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不想回家。”
“这么任性好象不太好吧。”他说。
“等你来了再教训我吧。”我说完,挂了电话。
从咖啡屋的玻璃长窗看出去,是寂寞的灰色长街。我知道夜已经深了,我知道这个世界就是样,纵然再不开心,日子也总要这样继续下去。要长大,要不停地伤害别人和被别人伤害。
我还知道,卢潜他一定会来。
我有这个把握。
第四章 就叫我孩子
咖啡屋里放着我喜欢的美国乡村音乐。
音乐声不高,仔细听,才会悠悠地荡进你的耳朵,对于音乐我总是无法抗拒,我在那样的旋律里慢慢地安定下来,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林媚打来电话,关心地问我在哪里,怎么会不在家?
“出来买点东西。”我不想她为我担心。她不是不知道,我的日用品都要自己买,哪里像她那么幸福。
“不开心的事别去想它。”林媚说,“晚上我妈妈过生日,我们全家要一起到外面去吃饭,我妈问你来不来?”
“不来了。我想早睡。”她们家的快乐,我可不想去打扰。
“那好吧。”林媚说,“乖乖的,早点睡。”
“祝阿姨生日快乐,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那还不乱了套。”林媚哈哈笑着挂了电话。
假孙楠不停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等待卢潜的心似乎比我还要焦急。反正也无聊,我拿他开心:“你今天遇到我算是好运了,说不定马上半只脚就可以踏进娱乐圈,到时候不要忘记好好谢谢我哦。”
“你拿我开心。”他并不傻,虽然笑起来傻乎乎的。
就在这时,门被推得咣当一声响,我们一起抬头,发现卢潜大踏步地进来了。
“是他吗?”假孙楠低声问我,“怎么这么年轻?”
“去去去!”我挥手说,“别妨碍我们谈话。”他却不走,而是对着正坐下来的卢潜问道:“请问喝点什么?”
“绿茶。”卢潜说。
“哦。”他一面应着一面偷偷地抬起头来看看我,再看看卢潜。仿佛是想看出什么端倪,我狠狠地瞪他一眼,他才弯腰对卢潜说:“请稍候。”然后知趣地走开了。
卢潜看着我,并不说话,而是点燃了一根烟。
“你为什么不来点红酒?”我打破沉默。
“我从不和十八岁以下的人喝酒。”他说。
“那,给我一根烟,OK?”
“给你一顿骂!”他说,“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家里温习功课。”
“拜托!”我说,“别那么一本正经,你一本正经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好看。”
“我要好看干什么?七老八十了。”
“帅到八十才叫真帅呢!不过,”我说:“你抽烟的样子倒是蛮帅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笑了,口气缓和下来:“说吧说吧,到底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的找我来。”
“没事不可以找你吗?你答应还会请我喝cuppuccino的,不会忘得这么快吧。”
“那好,你今晚放开喝,喝多少我请多少。”他倒是不小气。
说到这里假孙楠端来了卢潜要的绿茶,他把绿茶往卢潜面前一放说:“还要什么吗?今晚我请客。”
“你干嘛要请客?”卢潜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那男孩嘻皮笑脸地说,“大导演,您看看我是不是可以上您的节目,有名片吗?给一张啦。”
卢潜看着我,脸迅速地变得严肃起来。我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地抬头看天花板。他只好对假孙楠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优希说你……”男孩拿手指着我。
“我可什么也没说。”我赶紧申明。
“你!”男孩急得眼珠都快掉下来。
卢潜瞪我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来往桌上一放,干脆利落地说:“不用找了!”说完就一把把我从座位上拽起来,一直一直拽到了那间咖啡屋的外面。
我被他拽得跌跌撞撞,没好气地一把甩开他说:“干什么呀!”
“我还没问你干什么呢!”他好像比我更气,“你都跟人家说什么了?”
“我就说模仿秀节目的总导演要来啊,瞧你那样,好像不能见人一样,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
“呵。”卢潜狠狠地灭掉烟说,“你这孩子,一点世道都不懂。”
我不明白他的责备,可我喜欢他叫我孩子。他一叫我孩子,我心里的委屈和不满就哗啦啦地升上来,不是吗?我其实只是一个孩子,可是这么多年了,从十二岁起,从妈妈和爸爸毅然绝然地收拾行李远走的那一刻起,这个称呼就离我相当的遥远了,不是吗?
“你怎么了?”卢潜察言色,“到底出了什么事?”
“要你管!”我凶巴巴地吼。
“好。我不管。”他举手做投降状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一看,原来他是开车来的,我对车一窍不通,不过他的车看上去很高级,因为座位坐着很舒服。看着他开车的样子,也好像挺熟练。我酸溜溜地说:“呵,这么快就鸟枪换炮了,你上次不是还骑摩托的吗?”
“我刚到这里,车子才买好。”
“你很有钱吧,给人家一百块眼睛都不眨一下呢。”
“一般。”他笑笑说,“够养家糊口而已。”
“那你家有多少人?”我问他。
“查户口?”他并不答我,而是说:“有没有兴趣发展自己?”
“无所谓啦。”我和他一样耍花枪。
他笑:“据我所知,小姑娘可都爱出名。不然你来参加模仿秀做什么?”
“我喜欢唱歌。”我可没撒谎,这句话是实实在在的真话。
“你很有潜力,只要稍加点拨,一定可以成大气。我不会看错的。”
“别夸我,你夸得我心花怒放。”我说,“真让人吃不消。”
他纵声大笑,问我:“你真只有十七岁?”
