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拿来了歌单,我选来选去,投卢潜所好,选了一首老歌《林中的小路》,小时候妈妈常常唱着这首歌哄我睡觉,我自己也很喜欢这首歌。
“林中的小路有多长,只有我们漫步度量,月儿好似一面镜,映出了我们羞红的脸庞。我们的爱情有多深,只有这小路才知道,星星悄悄眨着眼睛,把我们秘密张望…………在这样美好的夜晚里,你的心儿心儿可和我一样,愿这林中的小路,默默伸向远方……”
餐厅里的音响虽然算不上很好,但我唱得很认真也很深情,黄主任还在桌上用手轻轻地打着拍子。我不经意地和卢潜的眼神交汇,他的眼神真是让我心慌意乱。害得我差一点儿走调。
晚宴结束后卢潜送我回家,他一边开车一边问我:“你还真是行,怎么那么老的歌都会唱?”
“小时候妈妈唱的,你喜欢吗?”
“喜欢。”他说,“好久没听过了,感觉特别好。”
“喜欢就好。就是唱给你的。”我大胆地说,“为了谢谢你。”
“呵呵。”他笑,不说话。然后又说:“再哼来听听?”
他将车开得很缓慢,月光如水一样飘过我的眼帘,我说好啊,然后我靠在座位上,放开嗓子唱起来:“……在这样美好的夜晚里,你的心儿心儿可和我一样,愿这林中的小路,默默伸向远方……”
“你们这代人,怕是没见过什么是林中的小路了吧?”卢潜说。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老,你一点也不老。”我说,“你见过林中的小路么?”
“当然。”卢潜说,“下次去乡下演出,我就带你去,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月光,听听鸟叫虫鸣,那才叫美呢。”
“说话算话哦。不许反悔。”
“你放心。”他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紧张地看着他。
“好好读书喽。”他笑。
“老土。”我骂他。
就在这时,我手机又响了,接起来,竟是小Q。在电话那边哭着喊:“优希姐你快来救命啊,你要是不来,我姐姐就要把我打死啦!”
第七章
电话传来小Q的呼救后,就断掉了。
我回拨过去,听到的是对方手机已关机请稍候再拨的声音。这个小Q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我也懒得管她。八成又是因为黑皮的事跟林媚起了冲突,不过话又说回来,林媚要跟她打架还不一定打得过她呢,要担心我也应该担心林媚才对。
卢潜对我说:“降温了,明天要多穿些。”
“不冷呀。”我说。
“热血沸腾?”他笑话我。
“如此说来,你就是冷血动物喽!”
“还都这么说。”他照单全收。
“没有啊。其实你这人蛮热心的。”我想了想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来,不好意思地递给他说:“今晚的饭钱,也不知道够不够?”
“你这孩子!”他摇头说,“骂我不是?”
“可是……”我说,“你已经帮我大忙了,怎么好意思再让你贴钱。”
“收起来吧。”他说,“对了,有个事我要告诉你,今年省里的春节联欢晚是我导演,我想让你上个节目,不过我没想好让你唱什么,你自己也想想?周末的时候你先来电视台排排试试。”
“好啊。”想到这么快又有机会见他,我开心极了。
“学习你就自己安排啦。”他说,“期末考快到了,我知道你现在时间很紧张。”
“我早说我不是好学生啦。”
“那就要往好里学么!”他说,“怎么一点上进心也没有!”
我偷偷地看他,他的嘴角是往上扬的,我就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凶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真的很帅。我很想问一下他的真实年龄,或者,他的家庭,可是我不敢。或者说,我也害怕知道。
就这么犹豫着,家到了。我从卢潜的车里跳下来,冷得一哆嗦,才发现他说得对,真的已经降温了。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他摇开车窗问我:“今天不会又没带钥匙吧?”
我歪头头,从书包里把钥匙掏出来,放到头顶一阵乱摇。
他笑着挥一下手说:“那就快上去吧,有事再找我。”
“没事呢?”我问他。
“没事就练练歌练练舞吧。”卢潜说,“我等你的好节目!”
“好。那……再见。”我依依不舍地说。
“再见。”他一边说一边把车窗摇起来,车子很快就开走了。我站在那里,一直到看不到他的车影了这才转身上楼。
回到家里,一片黑灯瞎火。看样子阿婆打牌还没有回来。我有一丝的庆幸,不然她不知道又会为我的晚归说上些什么难听的话。天太冷了,家里本来有空调的,可坏了后阿婆就一直没找人来修,怕麻烦是假,舍不得电费才是真。我翻箱倒柜的找热水袋,昨天还在的,可是今天就怎么也找不着了。我冷得直哆嗦,作业是没心情做了,明天一早再去抄林媚的吧。主意一定,我就打算洗洗脸洗洗脚上床睡觉了。
不管何时,被窝里的温度总是我喜欢和盼望的。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一声一声急促。我心里一阵快活,心想,要是阿婆忘记了带钥匙,我就不给她开门,让她在寒风里冻一夜!让她知道平时那样对我是多么的不应该!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从猫眼里往外一望,哪知看到的却不是阿婆,而是林媚!
我大吃一惊,赶紧开门把她让进来,她一进来就四下里探望着问:“优希,看到小Q没有?她在不在你这里?”
“你神经啊。”我说,“她哪里知道我住在这里?”
林媚听我这么一说,一下子坐到我家的地板上,她一定找小Q好久了,看上去好像累得不得了的样子。她坐在那里缩着脖子搓着手,家里冷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我赶紧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想给她暖暖手。她叹口气说:“优希你别忙了,这个小Q,迟早要把我折磨死。”
“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她。
“还是那个黑皮啦。他受伤是活该,关小Q什么事?可那笨丫头开口就给我借一千块,说是要给他治病。你叫我到哪里弄一千块?有点压岁钱,存折都放我妈那里呢。她又出主意让我跟你借,我说什么也不肯,摁掉了她的电话。她一气之下跑掉了,我怕她来找你,只好跑你家来看看喽。”
“你呀!”我责备她:“你姨父姨妈都不管,你还能管她到老?再说了,她来找我你怕什么,她还能吃了我?”
“我怕你上当么,这丫头鬼点子特多。只要能弄到钱,什么点子都想得起来!”
