情是那么缱倦,想来,这东西应该是对他意义非凡。他半天不说话,我也没有打扰他。过了许久,他突然昂起头对我展颜一笑:“于季礼,昨天我提得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我眉头一扬:“什么意见?”
  “嫁给我啊!”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我有些忍俊不禁,这人还真奇怪,求婚是好玩么?逮着个女人就一直说?
  我抿了一口酒,馨香,入口微苦,回味甘甜。我笑着问陆荣光:“你凭什么觉得可以娶我?又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他眉毛一挑:“你难道不觉得我英俊潇洒又多金?家世更是万众挑一。你不嫁给我嫁给谁?”说完便自信地一笑,他收起了打火机,双手顺势插在口袋中,薄唇轻启:“要是2013年1月4号你还是单身,我们就结婚。”
  我嗤嗤地笑。窗外的风吹动我的笑容,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本想拒绝,却想起,什么时候于季礼变这么善良了?明明是濒死了,明明是垂死挣扎了,为什么要拒绝这根自动自发来到身边的救命稻草?
  我也不该一直这样等死的。
  我笑着,语调轻快地说:“好啊!”复而又补充了一句,问:“为什么要在2013年一月4号?”
  “201314,不就是爱你一生一世么?我最新的前女友说的,永世只有一次。”
  “真浪漫。”我笑着。
  正当我们相谈甚欢,就这么轻松愉快的把人生大事解决的时候。一声不协调的喊声彻底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江先生——”不远处传来明显拔高声音的男声。我和陆荣光同时回头。转角一盆不知是什么名堂的长枝树掩住了站在那里的人,只隐隐瞧见背影。虽是看不清,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那是江海洋。
  我的心脏骤然一缩。
  那男人继续热情地问:“江先生不是来找于小姐么?找到了么?刚才还看见她往走廊去了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直着眼定定地盯着那秀致卓绝的背影。他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很快便平复下来。
  “没找到,大概已经进场了,会场太大了。”他不经意间一回首,灯光下,江海洋那张冷峻的脸庞是惨白的。阴鸷的眼神,与我对视一秒不到便又转回去。我冷冷打了个寒噤。
  ……
  看着他们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整个人已经僵在了原地。半晌,我全身脱力一般,扶着窗台摇摇欲坠。脑袋里一阵嗡鸣,眼前花白。
  刚才,他应该全都听见了吧?
  我……到底做了什么?
  ……
  12
  陆荣光及时扶住我,他眉头微皱,目送着那离去的背影,转过头来问道:“你没事吧?”
  我往后一退,避开他的手,转而对他勉强地一笑,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那笑容该是多么惨淡。
  “没事,反正也没可能了,怎样都无所谓不是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还在疼,这明明不是我的本来意志不是么?方才我还在问他,我们能不能回到从前。
  而现在,他该如何想我?
  他离开时,是弃之敝屣的眼神。我明明想辩解的,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话可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怎么辩解都是错错错!
  陆荣光有些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摇摇头。迷惘地注视着窗外,还没能迅速接受这一切的突变。陆荣光渐渐靠近,他说:“我是认真的。”然后停顿了一会儿:“我想和你结婚。”
  我混沌地回过头。他的表情十分认真,我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不爱她了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转过身去,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说:“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与其大家都痛苦,不如让两个人幸福。”
  陆荣光的面容隐在光线的背面,一寸一寸吞噬在黑暗中,最后形成一幅静默的画面。
  我骤然明了过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不敢置信,只是凄绝地笑着。
  原来,他不是要做我的救命稻草,而是想要把我一起拉向地狱。
  我心底一片苦涩,渐渐涌上喉间。胸腔里凝滞着一口气,让我几乎寸步难行。我转身凝视着他,缓缓地说:“就算我们结婚,他们也不一定能在一起。”
  陆荣光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他与我对视了两秒:“如果你放弃了,至少能绝了他的想法。那么也许一切会顺利起来也说不定。”
  心在急剧的跳动,全身都在颤抖,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悲伤。我压住胸腔里一阵一阵的疼痛,凄厉地一笑,说道:“我一早就放弃了,你不必用这种方式牺牲。”
  说完,我终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刚踏出几步,身后突然传来陆荣光的声音。
  他说:“于季礼,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相爱?也许我们结婚才是最合适的。”
  我骤然停下脚步,鞋跟在大理石上轻微一划,声音却很是尖锐。我紧紧握着拳:
  “明明我们对爱情都是完美主义者。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去将就?”然后稍作停顿:“你明知道,这样做,我们都不会开心。”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呢喃而出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也许,我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不再多作停留,毫不留恋地离去,挺直脊梁,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落寞。我仰起头,让那些突如其来迫在眉睫的眼泪默默流回眼眶。
  我不怪陆荣光,因为他对爱情与我一样,太过追求完美,以为情事该是如诗的。可惜,每个人都还是要经历一段疼痛的青春,渲染了过去,吞噬了现在,那么,为什么还要让它毁灭未来?