“又骂我老相!”我苦着脸。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敏感呢。呵呵。”他又笑了,“我只是觉得你有趣,和很多十七岁的女孩子不大一样。”
“一样有什么意思?我就是要不一样。”我说。
他笑着摇头:“你看你看,年轻真好。说起话来总是胸有成竹铿锵有力。”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讽刺我,不过我还是说:“你也不老啊,你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岁而已。”
他又大笑。
我忍不住说他:“老笑啥,傻里傻气的。”
他这下闭嘴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只是嗯嗯啊啊地不肯多话,车快开到我家附近的时候我忽然一点也不想回家了,我对他说:“求求你,我还不想回家。”
“那你想做什么?”他问我。
“我们唱歌去吧。”我说,“从广告上看,新开业的‘我的飙歌城’不要太棒哦,我一直都没有去过。”
“今天不行,等周末。”
“不会这么小气吧?”我激他,“我可以请你的。”
可是他并不上当,而是说:“找个周末,我一定请你。”
我不好再坚持了,其实我和卢潜,也不过是一面之缘再加上一两个电话而已,人家今晚肯来已经是不容易,我怎么可以要求他做得更多呢。想到这里,我怏怏不乐地下了车。走了两步他忽然喊住我说:“优希!”
我转头,他笑着从车窗里递出一个小手电给我说:“楼道里该很黑吧,你拿着它。晚上早点睡,嗯?”
我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绝尘而去,这才拿着那个手电上楼,手电里的电不是很足了,淡淡的光晕照在楼梯上,有点像月光。我忽然想这不知道是不是他晚上用来上楼用的,给了我,他又该用什么?这么一想我心里真是乱感动的,就这么暖乎乎地一口气爬上了五楼,直到站到防盗门前才忽然发现早上走得匆忙,竟没有带钥匙!
我按了很久的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我害怕地想,要是阿婆在外面打一夜的牌,我岂不是要在楼梯里坐上一夜么。我首先想到的是林媚,可我现在人家一家人正在外面开开心心地庆贺生日,我可不能扫她们的兴。
我在楼道里坐下来,手电筒的光慢慢地暗下去,我索性关掉了它。唯一亮着的是手机的屏幕,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按下,给卢潜发了一个短消息:“真是倒霉,我忘带钥匙了,看来要在楼道里坐一夜了,呵呵。”
一秒钟后电话就响了,是卢潜。我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焦急:“丫头,怎么回事?”
“我忘带钥匙了。”我说。
“家里没人?”
“阿婆在外面打牌,不知道几点会回来。”
“我的车调头了。”他说,“你下楼吧,在楼下等我。”
我刚要挂电话他又说:“手电开着,下楼慢些。”
我在楼下站了一小会儿,就看到他的车飞快地开了过来,他把车停下,打开车门说:“快进来,冷。”
我低着头坐下车,刚一挨到座垫,我的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他任我哭,并不来劝。我心里升起一种带着伤心的恨,我恨他无缘无故地对我这么好,他不知道,我这人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对我好。反正已经在他面前丢脸了,反正我老早就想痛哭一场了,我索性放开嗓子,越哭越厉害。
他把车开到小区的广场边停住,依然不来劝。
我哭得没劲了,骂他说:“你有没有人性啊,你知不知道我失恋了?”
“猜就是。”他哼着说。
我赶紧给自己补台:“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根本就不爱他,所以其实也谈不上失恋。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他是谁?”卢潜问。
“我们班一男生。”我说,“我今天跟老师吵架了,要知道那个老师本来就欠扁呃,可是他老是帮他说话,你说是不是挺没劲?”
“他是班干吧?”
“好像是。班干了不起吗?”
“在其位就是谋其职么,你要理解他。”
我不爱听,忍不住又眼泪汪汪的,卢潜忽然笑起来:“为个小毛孩,值得这样么?”
“说得是。”我故作坚强。哭完了,心里确实也好受许多。
他问我:“在这里等你阿婆?你盯紧点。”
“她也许会打一夜牌。”我说。
“经常这样吗?”他问我。
“不经常。初一的时候有过一次。春游回来在门外站了差不多三个小时,那以后,我总是把钥匙带得牢牢的。这次是例外,早上出门太匆忙了。”
“没有我你怎么办?”他问我。
“不知道。”我说。
他忽然发动车子,扭转车头:“走吧,走吧,唱歌去。”
车开到半路的时候我的手机又响了,又是林媚,问我:“你怎么还没回家?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不接我电话呢。”
“哎!”我叹息说,“给点自由行不行?”
“招!这么晚了怎么在外面?”简直比我妈还过份。
“有点事啦。”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愿意告诉她我和卢潜在一起。
“你知道我刚才看到谁了?”
“谁?”
“黑皮。”林媚说,“他居然认出我。”
“哦。”我说。
“优希你怎么心不在焉?”
我看了看正在专心开车的卢潜说:“没什么,不讲啦,不讲啦,我心疼电话费呢。明早到学校再说!”
说完,我赶紧挂了电话。
卢潜说:“男朋友查岗?”
“莫胡说,我可没有男朋友。”我对他说:“是我好朋友林媚,就是上次啦啦队里最疯的那个。”
“十六七岁谁不疯来着?”他说,“我那时也挺疯的,呵呵。”
“林媚平时挺乖的,她是为了我得第一才那样的。她够哥们儿。”我说。
卢潜笑,把车停下来,正是我一直想来但一直没来过的“我的飙歌城”。我们走进去,小姐很抱歉地告诉我们没有包厢了,要等,等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卢潜走到一边拨了个电话,一会儿就来了个经理模样的人,见了卢潜点头哈腰的样子,瞬间就把我们带到一个上好的包间里。
那人走后我对卢潜说:“看不出来,你很搞得定啊!”
