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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九把刀】

_11 九把刀(现代)
  一得手,左手飞爪勾住乙晶,甩身往墙上一劈!
  破墙而出!
弄假成真(3)
  我在星空下没命似地奔逃,心跳得好快!
  真是不可思议!我居然真的逃了出来!
  我一边撒尿,一边抱紧熟睡的乙晶,在大街上狂奔,唯恐一旦冲进小巷小弄,反而称了Hydra的意。
  我甚至不敢往后看,不敢确定Hydra是否就在身后一招的范围内。
  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
  就这样咬着牙,竭尽力量地飞跃着,直到大破洞里的光芒映在我的脸上,我才感受到师父跟阿义柔和的气息。
  我猛力将乙晶往大破洞一掷,喊道:“师父接住!”
  乙晶平稳地飞进大破洞中,我跟着冲进大破洞中,回身就是倾力一掌!
  “你杀空气啊?”
  阿义感到莫名其妙。我的身后并没有人。
  “怎么了?乙晶她?”师父抱着乙晶,关切地问。
  我惊魂未定,刚刚与Hydra在乙晶房中的一切,依旧在我脑中盘桓不去。
  更令我不安的是,我拒绝回忆的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我的右掌烙印在Hydra心口的那一瞬间,Hydra好像笑了。
  整个晚上Hydra都在笑,但在那一瞬间,Hydra的笑多么自信,多么理所当然。
  他知道我解穴的时间!我很清楚,但我拒绝承认。
  那太可怕了。
  我彷佛一掌打开Hydra精心设计的棋盘,坐在他对面,按照他指示的步骤搬动旗子。
  我走进了Hydra莫名其妙的游戏。
  “怎么回事?你又遇到无眼杀手?”师父急切地问:“乙晶怎么摇都摇不醒?”
  “摇都摇不醒?”我愣了一下,随手在乙晶可能被封住的穴道上翻了一翻,说:“乙晶没被点穴啊!”
  这时,师父轻轻拍着乙晶的脸,但乙晶依旧睡意香浓。
  我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
  “我刚刚遇到了蓝金,是他把乙晶弄成这样的。”我试着冷静下来,摸着乙晶的脸,说:“也许他点了一个师父不知道的穴。”
  师父急问:“怎么会这样呢?天啊!还有什么穴可以点得乙晶昏迷不醒?绵羊穴、早睡早起穴、锁梦穴都没被点中啊!”师父一阵手忙脚乱,搭着乙晶的手脉说:“脉像平和稳健,乙晶只是睡得很熟?会不会不须解穴?等到十二个时辰后,穴道就会自解?”
  不!穴道不会自解!
  因为根本不是点穴的手法,是催眠!
  Hydra催眠了乙晶!
  我回想起两周前夜探乙晶的画面,乙晶倒在Hydra怀中发笑的模样,乙晶的笑其实颇为呆滞……我心中一凛:Hydra到底对乙晶说了什么?到底催眠了乙晶什么?!这两周以来,Hydra到底对乙晶做了什么?!
  “师父,我有件事要说。”我急促的呼吸竟无法平静下来。
  “快说!是关于蓝金的事?”阿义警戒地看着洞外。
  我愣了一愣。
  怎么说?
  说:﹁师父,你是不存在的,你是被蓝金制造出来的!你取代了关老先生的人生,但,你无须与蓝金一斗!因为你跟蓝金根本没有三百年前的恩怨纠葛!﹂
  要这样和盘托出?
  或是说:﹁师父,我们快逃!蓝金手底下有好多好多怪物!我们斗不过他的!留得青山在,柴会烧不完,你自己也说过的!﹂
  要这样逃得一干二净?
  这就是我所相信的正义?
  我登时明白Hydra中掌时那诡异一笑的自信。
  Hydra早就决定让我带着乙晶逃走,因为他知道,即使我逃了,对他的游戏计划也无所妨害。
  Hydra知道,若我向师父说出我所知道的一切,师父一定会在决战前一刻陷入迷惘与痛苦,师父坚信的大侠身分将会被绞碎,也就绝无胜机。
  Hydra也知道,我是无法逃了。因为他施在乙晶身上的睡眠魔咒,恐怕还需要他提供解咒的法门,也就是……打倒他再说!