  陆荣光,说到底,你比我还不懂得自爱。
  ********
  重新踏入会场,我有些不适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微微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去。
  “于小姐?”
  我一抬头,看见一个有些面善的男人。这个男人方才与他打过招呼,他见我形单影只的站在一旁,以为我是找不到江海洋,立马热情地要替我带路。
  他拉着我穿过拥挤的人群。饶是到场的皆是修养极高的人,都自发地替我让道。我看见我火红的裙角时而起伏,我的高跟鞋随着脚步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音,细碎的光线在地板上绘制出一幅一幅写意的画面。我竟看得有些恍神,当我再度抬首,江海洋已然在我眼前。围在一圈谈笑风生的阔少中间。
  那人替我敲了敲他的肩。他蓦然回头,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在见着我的那一秒陡然僵住。只一瞬,便立刻恢复常态。他言笑晏晏地拍拍那人的后背表示感谢,然后又把我拉近他身边。对我的突然出现和刚才的去向闭口不谈。
  我一言不发地站回他的身边,那个今天给我设定的位置里。
  他很快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中。气息温和却又略显疏离的与人交谈。偶然与我对视,也是笑的意味深长。
  明丽的照明让我有些失魂。我傻傻地想,也许,我并没有离开,也许,一切都只是梦一场……
  可惜,命运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由不得我随意篡改……
  晚宴在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中开始,盛装的主持人笑靥如花地串词,最后随着几个投资人站上高台,整个晚宴进入□。当他们手握金剪刀剪断一长串的红色绸花,全场骤然掌声如雷。
  总负责人是政府的高官。他着装十分低调,一站到话筒边现场便立刻热辣了起来。他俯身,说着一些官方的话语。最后,他突然狡黠地一笑,毫不稳重的样子与他的年龄很不协调,眼周的皱纹深陷,却不让觉得讨厌。
  他说:“我年纪大了,所以开场舞就交给我们的小江同志,我想大家也是赞同的吧?”
  台下立刻一片喝彩声。耳边声潮如雷,我大脑一片茫然的白。只是呆呆地看着台上的江海洋一脸笑容的慢慢从台上下来,一步一步向我走近。明明只有几分钟,却放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就那么来到我的眼前,翩翩风度,晴朗飘逸。他一只手曲在腹前,一只手伸向我,九十度弯腰。
  我可以清晰的看见他头顶发间的漩涡。我愣在原地,一时失了反应。
  身后不知是谁突然撞了我一下,在我耳边叫嚷着:“快去啊!”
  我一个趔趄险些跌进江海洋的怀里,他手一招立刻把我接住并且借力一把将我带入舞池。
  会场的灯光渐渐暗下去,五光十色的彩灯让现场进入一种暧昧的朦胧之中。
  江海洋一手扶在我腰际,一手与我五指交握。我忐忑地捏着他的肩头,几乎把他的礼服捏出痕迹来。
  他不着痕迹地把我拉近再拉近。我们之间几乎一隙不留,这样的亲密让我双颊如烧。
  江海洋俯身,附在我的耳际,咬着我的耳垂:“不要怕,只一个舞而已,你马上就可以脱离我了。”
  我全身一僵,惊愕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专心!”