“别夸我。”他说,“好好唱两首歌给我听听才是真。”
“遵命!”我调皮地说,我这人就是这样。一旦拿起话筒,不管是在何时何地和何人在一起,不开心的事都会被我统统抛到脑后。
“飙歌城”的广告没有瞎打,好多新歌都可以点唱不说,音响设备比电视台还要好。我感觉不错,就接二连三地唱了很多首歌,除了萧亚轩,还有莫文蔚江美琪那英王菲甚至刚刚出道的跳房子乐队的那首招牌歌《soldier》。我唱得很惬意,卢潜听得也很惬意。每每唱完,他总是大力鼓掌,然后赞叹说:“不错不错!可以打九十八分。”可是要让他唱,他却摇摇头说:“今晚我是来欣赏你唱的,你尽情表演,我当好观众就可以了。”
新歌唱得差不多了,他忽然问我:“老歌会不会?”
当然会。
我点《绿岛小夜曲》,小时候妈妈常唱的一首歌:“这绿岛像一只船在月夜里摇啊,姑娘呀你也在我的心海里飘啊飘,让我的歌声随那微风,吹开了你的窗帘,让我的衷情随那流水,不断地向你倾诉……”
转头看卢潜,他已经把眼睛闭起来,头靠在沙发上,陶醉地不得了的样子。我卟哧一声笑出来,他一惊,很生气地说:“唱啊!”
我不再看他,认真地唱完那首歌。
音乐结束后。出乎我意料之外,卢潜并没有拍掌,而是微笑地看着我。他的微笑让我不自在极了,于是我坐下来喝茶掩饰自己的窘态。这时我才发现他刚才要的一瓶红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我忽然有点怕,不知道他会不会醉?要是他醉了我可该怎么办?我正在那里紧张地思忖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怎么样,今天开心不开心?”
“挺好。”我说,“就是老是我一人唱,没劲。”
“有我这听众你该知足了。”卢潜说,“我很久没这么认真地听一个人唱歌了。”
“以前有过吗?”
“以前?”卢潜眯起眼睛做出一幅努力回忆的样子说,“也许有吧,也许没有,不太记得了。”
“你记性可真差。”我说。
“说真的!”他坐直身子说,“你的嗓音可塑性相当强,静的时候如一面湖水,动的时候如飞扬的瀑布,让人惊叹。我认得唱片公司的老板,他们一直希望我可以帮忙物色到有潜力的新人,如果给你这个机会,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简直是废话。不过我并没有因此而得意,而是大胆地问他:“有什么条件吗?”
“有。”他说,“等我想好告诉你。”
“我虽然坏,可也不是太坏。”我警惕地说,“我虽然相信你,可也不是太相信你。要知道,成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条件好的人多着呢。”
“真不能小看现在的孩子,是不是?”他把手机递给我说,“打个电话,看看家里人回来没人有。”
“我自己有手机。”我说。
“不是心疼话费吗?”他笑我,原来他什么都听到。
不过我还是用自己的手机打了电话。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阿婆接起来,在那边历声问我:“跑到哪里去了?”
“忘带钥匙了。”我说,“就回来。”
阿婆一定是摔了电话,我只听到一声闷响,那边就没有声音了。
卢潜把我送到楼下。依旧把那只手电筒递给我,对我说:“回家别跟你阿婆吵架,态度好一些她就不会生气了。”
“唔。”我说,“下次还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当然可以,我手机随时开着。”
我笑着跟他再见。他再次叮嘱我:“记住,别跟你阿婆吵嘴。”
“知道啦,罗嗦。”我伸一下舌头,转身就跑进了黑黑的楼道。一直到上了五楼才发现手中的电筒根本就没有开,想到他叫我孩子,心就软得不像话。想到下次去找他,还电筒倒也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收起微笑来按响门铃,阿婆铁黑着脸来开了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壁灯,她总是这样省电,省得你灰心丧气,我伸出手去按大灯的开关,可灯还没打开,我已被阿婆随手扔来的一本杂志给击中,然后我听到她一声愤怒的大吼:“你给我老老实实地说,那个送你回来的男人到底是谁?他是干什么的!”
第五章 倒霉的“明星”
毫无疑问,卢潜是睿智的,单单从我接电话的表情就揣测出我和阿婆之间将会有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执。事情的确是如此,从我进门开始,阿婆不折不挠地痛骂了我差不多半个小时,想到卢潜临别前的嘱咐,加之唱了一晚上的歌,嗓子也累得实在是不行了,我一直都以沉默来表示对抗。她拳头打在绵花上,没办法发泄心中的愤恨,只好使出最后一招,把电话打到了我妈那里,对着听筒历数我的不是。
看她说得唾沫飞溅,我忽然觉得很好笑。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的奶奶,会用那些鄙夷的可笑的字眼来形容自己的孙女。脚正不怕鞋歪,所以当我从阿婆手里把听筒接过来的时候,我是很轻松和坦然的。
妈妈却在那边拖着哭腔:“小希,小希,你到底要妈妈怎么办?”
“不要瞎担心,我很好。”
“那你好好地告诉妈妈,你阿婆说的那些钱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今晚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是谁送你回家的?”
“我得奖了,电视台模仿秀节目年度比赛的总冠军。今天送我回来的是电视台的导演,他还想请我做节目来着。”
“哦?”妈妈的语调轻快了一些,“你这孩子,这样的喜事怎么不跟妈妈说?”