正说着呢,手机响了,我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不知道会不会是卢潜呢?我这么一想,脸就陌名其妙地红了起来。赶快接起来。那边很吵,一个人大声地问我说:“你是小Q的朋友吗?“
“是啊。”我说。
“小Q正在‘乐迪’酒吧跟几个小伙子拼酒,看样子不行了。劝也劝不住,你快叫他家里人来吧。”
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我放下电话对林媚说:“小Q在酒吧里跟人家拼酒,我们快去!”
“谁打的电话?”林媚问。
“不知道。没来得及问。”我说。但不管他是谁,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小Q可以和别人飙车,当然也会和别人拼酒,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乐迪’酒吧是我们市相当有名的一个酒吧,我和林媚每天放学都经过那里,不过从来都没有进去过。听说那里是什么人都有。不知道是冷还是怕,林媚在出租车上牙齿抖抖地问我:“要不要打个电话给我姨父?我怕我们搞不定呢。”
“别怕。”我说,“到了再说。打电话给你姨父小Q免不了又要挨顿痛揍。”
“哎。”林媚把一声叹息拖得老长,把出租车司机都吓了一跳,老是回过头来看我们。我骂他:“看什么看,专心开车吧!”
他回头专心开起车了,十分钟就把我们送到了“乐迪”门口。我们说进去找人,可门卫拦着不让进,说找人也要掏钱买门票。我只好掏出二十块钱来买了两张门票。酒吧里面的光线很暗,进去之后,我好半天什么也看不清楚。一只手臂忽然把我一拉说:“在这边,过来!”
我认出来了,拉我的是那天在广场上和小Q在一起,小Q让他喊我优希姐的那个男孩。林媚也认得他,在我耳边说:“难怪,原来是豆子打的电话。”
原来那个男孩叫豆子。
林媚紧紧地拽着我,感觉得到她此时非常的紧张,我们跟着豆子一直走到酒吧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我一眼就看到了小Q,她喝得已经烂醉,连眼睛都喝红了,旁边的几个小子一边跟她喝一边在对她毛手毛脚。
林媚见状,什么也不怕了,冲上去推开那些人,把小Q一抱说:“小Q,别喝了,快跟我回家!”
“一起来喝吧。”一个长头发小子把林媚的头发一扯说:“再喝完两瓶她就赢钱了,不喝到底不划算啊。”
“你他妈别动手动脚的!滚一边去!”他也喝多了,被我轻轻一扯就退出去好几步,酒吧里已经有别的客人朝这边看过来。
“你们再胡闹我就打110。”我把胸前的手机举起来说,“她还没满十六岁,你们做的事这里的客人都可以作证,你们要是不怕,等着坐牢吧!”
我这么一说,还真把那几个小子给吓住了。也不敢来拦,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把小Q扶了出来。出了酒吧的门冷风一吹,小Q忽然清醒了,转身又往酒吧里冲,嘴里喊着:“我要喝酒,再喝两瓶,我就赢钱了,我要回去喝!”
“喝,喝不死你!”林媚抬起手来,给了小Q一个重重的耳光。那耳光真的打得重极了,在清冷的夜里发出一声清脆的巨响。把我和豆子都吓了好大的一跳。
酒吧的保安也跑了过来:“什么事,你们在干什么?”
“没事没事。”豆子还算机灵,“妹妹喝多了,姐姐在教训她呢!”
保安一看也是那么回事,摇着头走开了。我还不知道他们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Q刚才被人欺负的时候,怎么不见他们干涉呢?
小Q被林媚打得晕头转向,靠在我肩上,嘴里还在说:“我要去喝,再喝两瓶,我就可以赢一百块。”
林媚呜呜地哭了出来。小Q又说:“别哭啊姐姐,再喝两瓶,我就可以赢钱了,赢了钱,就可以给黑皮治伤了。”
豆子伸手拦下一辆车。我对林媚说:“别哭了别哭了,先带小Q离开这里再说么。”林媚抹抹泪,和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小Q塞到后座上。车子要开的时候豆子对我说:“优希姐,小Q醒了,你让她别恨我,我真的是没钱,我要是有钱一定会借给她的。”
“知道了。”我说,“今天谢谢你。”
豆子站在那里,我才发现他是一个那么单薄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冻的,他的嘴唇已经完完全全地变成了紫色。我朝他挥挥手说:“你也快回家吧,天冷了。”
车子开了,林媚问我:“怎么办?她喝成这个样子,我不敢带她回家。”
我打了个电话回家,没人接。阿婆估计是还没有回来。我狠狠心说:“去我家吧,最好赶在我阿婆回来之前。”
把小Q扶上五楼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冷的天,我和林媚都累得一身是汗。把小Q放到沙发上,她好像睡着了,可过了一会儿,却发出惊天动地地呕吐声,转身一看,已经吐得到处都是。我赶紧找来毛巾和拖把和林媚一起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林媚哭兮兮地说:“优希优希真是对不起。”
“说这些干什么,这么好的朋友。”我说,“等下给她喝点水,扶她到我床上睡。天不早了,你也要赶紧回家,不然你爸爸妈妈应该着急了。”
“也只好这样了。”林媚说,“我给姨妈打个电话,告诉她小Q没事睡在你家了,也免得她着急。”
“路上慢点。”等她打完电话,我递给她十块钱,“还是打的吧。不然我不放心。”
“优希。”她并不接钱,而是扑上来抱着我哭。
“别哭了。”我把钱塞到她手里:“快走吧快走,要是我阿婆回来看见了又要罗里罗嗦的了。”
她听话地走了,我一直听到她的脚步声在楼道里消失,又跑到阳台上看到她上了出租,这才放心地回来,把小Q扶到了我的床上。小Q嘴里还是叽哩咕噜地说着:“再喝两瓶,就可以赢一百块……”
我喂她喝了点水,她不再说话,歪到我的枕头上很快就睡着了。我看着她金黄的头发,长长的黑色睫毛,想起林媚曾经告诉过我,要不是她姨父姨妈整日赌钱不管她,小Q一定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小Q和我一样,都是没人爱的孩子。想到她在酒吧里奋不顾身只是为了一百块钱,我的心一阵忽啦啦的乱疼。
我本来已经靠着小Q睡下了,可是一想,怕阿婆半夜进我的房间,我起来把门反锁起来,这才放心地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被小Q摇醒过来:“优希姐,优希姐,这是哪里?我怎么会跟你睡在一起?”
我醒过来,吓得赶紧捂住她嘴说:“嘘,别乱喊。喊醒我阿婆就麻烦了!”
