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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爱

_3 刘同(当代)
“好啊,随便你们,我都没所谓。”莫小鱼脸上露出了喜悦。他当然替康纵高兴,要知道东京医科大学是世界上最好的医学院之一,能够去那深造除了康纵的父亲有两把刷子,当然与康纵本身的能力是分不开的,按照小姑娘们的说法就是:那可是医学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家世又好成绩又好长得又好人品又好的人呐。
布丁能够喜欢上他,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可是,康纵下个月就要去日本了,那……
“那个,康纵。问你个问题?”莫小鱼突然想问问题。
“小鱼,那个……”
“其实……”两个人同时开口,空气突然凝结。
“你先问吧。”
“你会回答吗?”??用毛巾擦净了嘴角的泡沫,把最里层的纱帘拉上,让房间显得不那么明亮,然后知趣地走开,留下一句:“你们小两口子要好好谈啊,势必要给我一个举国欢庆百姓沸腾以及每个人认识你们和我认识的每个人都必须要喊:WOW!!!的答案哦!哈哈哈,谈不拢也可以算上我一个。”
“无聊……吧。”莫小鱼朝??离开的方向喊。
已经从“好笑”变成“无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可恨”呢?
“你要问我什么?”康纵努力不去想别的问题。
“你先问吧。”
05
人的内心总有无可言说不可被阳光照射的秘密,如果要复述于语言,多数需要一个相对昏暗的环境。康纵和小鱼的表情都有些尴尬,认为只要任何一个人一旦问出来,对方就必须要勇于去面对自己。
康纵知道曾经莫小鱼也拒绝任何人的关心,除了莫言,谁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即使到了后来,他渐渐地知道了一些他和莫言的身世后,才知道连莫言都难以触及到他的世界。一直憋着,并不因为别的,而是找不到一个释放的途径,相对于周围人的关心,他或许更愿意被动去询问,而不是主动去说出。
06
“其实也没什么,你喜欢布丁吗?”康纵问出这个问题,有点老套,有点无聊,问出了之后他自己都觉得聒噪,于是朝天花板看了一下以示自嘲。
莫小鱼一下被问到愣住——这便是他要问康纵的问题。
长时间的一个人生活已经把自己排除在任何选择之外了,我喜欢布丁吗?好像自己从来就没有问过自己,也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
突然他想起来,初三的春天,当所有人忙疯了在准备升学考试时,他和布丁约到市郊的大坝。那是由碎石子垒起来的斜斜的坡,一边是沉和的水库,一边是奔腾进城市的流水,望着坝下卷了裤腿在两旁水渠里扑鱼的小孩,莫小鱼居然有了一种眩晕的感觉。于是他和布丁躺在大坝的斜坡上,暖暖地晒着春天的太阳。一尘不染的明媚的天,绿色里装不下任何阴霾。
“我算是一个合格的朋友吗?”莫小鱼把棒球帽放在脸上,眼前一片黑暗,只有耳边还听得见水流过身体的声音,以及温暖和煦的阳光,远处绽放的野菊有闪烁的花香。大坝两旁有刚兴起的建筑工地,翻斗车卸水泥的回响也偶尔传过来。遮住了自己微微发红的脸,问起问题来显得那么肆无忌惮。
“当然。”莫小鱼看不到布丁的表情。
“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在莫小鱼心里设了那么大一道防线,任谁都无法越过去,他在防线另一端,高墙连绵,无法逾越,所有的人都被他挡在心墙外。
“你知道我妈妈姓什么吗?”布丁突然把头侧过来,靠在他耳朵旁戏谑地问他。莫小鱼一愣。
“妈妈对我来说最重要,但你不知道我母亲的姓不代表我与你的关系不好。我和你的相同之处是,我们都不了解对方多少,但是我们都把对方当最好的朋友。我和你不同的地方是,如果你想了解我,我随时可以。但是你却自以为不行。现在,我们已经做了好朋友,但我们不用去试图得到更多的秘密也能使我们的友情完满。不是吗?”
“所以……”
“所以你在心里建了一堵给自己的墙,它挡不住入侵的人,那些人都是你的幻想。它只会挡住你,让你永远无法与外界沟通。”布丁想必已经坐了起来,俯视着看他。
他久久地想着布丁的话,防线只能防住自己,而不能阻碍别人。
07
“也许吧,但我觉得自己与她一直有着距离,她的心太远,想法太确定,人太有光彩,有时候我只能也只想在底下静静地看着她,不敢想象她与我在一起的感觉。”莫小鱼也是第一次说给别人听,康纵想这也许是莫小鱼第一次说给他自己听。
“如果我是你,我或许就挑破了。机会错过也许就没了,更何况布丁在这样的环境里,很容易引起大家的关注和喜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康纵的心里有被揪着的痛,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对或错对他而言是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只想也许,只想知道自己在莫小鱼心里是一个什么位置罢了,但是他无论如何不敢问:“你把我当什么?”这样的话只适合??那样没心没肺的人说的,根本就不适合他,长期以来被捧在手里的,理科班的尖子生。
“但是她有喜欢的人了。”莫小鱼是这样的回答。
康纵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莫小鱼的身上,“但是?其实你是喜欢她的对吗?”莫小鱼完全没有想到康纵会这样问,他以为,任何人都会问:“她喜欢的人是谁?”