  “……”
  明明是第一次和他跳舞,却好像多年的舞伴,默契地让人发指,即使没有眼神的对视,我也总能揣测出他舞步的走向。他带领着我在舞池中舞动。我的火红礼服裙裾飞扬,像一只赴死的赤蝶,壮烈地、华丽地绽放。珍珠白的婚鞋前后左右的辗转,灵巧地跳跃,旋转。
  我们完美地演绎了开场的华尔兹,全场掌声如雷。我几乎要溺死在这伪装的和谐中。茫然地微笑着。
  第二曲音乐响起,大家都与舞伴滑入舞池。一派安然。
  完成任务的我正欲离开,不想江海洋的大掌炙如烧红的烙铁,紧紧缚住我的腰,我整个人在他怀中动弹不得。
  他阴冷的一笑,嘴角轻扬,邪魅魍魉,像地狱而来的魔鬼。
  一种不祥地预感让我开始挣扎,只是我的力量和他相比如同以卵击石,我怎么挣也挣不开。我克制地压低声音:“江海洋,放手。”
  他曜石一般的眼瞳骤然一缩,手上力道更重,他伏在我的劲窝,呼吸全数流转在我颈间,全身不自觉打了个战栗。他轻慢地带着我舞动,喃喃地说:“急什么呢?跳完这支舞再走。”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调,却让我觉得全身都冷得发抖。
  “江海洋,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又能怎么样?”他意兴阑珊地一偏头,视线正落在舞池边喝着闷酒的陆荣光身上:“这么急着和他走?”他嗤嗤一笑,满脸鄙夷地对我说:“于季礼,你这次又押错宝了,荣光现在什么都拿不到呢,而且他也不可能为了你和家里闹翻的。”
  他一脸的讥讽让我的心一阵阵刺痛,我偏过头去:“那又如何?我们根本不是……”
  还没等我说完,江海洋突然手上一紧,我吃痛地一声低呼,立刻狠狠地瞪着他。他却毫不在意地“咯咯”笑了起来。
  “听说,让自己不痛的方法,是让别人更痛,原来,真的是这样。看见你痛我就觉得自己没那么痛了。”
  他的话让我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起来。我有些恐惧的一个踉跄:“江海洋,你想干什么?”
  江海洋似是对我的恐惧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从前我就该发现的。你是怎样的人。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怎么样?于季礼,把我玩弄于股掌的感觉肯定不错吧?把我的心都剜走,然后放在地上狠狠地踩。这感觉还不错吧?”
  他定定地看着我,双眼逐渐猩红,像是失了心智的疯子,狠狠地咬着牙道:“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明白,我自己有多么傻。”
  他随即自嘲的一笑,转而是更为阴冷的讽刺。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着:“于季礼,我到今天才知道,你给我的所谓‘爱情’,是多么的……”
  他恶意地一停顿,手上的力道瞬间散去。我整个人失了重心地向后倒去。耳边是江海洋冰冷的声音。
  “于季礼,到今天我才明白,你给我的所谓‘爱情’,是多么的——贱。”
  ……
  13
  我整个人因为惯性向后倒去,双手下意识的想要抓住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抓住。后腰骤然撞向身后的长桌,长桌陡然一动,在地面上刮出一道长痕,发出“吱”的一声,刺穿耳膜。置于长桌之上还没取完的香槟塔倒向一边,几十上百个酒杯摔到地上,发出清脆而尖锐的声音,嘈杂入耳,划破了舞池的安然和谐。玻璃质的酒杯和淡黄的酒液四溅,在我火红的礼裙上留下一片片暗色的痕迹,像肆意绽放的蔷薇花,是任谁也无法抵挡的致命诱惑。
  我整个人几乎站不起来,腰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疼入骨髓,背脊整个僵住。这疼痛让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力,神经都几乎麻痹了。我一直隐忍的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露出一分一毫的脆弱。
  我的意识开始越来越涣散,脑海中闪过一些繁杂的片段,眼前越来越模糊,却还努力的掐着手心让自己清醒。
  江海洋一步步向我踱来,脸上还挂着嘲讽地笑容。周围跳舞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蒙了,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尖细的惊呼声一阵一阵,我想,大概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子从未见过我这般“惊心动魄”的状况,所以惊愕的都发出声音了?
  现场一片混乱,只有江海洋,仍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他向我伸出手。却还是一脸的调笑:“要我拉你么?来,我拉你,现在你可以起来了。”明明是温柔的近乎蛊惑的声音,却让我无比的愤怒。我狠狠地瞪他一眼。忍着巨大的疼痛伸手打开他的手,努力压抑自己,我冷冷的说:“不用了,我自己会起来。”
  “怎么?不开心了?”他微微扬起眉,英气逼人的脸上展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不是一贯如此对我?先把我推到深渊,然后假意来拉我。怎么,换了个角色,你就不喜欢了?”他朝我讥讽的一笑,这一笑,让我心底仅剩的那一点点期待也全数消失不见。
  会场大堂金碧辉煌,音乐悠扬婉转,衣香鬓影华服美人,到处皆是纸醉金迷的醉人香氛,我实在不想搞砸这样成功的宴会。我慢慢支撑着自己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会场外走去。我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固执而灼热的视线,一直紧紧的跟随着我,我有些站不稳,白色的婚鞋上满是淡黄的香槟。我可以想象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却还是顾着姿态装作没事。即使是逃走,也要昂首挺胸。我承认我有时候就是这么执拗,但是我没办法再把更多的自尊拿出来任他践踏。
  即使我欠他再多,现在也够了。我都还给他了,够了。
  “于季礼,你站住。”
  江海洋嚷着,用近乎命令的口吻。我短暂的停顿,回首深深地凝视他,用不卑不亢口气的说:“江海洋,玩够了,游戏也该结束了。”我用力掐着手心,憋住眼泪:“所有的一切,我都还给你了。江海洋,我终于不欠你了!”