我没想到妈妈会用“喜事”这个词,我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我突然地想起小时候学舞蹈和音乐,从五岁开始,妈妈每次总是把我送到少年宫的门口,刮风下雨也从不间断。我每拿一个奖,她都会喜滋滋地乐上半天。和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她也曾一直希望女儿能成为她的骄傲。但是那些日子早已过去,象闹钟一样一按就停了。在我最最骄傲的时候,她却不在我的身边。
这能怪谁呢?
妈妈叹口气说:“小希,我知道你怪我和你爸爸,但是你要知道,前几年我们真的是没法子。生意越来越淡。不过最近有好转的迹象,你再忍忍,等这边安定下来,我们一家就可以团圆了。到时候爸爸妈妈一定好好地补偿你!”
补偿?我在心里哼了一声,那些没有亲情的空空洞洞的十四,十五,十六岁,是永远也无法再被填满了。我问她:“怎么你们不打算回来吗?”
“优希你应该知道……”
妈妈的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其实我也知道她心里的苦,在我的记忆里,她和阿婆的每一次争吵我都刻骨铭心,很长的一段时间,她称阿婆为“老不死”,阿婆则叫她“狐狸精”,她们互相仇恨动不动就短兵相接,一直到她和爸爸离开家后才算是硝烟暂歇。那时的家冷清得有些过份,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习惯没人照顾和没有谩骂的日子。最过份的就是父亲,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我知道他一直想要的是一个儿子。最在乎的是他的尊严和面子,在他没有成为大富翁之前,女儿算得了什么?自生自灭去罢!
想到这里我恶狠狠地对自己说,我不爱她们,我谁也不爱。
“就这样吧。”我对妈妈说,“很晚了我要睡了,明天还要上课呢。”
“好吧,妈妈不在,你要自己小心自己。再见。”说完,她比我先挂了电话,听得出来,她比我还要疲惫。
阿婆踱到我身边说:“你骗得了你妈骗不了我,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妈妈当年是什么样,你现在比她过之而无不及,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得不佩服!”
“你佩服我什么?”我已经忍了一晚了,实在不想再忍下去。我问她:“你是不是羡慕我正年轻?可是你老了,你不服老你也老了。很遗憾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她要扬手,我迅速地躲到一边说:“我警告你,你别动手,要是真的动起手来,赢的一定是我!”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本就混浊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更加的混浊。她往后微退了一步,我想她一定是在那一刻从我的身上看到了当年我母亲的影子。不过我比母亲要宽容,我给够她面子,在她没有彻底地表现出失败前,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她没有再来骚扰我。
我坐到床上,把被子拉得高高的,夜里唱过的旋律还在脑中盘旋,还有卢潜的那个微笑,一直也挥之不去。我给他发了一个短消息:“睡了吗?今天很高兴,谢谢你。”
他没有回,估计是睡着了。
我握着手机进入了梦乡。第二天一早是被林媚的电话吵醒的:“快起来快起来!”她在电话那边喊:“今天第一堂还是老马的课,迟到了又是麻烦。”
“不想去了。我困死了。”
“优希!”林媚的高分贝又来了,“优希~~~~,起来起来快起来!”
“姑奶奶!”
“喊奶奶也没用!”林媚说,“老马的气还没消呢,你要是不来课,他折腾我一人我可怎么办?”
这倒是真的,我一听一翘就起来了。头真的很疼,到了学校还是昏昏沉沉的。林媚在校门口等我,递给我一个香喷喷热乎乎的鸡蛋摊饼,埋怨地说:“你一定是没吃早饭吧,从来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快吃吧,吃完了再进去还来得及。”
知我者林媚也,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旁边有不认得的男生经过,对着我挤眉弄眼说:“大明星,给签个名啊!”
“去去去!”林媚臭人家老远。
“优希!”忽然听到有人叫我。我转头一看,竟是齐明。
他从车上跳下来说:“可以和你谈谈吗?”
“你们谈吧。”林媚朝我挥手说,“我先进教室去了。”
“光吃煎饼会口渴的。你下次应该带点水。”
“奇怪!”我奇怪地看着他说,“你一大清早吃错药了,干嘛这样子跟我说话,我犯得着你这样关心我吗?”
“我知道我昨天有句话说错了。我不该那样说,我不希望你误会我的意思,可是我妈那个人她真的很保守。她不喜欢我跟女生交往。”
我把最后一口煎饼吞下肚:“安啦,班长大人,我向你保证,以后永远不会再打电话到你家,谁打谁是小狗!OK?”
说完,我转身向校内走去。
齐明推着车跟上来:“优希,你应该先到老马办公室去一趟。我昨天跟他沟通过了,他表示只要你肯道歉,他不再计较。”
“我可没吃错药。”我说。
“我是为你好,你相信我。”齐明说,“私下道个歉是很简单的事情,也不用再写什么检查,不是很好吗?”
“谁说的?你能做主?”
“你相信我。”齐明说,“只要老马不计较,黄泥就会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你要是难为情,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
他用那种忧郁的眼神看我,看得我的心一下子又软了,只好说:“好吧好吧,我陪你去。”
“什么叫你陪我去?”他笑起来,“肯去就好,就算是陪我吧。”
我站在老马的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会儿,齐明拉拉我,低声说:“硬着头皮道个歉,事情就过去了。”门被他推开了,我却在最后的一刻临阵脱逃,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掉了。
我进了教室五分钟后齐明也进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估计一定气极了,可是,我不能违背我的原则,我承认我昨天是有些过份,但是老马欺人太甚我才会那样的,如果要我认错,老马是不是也应该认个错呢?