“我?现在说不清楚,但是她现在喜欢的人是你。我第一次看见她那么喜欢一个人。”
“如果喜欢就勇敢说出来,有什么说不清楚的状况呢?”康纵完全忽略布丁喜欢的人是自己,他只是不满意莫小鱼的回答,这也是他憎恨自己的一个原因,他们都是喜欢不敢说出来的人,只会徒增自己对自己的煎熬罢了,哪怕说出来是拒绝,他也想说出来的,可是他终究没说。
“你对布丁有好感吗?”在布丁与康纵的比较上,布丁此时已经占了上风。
“没有,完全没有,我忙着去日本学习,哪有时间花在恋爱上,想都别想!”康纵那么直接的回答让莫小鱼有点看不懂康纵了。
“你别管我了,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再说,我先去学院打个转,今晚我不回,明天再约吃饭。”康纵说完那句话,从衣架上取了件紫红条格的衬衫,转了背就走,留下莫小鱼一个人呆在那里。
08
今天的康纵和以前的康纵完全不同吗?确实是完全不同,用另外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反常,这样的反常让莫小鱼很困惑,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随着电梯下行的康纵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面色,已经有三天没有睡,脸色并不显得憔悴,只是神经有些紧绷了,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那样大的怒气冲着莫小鱼,这一切和他都无关,明明在四渡时就告诉过自己,回到湘南再也不能哭一次,绝对不能,可是刚才如果不是自己找了个好的理由搪塞过去,一切都会被莫小鱼发现的。
想到那该死的几个字“变异性脑血管肿瘤”,康纵脑子里嗡的又乱成一团了,本来已经有了的渐渐成型的想法,也被莫小鱼的“好笑”变成“无聊”冷冻起来了,自己究竟怎么了?康纵用力捏自己的鼻梁,直到捏出红印来。
电梯门一开,布丁就站在门口,刻意修饰过的妆容以及耳垂上折射着世界光芒的水晶耳环让所有人投来羡慕的眼光,还有学弟学妹走过来索要签名,布丁一边签名一边颇有内容地看着康纵,让康纵有点距离感。
“我正准备过来找你,听说你回来了。怎样,找到莫言的初中老师了吗?”布丁凑上来问。实在不应该用“凑”字来形容的,只因为刚才与莫小鱼的不算争吵的争吵坏了心情,也影响了他对布丁的直接判断。
“嗯……没有,老师已经退休了,我想基本上也没什么大问题,因为传达室的老师也是这样说的,所以和我们所了解的情况大致差不多。”康纵并不想说谎,只是他对眼前的这个女孩突然失去了信任感,他一直以为她和莫小鱼理应在一起,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会让莫小鱼来转告自己她喜欢自己呢?你看刚才莫小鱼痛苦的表情,这个本该毫无悬念的结果被布丁搞得一团糟。康纵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为了冷却一部分躁动的触角,他还是主动凑到了布丁的耳朵旁边。
“听说你喜欢我?”
布丁眼珠转了一圈,并不胆怯,反问康纵:“你觉得怎样?”