“这是你家?”小Q自己把嘴捂起来,小小声声地问我:“我昨晚睡在你家。”
“你喝得烂醉,要不是豆子找来我和你姐,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我说,“小Q你也懂点事儿,别让你姐老为你担心好不?”
小Q扯着被角,过了好半天才低声回我的话:“他们说我要是一口气喝下八瓶啤酒,就给我一百块。”
“你真是蠢得可以。”我说,“一百块重要还是命重要?”
“可是黑皮他没钱看病,被医院赶出来了,伤口在化脓呃,我能不管吗?”小Q说,“优希姐你没喜欢过一个人你不知道的啦!”她不知不觉地又放大了声音,我只好又去捂她的嘴,低声说:“好了,你快走吧,我也要准备上学去了。”
“谢谢优希姐。”她跳下床来穿好衣服穿好鞋。
我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昨天卢潜不肯收的五百块来递给她说:“先用着吧,我也只有这么多了。”
小Q接过钱,扑上来狠狠地亲了我一口。
我打开房间的门,还好,阿婆房间的门关着,一定是昨晚回来得晚,现在还在睡觉。小Q蹑手蹑脚地出了大门,在我关门的时候丢给我一句话:“优希姐你真好,你一定可以成大明星。别忘了到时候请我做佣人哦。”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笑。
做大明星我可没想过,不过想到很快又可以看到卢潜,还可以参加他导演的春节晚会,我就觉得太开心了,嘴里忍不住轻轻地哼起歌来。
周末的时候我到了电视台,上次替我伴舞的那四个男生也来了,见了我嘻嘻哈哈的,问我做了明星后有什么样的新感觉没有,一个男孩把手搭到我肩上来,我赶紧让到一边,卢潜也在呢,我可不想让他认为我是那种轻浮的女孩子。
我们排了一首萧亚轩的新歌《爱的主打歌》,不过卢潜一直不是太满意,眉头皱得紧紧的。他工作起来的样子和他在私下里有很大的不同。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严肃起来我就舞步大乱,怎么也没法集中精力。
“停停停!”他向我招手说:“优希你过来!”
我和他走到一边,他说:“你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我要的是你那天决赛时候的感觉,甚至还要更放一些。虽说你是做为模仿秀的年度冠军参加这次演出,但我我说过了我不要你模仿,你身上最可独特的气质是萧亚轩也忘尘莫及的,我要的就是这个,你明白?”
“明白。”我低着头说,“可是你一直板着脸,我不知道我哪里没做好。好紧张。”
“呵。”他笑了,拍拍我说:“原来你也会紧张啊,真是没想到。好好唱,完了我请你喝cuppuccino?’
“原来你也会笑啊。”我看着我的脚尖说,“我也没想到。”
“好好给我唱,不然我K你!”他又凶起来。不过我下我不怕了,想到他还答应我请我喝cuppuccino,我就心情大好。接下来的排练就水到渠成起来,那个那个化妆师也跑过来看,赞叹说:“越来越不错啦,有我们卢导包装你,你一不小心就要大红大紫啦。”
“谢谢卢导!”我调皮的一弯腰。
“谢谢卢导!”身后的四个男生也学我,齐声说道。腰弯得比我还要下去。
“从现在起,你们要抓紧时间,有空就要排,一直到晚会正式举行。”卢潜说,“我到体育馆替你们申请一个舞蹈室,才装修好的,条件不错,夜餐电视台请。我过阵子再来审查,不满意就从节目单上往下撤,这没什么好商量的。”
“哦。”我们大声地应他。
“还有,回去跟家长商量好,快期末考了,自己的学习也自己安排好。”
“我们都要跟着优希成名了,还学什么呀!”有个男生说。大家都跟着笑起来。
“期末考不及格,节目也撤!”卢潜似真似假地说,眼睛看着我。我朝他做了一个鬼脸,他又说:“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是!”我们又齐声答,简直称得上是训练有素。
不过那天我并没有和卢潜去喝cuppuccino,因为林媚打电话来,说是有事找我,约我在新华书店门口见面。我对卢潜说:“记在帐上,下次要还我哦。”
“还去玩?”他说,“你该回家温习功课!”
“你管我?”
“不让我管?”他说,“那好,我就不管了。省省心。”
“让你管让你管,管家婆。”我哈哈笑着跑远,心里想,有人管的感觉其实也不错啊,再又想今天到书店正好买点参考书,期末考的成绩一定也不能太难看是不是?
路上堵车,我赶到书店的时候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了半个钟头,林媚不高兴地说:“大明星啊,一点儿也不守时!”
“嘿!”我说,“别人这么说可以,你这么说我翻脸!”
“翻啊。”她说,“你瞒着我借钱给小Q我还没翻呢!”
“好啦,好啦。”我抱抱她,“这下谁也不欠谁啦,讲和!说吧,这么急找我来有什么事?”
她告诉我有家学校终于答应在春节后让小Q去做插班生,不过要通过他们学校的入学考试,所以小Q最近被管得铁严,不能随便出门,电话也被没收了,天天在家看书呢。
“哇,要小Q看书可是难上加难呵。”我说。
“我姨父替她请家教了,一小时三十块。也算是活该,当初多放点心思在小Q身上现在根本用不着花这么多钱!”林媚说:“对了,你可不可以陪我到爸爸巷去一趟?”
“去干吗?”
“我要去找那个黑皮谈谈,他既然不喜欢小Q,就不要整天缠着她。我看小Q魂都在他身上。”
“呵呵。”我说,“爸爸巷全是小混混,你不怕?”
“有你在我怕啥?”林媚说,“瞧你那天在酒吧里的狠样,我要打110啦!”她模仿我的声音,我追着她一阵乱打。没想到的是,齐明正好从书店里出来,他真刻苦,手里又抱着一大摞的资料。看着我,看着林媚,他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的走开了。
我有些心酸地想,我和齐明,也许从此都不会有什么好说的了。
第八章 下了魔咒的苹果
我和林媚到了爸爸巷,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缘故,广场上的小商小贩少了许多。走过上次小Q和黑皮他们飙车的那个大斜坡,再往左拐一些,是个更小更深的小巷,一眼望不到头。我对林媚说:“怪吓人的,不去了吧。”
林媚却像没听见一样:“就是这里了,黑皮应该就住在这里的一个出租屋里,小Q告诉我他家在‘小芸商店’的对面。我们找到‘小芸商店’就对了。”
看她那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样子,我只好硬着头皮和她一起往里走。那条巷子真的是很长,一直快到巷尾,“小芸商店”四个字才陡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找到啦找到啦。”林媚拉住我的手低叫起来,那样子就像是找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的激动。
“有这么夸张么?”我说,“给黑皮看见还不笑死你。”
她一听立刻不笑了,虎着脸扣响了那扇紧闭的门。敲了好半天里面也没有丁点儿动静,我们正准备走的时候门却吱啦一声开了。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黑皮,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人显得更黑了。看上去很倦怠,肯定是才睡了起来,或者,还没有完全康复。
看到是我们,他显然吃了一惊,扬扬眉说:“找谁?”