“是。”林媚说,“咱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一堂课的上课铃已经响了五分钟,老马还没有进教室,全班开始骚动起来。林媚在我身后低声说:“还光荣的人民教师呢,怎么这么点气度!”
“就是就是。”张海提高声音说:“班干们呢,谁去请一请老马么,不行八抬大轿去抬,我就不信抬不来!”
大家嘿嘿地乱笑起来。
“谁捅的漏子就应该谁收拾,这点勇气没有算什么!”说话的是齐明。
我还没作声呢,林媚拍案而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拍老师的马屁也不是这种拍法,我看啊,老马他不来正好,大家不都是想换老师吗?正好让学校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啊对啊。”附合的人倒是不少。
“既然都这么潇洒,那就别把什么事都往班干身上推,大家一起自习好了。”齐明气鼓鼓地说。
“不用。”我收拾好书包站起来说,“你现在就可以去告诉老马,我从此不上他的课了,我这个眼中钉知趣地走了,我看他有什么理由不再来上课!”
说完,我背着书包就往教室外面走。
林媚跟在我身后追过来,拉住我说:“何必呢,优希,老马耍性子不来上课,你还能跟他一般见识?这样事情只会越闹越大的。”
“你别拉她。”不知道何时齐明也出来了,他冷冷地对林媚说,“她现在上不上课根本就无所谓,她早就今非昔比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问他。
“还用我说吗?”他说完,直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
我气得有些不知所措,抓住林媚的手恶狠狠地说:“我真想扇他一耳光!”
“回教室吧。”林媚劝我说,“别闹啦。”
“我可不是闹,谁还有心情上什么课?”我对她说,“你上课去,我到街上逛逛,下午再来。”
“那怎么行,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出去逛?”
“那怎么办?”
“一起吧。”林媚咬咬牙说,“要逃一起逃,法不责众么。”
“我不想连累你。”我对林媚说真心话,“你和我不一样,我爸妈反正也不在这里,我什么也不怕。”
正说着呢,黄泥在操场那边出现了,喊着我的名字,朝我招手。我示意林媚先进教室,然后我朝着黄泥那边走去。黄泥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优希,你自己说吧,这个烂摊子你叫我怎么收拾?”
“可惜你不是校长,不然你可以开了老马。”我说。
“你少给我吊儿郎当的!”黄泥的脸沉下来,“你现在马上去马老师的办公室跟他道歉,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全班同学的利益。”
“我要是不去呢?”我问。
“我会处理你。”黄泥说,“学校也会处理你。”
“那就处理吧。”我说。
说完,我背着书包走出了校园。
校门口有一颗大树,树干很粗,据说已经成为我们的市宝。以前我们学校出过一个文科状元,她就曾经写过一篇深情并茂的文章来赞扬这颗树,黄泥在作文课上用它作范文,把这颗树差一点夸成了国宝。不过我从来都没有好好地看过它。因为每天经过它的时候,我都是那么的匆匆忙忙。但是今天我有时间了,我在树下停住脚步,仰起头来看它,看被他的树枝隔离得破碎的天空,我有些茫然地想,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到底要到何处去?这没根没基的十七岁,到底要到何时才会走到尽头?
有一瞬间我想到了卢潜。我想给他打电话,不过我很快就否定了这种想法,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一个随时都可能出状况的没羞没耻的女生。于是我随意搭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我在天意广场下了车,准备去买一个更漂亮一点的手机套。
走到广场中央的时候有人从后面跑上来蒙住了我的眼睛,一个尖而扭捏的声音问我:“猜猜我是谁?”
我用力地掰开她的手转过身来,看到的是笑得喘不过气的小Q。
我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可是她一直在笑,好半天才直起身来对我说:“吓了你一大跳吧。”
“抽风咧。”我说她,“这就笑成这样了,看喜剧片还不得断了肠子?”
“看喜剧片我从来不笑,那些喜剧片都是弱智。”她伸出手来拉拉我挂在胸前的手机说,“买啦?嘻嘻,上次真是对不起哦。”
“算了,过去了。”
“对了,”她忽然想起来,“今天不是周末,你怎么不上课。”
“逃课了。”我说。
“酷!”小Q说,“我早就看出来你比我老姐酷!”
“你整天在这里晃悠?”我问她。
“对呀。”她说,“黑皮三天没来跳舞了,听说他病了,真是急死人咧。”
“买了水果买了药去探望他啊。”我觉得小Q说话挺好玩的,就故意逗她开心。没想到她竟然当真了,问我说:“你觉得这样好吗?我怕他会不理我!”
“小Q啊,你忘掉人家打过你一巴掌了,谁要是打过我一巴掌,那我永远都不会再理他的。”说到这里我想到齐明,齐明,我恨死他了,就算他打我一巴掌也伤不了我这么重。
“可是……”小Q压低声音说,“我就是喜欢他呢,我一看到他就没有办法地喜欢呢,优希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没有。”我硬梆梆地说。
“说得也是啦,你长得这么漂亮,追你的人一定很多,你很难看上眼的么。”
“什么话!”我说,“那是两回事。”
“你别告诉我姐你在这里看到过我。”小Q说,“我上次答应过她以后都不再来找黑皮的。”小Q正说着呢,身子就猛得往前弹了出去,然后我听到她一声吓人的超分贝惊呼声:“黑皮,黑皮!”