“你是喜欢我吗?”康纵并不接受她理直气壮兼调情式的反问。
“算是吧,应该算是。”平日看起来温顺的康纵一反常态的问话让不畏惧任何场合的布丁有点变得不够自信了。
“你知道莫小鱼喜欢你吗?”康纵有些皱眉了,这样的皱眉让布丁理解成为——我的好兄弟喜欢你,所以我不方便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但是没什么,我也从来把他当兄弟而已,当时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年幼的虚荣而已,他当时不是校草吗?”布丁如此解释她和莫小鱼的关系,仅仅是因为当时的虚荣才在一起,现在也只不过是兄弟而已,并没有任何别的关系。
“你就不怕伤害到他吗?”康纵想自己大概有点了解这个女人了,对于自己想要的会用尽一切力量得到。比如这个问题布丁的回答应该是:如果我们在一起了再告诉他,对他的伤害会更大。
“反正他有足够的承受能力了,如果这点都承受不了,那我就小看他了。再说了,如果我们在一起了,被他发现了,那样的伤害才会更大。”面对康纵的疑问,布丁理解为排除万难的前奏。
“反正……如果……再说了……”——这便是布丁用来形容她对莫小鱼的感觉态度,而莫小鱼十分钟前在三层的窘困表情相比起来是那么的真诚和发自肺腑,想到这,康纵一字一句地对布丁说:“布丁,你太自信了。第一,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所以小鱼他也不会有伤害。第二,即使没有小鱼,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第三,不管世界上还有没有女人,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这时??恰恰从隔壁超市出来,看见两个人窃窃私语,于是大声喊着:“布丁,康纵,你们大庭广众之下偷什么情,康纵,什么时候吃饭,我好安排自己的档期啊。”)
“啊?……你再说一遍。”布丁似乎没有听清楚康纵的最后一句话。
“没什么,只是你自己保重吧,我先走一步,后天一块约吃饭吧,庆祝我的留学。”那句“因为……”不说也好,康纵也觉得自己刚才一段时间过分激动了一点,所以不再重复,只当被??破坏了,再没有收拾残局的必要了。
09
在没有半点空气流动的夏天中,说话的欲望也被扼杀。
一点一点从指间落下,世界被灰烬堆积。
越过了一条不经常走动的巷子,夹竹桃盛开着灿烂从民房的红墙里探出来,康纵目测之后伸出手去够,如果够得着,也许……念头还没有断,手便落空。
唉。
信心一点一点被瓦解,世界被灰烬堆积。
布丁站在公寓的大堂里,明亮的眼眸里晃过一阵阵的波光,那引以为傲的脸庞暗涌着抽搐。是被刺伤了吗?她问自己。
她的胸口嗡的被放大,低下头,艰难咽下唾沫,害怕有人看到自己手足无措的表情,再抬起头时,一脸的风平浪静,布丁狠狠将水晶耳环从右耳垂上扯下来朝大堂的玻璃门扔去。
“啪。”是回响。
守门的大伯从传达室里探出头来看究竟。布丁将左耳环也拽下来狠狠朝玻璃门扔去。
“啪。”是仇恨。
把眼睛闭上,迅速盘算着未来,怎样才会随心所欲就怎样费尽心机好了。
10
高二暑假是个尴尬的年纪,部分人争着打工,部分人争着复习。但湘南高二大多数的同学都不把复习放在眼里,所以不打工的人显得有点远离人群。而往往是在快餐店打工的同学最受欢迎,他们会很专业地说:对不起,我们有规定可乐是有计量的,但是我可以把蛋筒给你打得很高很高。于是可以打很高很高蛋筒的男生人气便在整个暑假里变得很旺了。
莫小鱼不需要人气,他需要的是下个学期的生活来源。
尝试着要在社会上工作了,莫小鱼自然也是,但往往无疾而终,他有时无法理解工作的真实意义,究竟是“为了”,还是“因为”,又或许两者都不是,莫小鱼是那种一旦决心尝试,就无法收回的人。这方面他一直是佩服布丁的——懂得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而他常常把内心的孤傲隐藏起来,让自己去适应,最终逃离。他从小就没有机会,于是妥协对待每个机会。
莫小鱼的简历在网上流通状况不错,经常会接到莫名的邮件想邀请他去贩卖军火,宾馆接待,黑市了难,没几个正经的,所以当他接到电话约他面试的时候,他心满意足仿佛对方已经决定让他当老总了,这时总会在电话里换来??的一顿羞辱:
“你真是没出息,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公司呢,一会面试完你再给我笑笑看。可别被漂亮的面试姑娘调戏了,我听说有的高中生遇见变态女领导直接用高跟鞋的高跟在身上戳孔看看身体结实不结实的。你最好小心一点,等等我就来。”??每天都会有新鲜奇怪的消息和大家分享,让莫小鱼听起来像是种子公司的领导在招播种员。
想到公司的少爷??对未来毫不发愁,再想到康纵已经对未来有了计划,莫小鱼再不急的心情也有了一些压力,不然其他两个人都去工作了,难不成他一个人在家每天守房子?
公司前台的秘书小姐对莫小鱼说:
“现在人事经理在有事呢,你可以稍微在这里坐坐等等。”
“好的。”小鱼坐了下来。
“请问,你们公司都是做一些什么业务呢?”
秘书小姐疑惑地看着她,莫小鱼说:
“是这样的,我朋友是你们人事部门通知来面试的,只是说来了之后肯定是把握了人生最伟大的机会,你们人事部门也相信他一定能够做得好,所以我想知道这个公司从事的都是一些什么工作?”