  头也不回的离去,不管身后议论声有多大,也不管他人是怎样异样的目光,江海洋一声大过一声的唤我的名字,但我仍一步一步坚定的向外走去。
  “于季礼,你给我站住。”江海洋疾步上前,抓住我□在外的手臂,他的手像一道炙热的烙铁紧紧箍住我。他的力道大的惊人,我的皮肤上立时一片红痕。
  我一动不动,任由他抓着。大概是我不为所动的表情激怒了他,他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啐道:“于季礼,我脑子出毛病了才会爱你,你觉得你配么?!你配么!”他瞪大了双眼,表情狰狞的几乎要将我生吞活剥一般,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恐惧,腰上的疼痛像一枚刺,直楔入我的心尖。
  我冷冷地一笑:“江海洋,你永远的记住了,不能接受我最差的,就不配拥有我最好的。所以,别再和我谈爱,是你不配!你明白么?!”我狠狠甩开他的手,不想与他再纠缠。
  “慢着!”
  江海洋幽幽地看了我一眼,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他渐渐收敛起凶狠,只是定定的看着我。半晌,他轻启薄唇道:
  “如果我说,那时候你问我的问题,答案是可以,你会怎么做?”
  我耳边一片嗡鸣,记忆回到入场之时,夜风拂扫在双颊,我像被蛊惑了一般,拽着他的手臂,小心翼翼的问:“江海洋,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在一起?”
  ……
  明明只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却让人错觉恍如隔世。如果那时候,他回答“可以”,那么,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只可惜,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那样,早一分晚一分都不对,只有在那一刻,才能成就完满。
  最强悍的,是命运。
  我莞尔一笑,答道:“晚了,江海洋,晚了。”
  我仰起头,大步的离开这片嘈杂,江海洋没有再追来,而我,也始终没有回头看他的表情。
  我刻意的忽略着自己满脸的湿泪,学着面对这些纷杂感情的时候,用麻木不仁来应对。原来,再刻骨铭心的感情,也是可以放下的,我和江海洋的爱情,就像旧伤口上的腐肉,不痛下决心的剜去,就会一辈子疼下去。
  刚才我跌下去的那一瞬间,脑海中满是过去温暖的回忆,我记起过去我们在那旧房子里的点点滴滴,那时候,他还是温柔得像水一样的男人。不管我做什么,他都全数吃下去,还一脸幸福的夸奖我的手艺。然后陪着我在公共水池边洗碗。哗啦啦的水溅在我廉价的衣衫上,洇出一个个不规则的水印。脏旧的老房子四处是堆积的杂物和疯长的霉斑,蚊虫丛生。
  他总是站在我身边,撩起袖子光着手臂对着空中嗡嗡飞着的蚊子挥舞,嘴中还絮絮叨叨:“都来咬我,来咬我,别咬我的于季礼。”
  那时候我总会心疼地把他往屋里赶,而他却又那么执拗。一定要守着我。
  苦涩的眼泪簌簌落下,滑向唇际。原来,我真的一刻也没有忘。
  我该有多庆幸,人生的第一段路就是与他同行,尽管注定走不到最后。
  时光斗转,同一张脸,却又说出让人彻底心凉的话来。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一直都是我自己放不下,是我一厢情愿的以为一切都没有变。
  对于过去,就好像看一本书,看到美好的地方,怎么也舍不得翻过去,只是停在一处温暖的情节上反复的研读,也不管后面会不会有更精彩的出现。
  时至今日,我终于懂得,爱一个人,不应该是累的,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一旦得到,就永远不会失去。
  既然那些已经存在的痛楚避无可避,那么,为什么要让它写成愁眉,孤影,碎心而不是绚烂的笑容?