  “快说啊!”阿义紧张地说。
  师父的眼神也非常热切。他等这一刻,已等了三百多年。
  对师父来说,这三百多年再真实不过。
  我甚至听到师父的心跳怦然作响,他的斗魂在血液里燃烧。
  “蓝金带了很多他的手下,也就是那些无眼怪物,师父,看来这是一场血战,避无可避。”我说,眼泪快流了下来。
  “嘿!我就知道老子就要死在今晚了。”阿义爽快地说。
  师父一笑,抓着我的肩膀,说:“避无可避,说得好。今次凌霄派即使要死绝,也要歼灭这为祸国家社稷的首恶!”
  阿义大大方方地说:“我从没想过自己是这么重要的人,能够用这么屌的名义死掉,总比当个流氓被枪杀,要划算多了!”
  我看着师父,看着阿义,看着床上的乙晶,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双膝一跪,我瘫在地上。
  为这个无意义的游戏死掉,多么不值!
  面对游戏巨大钢铁的齿轮,多么无助!
  时间,十点半。
  我搂着昏睡的乙晶,蜷缩在床上。
  师父,端详着手中的尖锐钢片,默然。
  阿义,正在看着傍晚租来的漫画,他说:“再不看,就没得看了。”
  我不知道阿义现在在想什么。
  面对这样傲慢、空虚的正邪对抗游戏,年纪轻轻的我们,可叹。
弄假成真(4)
  一天前。
  “以前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很厉害的流氓,不过最近我却跟你挂掉不少个流氓,哈!想起来就觉得很好笑。”阿义这样笑着。
  “现在呢?现在的梦想呢?”我问。
  “我想当一个大侠,就跟师父一样,或许没有师父厉害,但是可以活得很痛快!活得很踏实!”阿义的眼睛闪耀着光芒,说:“所以我并不怕死,因为我的梦想一直在实现着,我并没他妈的舍弃梦想,刚好相反,我是以大侠的名字,随时可以死掉!”
  “谢谢你。”我说,我的心突然也觉得很畅快。
  “谢啥?”阿义说。
  “我也要以大侠的身分死去,或是,以大侠的身分活下去。”我说。
  阿义猛然醒悟,说:“对喔!还是以大侠的名字活下来才对,我们约好要老死的!”
  十一点。
  我紧紧抱住乙晶,感受她未能表达的一切。
  我的四周仿佛下起倾盆大雨,乙晶拿着荷叶躲在我怀中,两只大熊正在我们身旁缠绵。
  那场大雨,丛林中,我跟乙晶的第一个吻。
  “等我回来时,你就醒了,好不好?”我吻着乙晶。
  乙晶的眼泪滑出紧闭的双眸。
  十一点半。
  师父背起了钢剑。
  阿义将漫画放进袋子里。
  “帮我还。”阿义说。
  “自己还。”我跳下床。
  师徒三人互看一眼,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很高兴师父收我当徒弟,三生有幸。”阿义说。
  “这两年多来,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我说。
  “师父没白收你们,你们一定要活下去,继续散播正义的种子。”师父说。
  三人击掌,轻轻跳出大破洞。
跨越梦境的决战(1)
  八卦山,大佛前广场,十一点四十二分。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
  我们站在大佛的头顶,俯瞰着底下的环境,以及无眼怪物可能进击的方向。
  没有夜游的路人,没有谈情说爱的情侣,Hydra自然将一切都布置妥当。
  但,突兀的是,广场下方有一大群西装革履的绅士、淑女,正坐在铁椅子上窃窃私语着。
  这些绅士、淑女,手中各自拿着乐器,小提琴、大提琴、小喇叭、横笛、竖笛、手风琴、小鼓、大鼓、铜钹……甚至,还有一架大钢琴!