秘书小姐突然就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坐了过来,坐在了莫小鱼的右边。
“请问先生贵姓?”秘书问。
“哦,你叫我莫小鱼好了。”小鱼稍稍往左挪动了一点,报以一样尴尬微笑。
“莫先生你有没有觉得你的人生经常毫无意义呢?”秘书小姐问。(这时,??来了,听到这句话后,??大笑起来。)
“如果连他的人生都无意义的话,大概我们都成了墓碑群了。”
“现在嗯,没有啊,我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挺美好充实和丰富的。”莫小鱼挺真诚地在回答对方。
“不,你再仔细想想,你看人生有多少不如意,有多少事情你想做却又无能为力,你得到的都是你不想要的,你想要的可是你永远都得不到。对吗?”
“没有啊。我想得到的都得到了。”
“不,你仔细想想,你肯定不那么幸福。”秘书小姐非常拼命地肯定这一点。
“……”莫小鱼无辜地看着对方。
秘书小姐的脸都急绿了,莫小鱼很担心对方会被??逼急了骂脏话,所以也就缓和了语气说:
“好吧,也许我在你们看来确实不太幸福。那么,这个公司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然后,你有时候会不会很失落,觉得自己那么聪明那么能干但是为什么做不到最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不认可自己?你很想有一个好的机会,洗清一下大家对自己的看法?”秘书小姐得到了小鱼的肯定后,依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为自己的胜利而感到骄傲,整张脸立刻就布满了夏威夷的热带阳光。
“我有那么惨吗?”莫小鱼第一次被人给弄傻了,她有一点摸不清楚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定要一鸣惊人,一定要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做一个非常有挑战性,但是让自己的生命又非常充实的工作呢?”
“你赶快告诉我大哥你们公司到底是做什么的?!别唧唧歪歪了。”??一直保持的阳光帅气大男孩的形象在幸福与不幸福,自信与不自信,认可与不认可间全线崩塌。
“我们公司其实是一个专门生产沐浴产品的公司,我们的质量非常棒,而您要做的就是把它们送到千家万户,让你周围的人都用上它们,让他们自己用身体和发肤去体会它。你想当你把那么好的产品带给他们,他们一定会非常开心,而且你也会非常的满足,对不对。”小姐非常和蔼地在给莫小鱼和??洗脑。
“不如,这位英俊帅气的先生你也过来试试,我觉得你干我们这一行会相当的适合。”
“那你简单的一点说不行吗?是不是干推销的?!”??想抽她一个嘴巴了。
“不,我们这和推销不一样。”
“那就是送货的?!”
“不,也不是,我们这项工作和他们都不一样,这是一项相当有意义,能够自我挑战的工作……”
对方这样的语气让??顿时就想起了市面上另一个叫做昂里的产品。他曾经有一个女同学就是因为进了这个公司,以至于每天生活得好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从此变得异常夸张起来。她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得到了全方面的颠覆。
那位女同学经常会在其他女同学只有一千元的时候,劝她们买二千块的护肤品。男同学的女朋友只有十八岁,她也会要男同学买精华素让女朋友益寿延年。
这位女同学的妈妈每次一看见??就夸他的皮肤超级好,用了四个字的后缀,吹弹可破来表扬??,??每次没什么自信都想见见这位同学的母亲。可当这位女同学遇见??,立马就关切加慰问地冲上来,细细摩挲着??的皮肤说:你的脸好像被硫酸烧过一样,一定要赶快保护不然准得玩完。也加了四个字的前缀,我的天哪。
导致??恨不得每次带着硫酸上街,决定看见女同学一次泼她一次。
后来??就一直躲着她,一直躲着,害怕自己真忍不住泼了出去。突然高一某一天,这位女同学来了电话,突然变得更亲切,突然觉得??考上湘南高中之后更成熟了,突然有了比慈母般的关怀更高一层的嘘寒问暖,突然话锋一转说她最近认识了好多精英人士,说她改变了人生观念,说她学习到了很多保健医学知识,提到她在做自己的事业,当然她也突然的认为将来的商业模式应该怎样怎样,突然觉得洗衣粉也是压缩的好,她也突然有了一些成功人士环游世界的照片,突然知道了好多国家传闻颁布的政策,突然划分了自己之前与传销的界限,突然否定了??现在的生活,她突然认为人类是群居动物,需要交流,交流带来财富,然后突然语重心长:年轻不努力,老大很伤悲。说自己突然曾淘出一本小手册《赢的激情》,突然认可??的潜力,说当年就觉得他是个人才,现在为何还是要靠着自己父亲的光芒生活呢,生活多劳累,命运可伤悲。突然鄙视懒惰,不思进取,小富则安的心态。突然认为??太幼稚太单纯太愚蠢。??半天对着话筒没有说话,然后突然就问:“小姐,你究竟要做什么?”
“可否要你爸爸集团购买我们公司的产品呢,一律八折。”
“如果你再打电话过来,小心我叫人把你的腿打折!”??慢慢仰起头,直瞪瞪地盯着秘书小姐,眼神里全是火花,不是爱的,而是毁灭性的,“你说完了吗?”