  我想,我该学会从容的笑。
  *********
  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是个遇到挫折很快便能爬起来的人。从小到大经历的各式各样的挫折我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调试好自己的心情。
  只是不知为何,就是在爱情上摔了个大跟头便怎么也爬不起来了。以前也是,现在也是。
  之后的几天,我都以生病为由请假在家。大睡特睡。大多时候,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有时候也会梦见一些虚空不可触的梦靥,呓语一般回忆了往昔也重现了那些难堪。
  也许我就是一只鸵鸟,所以要把头深深的埋在沙漠里,自我欺骗以为谁也看不见我的伤。
  最后是在领导发飙的召唤下回的单位。
  坐在大巴上,一行的全是检察院这次下派的青年干部,数我资历最浅。他们有的兴奋有的萎靡,大多是感觉新鲜一路叽叽喳喳,总是不能消停的。我和程西蔚坐在最后一排,旁边便是堆积的行李。倒也清静。
  我把车窗开到最大,手肘撑在车窗上探头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进入高速以后,便罕见人烟了。放眼望去,遍地绿油油的农田,偶尔能看见一两栋孤零零的房子立在一望无垠的田间,像漂浮在葱茏绿海中摇曳的孤舟。
  程西蔚一身休闲装,在一旁拿着她那把古董的檀香扇扇着风,一边扇嘴里还一边碎碎念:“真热,还没到都这么热了,真不知道乡下该热成什么样子。”她自耳中取出耳机,缠在IPOD上面装进包里。
  见我没有反应,她撞了撞我的手肘:“怎么?死了?”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还活着呢。”
  见我有气无力的模样,她嗤嗤一笑:“还以为你多猛呢!现在就跟蔫了的豆芽菜似地。”说着突然凑近,她挑挑眉压低声音问:“亲爱的,我真的觉得你太有才了,江公子你都不要!”
  那天程西蔚并没有去凑热闹。但是这件事在圈子里倒是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了江公子有个不识趣的“红粉知己”叫于季礼。至于于季礼究竟是何许人也,倒是没几个知晓的。
  程西蔚初听见这件事倒是一脸关切,只是没两刻便打回原形,絮絮叨叨问东问西。
  我叹了一口气,幽怨的瞅着程西蔚:“你个没良心的,你觉得这样有意思么?”
  程西蔚掩着嘴咯咯地笑,还十分不怕死的异常坚定的说:“有!”
  我对她翻了个白眼,便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大概是太无聊了,程西蔚最终还是妥协了。
  “行,我不说了行吧。我们就正常的说说话。”
  我轻轻往后一靠:“早这样不就好了。”
  程西蔚收起笑意,严肃的看了我一眼:“我说于季礼,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啊?”
  我耸耸肩:“能怎么处理呢?过去了就过去了呗。”
  “那时候,那个孩子是他的么?”
  我点点头。
  “老天!”程西蔚惊愕地看着我:“你别和我说你这么久不谈恋爱也是对他旧情难忘。”
  我沉默不语,垂下头去:“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在等他吧。”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和他再也回不去了。”
  程西蔚听了我的话便陷入沉思。沉默良久,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这惆怅的模样倒是少见。
  “一生还有很长呢。将来你总会遇到合适的人,到时候你就能很庆幸的对那个人说,‘正因为错过了他,我才能遇见你’。”
  我惊愕地抬起头,看着程西蔚星光璀璨的双眸,她鬓发微垂,长睫在眨眼的瞬间温柔的交错,亦真亦幻。
  我的眼眶骤然热了起来。我明白,她说这些话是为了安慰我。但是我该怎么和她说,那个人大概永远不会出现了?
  ……
  14
  检察院的培训美其名为“培训”,其实就是把人拉乡□验生活。培训基地原本是这里的乡村小学。后来小学搬迁了,才把地方卖给了政府,用于公务员的培训。整个基地由一个操场、两层的教学楼、四层的宿舍组成。装修吧,俩字形容——破烂。
  顶着炎炎的烈日,我们罚站一般站在砾石磕脚的操场上,用了半个小时听完了领导那慷慨激昂的演讲。终于被大赦回到了“寝室”。自毕业就告别了“寝室”这东西,所以一进来看着两张并齐的床顿时觉得十分亲切,将包往旁边一扔,整个人扑了上去。
  床上的被子床单都是新换的,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我懒懒地翻了个身,惬意地看着一旁的程西蔚忙活。
  “我说大小姐,忙什么呢?该不是要找消毒水整间房消毒吧?”