朝前一看,真的是黑皮,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正在越过广场。他的动作有些缓慢,看上去好像是生病了的样子,就在小Q快要飞奔到他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在小Q的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小Q叫着他的名字,俯下身来想扶起他,可是黑皮太重了,小Q瘦弱的身子根本就承担不起他的重量,两个人歪歪倒倒地又一起倒了下去。
我跑过去,小Q从地上爬起来,哭着对我说:“优希姐怎么办,他在发烧,他走不动路怎么办?”
黑皮的确是在发烧,他的脸烧得更黑了,嘴唇显得干而苍白。我问小Q:“你知道他家电话吗?或者是他家住在哪里?”
小Q拼命地摇头。
“喂!”我朝着黑皮喊:“你家电话是多少?”他不应我,手捂在胸口,脸上露出相当痛苦的表情。
“要不打110吧。”小Q说,“110什么忙都帮!”
黑皮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小Q:“你敢!”我和小Q都惊悚地发现他的手上有血迹,再往他的胸前看,是更多的血,正在不断地涌出来。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看着小Q也没了主张。此时的小Q却显得比我更加地勇敢,她一边奋力扶起黑皮一边安慰他说:“没事的,没事的,你很快就会没事的。我们这就去医院。”然后她问我:“优希姐你身上有没有带钱?”
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帮这个忙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林媚,我走到一边去接,她在那边焦急地问我:“你怎么还是一个人跑掉了?黄泥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别问了。”我说,“我在天意广场和小Q在一起,那个黑皮他好像被人用刀捅伤了,小Q执意要管,你看怎么办?”
“那当然要管!”林媚这人总是这么好心,“他怎么了,伤得重不重?”
“好像挺重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媚说,“就送附近的工人医院,人命关天不能掉以轻心啊,我一放学就来找你,你再想办法联络他的家人。”
“好吧。”我说挂了电话对小Q说:“走,我们把他送到工人医院去。”
“不用了。”黑皮说出一个地址:“你们把我送到这个地方就可以了。”
“那不行!”小Q执拗地说,“一定要去医院!”
“你他妈的别管我!”黑皮将小Q一推,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眼看着又要摔倒。我和小Q同时跑上去想扶住他。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忽然冒出来好几个警察,他们在瞬间用手铐铐住了黑皮。
“你们放开他,放开他!”小Q尖叫着扑过去:“你们干什么,他身上有伤呢,他伤得很重呢!”
一个警察拦住小Q不让她靠近黑皮,小Q像猴子一样窜起来,啪啪就给了他两耳光。警察没能躲过,给她打得火冒三丈,一只手铐哗一下又把小Q给铐了起来。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一句话也不敢再讲,这时一个头儿模样的人走过来,指着黑皮问我说:“你们是什么人,跟这个人是什么关系!”
“我们只是路过的。”我说。
他上上下下的看我,显然是不相信,然后他说:“把男的送到医院,先看伤再说。这两个小女孩带回去问话。”
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推上了警车,怎么说也没有用。小Q的手铐已经被那头儿下令解开了,在车上,她悄悄安慰我说:“优希姐没事,问问话就出来了,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保证没你的事儿。”
我知道小Q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可是这样的事对我来说还是头一回呢,不过我可不想在小Q面前丢脸,说穿了这事本来也跟我没关系,所以我也不怕他们会拿我怎么样。
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我最近在走霉运了,一个人走霉运的时候就是这样,喝凉水都会塞牙。
第六章 林中的小路伸向远方
我和小Q被带到了派出所。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坐警车,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真是想不开眼界也不行。小Q的样子一看就是个熟客,刚进门就一屁股坐了下来,还招呼我说:“优希姐坐,别客气!”
那个被小Q扇了两耳光的警察铁青着脸,拿出个本子来开始问我们的问题。
“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
“我没上学了。”小Q抢着回答,“我都说不关这个姐姐的事了,她是无意中经过,助人为乐的!你让她先走,有什么事我担着!”
“你担着,你有多大本事?”警察凶她,然后看着我说:“你,哪个学校的?”
“三中的。”我说。
“今天为什么没上课?”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就没答他,他提高声音问我说:“为什么没上课?!”
“我都说不关她的事了!”小Q冲他喊,“是我拉住优希姐让她帮忙的!我提醒你哦,优希姐是大明星,你不要这么凶地跟她说话!”
“那就是关你的事喽。”警察被她弄得没办法,只好又转过头去跟她说话:“那好,你说,你和伤者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男朋友。”小Q得意洋洋地说,我赶紧拿胳膊去碰她,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可是她根本就不理我。
就在这时,那个头儿模样的人走过来,我听到他们喊他所长。到底是所长,说话听起来比较顺耳:“最近天意广场老是发生群体斗殴事件,这些事和一些外地来跳街舞的小混混有关。我们怀疑那个受伤的男孩和这件事有脱不了的关系,所以,如果你们知道什么最好尽快说出来。看你们的样子年龄都不大,惹上麻烦可不好。”
我转头看着小Q。
小Q对我发誓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三天没看到黑皮了。”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尖声大叫起来:“天啊,难道他已经受伤三天啦?”喊完后,她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两只眼睛咕噜噜地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那样子真是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这样吧,打电话给家长,让他们来接你们回去。有情况我们会随时再找你们。”所长把电话递到我们面前来。
“我爸我妈出差了!”小Q说,“一个月才回来呢。”
“我爸我妈也不在。”我说。
“这么巧?”他们显然不信,催促我们说:“快打电话,别耍什么花样!”
我只好走到一边去,用我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卢潜的电话。谢天谢地,他的电话开着。听我在电话里把情况简单地说完,他立刻说:“我这就来,你在那里别乱说话。”
卢潜真是神通广大,没过多久,派出所就接到一个电话,是找那个所长的,他挂了电话后看着我们,问:“谁是优希?”