秘书小姐浑身一颤:“我快说完了,怎么?”
莫小鱼早已在“你是不是”“我是不是”“仔细想想是不是”中头晕目眩,从小他就害怕回答单一指向性的问题,周遭的事情怎么能用一个字两个字就可以说清楚的呢。
当年康纵在阶梯教室里拿着杂志问他:“你认识主人公吗?”
他回答:“我就是。”
我就是,三个字,说出来康纵听得懂吗?
11
“莫小鱼,台里招编剧,你有兴趣吗?暑期偶像室内剧的编剧,就是我们这些台里的主持人客串着演,当然我是女主角,编剧只要提供情节和笑点就行。”布丁的电话把莫小鱼从失魂落魄中解脱出来。
“当然有兴趣,只是需要什么要求吗?”
“能写能看就行,只是还需要通过考试,所以如果你感兴趣,半小时后在双子大厦一层见面,我和你谈谈,我刚录完节目。”
莫小鱼心头掠过一丝风,瞬间即逝,他看看窗外的梧桐树,树叶丝毫未动,那阵风生自自己心底。当年的他们和一大班同学学后穿拖鞋逛街,在空调足的房间里斗CS,布丁家堆满了大堆南方水果只看不吃,同学中有的人躺在沙发上睡觉,有人躺在宽大的椅子里喝凉茶。每日下午两点教室外定时的雷阵雨,闷热的天气,潮湿的心情,他和她认识了五年,仿佛只有五天,五天前他们还在讨论爱伦坡,博尔赫斯,费利尼,梅里美,那些他们都喜欢的作家,五天后还剩下他一个人再提起亨利米勒,想起书柜底下的《南,北回归线》,跳跃岁月的生活片段逆流而上了。可是她已经在为生计所奔波,并卓有成效的沾沾自喜,她说:我喜欢你的兄弟康纵,给你介绍这份工作,是我的活。这些当然都要沾沾自喜,她才高二,已名满全城,为何不值得沾沾自喜。
莫小鱼把那些书从四渡带到了湘南,然后压在了箱底,搬到三人公寓时偶然翻出来,上一层淡淡的灰不知是多久才可以落上,快结束时都折了一道痕迹,故事戛然而止。谁是谁旋即忘记。他拭去那些灰时,想的是:他与布丁之间,请永远都不要折上那一道痕迹。
12
“有喜了?”??和莫小鱼在双子大厦的一层等着布丁,看着布丁优雅地走过来,都退后一步后靠在自动门的栏杆上。
“是有好事了。”布丁很严肃地纠正??。
“来好事了?”??接的每句话都恨不得意义十足,果然布丁的包又迎面砸过来,??一闪就直直扔到莫小鱼的脑门上。
“下周有投资商来广电考察,住在望极,刚好是张哥的好朋友,所以周末张哥设了一个宴会,说要提早介绍我认识,如果投资真成功的话,或许我就是广电一姐了。”布丁从手提包里拿出小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十七岁的脸蛋上有着比十七岁人成熟的色彩。
“你还是继续让我们当奶粉吧。”奶粉是??给布丁拥护者起的外号——因为全国选秀猖狂,关于歌迷团的取名也相当没创意,往往都是主角的名后加一个字组成一个词语,如果你叫院长,那你的粉丝就叫长工。如果你叫王智,那你的粉丝可以叫智囊团也可以叫痔疮。??有个同学叫章秦,参加了湘南地区的选秀比赛获得了不差的成绩,每次比赛开始时,全场就他的歌迷口号最有气魄,因为他的歌迷团叫秦始皇,所以他的口号就是:秦始皇永远支持章秦。
所以第一次布丁私下说自己要努力成为湘南一姐时,??看着她半天突然说,一姐倒不像,倒是像二奶,所以你的粉丝们都叫奶粉好了。
“我就那么像吗?”布丁问两人,她确定自己应该是像的,也就是这种表情惹得莫小鱼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引来周围人群的侧目。他知道做一姐并不是布丁的目的,也许她的理想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懂的,包括他自己,但与其不能被周围人理解,莫不如与周围变得一样世俗。
正文 第六章(2)
13
“台里正在招编剧,你是否有点兴趣?”
“当然有。”
“那我就推荐你吧。”
“需要什么要求吗?”