  不过,这个奇怪的乐团,都是有眼珠子的。
  他们的神色之间透露着古怪,但即使古怪,他们仍像平常人一样聊着天,谈论着今晚的怪异音乐会。
  于是,我们侧耳静听着底下的谈话。
  “到底要我们做什么?一个观众也没有?”拿着指挥棒的男人,摸着自己的翘胡子,神色迷惑。
  “不过团长,大家都收到支票了,虽然没有观众,但……”抱着大提琴的女人说。
  “收了人家的钱,当然要准时开演啊!”拿着指挥棒的团长坐在石阶上说。
  “会不会……是奏给死人看的那种啊?”拿着铜钹的男人在发抖。
  “傻子,你看到坟墓了吗?”拿着竖笛的女人不屑地说。
  “不管这么多了,连钢琴也搬上来了,就当作练团也好!今晚零时准时开演。”团长说。
  “也是,一个人三十万元一晚,就算是奏给空气听也值得。”拿着小提琴的鬈发男笑着。
  “不过等一下要奏什么啊?”打大鼓的胖子问。
  “不知道,那外国人也没说,我想想……就奏命运交响曲吧?反正下个月就要公演了。”团长说。
  就这样,乐团七嘴八舌地乱聊,在大佛前乱成一团。
  “蓝金搞这些人来的?”阿义戒备着,彷佛这些绅士、淑女随时都会化身杀手似的。
  “我看是的。”我看着手表,十一点五十二分。
  “耍花招就是没真本事,大家别慌,慢慢下去,别惊动了这些老百姓。”师父冷静地说,带着我们从大佛背面游下,再漫步接近乐团,乐团的椅子圈跟乐师,就聚在大佛前广场台阶的下方。
  团长看见我们走近,忙走过来说:“请问……等一下是要演奏给你们听吗?”
  我摇摇头,说:“请你们来演奏的人,等一下就会到。”
  团长点点头,整个团开始有点朝气,毕竟现场已有三个观众。
  突然,一大群白鸽从远方的夜空振翅飞来,煞白了星空!
  “好多鸽子!”阿义呢喃。
  “小心,零时将届。”师父不理会盖满半个夜空的鸽群,眼睛盯着广场下的长阶梯。
  “哔哔哔哔哔哔……”我的表响了,今晚才校正过的。
  零时零分。
  该来的,来了。
  我所能期待的,只有一个结局:正义得胜,游戏终止。
  期待强悍的师父能就此终结这个傲慢的游戏,让悲剧停留在今晚,不再有谜题,不再有迷惘,不再有人牺牲自己的人生,跟虚无的自我搏斗。
  “仁者无敌!”我默念着,手中紧握着刀。
  白衣。
  一个穿着长白大衣,扎起短马尾的金发男子,慢慢地从广场下方拾阶而上。
  慢条斯理地、不疾不徐地,他的步伐轻飘,有着自信的节奏感。
  “好久不见,你老了。”Hydra露出动人的笑容,站在乐团旁。
  “蓝金?”师父的眼神飘过一缕疑窦,却随即沉敛,说:“你不是蓝金,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双残酷的蓝眼睛,你不是他。”
  两个宿敌的中间,只隔着一排阶梯。
  “你真有眼光,我的确不是蓝金。”Hydra顽皮地笑着,说:“请容我安排蓝金的出场,稍安勿躁。”
  “你就是……”乐团团长躬身问道。
  “你好,我就是聘请你们的雇主。请你们等一下开始表演,不要间断,不要走调,不要中途离席,我想这样的要求应当很低。”Hydra笑着。
  “这样的要求一定能令你满意。请问要演奏什么曲子?我们带了许多乐谱,有莫扎特的……”团长正要接下去说,却被Hydra挥手阻止。
  “想听些什么?骏兄?”Hydra问道,看着脸色肃穆的师父。
  “随意。”师父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Hydra的眼睛。
  “那就来一首,天龙八部港剧,虚竹传奇的主题曲﹃万水千山纵横﹄吧!”Hydra整理着白大衣,耸耸肩,说:“这样的气势才适合跨越三百年的命运对决啊!”
  团长听了曲名,有些傻了,但随即应声说:“没问题,这曲子我们也练过,熟得很。”
  Hydra突然又开口:“对了,还要请你们预备演奏﹃两忘烟水里﹄,我会再给你们指示。练过吗?”
  团长忙说:“练过、练过。”
  Hydra若有所思地说:“有些场面需要有称景的好曲子,悲悲凉凉的味道。”
  我冷言道:“那首歌讲的不是悲凉,而是儿女情长。”
  Hydra一笑,说:“那也无妨,味道够就行了。何况,你待会抱着乙晶小姑娘时,大可以再哼哼。团长,等到我一上台阶,就开始演奏!”
跨越梦境的决战(2)
  团长赶紧举起指挥棒,所有团员振奋精神,蓄势待发。
  师父点点头,我跟阿义立刻跳上旁边的两头石狮子,为这场惊天动地的对决护法。
  “你要代替蓝金出战?”师父淡淡说道,扬起手中的钢剑。
  “来了,别急。”Hydra的笑容急速内敛,上身突然下坠,弯着腰,驼了背,双手没有骨头般摆动,而英挺的长大衣垂丧到地上,好似一只发颤的白羊皮,这样的体态似乎压窄了骨架,整个身体缩了起来。
  羊皮下,是一双阴蓝狠戾的狼眼。狼的骨头正“霹哩啪啦”暴响,长大衣的袖口弹出一柄血红军刀。
  蓝金。
  “是你。”师父痛声说道:“我等今天,等了三百年啦!”