“找你。”林媚说。
他让开身子,示意我们进去。
我还在犹豫呢,林媚伸手一拉,就将我一把拉进了黑皮的屋子。门在身后关上了,我开始打量四周,房间还不算太小,放着两张床,一张桌子,几张高低不齐的凳子。有个后门,如果没猜错的话,门后应该有个小院。
“明白什么叫家徒四壁了吧?”黑皮坐到床边上,一条腿翘得老高,燃起了一根烟,讥笑着说:“这里不是你们阔小姐来的地方,有什么话赶快说吧。”
林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说:“这是你的钥匙,小Q托我把它还给你。”
“哦。”黑皮说,“那天在医院里,多亏她回来替我拿些东西,你替我谢谢她。小Q呢,她自己怎么不来?”
林媚说,“我今天来就是特意告诉你,你以后不要再找小Q了,她正在准备考试,很忙。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打扰她。”
“那我打扰你如何?”黑皮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说真的,你看上去比你妹妹漂亮,而且,我比较喜欢黑头发的女生呢。”
“天下真找不到比你更无耻的人,你一个男子汉,自己在外面打架出了事,却让小Q到处讨钱替你治伤,换成是我我都害臊死了!”我有些吃惊地看着林媚,她在学校跟人家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我还没见过她这么凶过。不过说实在的,我也觉得林媚的话说得重了,黑皮低着头,并不回话,而是向我们做出一个“请走”的手势。
我拉拉林媚,林媚还不饶过她,继续恶狠狠地说:“你放心,我们这就走。你看看你自己,一无所有,用你的自己话来说,“家徒四壁”!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所以,请你好自为之!”
丢下这一长串话,她已经和我跨出了黑皮的小屋,门被她重重地带上,发出沉闷的回声。我忍不住责备她:“你这么说他也太过份了吧,你忘了他上次把钱还给我们的事了,我看啊,他也不是那么坏的呢。”
“不说重一点他还会找小Q。”林媚说,“这叫防患于未然!”
“小Q怎么会找你来办事。”我摇头,“她不如托我哦。”
“她出不来,只好求我来替她看看黑皮有没有康复。”林媚笑起来,“你也知道啦,还钥匙不过是借口。”
“那你回去怎么说?”
“我当然说康复啦,顺便告诉他黑皮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呢。”
“哇。”我看着林媚说,“真没想到林媚也这么坏!”
“可不?”她得意地昂着头,“从这一点来讲,我可不输给优希!”当时我只当这句话是句戏言,可是,我到后来才发现这句话相当的有道理,林媚并不输给我,甚至,她比我还要大胆和放肆得多。
当然,这是后话。
之后的日子简直是忙得眼花缭乱,我每天穿梭于学校和体育馆之间。唱完跳完后还得趴在桌上做厚厚的习题。期末考试迫在眉睫的时候,那些男生也要复习,彩排被迫停了下来。我打电话告诉卢潜,他说:“好好复习吧,听说你们练得不错,我对你有信心。”
“怎么你最近都不来审查一下?”我问他。好久没见他了,我还真有点想他。
“忙呵。一台晚会有那么多节目,还有那么多的明星要伺候,哪里会有空?”
“哼。”我说,“我要是大明星啊,你还不天天守着我练?”
“真是个笨丫头,你要是大明星就不用练了。”他说,“你到时候一定要求我对口型。唱的时候嘴都懒得张。”
我哈哈大笑,他却在那边严肃地说,“好好考试,不得马虎!”
“yesSir.!”我挂了电话。
我这人不念书还好,一念书脑子就稀里糊涂。有天早上,我给闹钟上错了发条,竟然提前一个小时到了学校。教室里一个鬼影子也没有。没办法了,既来之则安之,我只好坐到座位上看起书来,没想到齐明第二个进教室,看到我在教室里,他一定吃了一惊。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问我:“今天怎么这么早?”
“临时抱佛脚呗。”我懒洋洋地说。
“有什么不会的你可以问我。”他说,“为了节约时间,我现在中午在学校吃饭,你问我很方便的。”
“你妈妈放心?”我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一边问他。
“这么大了有什么不放心的。”他说。
“你接个女生的电话她不都如临大敌?”我抢白他。
齐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不过他忍住了,说我:“优希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你应该知道我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
“是什么?”我看着他问他。
他不吱声了。坐回了他自己的座位。我最恨他的就是这一点,任何事情都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的坚持,懦弱得让人心寒。我惊讶自己曾经那么喜欢和依赖过他,现在,一切都已成过眼烟云,现在的优希,喜欢的是卢潜那样的笃定和成熟,泰山压顶也会面不改色心不跳。
想到这里我的心一阵乱跳。
“看书吧。”我对自己说,“成绩太难看怎么好意思面对他?”
没想到的是那天放学,黄泥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我去之前心里挺不安的,以为我又做什么让他不满意的事了,谁知道他说出来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问我:“复习得如何了?”
“还好吧。”我说,“争取不是最后三甲。”
“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吧。”他把桌上的几张复习资料推到我面前说:“我从教研室弄来的一些资料,挺有用的,你考试之前看看,后面都有标准答案。”
“谢谢黄老师。”我知道黄泥这人挺精的,他教英语,有一次全市的英语竞赛,我们学校的学生全拿了名次,就是因为他猜题准的缘故。
所以我相信,他弄来的资料准错不了。
“不要外传。”黄泥提醒我说,“自己看看就行了。”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又对我说:“对了,听说你要参加全省的春节联欢晚会?”
“是的。”我说。
“是卢导导演吧?”
“是的。”我等着他的下文。
“卢导很有才啊。”黄泥说,“你下次见到他,告诉他我去北京进修的名额批下来了,这次多亏了他和黄主任的帮忙。”
“啊?”我说。卢潜并没对我说过。
“下学期你们要换新的班主任了。”黄泥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也就一年的时间,可惜的是,你们那时候也快要毕业了。”
“哦。”我说,“祝你一路顺风。”
“还早么,春天才走。”黄泥说,“我还要看你的表演呢。一定错不了!”