“不犯低级错误就不会被开除,不是每个地方都像大家想象中那么要求严格的。”
“所以……”
“所以挺好混的。”布丁并没有察觉到莫小鱼表情的细微异变,她说:“制片人是我极要好的哥们,所以即使你没经验也行。”
这个世界上有爱好的人已经很少了,能够为爱好而去奋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小鱼,这不是布丁吗?我在电视上见过你,大红人啊。”迎面走过来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士,戴着眼镜倒也显出斯文的样子。
莫小鱼闻声转过头,脑子里短路了两秒钟,然后突然站起来:“啊,相老师,你好。布丁,这是美术社的相老师,之前我们一起到另汤聚会上遇见过的。”布丁站起来,礼节性地朝他笑笑。
布丁似乎想起来当时莫小鱼说人文社和美术社对他的作品比较感兴趣,所以她也提前伸出了右手,虽然她本人并不喜欢有人在公众场合如此的称赞,很难分清楚对方是没话找话,还是故意虚假。她亲眼见过台里一个已经一年没有节目的女主持人被人在公众场合称赞为当下大热,还说前两天看到她的节目,内容和风格都不错。
不过这些开小差的念头瞬间被埋了起来,铺上了一层混凝土。“相老师,您好,听小鱼经常提起你,还得感谢您对他的欣赏。您请坐请坐。”
“哪里哪里,还是小鱼本身就很有才华,人又那么帅气……”似乎做文字工作的男编辑在社交场合都有自己一套公关术语,布丁不经意地瞄了莫小鱼一眼,她是在说:为什么你认识的编辑都一个比一个恶心。
莫小鱼自嘲地笑了笑,因为他也不了解相编辑,只是经朋友介绍过一次,聊了两句,如果不是他主动打招呼,或许自己都忘记了他的相貌。
“相老师您坐。”布丁看他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于是把并排的椅子拉了出来,然后自己坐到了莫小鱼身边。
相编辑点头谢谢之后,就坐到了他们的面前。
“小鱼,我回去后有仔细看过你的作品,文笔很好,但你的作品中有比较明显的心理斗争,简要来说我从作品里看出了你内心的激烈斗争。”相编辑把眼镜摘下来,把衬衣掖起一角擦了擦眼镜。
“嗯……”莫小鱼仔细思考相编辑话的含义。
“简要说来,就是你的作品流动着明显的两股情绪,一种是愤世嫉俗的,一种是悲天悯人的。你的文字就在两种情绪中游走,简要说来,就是有人格的分裂。如果能够更好地把握两种情绪的交换,你会成为一个很成功的作者。”
“那相老师的意思是……”
“虽然我不太了解你,看了你一部分作品,在你身上我可以看到可能性,但现在你必须得确立一种你自己的风格,而不能再为两种情绪所累。更或许你可以尝试分两种文体来写,偶尔写写评论,一种用来书写长篇,可能是不错的方式。”
“唉,这是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表扬你,相老师你确定你不是莫小鱼花钱雇来的?”说话的时候布丁看了莫小鱼一眼,仿佛所有事情都是她随手拈来的。
相编辑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笑起来。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莫小鱼问。
“你先把你给我看的小说拿回去修改,按照我刚才说的,之后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另外,我会帮你联系一下《评论》,看你对哪种类型的评论比较感兴趣,那里的主编是我的大学同学,可以帮你开个专栏。”
《评论》?莫小鱼心里有种掩饰不了的激动,因为那是全国最负盛名的高中生文学杂志,涉及各个方面,每个作者年龄不大,但是只要能够在《评论》上开专栏的作者,每个人的小说都能够卖过一百万册的成绩,而莫小鱼也一直向往出版自己的第一本小说。
“我够资格吗?”莫小鱼对自己的文字并不自信。
“其实我已经把你的东西给主编看过了,他也很欣赏你的文字。所以基本上问题不大。剩下的就是你好好构思你准备写什么,然后告诉我。”
“你看,现在相老师那么帮你,你不用把写作当做一种负担了,应该坚持下去,另外再去电视台做编剧,加上湘南又是全国的娱乐指标地,写娱乐评论最适合你了。”布丁帮莫小鱼畅想起精彩未来。
反而是莫小鱼有些不知所措。对他来说,突然间,一切就变得那么坦荡光明,最起码,看起来那么的坦荡和光明。
相编辑似乎也看出了莫小鱼的想法。
“从你的文字里我看出了你的韧性,几年的磨砺和冷静已经让你超出了同龄人的感受力,我们相信你有能力做好这些,只要你想想,你为这些准备了多久,过去的时间并没有浪费,而是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而已,也许听起来就像梦而已。”相编辑的几句话让莫小鱼的鼻头有些酸。
“那我们去庆祝一下吧,我们去找康纵庆祝一下吧,顺便也庆祝一下康纵被东京医科大学收留。”祐祐扬起手里的账单,就像解放后飘扬的旗帜,莫小鱼的浅浅笑声,布丁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在共同的事情面前少年们还各自有着自己的揣摩。
14
湘南的梧桐叶一片比一片新鲜,旋转角度而下的阳光盖在双子大厦的身上。街道四周都是看到屋顶的房子,四处都是纵横的树,巷子也是蜿蜿蜒蜒充满了人情味,好像人与人之间纠缠的心思,总之看到是那么亲切。下雨的湘南格外让人想念,一点点的湿气,静谧的人和人的关系。而幕帘拉起,华灯初升,阳光也不再沉淀。