  “拿你练剑,再好不过。”蓝金的眼神暴射出我无法想象的战意,血红军刀指着地,鲜红得彷若随时都会滴下浓血。
  好惊人!
  狂暴的杀气从蓝金的身上排山倒海地轰出,我几乎无法站稳。
  阿义蹲了下来。
  连感觉迟钝的阿义,也感受到了蓝金撕裂天地的杀气!
  师父的双眼一眯,大叫:“蓝金!”身上顿时爆发出极为悲怆的杀气。天地同悲的杀气。
  两股举世无双的杀气,在彼此的眼神交会下,炸开!
  蓝金的血红军刀奔上台阶!
  师父的森然钢剑窜下台阶!
  万水千山纵横!
  石阶,登时在两个绝世高手的脚下碎开!
  师父等了三百年的,不是双刃交锋的光辉灿烂。
  他要的,只是蓝金的命!
  刀剑悍然轰迭在一起!
  钢剑没有漫天飞舞,师父的剑招单纯追着蓝金的要害,凌厉。
  蓝金的军刀就像一条灵动的毒蛇,缠住师父的钢剑,随时攀上剑身索命。
  两个人都没有避开对方的招式,一刀换一剑,一剑回一刀,交击出的火花就像两人身旁千百只的萤火虫,致命的萤火虫。
  转眼间,两人在气势磅礴的“万水千山纵横”下向彼此递出上百招,骇人的是,两个人的脚从未离开破碎的地板,四只脚钉在石阶上,绝不退让,绝不闪躲,只有狂猛的轰杀。
  师父的下巴爆裂,右肩洒出烈血,左耳不知道飞到哪里,但师父的双脚依旧强悍地踩在地上,他的双眼从不看着翻飞的血红军刀,他只盯着一双蓝眼。
  师父手中的钢剑从未替自己着想,每一剑都力求歼敌毙命,毫无保留地直取要害。我简直无法置信。蓝金似乎也无法置信。
  所以,蓝金怪叫一声,往旁跳开师父狂风暴雨的剑圈。
  师父并没有立刻追击,他只是看着逃开的蓝金。
  “师父他……”阿义紧张地看着师父。
  师父周围的地上,都是雾状的血滴,但蓝金看起来却毫发无伤。
  那些血,都是从师父身上喷出来的。右肩、右前臂、左耳、下巴、左大腿,都渗出鲜血。
  但师父在笑。
  “蓝金,你变弱了!”师父大笑,额头流下汩汩血红。
  蓝金的眼神露出不屑,军刀平举齐胸,低声说:“不瞧瞧地上的血,是谁的?”
  师父深深吸了一口气,笑说:“不瞧瞧逃开我手中利剑的,是哪只王八?!”
  蓝金冷冷说:“死吧。”左肩骤低,整个人向师父卷来,师父猛力一跳,在空中举起钢剑,奋力往蓝金头上一劈!
  蓝金并不架招,长白大衣往后急纵,避开师父的青天霹雳。
  “当王八当上瘾啦!”师父大叫,尚未落地,钢剑即追着蓝金的喉咙疾刺。蓝金突然缩身,往师父的左侧掠去,师父立即往右滑走,但蓝金的军刀已带上师父的左胸,师父一笑,左指凌空一点,蓝金立刻往后一弹。
  师父的左胸大概断了几根肋骨,我担心断骨会伤及心脏。
  蓝金也不好过,他的脸十分苍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样子是被师父的无形气剑给震伤了。
  “再来过!”师父长啸,右手钢剑暴起,左掌鼓袖飞拍!掌剑双绝!
  蓝金右手军刀横劈,左手飞指击气!两人身影飞快地缠斗、眼花撩乱,石阶顷刻间崩坏,碎屑飞舞在广场间,我的脸上也被喷到了尖锐的石屑,还有,热热的血花。
  剑气、掌气,剑劲、掌劲,只要结结实实挨上一记,立刻死得不能再死。
  “崩!”