  程西蔚斜睨了我一眼,自包中拿出一盒蚊香,点燃。
  “电视剧看多了吧?哪有那么金贵?你就跟着电视剧小说一起诋毁我们这类冤屈的人吧!”她把蚊香放在床下的铁盘里:“上次来过一次,被蚊子咬死了,这的蚊子白日夜里都有,所以这次带家伙了。”
  ……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才真的体验到了“培训”的意义。那些杂烩到我都分不出原貌的吃食让我实在没什么胃口。大概我我家手艺精湛的叶爱红真的养叼了我的胃,我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所以饭后的大会对我来说绝对是折磨。
  讲台上激昂演讲的是这次培训的负责人,也就是我们的直接领导,我们都亲切的唤他“中央不长”。
  开会开到一半,程西蔚实在受不了了,撞了撞我的胳臂,皱着眉指责我:“你安静点,肚子叫的快比‘不长’讲话声音还大了。”
  我憋屈的嗔她:“你以为我想啊?这不是饿了么。”
  散会后程西蔚带我到操场的一个不显眼的旮旯里买了一桶泡面。我总算是解决了饥饿问题。
  因为没有任何娱乐,所以一入夜便早早的睡了。躺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不知是认床还是隔食了。反正就是全身上下都很难受。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远离了灯红酒绿的声色艳绝,也远离了那些妖娆美丽的诱惑,不会再有嘈嘈切切的吵闹,耳边只能听见一阵一阵的蛙鸣,在静谧的暗夜里奏响一曲夏夜的交响乐。这里的世界,纯净的让人想要哭泣。
  在这样的与世隔绝里,我很快便随遇而安了。培训为期一个月,除了每天听“中央不长”絮絮叨叨之外,倒也是过的很顺利的。
  第一个星期天,上级破天荒的大发慈悲给了半天的休息时间,我们总算是能离开这院子去外面看看了。
  许多刚结婚的同事,还没宣布休息就有家眷守在院外。刚一开门便成双成对的走了。至于他们的去向,我想也是足够我们暧昧地相视一笑了。
  单身的则都和我们一起蜂拥而出,像初出牢门的囚犯,贪婪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我和程西蔚在乡下的集市里溜达了一圈,菜市场和杂货市场混在一起,脏乱得很,我俩都有些意兴阑珊,志不在此,最终什么都没有买。
  一路走走停停,也会为一些手工艺的东西驻足。只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江海洋。
  炫目的阳光像一件金色半透明纱衣,朦朦胧胧的将整个世界笼罩了起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我一回首便从缝隙中看见他的身影。
  不远处,他的车停在路中央。城里并不算太稀奇的牧马人,在这脏乱的集市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当地人。三三两两。一个中年男子操着一口方言骂骂咧咧,气势汹汹。
  走近了才从议论中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来,是江海洋的车撞翻了一个菜摊,他当下就下车塞了一把钱给菜农,谁知那菜农是个硬气的主,认定江海洋是仗着有钱侮辱人,钱也不要一直骂骂咧咧。
  我远远地望着他,一身素色的休闲装,气质卓然,明明是很狼狈的情形,却还是让人眼前为之一亮。只是明显感觉到他身体有些绷。他紧紧拽着钱包,脸上满是不耐的表情。
  基于了解,我知道,这是江海洋极限的表现。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帮忙的时候,程西蔚打了我一下,严肃的警告我:“别管,现在就走。你别犯浑找抽。”说完便拽着我往相反的方向走。
  随着她走了几米,我最终还是放心不下。我轻轻挣脱了程西蔚,对她歉疚的一笑:
  “对不起,你让我犯浑最后一次吧。”
  ……
  我最终还是扒开了人群,把隐忍着怒气的江海洋和气势汹汹的菜农隔开,那菜农也不好意思对我个女人一直骂骂咧咧。我态度很好的替江海洋向菜农赔礼道歉,又为江海洋解释了半天。那菜农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最终只拿了几十块钱的菜钱,没有多取分毫。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逐一散去,处理完一切我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孰料却被江海洋一把拽住。
  他定定地看着我,幽幽地问:“为什么帮我?”
  为什么帮他?我也想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是我知道,有些问题,原本就是没有答案的。
  有那么一瞬间,世界似乎都停止了悸动。我停滞在原地,脑中一片净白。
  最终,我还是醒了过来,因为我明白,过分的沉溺,是慢性自杀。
  我耸耸肩,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轻松:“因为认识。”
  我走的很潇洒。用徐志摩的诗来形容,那就是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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