“我。”我说。
“马上有人来接你。”他说,“不过你要注意,以后上学的时候最好呆在学校,不要在广场上闲逛,更不要和陌生人搭话,出了事情谁也负不起责任!”
“那我呢?”小Q大叫起来,又把手举起来发誓说:“我对打架斗殴的事也是一无所知!我还没满十六岁呢,你们要是敢关我我就要告你们!”
那个所长笑起来:“放心,法律是公正的。不会冤枉好人。也不是说关就关的。”
“切!”小Q不满意地晃着脑袋。顺着阳光看,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此刻的她,就像是一只随时可能发怒的小狮子。我悄悄对她说:“别乱说话也别吵,等卢潜来了,我让他带你一块走。”
“谁是卢潜?”小Q问。
“电视台的导演。我也是才认识的。没办法,只好找他了。”
“优希姐你真搞得定。”小Q说,“我对你乱崇拜的哦。”说完,她终于安定下来,拿出手机来问我要电话号码存到号码薄上,说是有事的时候好找我。
“也买手机了?”我问她。
“我爸淘汰的。”小Q说,“哪里像你,可以自己挣钱买新的。哎,我这辈子是没救的啦,优希姐你当了大明星后我替你做保姆吧,也混口饭吃。”
“胡说什么呢。”我说。
“嘿嘿,对了,不叫保姆,应该叫经纪人,叫经纪人多酷啊,你说是不是?”
正说着呢,卢潜到了。所长迎了上去,他们走到里面一间屋说了一会儿话,卢潜就出来对我说:“走吧,优希。跟周所长说声谢谢。”
“谢谢。”我赶快说。
“谢谢谢谢!”小Q一连声地说:“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一起走吧。”周所长说,“下次小心点。最近没事少到广场上去。”
“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卢潜说,“我会再叮嘱她们。”
“好好好。”那个所长直点头。
出了门我就问卢潜:“这么巧,怎么你们以前认得?”
“呵,第一次见。”卢潜说。他穿了黑色的风衣,显得有型有款。小Q拍他马屁说:“喂,大导演,你很搞得定呢,还有啊,你的造型有点像《英雄本色》里的小马哥。”
我死死地捏小Q的胳膊,示意她闭上那张胡说八道的嘴。小Q哈哈笑着,飞快地说:“BYE,我要去医院看一下黑皮怎么样了!”说完,人哧溜一下就跑得没影了。
“她这人就是这样的。”我不好意思地对卢潜说,“来无影去无踪。”
卢潜看着我笑笑说,“上车吧,你一定饿了,我带你吃饭去。”
“不麻烦了,你一定很忙吧,今天真是谢谢你啊。”我不敢看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地面。好像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是微湿的,反射着浅浅的阳光。
“上车!”他命令地说,“怕麻烦我下次就别找我!”
我只好乖乖地上了车。
他把车开得很平稳,一路也不说什么话。我只好开口先说:“那个小Q,是我好朋友林媚的妹妹。她有一次过失伤了人,之后就没有学校肯收她,她其实也不是那么坏的。”
“哦。”他简单地应着。
“我今天是碰巧遇到她。还有那个受伤的黑皮。你知道我本来该在学校念书的,我去得很早,我没有迟到。可是老马说我要是在课堂上,他就不来上课。老马就是上次和我吵架的那个老师。”
“哦。”他依然漫不经心地应着。
“我觉得我自己没什么错,所以我不愿意认错。他们说我要是不认错就要处理我,我只好跑出来了。我本来是想到天意广场买手机套的……”
“跟老师吵嘴还没什么错?”他这回打断了我,转过头来笑着问我。
我被他问得脸红脖子粗,在他面前本来就很脆弱的自尊心受到重创,于是我轻声说道:“你停车吧,我要下车了。”
“前面就到了,那家餐厅不错,吃完了我带你去学校,还应该赶得及下午的课。”他好像根本就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你让我下车!”我大喊起来:“我要下车你听到没有!”
“你再喊我扔你下车!”他也提高嗓门说,“你给我坐坐好!”
被他这么一凶,我呜呜地哭起来。这是我第二次在他面前哭了。我恨死自己的眼泪了,可是我没有办法止得住,我呜呜咽咽地说:“我早说过我是个坏女生,我没有骗过你。我是坏得不可救药了,你瞧不起我就没有必要再管我!”
他却递给我一张纸巾,语气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温柔起来:“乖,把眼泪擦掉。”
我接过纸巾擦眼泪,可是旧的眼泪刚刚擦掉,新的眼泪又不断地涌了出来。我真的恨死自己了,恨自己为什么要打电话向他求救,更恨他,恨他无缘无故对我这么好。
他叹息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坚强呢,动不动就哭,真是伤脑筋!”
他又叫我孩子。
在他宠爱的声音里,我更没有办法止住眼泪。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林媚。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哭,于是狠狠心关掉了手机。
卢潜带我到一家相当高级的餐厅。菜看上去很精致也很可口,可是我一口也吃不下。卢潜让服务员给我下了碗面条,我才勉强吃了两口。
他无可奈何地对我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怎么行?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要吃完了饭再慢慢解决么。”
“家里呆不住了,阿婆那张脸比死人脸还难看。现在学校也不要我,你要我怎么办?”我说,“换成是你你也保证吃不下饭。”
“我高中的时候挺听话。”卢潜说,“没试过像你这样。”
“你取笑我吧。”我说,“只要你快活,随便你怎么取笑。”
“呵,我能取笑一个孩子?”