  两人齐叫,双掌在半空中紧密相迭,随又轰然分离。
  师父左脚尖猛力按住破碎的地面,稳住,鼻孔划出两道鲜血。
  蓝金左膝微屈,军刀低鸣,耳孔冒出血泡。
  此时,两人静止不动,师父将钢剑插在石阶上,伸手封住心口附近的小血脉,慢慢闭上了眼睛。蓝金也将血红军刀斜插在阶上,单膝跪下,死盯着师父,缓和呼吸。
  两个绝世高手,就在两把凶器的后面,一站一跪,等着什么。
  下一次他们拔起刀剑,就是其中一方再也拿不起刀剑的时候。
  乐团,“万水千山纵横”开始走调。
  “天啊!”抱着大提琴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大叫,丢下大提琴开跑。
  “我不行了!”大鼓停了下来,大胖子拿着鼓棒也要逃。
  团长苍白着脸,说:“快回来!拿了钱管他们做什么!”
跨越梦境的决战(3)
  其它的团员犹疑不定着,个个脸色惊惶地演奏着壮阔的武侠经典。
  “跑了钱就拿不到啦!”团长一边指挥着,一边大声说。
  此时,开跑的女人不跑了。
  大胖子也不跑了。
  因为没有头的人,很难跑……
  两个无眼怪物,Hydra口中的符尸,正提着两颗背信的头颅,站在乐团前面。
  我跟阿义暗暗心惊:终于来了!
  团长看见团员个个睁大眼睛,疑惑地转头一看。这一看,团长吓得跌坐在地,两个无眼怪物将两颗头颅在手中用力一压,头颅顿时破裂碎烂,血水跟脑浆唏哩哗啦地落在地上。
  “请继续。”一个无眼怪物生硬地说。
  “是……是……”团长吓坏了,却没吓傻,赶紧跪在地上大叫:“大家别停下来!”
  不会有人停下来的。
  每个团员都铁青着脸、流着泪、吞着口水,用力地演奏着“万水千山纵横”。
  两个无眼怪物,就直挺挺地站在乐团前,僵硬地听着不敢走调的武侠配乐。
  我跟阿义分站在两座石狮子上,在波澜壮阔的配乐中,看着音乐无法侵入的破碎石阶区。
  军刀的气势画出一个圆。
  钢剑的气势也画出一个圆。
  两个圆无形地对战着。
  军刀厉厉,魔鬼的气焰大盛,立刻就被钢剑射出的正气给压制;正气的气圆一旦向外奔驰,也马上被邪气的魔掌推开。
  两人的内力正无影无踪地较量着,也许,获胜的关键不在于内力本身,而是气势。
  偏偏,这两人绝非容易气馁的草料。或说,绝不气馁。
  师父的眼睛依旧闭着。
  蓝金的眼睛依旧狠戾地盯着师父。
  “我很想再问问你。”
  师父突然叹了一口气,打破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
  蓝金没有说话。
  师父深深说道:“我们小时候虽然话不多,可也是一块习武、一块玩耍长大的,但,你为什么突然变得丧心病狂?”
  蓝金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忘了。”
  蓝金当然忘了。因为这段往事根本不存在。
  身为Hydra的人格之一,蓝金,只是为了游戏而存在,为了游戏不得不凶残,说起来,蓝金只是师父的影子,他的存在只是一个虚无。
  师父还有正义,但蓝金有的,是什么呢?
  “忘了?”师父的眼皮微微晃动,语气悲哀。
  “我只记得,我很坏、残忍。”蓝金的眼睛蓝光铄铄,强烈的杀意中,竟有一抹莫名的凄凉,又说:“不过不重要,你我今夜,一定要有一个人躺下。”
  师父微微点头,说:“不错。”
  蓝金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说:“那就拔剑吧。”
  一触即发的态势!
  “等一下!”
  我大声吼道。
  师父的指尖已经微微碰到钢剑。
  蓝金的指尖也靠在军刀握柄。
  “干嘛?”师父的眼睛慢慢睁开。
  蓝金不语,低头怒目。
  “蓝金!我有话问你!”我鼓起勇气。
  “说。”蓝金面无表情地说。
  “蓝金!要是你战胜我师父,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我大声问道。
  师父的眼睛微眯,蓝金的眉头一皱。
  “消灭天下群雄,独霸武林!”蓝金大声说,手指竟轻轻发颤。
  有机会!
  我有机会破解Hydra安排妥当的游戏结局!