他笑起来,我忽然发现他笑起来竟是那么的难看!一脸的抬头纹,像七十岁的老头子。我捏着他给我的资料,忍着内心的厌恶跟他告别,从他的办公室出来后我就把这事告诉了林媚。
“丑恶。”林媚说,“成人就是这么丑恶。”
“呵呵,有一天你也会是成人。”
“但愿我没那么丑恶。”林媚说。
不过我们还是凑到一起消化了黄泥给我的那些资料。考试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些资料至少让我的总成绩上涨五十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感激黄泥,当他在讲台上春风得意地向我们发表告别演说的时候我对他的鄙视升到了极点。我看都不想看他,林媚的同桌王海了然于胸地轻声说道:“这家伙从京城回来就要升官了,不信你们等着瞧。”
我很响地咳嗽了一声。黄泥听见了,声音朗朗地说:“优希你可不能感冒啊,我们还等着在春节晚会上看你的风采呢。”
我就更响亮地咳嗽了一声,一些同学一起笑了起来,其中林媚的笑声最响。黄泥也许隐约感觉到了我是在恶作剧,他挥挥手下了讲台,站到台下了又免为了说一些寒假也不可以放松学习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他会想念我们等等等等的许多废话。
我和林媚手挽手走出校园。试考完了,就要放寒假了,黄昏的校园呈现出难得的慵懒和宁静。就在校门口那颗著名的大树旁,一个人骑着单车忽然斜斜地拦住了我和林媚,吓了我们老大的一跳。
竟是黑皮。
他的车真是破得可以,他并没有从车上跳下来,嘴里叨着烟,问我们:“小Q呢,怎么找不到她了?”
“我警告你。”林媚说,“你不许再找小Q!”
“那我就找你吧。”他粗鲁地说,“他妈妈的我等了你差不多二小时了,还以为你不在这个学校读书呢!”
“谁告诉你我在这个学校念书的?”林媚提高了声音。
“那还用问,你真是笨得不一般。”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到林媚手里说:“麻烦你替我交给小Q,我一直找不到她。”
话刚说完,他已经骑着车跑老远地去了。
“喂,喂!”林媚大声地喊他,他却连头都不回一下。
我和林媚站在树下把钱数了两次:一千块。林媚问我:“怎么办?”
“要么还她,要么收下。”我说。
“这主意我也知道。”林媚说,“不管了,收下。反正也是小Q借出去的。”她拿出五百元塞到我手里:“这是你的,其它的我会还给小Q。”
嘿,这五百元看来注定了是我的,三番五次都送不出去么。
和林媚告别后我赶往体育馆,离晚会录制的时间只有十天不到了,我们约定今晚一定要练到满意为止。我一进舞蹈室就看到了卢潜,他坐在那里,正在对伴舞的男生们说着什么,看到我,朝我点了点头。
“大导演今天有空来了?”我心里一阵欣喜。
“休息一下,排一次给我看看。”卢潜说:“今天除了我,还有两个重要的观众。”
我这才发现舞蹈室里真的还有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一边聊天一边在盯着我看。我问卢潜:“那是谁?”
他卖关子:“你就别问了。热热身,准备开始!”
和我上次唱的《cuppuccino》相比,萧亚轩的这首《爱的主打歌》节奏更快,对舞步的要求也更高,不过我唱起来也就更加地随心所欲一些:
我在唱歌什么什么都觉得
原来原来你是我的主打歌
你在说什么只听一次也会记得
听两次就火热
我在干什么什么都觉得
整个城市播着爱的主打歌
主的可是你打得我好神不守舍
……
也许是好多天不唱的缘故,歌里的新鲜感又再次回来了,我自我感觉相当的不错,卢潜一边看一边对着我频频点头,我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他满意的神态,一只歌更是唱得眉飞色舞起来。
唱完了,边上的两个人一起拍着手走了过来。那个女的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漂亮,她大声对卢潜说:“卢导推荐的人果真是不错。”
“优希你过来。”卢潜把我拉过去,替我介绍说,“这是唱片公司的陈小姐和陆总,今天特意来看你表演的。”
原来卢潜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并不是骗我。我笑着对那两人说:“如果是在真正的舞台上,我会表现得更好。”
“呵。挺自信啊,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人。”那个叫陆总的人发话了:“今晚我请客,请你们吃饭,我们在饭桌上再详谈!”
“那今天就排到这里吧。”卢潜拍拍手对我们说:“你们只要保持这种状态,上晚会绝对没问题!”
“耶!”我们都高兴地跳起来。
那晚,陆总请客,我们到“东方巨舰”上去吃江鲜。“东方巨舰”外型似军舰,说穿了,其实是吃喝玩乐的地方。我们找了个很豪华的包间坐下来,趁着他们点菜的时,卢潜轻声对我说:“差点忘了告诉你,派出所的周所长打电话给我,说是上次的案子查清了,打架的事跟那个叫黑皮的人没有关系,他是因为劝架才会被误伤的。所以说,你和小Q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呀。”我在心里,“看来林媚真是误会黑皮了。”
“想什么呢?”卢潜问我,“考得怎么样?”
“不说考试了,不说考试了。”我本来想问问他黄泥的事的,可是我忽然也不想再问了。卢潜不是那种好大喜功的人,我想他一定也不希望我提。
那晚我们吃得很开心,酒过三旬陆总对卢潜说:“你的眼光确实是不错,我看啊,优希好好包装一下,脱离萧亚轩的影子,一定可以走红!”
“红不了我可要找你!”卢潜恶狠狠地说。
“放心吧,我们陆总说红一定会红!”陈小姐转头问我说:“对了,优希你满了十八岁没有?”
“快了。”我说,“暑假后就满。”
“哦。”她对卢潜说,“我会做一个完美的宣传和包装文案给你们看,你是不是算优希的经纪人呢?”
“那要看她愿意不愿意喽?”卢潜笑笑地看着我。
“卢导我敬你。“我当着陆总和陈小姐的面,将一杯白酒喝了下去,卢潜没来得及抢下我的酒杯,只好摇着头对他们说:“这丫头,有股子猛劲,像我们东北人!”