我对他说:“我知道你是好人,不如这样,你帮忙帮到底,找个地方给我唱歌吧,我就不信养不活我自己!”
“胡说了不是?”卢潜说,“你倒说说看,到底是啥事儿跟老师吵来着。”
于是我就把那天迟到被老马奚落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他听后不相信地说:“就这点儿事儿?”
“可不?”
“呵呵,这点事儿我们优希就要退学?那真要有点事你还不自杀。”
他又取笑我,我不满地说:“我是说真的,工作呢,你要帮就帮,不帮我自己去找。我就不信我找不到。”
“哈哈。有志气。”卢潜笑起来:“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到歌厅唱歌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找不到怎么办?找到了唱过了拿不到工资怎么办?被客人欺负又该怎么办?”
“我想那么多!”我气鼓鼓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你也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啊。”卢潜想了想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我拿眼睛瞪他。他正色说:“这样吧,我有个同学是省教委的领导,我请他出面给你们校长打个招呼。明晚我来作东请客,你当面向他们认个错,从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虽说你是块唱歌的料,可是这书不读可不成啊。”
“你别这么语重心长。”我乱用起成语来,“也别这么两肋插刀。我受之有愧,也还之不起!”
他哈哈地笑:“你不是块料么,你以为我谁都帮?来,把面条吃了我送你去学校,保证你没事!”
“嗯。”我说。
“这就对了。”他赞许地说。
卢潜送我到学校,车开到学校附近他让我下来自己走过去。我下了车跟他挥手道别,他的车已经开走了。刚进教室的门,林媚就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跑到我身边:“你怎么搞的?去哪里了?手机也不开。”
“手机没电了。”就要上课了,我抓紧时间把上午发生的事跟她简单地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卢潜请我吃饭的细节。林媚一听恨恨地说:“那个死小Q,怎么说她她也听不进去。真是气死人!”
“小Q好像很喜欢那个黑皮呢,她说他是他的女朋友。”
“多半是她一厢情愿!”林媚说,“我昨晚还遇到黑皮呢,在饭店的外面,他还认出我来了。”
我想起来了,是的,昨天林媚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我当时正在卢潜的车上,所以没有多问。
“他当时有没有受伤?”
“好象脸色是不太好。”林媚说,“我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没敢跟他多说话。”
“听小Q说他是一个人在这里的,没有亲人,和另几个男孩一起租了个小房子,就在爸爸巷附近。”
“这男孩怪怪的。我看小Q还是离他越远越好。”
不知道是不是卢潜已经替我打过电话,下午的时候黄泥看到我,居然装做没看见一样什么也没问。第二天老马也准时进了教室,没有开场白就开始讲课,也没有像平时那样动不动就损人。
下课后,林媚看着老马的背影对我说:“咦,这事儿就这样过去啦?老马也许是被校长批了吧,瞧他焉头搭脑的样儿!”
“也许吧。”我说。
齐明走过来,把一张试卷往我桌上一放说:“昨天上午的英语练习题,你不在,我替你收起来的。”
“多谢班长大人关心。”我把试卷随意塞进桌肚里。齐明的忽冷忽热让我有一种心酸的无聊,我想起卢潜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得一点也不错。“为个小毛孩,值得这样吗?”
想到卢潜,还有他发到我手机里来的短消息:“好好上课,别想东想西!”心里真是温暖得有些无以复加。
第二天晚上,卢潜真的替我请客。依然是在那家餐厅,只是换了个更大的包厢。来的人有他的一个老同学,教委的一个什么主任。他们看上去关系很好,一见面还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卢潜对我说:“叫黄主任。”
“黄主任。”我很乖巧地叫道。
“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呵呵。”黄主任说,“唱歌唱得真是不错。人呢,比电视上还要漂亮!”
“就是脾气拧点。”卢潜说,“不然也不烦你老兄。”
“没事,我跟他们校长挺熟的。”正说着呢,校长来了,跟在后面的是黄泥和老马。大家一阵寒暄后坐下来,卢潜对我们校长说:“这是优希,你认得不,她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前不久才在我们节目里拿了第一。”
“对的对的。”校长说,“我听说这事了。”
“优希很不错的。”黄泥插嘴说,“能歌善舞,我们学校每一次演出啊艺术节啊,她的节目总是压轴的,最受欢迎的啊。”
“最近和马老师有点误会吧,”卢潜对我说说:“优希,今天还不赶快以茶代酒,好好赔个不是?”
我端起茶杯对老马说:“马老师,对不起。”
老马脸上的笑虽然有些僵硬,但还是把杯中的酒痛快地干掉了。然后不失时机地教育我说:“你们班有不少同学对我的意见,这个我知道,可是你也不要被别人利用么,非要你出头么,你想想?”
“就是。”卢潜说,“孩子嘛,总是不懂是,来来来,马老师我再陪你喝一杯,以后要看什么演出你尽管找我,再难弄的票我也给您弄个贵宾票。”
“我这人土。”老马嘿嘿地笑,“那些流行歌曲我听不懂,听戏还行。”
“听戏!一句话!“卢潜将杯中酒一干而尽。
“我们卢导演爱才的啊。”黄主任说,“电视台看来是想培养优希的喽。”
“那是当然。”黄泥站起来说:“优希成功也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么,我来敬卢导一杯,谢谢你替我们学校培养人才!”
他们就这样干过来干过去,老马和黄泥酒力不行,眼看着就要醉了。卢潜却像没事人一样。他吩咐小姐说,“你把卡拉OK给打开。”又对我说:“优希,你别干坐着,来给大家唱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