  “天下的群雄就我们师徒三个!天下再也不是以前的天下!根本没有武林!”我大声喊道:“再没有其它的高手了,你心里明白!”
  蓝金默默听着。
  师父也静静听着。
  “败尽天下英雄,然后尝尽无穷寂寞?”我吼着这个武侠小说中的老问题。
  不论蓝金多么凶残,但,他究竟会厌倦屠杀没有武功的常人吧!这或许是Hydra设计这个人格时所犯的错误。
  希望这个问题,能在生死交错的瞬间,困惑住蓝金千分之一秒。
  时间,竟这样停住了,许久,广场中只有精神百倍的“万水千山纵横”。
  “若是你胜了,你要做什么?”蓝金突然开口。
  这个问题,当然是问师父来的。
  “我要继续维护正义,杀光天下奸淫掳掠之徒。”师父的眼睛充满自信,说:“只要有不义的地方,就会有凌霄派的正义之剑。”
  “如果坏人都给你杀光了,你又要做什么?”蓝金的声音有些寂寥。
  “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师父的脸上有些寂寞。
  “你、又、要、做、什、么?”蓝金一个字一个字,努力地说完整个句子。
  “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自尽。”师父的眼睛波光流动。
  “自尽?”蓝金疑惑。
  我也很疑惑。
  “花猫儿等我等了三百年,”师父流下眼泪,竟伸手慢慢擦去,又说:“我舍不得让她再等下去了。”
  在这个生死关头,师父竟慢慢地拭泪,而蓝金,竟不动声色地看着师父将眼泪擦干。
  “既然如此,”蓝金慢慢地说:“我就送你去见她吧!”用力抓住握柄。
  “不急!”师父用力握住钢剑。
跨越梦境的决战(4)
  最后的最后。
  再没有多余的最后。
  就这一击!
  刀跃起!
  剑飞仙!
  我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刻。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看见这样精彩绝伦的决斗,胜过苦练多年。
  我看着最后这一击,感受着最后这一击。
  这一击,原只存在于中国人的幻想中,只存在于天马行空的小说里。
  师父手中的利剑,已成为虚幻的物事,整个人都融入凛冽的剑气中。
  蓝金白袍扬起,刀气侵吞了魔鬼的灵魂,全身化身成一柄血红的狂刀!
  “信以为真”的力量,让这鬼哭神号的一击,跨越出梦境。
  跨越出梦境,轰在彼此的身上!
  两条深深的皱纹,撕裂了广场的石板,长及大佛的跟前,与乐团裂成两块的大钢琴。
  脆碎的裂缝上,依稀还冒着血烟。
  一条手臂,在地上挣扎、痉挛。
  “匡啷!”
  一把军刀,断成两截的军刀,在天空螺旋盘桓,许久才落在地上。
  师父的钢剑,却仍紧紧握在手中,即使师父的左臂只剩下血红的断袖,但,师父没有倒下!
  倒下的,是蓝金!
  师父强悍地挺起胸膛,目光炯炯有神,英气逼人。
  蓝金的脸原本就苍白,倒在地上的他,整张脸更呈现回光返照的死灰,他的白色衬衫与白大衣上,铺满了玫瑰色的味道。
  师父的罕世神剑,已经在蓝金的胸口到丹田处,杀出一条深长的致命创伤。
  鲜血不断从蓝金的创口中汩汩涌出,我几乎要振臂狂呼!
  师父破解了Hydra的邪恶游戏!
  一切都结束了!
  师父看着倒在地上的强敌,等了三百多年,终于,师父能够俯瞰着蓝金,多么令人痛快的视角!
  蓝金冷冷地看着师父,连为自己点穴止血的力气都没有,漠然。
  师父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剑轻轻插在腥红的地上,为自己的断臂封穴止血。
  “结束了。”我对自己这么说。
  剩下的无眼怪物再多个,我也心无所惧了,何况广场下方,只有两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谁在笑?
  蓝金低着头,轻轻晃着脑袋,畅快地欢笑。
  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躺在一堆血红中,但他在笑。
  我可以感觉到,蓝金的生命正在消失中,而躺在血泊中的躯壳,正替换进游戏的始作俑者——Hydra。
  应该的。
  应该由他来迎接死亡。
  但Hydra迎接死亡的方式,却是充满赞叹的欢笑声。
  “你不该笑的。”师父淡淡说道。
  “但我笑了。”Hydra努力停止笑声,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
  “那就死吧!”师父右手握住钢剑,拔起的瞬间,Hydra全身要害已笼罩在师父的剑气中。
  我睁大了双眼,眼看师父的剑将地壳削开。
  但原本倒在地上、垂死的Hydra已经不见了!