在三层楼的公寓里,莫小鱼看着有小女孩用细线绑住了一串碎的白纸片在巷子里跑,后面跟着几只白色蝴蝶。他想起莫言曾经也做过这样的事情,把他放在草地上,自己一个人就拽着绑了纸片的绳子在前面跑,引来一大群蝴蝶的奇观。
转眼间就到了湘南,也因为常常打工到夜间搭不上地铁只能搭出租,然后白白浪费一天的工资,在学校街角的贩卖机上买两罐啤酒,迎着星星月亮一口一口干然后爬铁门翻进去,也不知道是哭给谁看,总之就是一个人哭,一个人醉,一个人睡,与夜晚搞得纠纠缠缠。后来一罐两罐啤酒喝不醉了,就三罐吧。如果眼泪不出来,前两罐都浪费了。
遇见一个城市知道此地可生老病死,周围的人会问你喜欢这里就留下来吧。
把秘密藏掖在衬衣袖口,嘴角扬起,算盘早已经在三世之前算得精确。
遇见一个城市知道此地可生老病死,是因为你或许知道这个城市有你为之停留的目标,无论人或事。具体说来这里的某个角落是有可以和你一起生老病死的人。城市,只是生命中的建筑,再辉煌,气魄,宏伟不如一尺地基来得深厚,更不如一人举袖遮眉来得盎然。
这也是为什么小鱼经常会说凭空出拳比挥舞水袖容易得多,事实上也确实容易得多。
“你待在这个城市看见感情就扬起笑脸。而我走遍大半个中国,只换上了一行李上的标签。”莫小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出去,康纵偶尔瞄一眼,发现他是在认真地改小说,一字一句,写下来都是生命的尺寸。寄往吉林松原的信已经投递出去三天,上面凭着回忆写下了莫小鱼的家族病史,并不详尽,上课时书写遮遮掩掩,害怕被人看见,连主角的姓名都做了处理。搭了十几站的车到了陌生的邮局,投递前康纵仔细地把信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收信人的姓名,邮编,以及正楷字体写下的收信地址,都没有错误。寄信人处留了隔壁高中同学的地址,害怕信被打回来时被人发现。
穿天蓝色POLO衫的男孩子,带了无镜框的眼镜,挺拔的鼻梁上依然有微红的痕迹,一看便知道这是由于紧张而不停推镜架的后果,康纵坐在公车上回学校,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连着一个多星期的紧张和忙碌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在信扔进邮筒的那一刹那,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两个一样的人就这样被制造出来,怀抱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半圆一直兜兜转转,后来他们发现每个半圆的一生都在寻找另一个半圆。
就像康纵还没有认识莫小鱼之前就曾经问自己:人与人之间需要怎样的交流才能彼此洞彻呢?他一幅幅幼年的照片,一张张小学的试卷,康纵小学时曾把8横过来写,写成了∞,他以为他明白就够了,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两个符号并无不同,可是事实证明却是不可以,血红的大叉,让康纵升初中的数学与满分失之交臂。阅卷的老师是康纵爸爸的朋友,他不解地问康纵为何要把写了近十年的8写成∞,看他期待的眼神康纵也不知道如何作答,因为他只是突然想这么做而已,也许做得不是时候罢了。
那是他人生中的失误,也或许是他刻意区别自己与其他人的证据。人生茫茫这个词康纵不习惯用,但在寻找类似的共鸣时,他内心是多么期待人生茫茫中还会有另外的人与他有着一样的冒险,全然忘记分数的重要性,只记得人生有这些那些的不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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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都是在寻找另一个人,却发现另一个人也是自己。
你们是生活在不同地方却有同样经历的两个人。因为上帝的错意安排而撞到了一起。
他从来不会说“谢谢你”,你也不会。但是你却心甘情愿为他做一切事情。
因为他就是远方的那个自己,拯救的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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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为经常旷课的原因,导致祐祐对美术特长班再也提不起兴趣,其间他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决定:一开学就准备转到摄影特长班,按他的话来说,考这个系不必那么麻烦,只需要买最好的配置,咔嚓咔嚓,怎么着都不会太次。于是自个上街买了一套专业器材,花了十几万,第一次胡乱拍的照片就被布丁表扬光不错,祐祐回答那还真是一分钱一分货。
气温二十八度的晚上,公寓内的空调低分贝地运作着,祐祐买回来的一大把香水百合自杀性的学习空气清新剂喷射着清香,让每个人莫不担心第二天它们的迅速衰老。莫小鱼不动声色依然在修改他的小说,偶尔凝重偶尔喜悦,从他脸上就可以猜出故事情节的跌宕。康纵没心思做任何事情,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那封寄往松原的信,里面是莫小鱼生死攸关的未来命运,看看莫小鱼,再看看墙面上尚未完工被布丁常常当做笑柄的壁画,祐祐坐在沙发上拨弄他昂贵的摄影器材,CD里放出的歌词是:无心唱歌,却又拨动琴弦。