原来卢潜是东北人。
不过我喜欢他叫她丫头,叫得我心深处微微的一颤,很美好的那种颤动,让人不忍舍弃!看着他们的笑容,我深深地感觉到卢潜已经把我带进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处处是陷井和诱惑,我害怕,想离开,却又身不由已地停留。
吃完饭后,陆总意犹未尽,提议我们到船上的卡拉OK厅里唱歌。经过大厅的时候,我看到有人在大厅的舞台上劲舞,闪烁的灯光下我还是很快认出了那个黑皮,他跳得用力而又专心,想起在天意广场上他一身的血,我的心就拎起来,伤可以好得这么快吗?怎么又做如此剧烈的运动?
“走啊优希。”卢潜催我,我只好跟着他进了卡拉OK厅。
卢潜依旧不肯唱歌,陈小姐先来了首“青藏高原。”一听她就是专业选手,我夸她,她笑着说:“有什么用,这年头要像你们一样,唱流行歌曲才能挣钱。所以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包装和宣传我们的歌手呢。”
陆总也唱,真不知道他这个唱片公司的老总是怎么当的,唱起歌来走调得真是一塌糊涂。卢潜一边笑一边又喝起啤酒来,看他的样子,心情真的是很不错呢。轮到我唱了,陆总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公司里好像有什么急事,他接完电话就和陈小姐急匆匆地跑掉了。抱歉地对我们说:“单买了,下次再陪你们唱个够!”不大的包厢里就剩下我和卢潜,卢潜对我说:“唱啊,怎么不唱了。”
“想听什么?”我问他。
“绿岛小夜曲。”他说。
我唱了,可是我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一首歌唱得干巴巴的。唱完了,卢潜朝我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去。我坐过去了,包厢里灯光昏暗,红色的果汁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血一样的光,一切好像都注定了要发生,卢潜的脸渐渐逼近的时候,我只觉得天塌了下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晚回到家我拼命地刷牙,刷得快五脏六腑都快要吐出来。那并不是我想像中的初吻,一点也不美好,甚至有些丑陋。刷牙当然不能解决问题,从那以我的舌尖就总留着卢潜淡淡的香烟味和酒味,吃东西的时候会有,说话的时候会有,静静坐着的时候会有,拼命的活动也会有!就像是一个下了魔咒的苹果,我来不及考虑就将它吃了下去,吃下去,就着了魔,着了魔,就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我坐在床上神游的时候,阿婆推开了我的门,她声音怪怪地说:“你今晚是不是胃疼,怎么刷牙刷成那样?”
我没答她。
她又说:“你妈晚上打电话回来,她让我告诉你,她过几天就要回来了。”
第九章 夜奔
那天晚上我一直失眠,越拼命地想睡着越是睡不着。脑海里卢潜俯身过来的那张脸若隐若现,驱之不去。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快要天亮,才算是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我觉得很渴,起床来倒水喝,可是水瓶里一滴水也没有。屋外冬天灿烂的阳光显得遥不及,昨夜可能是下过一场小雪,仔细看,可以看出树枝上压了薄薄的一层,不经意的白,一碰就会落。我浑身冷得发抖,站在厨房里脑子一片茫然的时候电话响了。是林媚,她在那头兴冲冲地说:“快出来逛街啊,今天阳光很好,我们去溜冰吧。”
我有气无力地告诉她我病了,一点儿也不想动。她一听挂了电话就跑到我家里来了,我强撑着替她开门。她扶我到床上,摸着我的额头,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是在发烧呢,怎么办呢?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
“没事,躺躺就好了。”
她翻箱倒柜地替我找药,可是我家一粒药也找不着。林媚不知道,我需要的不是药,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需要的是什么。就算我知道,我也说不出口来。
“你阿婆呢?”林媚气乎乎地说,“怎么一点儿也不管你?”
我摇摇头,身上倦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林媚把我从床上拖起来,干脆地说:“走走走,医院挂水去!”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向外望去,有没有树叶的树枝伸向灰得不成像的天空,一只孤儿的鸟儿忽啦地从窗口飞了过去。而挂在胸口的手机,它一直都没响。
我们对医院不熟,跑了不少的冤枉路。陪着我一阵折腾,林媚也累了,借了旁边病友的一本杂志在手里乱翻着。那是一本花里胡哨的娱乐杂志,林媚一边看一边说:“有一天,你也会在上面的哦。对了,你的歌排得怎么样了?上春节晚会应该没有问题吧。”
“我不想上了。”我说。
“怎么了?”林媚坐直了身子。
那一刻我真想告诉林媚昨晚所发生的一切,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只好掩饰地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挺倦的。”
“病好了就没事了,前一阵子又是考试又是唱歌的,你压力太大了。”林媚说,“昨天我把钱还给小Q,她抱着钱哭得什么似的。晚上又偷偷溜出去找黑皮了,结果没找到,回到家里又大哭了一场,劝也劝不住。”
“我看了黑皮了。昨晚在‘东方巨舰’,他在里面跳舞来着。还有啊,”我告诉林媚,“卢潜告诉我派出所的人打电话给他,说是上次打架的事与他无关,他是好心劝架才会被人打伤的。”
“呀,那我们不是误会他了?”
“我早说他不是那么坏的么,你非要对人家那么凶!”
“可我看他就是坏坏的。”林媚的语气软了一些,“不过呢,看在他还了钱的份上,顶多下次见他少骂他两句喽。”
“几点了?”我问林媚。
“快四点了。”林媚说,“我看你今天别去排练了,给卢潜打个电话请个假!”
“你替我打吧。”我说,“你告诉他我病了。”
“好。”林媚说,“他敢不准假你就炒了他!”