  不对!
  “在上面!”我大叫!
  师父吃惊地往上看,Hydra正挂在夜风中,沾染着鲜血的长白大衣迎风摇曳,好像跟地心引力完全脱轨地飘荡着。
  Hydra妖异地微笑,两只脚像是踩着柔软的空气垫,不可思议地滞空飘荡!
  “好高强的轻功!”我感到讶异,却不怎么担心。
  不过是垂死的挣扎罢了。
  但,我的脊椎骨马上感到莫名的压迫感。
  Hydra的蓝色眸子慢慢缩在瞳孔里,他胸前的致命伤口,也不再涌出鲜血,那欢畅的笑声也停止了。
  Hydra,已经不再是Hydra了,而是另一个“人格”。我知道,我强烈知道。
  师父瞪大眼睛,钢剑横胸,看着挂在清爽夜风中的“Hydra”,不能置信。
  “Hydra”浅浅地笑,散发出贵族般优雅的气质,和一身白色与血红形成的绝望,产生令人不安的对比。
  阿义发愣道:“妈呀,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眼珠子变了!”
  眼珠子变了!
  “Hydra”那一双皎蓝的眼眸,已经消失了。
  “Hydra”的眼睛,正发出碧绿色的晶芒!
  “凡吃我肉喝我血的人,就有永生在他们里面,到末日我会叫他们复活。”“Hydra”轻轻念道,他的声音极富磁性,字字清晰。
  惊怖的是,他始终没有落下地面!
  “你不是蓝金!”师父隐隐发觉不对,大叫:“你是谁!”
  “Hydra”优游在夜空中,弯下腰,右手平放在腰前,左手摆到背后,彬彬有礼地来个西洋式的鞠躬,说道:“夜的王者,亡灵的向导,时间长河中静谧的存在,初次见面,再见。”
  我的手脚冰冷。
  因为,我看见“Hydra”口中尖锐的犬齿。
  完全出乎意料的强敌……
  但,师父的杀气暴涨,丝毫没有半点惧色,钢剑随身跃上夜空,大叫:“把你劈下来!”
  师父的钢剑劈出,“Hydra”却再度在师父眼前消失了。
  “后面!”我惊叫!
  这一次,人在半空中的师父,却没能来得及回身防御……天啊!
跨越梦境的决战(5)
  师父的腹部,伸出一只血淋淋的细手,师父张大嘴巴,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的真正魔物。
  “Hydra”倒立着,在空中倒立着,慢慢抽出叉住师父身体的血手,任师父迷惘地坠落,摔在地上。
  “师父!”
  “师父!”
  我跟阿义同时冲到师父身旁,阿义抱起师父,我火速封住师父腹腔的血脉,叫道:“师父!撑着!”说着,阿义跟我一人一掌,各自贴住师父的背心,灌输宝贵的真气续命。
  “嘿……”师父摇摇手,示意我们别白费力气了,他的心脉正凌乱地悲鸣。
  “师父!”我终于哭了出来,赶紧用内力护住师父的心脉。
  阿义气急败坏地大叫:“混蛋!”看着“Hydra”缓缓降落,他的碧绿眼眸,在一次睁眼、闭眼中,又瞬间恢复成原先的水蓝。
  他身上的伤痕、原本孱弱的气息,也一同消失了,奇异的力量使他完全走出死亡的召唤,以完美的姿态站在我们眼前。
  Hydra又回来了。
  Hydra喜慰地说:“想不到,黄骏真能击败他命运中的宿敌。”
  “你说什么!你这个卑鄙的小人!”阿义怒道:“你使妖术害死师父!”
  Hydra不理会阿义,笑笑地看着我说:“你也帮了你师父一把,看来,我是该修改蓝金的个性,使他完全没有一点感情?无论如何,恭喜你师父达成毕生的心愿,可喜可贺。”
  我怒目盯着Hydra。
  Hydra神色歉然,说:“对不起,为了与下一个主角,你,继续我们之间正邪对抗的游戏,所以虽然蓝金几乎没命了,我也只好唤出我另一个更强大的存在,将你师父的角色清除,免得我死了,就没办法继续跟你玩了。”
  阿义忍不住拿起开山刀,大吼:“听不懂!”冲向Hydra,一刀刺向Hydra的心窝,我大叫:“快逃!”