林媚在我身边拨电话的时候我的整个心都拎了起来。我不知道卢潜会说些什么,对于昨晚的事他到底又记得多少?如果他让我接电话我又该说些什么?这些在瞬间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弄得我心神不宁。林媚却把电话一挂说:“对方关机。”
“那就别打了。”我说。
他居然不接我电话,他居然关掉电话。我的心愤怒地疼痛起来。挂完水回到家里,我越想越气,一气之下,也把手机关了。
那几天,我天天呆在家里看电视,妈妈打来电话,告诉我她很快会回来。我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她又在电话那头语调忧伤地说:“妈妈有三年没看到你了吧,你一定长高了许多也漂亮了许多吧。”
“回来再说吧。”我懒懒地挂了电话。在心里想,母亲真是一个失败的母亲。要是有一天我也有了一个小女儿,一定会天天陪着她,和她一起唱歌,一起做游戏一起长大,了解她就如同了解自己,绝不会在她最青春和最需要爱的时候把她扔给一个古里古怪的老太婆。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十六岁的少女都会想这些,我那我饿极了,阿婆只煮了一锅粥,我实在是不想吃,只好恶狠狠地吃一个酸溜溜的苹果,吃完后,我把手中的苹果核用力地往窗外一扔,听到“咚”的惬意的一声响。舔了舔手指,我跑到穿衣镜前细细地审视自己。我很满意自己的模样,还记得卢潜曾经说过,我一看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卢潜哦卢潜,这些天来,这真是个让人不安宁的名字。我粗暴地对自己说:“优希,你他妈要是再想卢潜我就毙了你!”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是拎着一个大保温桶的林媚。原来是她妈妈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林媚说:“我出门的时候我妈说了,你要多补补,不然会唱不动跳不动的,那就是我们全市人民的损失了。”
想不到林媚的妈妈还挺幽默的。
我在饭桌上狼吞虎咽地吃下那些饭菜。阿婆则坐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喝着一碗稀粥,看她的样子,她并不羡慕我,到了她这样的年纪,对于吃,也许已经是无欲无求了。
瞧我这些年,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一面吃一面对着林媚诉苦:“我简直跟一个老太婆没什么差别。要不是得场病啊,还不知道原来人间有这么美味的东西。”
“你就要吃香的喝辣的了。”阿婆说,“你妈不是要来接你了吗?你很快就不用跟着我这个老太婆受罪了。”
她说完,把碗往水池里粗鲁地一扔,穿了鞋甩门而出。
“啊?”林媚说,“优希你妈要接你走?”
“没有的事。”我说,“她接我走我也不走。”
“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可怎么办?”林媚苦着脸。
“放心吧。”我安慰她,“我爸妈现在自身都难保,放到我卡上的钱一月比一月少,知道我上次拿了奖金,这个月居然一分钱也没汇过来。我真佩服他们可以算得这么精!”
“优希。”林媚心疼地说:“你就这样一边唱歌一边念书,也准能养活自己。”
我叹息:“娱乐圈呢,不是那么容易混的。”我说的是真话,你瞧,我半只脚还没踏进去呢,就付出了代价不是吗?
“说得也是,”不知原委的林媚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我看那个卢潜是个好人,他要是愿意帮你,你说不定就会一帆风顺呢。有时候啊,成名就是运气!”
我没好气地说:“好人坏人,脸上刻字吗?”
“他救过你跟小Q么。”林媚说,“我看他这人没什么架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听到林媚说他的好话,我倒宁愿谁到我面前来狠狠骂他一顿才好,林媚一说他好,我的心就整个地拧了起来。拧得紧紧地,松也松不开。
我所能做的,只是努力地忘记。
几天后,我到学校去拿成绩单。多亏黄泥帮忙,全班五十多号人,我居然排在三十八名。齐明仍然是排在第一,而且是全年级第一。我看到有女生上前去向他表示祝贺,那是我们班一个有名的乖女生,她和我不同,她有干净明亮的十七岁,应该是齐明喜欢的那种,所以齐明才会笑得那么的舒心。
黄泥走过来对我说:“优希继续努力啊。”我知道他想让我跟他说声谢谢。可是我就是不想满足她。于是笑了一下,赶紧拉着林媚走开了。
林媚看着我,满意地说:“今天脸色不错,看来病是完全好了。我妈今天做了鱼头汤,让你到我家去吃。”
“好啊。”我一面答着的时候就一面看到了一个人。
是妈妈。
她站在校门口,正在探头往里望。我疑心自己看错了,仔细一看,真的是妈妈。一阵说不清的情愫从心底哗地一下升了上来。我停下了向前的脚步。
林媚说:“怎么了,怎么站着不走了。”
“我妈来了。”我说。这时我妈也看到我了,她正快步地迎上来,朝着我直挥手,嘴里喊着我的名字。我有些尴尬,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这个差不多有三年不见的熟悉但陌生的女人。激动愤怒还是无动于衷?她走近了,都说南方的水土养人,说得一点也不错。她好象一点也没老,反而显得更加地年轻和漂亮了。在我面前站定,她好像很想伸手拥抱我,也许想到是在学校,有些不妥,她最终没有。
就在我们母女俩僵持着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我一看号码,竟是卢潜。
手机响了很多声,铃声急促让我心乱如麻,就在他就要挂断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接了,对着听筒轻轻地喂了一声。
他在电话那头问:“丫头,是不是你?”
“是。”我说。
“我一直找你,可是你手机关机了。”
“我病了。”我走到一边说。
“要紧吗?”他在电话那头关切地问我。我真是听不得他那么关切的声音,要不是我妈和林媚就在不远处,我想我肯定会掉下眼泪来。
“我一直想跟你聊聊。我在星之屋咖啡屋等你。”他简短地说,“二楼的射手厅。”说完,电话里传来的是挂断了的“嘟嘟”声。
我走过去,对林媚说:“我得去排练了。”又对妈妈说:“电视台找我排练,你先回家吧。我尽量早点回来。”
“你买手机了?”她盯着我胸前的手机问道。
“是的。”我说。
“为什么没听你说起过?”
“你有时间听吗?”我说,“我没空,电视台那边等着我呢。你先回去,有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
“要不我陪你去排练吧,”妈妈说:“晚上我们在外面吃,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你是不想看阿婆的脸色才不回家的吧?”我说,“我可是天天对着她那张脸吃饭和睡觉呢。”
“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妈妈有些生气地瞪着我:“走啊,让我陪你去。妈妈也好久没听过你唱歌了。”
“免了免了!你在旁边我可发挥不好。”听她这么一说我真是怕了,要是她真跟着我去那可就麻烦了。于是我赶紧跟林媚挥挥手,跑到了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叫司机快开快开有急事。车门关上的时候我看到她往前追了两步,不过她并没有跟上来,这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走进“星之屋”的时候我想,不知道见了卢潜他会跟我说什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喝多了?实在是抱歉?
在小姐的引路下,我走进射手厅,那是一个小小的包间,他坐在那里那像已经很久了,烟抽了好几只,茶也下去了一大半。
他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把一杯cuppuccino推到我面前说:“这是你最喜欢喝的,我欠你很久了。今天请你喝个够。”
我埋头喝了一口,等着他的下文。
“节目单定下来了,你排在第十三个节目,很靠后。”卢潜说,“台领导对你的表演有很高的期望值。还有四天就要正式录影了,你要注意身体,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
“嗯。”
“整台演出中,你是唯一的新人。”卢潜说,“春节后还会有全国性的新人选拨赛,我想替你把名报上,你看如何?”
“还有吗?”我问。
“还有,陈小姐打电话来说陆总对你很满意,很快就可以着手签约的事。”
我再也忍不住了,把面前的杯子狠狠地一推,一杯cuppuccino推得一桌子都是,数天来的等待猜疑和委屈让我在瞬间失去了理智。我朝着他喊起来:“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对我这么好?我告诉你,我不必放在心上,我也全忘了!”
他愣了一下,有些无奈地说:“现在的丫头真是不一样了,比我还要直接。”
“我不上晚会了。”我说:“你另请高明吧。”
“那就是不打算原谅我?”他低声说。
我说不出话来,只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看到他的一刻我才明白,其实这些天纠缠在我心里的并不是什么原谅不原谅。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想念他,我想听到他说,是因为喜欢我才会那样。我不要听什么抱歉,永远永远也不要听。
我坐在那里,低低地哭泣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卢潜才从对面的沙发上起身,走到我身旁,轻轻地抱起了我。
我浑身一阵颤栗。
咖啡里的灯白花花地亮着,厚厚的窗帘重重地垂下来,把阳光彻底地拒绝在外。卢潜就那样轻轻地抱着我,在我的耳边跟我说着优希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在他的轻声细语中,我感觉自己像游进了大海,海水深蓝深蓝的,一波波的潮来潮去象是永不停息。然后我听到自己夹着哭泣的喘息声,我拼命地想抓住点什么,却又无力地放手,任自己就这样载沉载浮下去。
冬天的幕色降得迅速。天很快就黑得遥远起来。想到妈妈在家,我拒绝了卢潜要送我回家的要求。他的车开走后,我独步在黑暗的大街上,不想回家,可是又不知该往哪里去。夜真冷啊,我想了想,又撒开腿飞奔起来,风声再次掠过耳畔的时候我感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欲飞的鸟,只有奔跑才能找到飞的感觉,自由自在飞,自由自在地流泪,自由自在地活在夜里。
这要命的冬之夜晚!
终于决定还是回去,没到家就看到妈妈远远地立在楼下等。她穿着质地很好的大衣,手放在兜里,领子竖起来,像个雕塑。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见了我,也没迎上来,只是忧郁地看着她。
我有点看不得那种眼光,心软了,声音却硬硬地说:“别担心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说得轻巧!我能不担心?”
“外面冷,”我说:“要骂回家再骂好了!”
“你阿婆把门反锁了!”妈妈耸耸肩说:“进不去!”
“她怎么可以这样!”我提高了嗓门。
“为你的事我们刚吵完架,这不,她把我赶了出来。”
我听完,咚咚咚地就往楼上跑去,钥匙打不开门,门果然是被反锁了。“阿婆!阿婆!阿婆你开门!”我一面喊一面拼命地按着门铃,可是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我被拒之门外的感觉折腾得来了火,这时,我一眼看见了门边上的铁皮垃圾桶,于是一把抓起它来,朝着防盗门上轮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一阵阵砰砰的巨响,在深夜的楼道里骇人的回荡!妈妈冲上来,一把抱住我说:“别敲了,别敲了啊!”
“我就敲!”我挣脱妈妈说:“是我的家,凭什么不让我进!我就不信她不开门,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妈妈求求你还不行吗?妈妈求求你!”妈妈抱住我不放,眼泪流到我的脖子里。那眼泪冰凉冰凉的,把我凉得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那晚,我和妈妈睡在宾馆里。
我们母女俩吃了一顿饱饱的夜宵。妈妈还给我买了一套精致的睡衣。宾馆里的空调很足,我穿着那套睡衣坐在床上,被子盖不住了,掀到一边。
妈妈看着我说:“看你长大了,妈妈很欣慰。”
“哎”我老三老四地叹息:“我也会老,有一天老得像你,还有一天老得像阿婆。”
她只是笑。
三年不见,我跟她已经隔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值得欣慰的,我可以想像,如果她知道我和卢潜的事,应该是怎样绝望的心情。
“跟妈妈走好吗?我特意来接你,我们一起到南方去过年,那里比这里暖和多了。我连学校都替你联系好了。我去看过,那学校不错,是寄宿的,每个周末,我们母女都可以在一起。不过妈妈很久没烧过菜了,我还要重新再学,烧些好吃的菜给你吃。我现在的房子也不错,离大海不远,大约走十几分钟的样子,那片海很漂亮,特别是在夜晚……”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段话,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在听。我终于承认她也老了,女人只有老了才会有这么多的话才会这么的语无伦次,我从阿婆的身上早上明白了这一点。我近乎残忍地打断她说:“我不会走的。我会在这里读完高中。再说了,你们生意那么忙,我也不想去耽误你。”
“我知道你怪我。”妈妈说,“有些事我想我也应该告诉你了。瞒了你这么多久,也瞒了你阿婆这么多久,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决定要告诉你们一些事实。”
我抬起头看她。她的表情里有一种很隐忍的痛苦。
然后她说:“其实这些年,你的生活费都是我一个人在负担。我一个人,苦苦地撑着那家快破产的公司,一直到前两个月,才算是有了起色。你也知道,妈妈是不愿意认输的。无论再苦,也要撑下去。其实,我们离开的第二年感情就不好了,生意老是做不好,他认识了一个当地的女人,他们,后来住在了一起。”
我瞪大眼,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看着我,终于下定决心地说出了一句让我差点从床上跳下来的话,她说:“优希你听好,我和你爸爸,二年前就离婚了。”
第十章南方城市的海风
第二天,妈妈陪我去彩排。
其实有她在我并不是很放得开,但是妈妈依然很激动,她拍拍我的肩说:“我看啊,我女儿一点儿也不输给那些红歌星。”
“有唱片公司想找我签约了,电视台的卢导演正在替我联系呢。”经过昨夜,我感觉和妈妈贴近了许多,所以这些事也不打算再瞒着她。
“那个卢导演怎么样?”妈妈敏感地问我。
“他人特好。”我说,“可惜今天不在,不然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妈妈语重心长地说:“优希啊,我还是觉得学业很重要,就算将来做歌手,我看书你还是要好好念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