  但,Hydra已经将阿义的右手臂抓住,用力折断,阿义惨叫中却奋力飞脚踢向Hydra的鼠蹊部,Hydra放开阿义的手,避开这一踢,转身往阿义的脖子上轻轻用手刀飞快一斩,阿义口吐鲜血,倒在地上乱滚。
  “放过他!我陪你玩!”我嘶吼着,左手贴着师父背心,右手的开山刀却抵着自己的脖子,大叫:“你杀了他,我就自杀!你就找别人玩!”
  Hydra看着我,赞叹道:“好有魄力!好险我没有蓝金厉害,出手轻了许多。”
  此时,阿义大叫,左手拿起开山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看着Hydra;Hydra耸耸肩,看着我苦笑说:“可惜,你是那种死了越多人,就会越强悍的那一类型。”
  Hydra手指划出!
  “不!”我竭声嘶吼。
  阿义的开山刀掉在地上,脖子喷出鲜血,Hydra笑嘻嘻地舔着手指,站在阿义身旁。
  “干……”阿义捂住脖子,坚强地骂道,眼睛渐渐翻白。
  “阿义!”我痛哭失声,Hydra拎住阿义的脖子后,往我这边轻蔑一抛,我用力接住阿义,封住他的颈脉,哀恸得发不出声音。
  “嘿。”阿义有些得意地看着我,我却无法挤出一点微笑送他。
  师父的身体突然一震。
  “坐下。”师父气若游丝地说。
  我哭道:“我要替阿义跟你报仇!”
  “坐下。”师父细声说道。
  “师父叫你坐下,一定是大有道理的,快快坐下。”Hydra认真地说,拍拍手,大声喊道:“乐队,两忘烟水里!”
  “坐……”师父的嘴角发颤,严肃地说。
  乐团曲风丕变,奏出哀柔辗转的两忘烟水里。
  “师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呜……”我抱住师父,眼泪决堤。我完全不知道该想什么、该做什么,我只是哭。
  天啊!
  怎么会是这种下场!
  “渊……”
  师父的眼神颇有责备之意,慢慢说道:“总是……这样的……一个传一个……”说着,师父勉力将手掌贴在我的胸口,示意我好好扶住他。
  我胸口一震,暖洋洋的磅礴真气流泻进我的飞龙穴里,我登时明白我该做什么。
  我看着奄奄一息的师父,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因为从师父掌中传进我气海的,不是单纯的好意,而是一份艰巨的责任。
  我的飞龙穴无法容纳如此精纯博大的内力,于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师父的内力引导进九山大脉,再散至周身百穴。
  师父看着我,微笑说:“你懂事了。”又看看躺在我腿上得意的阿义,说:“你……真是的……也……也好……”
  阿义的眉毛上下跳动作乐,师父忍不住笑了出来。阿义用奇异笔画出的怪眉毛还是没能擦掉。
  我看着他们俩,眼泪与鼻涕再度爬满脸上,我紧紧扶着师父,用力拉着阿义的手,师父的浩瀚内力与他的生命力,川流不息地闯入我的气海。
  “渊……师父……知道你明白了……嘿……”师父的内力突然疲软,断断续续地抽动,我咬着嘴唇,说道:“我明白!”
  师父点头,慈父般的眼神,说:“不要被复仇……冲昏了头!你……求的是……”
  我点头如捣蒜,哭说:“我知道!求的是正义!”
  师父满足地说:“有种东西……叫……叫正义……正义需要高强功夫!”
跨越梦境的决战(6)
  我“哇”一声哭了出来,因为师父的手垂了下来,慢慢地放在阿义的手心上,阿义用力抓住师父的手,不肯放开。
  师父的头靠在我的肩上,细声呢喃着:“师父带阿义走啦!阿义,你瞧见了吗?站在村口大树下的,就是花猫儿啊!你听听,花猫儿唱着我们的曲儿,拿……拿着我摘给她的……小菊花……跟我挥挥手……三百年……了……花猫儿……花猫儿终于等到我……我……”
  我孩子般地大哭,不能压抑地大哭,听着师父逐渐模糊的气语,听着师父孱弱地吟着小曲,他跟花猫儿的小曲,渐渐的,我再也听不到师父的声音。
  “来世英雄再见!”我大声喊着,中气十足,冲破乐团的靡靡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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