三个人同时一愣神,然后莫小鱼继续低头疾书,康纵继续环视,祐祐继续组装。
沙发上的书堆里有爱琴海的图片集,夹在册子里一张卡片掉出来,上面写了莫小鱼的名字,那是一张POSTCARD,是康纵跟着父亲去日本时寄回来的,正面是富士山的樱花,背面用签字笔写着:在无法入眠的夜晚想象冬季的夜晚的蓝色雪花,如同盛大静冈富士的樱花,温暖地涌过来。
日式的酒店,明亮的街道,用目光寻找幽静偏僻的小道,偶尔有猫的身影在墙角闪过,小鱼那时还说莫言已经到了日本寻找他们的父亲。帮不到任何忙的情况下,康纵在景区精心挑选了一张明信片给小鱼寄了回来,起码,让他离接近父亲的理想和愿望更近了一些。虽然现在康纵知道,一切都不过是莫言的一个谎言,但当时自己心里的满足以及想象中的莫小鱼的感动却是真实的。
那在谎言中的真实又算是什么呢?每个人都在表面的相安无事中踏实地处理着自己的事情,唯有他一人看着莫小鱼命运发展的方向,艳阳在尽头等待,越临近一天越接近死亡,炙热终会融化所有。那究竟是瞒着所有人享受虚假中的平静呢?还是一群人严守以待即将到来的危险呢?
康纵将画册在手里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窸窸窣窣的行为终于被莫小鱼发现——康纵最近对任何无聊琐碎的事情都毫不厌倦,会反复进行,没了意识。那是长期蹲监狱的后果,多数人被放出来后发现再也无法与社会融合,哪怕在餐馆打工洗碗,都要一洗八小时,那是因为在牢里待久了,他们只能靠延长任何动作去消耗生命。
“康纵,你最近怎么了?常常走神,没了意识。真的和布丁谈上了?”莫小鱼近期说笑话的方式并不高明,祐祐把这种现象归结于:小鱼是字写多了,口头表达就傻了。
康纵得出的结论是:祐祐最近是变丑了,因为拍好看的人多了,所以对自己的要求就低了。
“总之漫无目的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沉溺的感觉如同吸了鸦片……”祐祐比喻的本体很有些年代,也许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了用“鸦片”来形容沉溺有些没说服力,于是立刻改口为“沉溺的感觉如同吸了大麻,无意识的麻痹是会上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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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识的麻痹是会让人上瘾的,无力反抗只能继续沉溺,最终是会沉到水底的。
再温暖的阳光可以透过荡漾的湖泊也透不过寒冷的水潭。
起的那层水雾轻易就上了康纵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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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打发时间,祐祐每天从色谱图里寻找一种极奇特殊的色彩,然后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去调色。这也成为他家保姆对付他的方法,每天给祐祐一盒颜料,随便指一处色彩,保姆便可以和院子里的保安打情骂俏一整天。虽然祐祐很早就知道物像的颜色反映在视网膜上,已不是色谱上那种单纯的红黄蓝白黑了,如果要画粉红,不是仅仅用红与白就可以调出的,需要加些黄,有些时候加些蓝。加点黄再加点蓝,加来加去,直到母亲给他新换了保姆,他才发现老保姆和保安已经私奔了。
笑翻莫小鱼和康纵的故事,祐祐得出的结论便是:沉溺的感觉如同吸了大麻,无意识的麻痹是会上瘾的。
我们每天都做着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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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边的宁静,月光的清辉,连着衣襟的漂泊。
眼前是潮涨的涌动,少年们都在滋长着自己暗涌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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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编辑对你的小说很有信心。”
“说是好好改,会受欢迎。《评论》的第一期稿子今天也已经给了,希望反响会好。”
“电视台那边呢?还继续吗?”
“当然,后天招考,如果有时间的话,就陪着我一块吧。”
“嗯。”
任何一句对话已经失去了探讨的意义,有的全是不着要害的询问,康纵害怕知道长远的计划,他只是想知道现在的一切。并没有人知道这一切。
学校操场旁边的超市,由于放假,往日的喧哗不复存在。康纵并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往超市看了一眼,除了几个女生在选购外,并没有更多的人,于是他也想着进去买一罐冰镇可乐。
货架的另一头暑期补习的高一女生在争论着什么。他人的讨论成为不了康纵感兴趣的内容,唯一的例外是讨论的内容里有“莫小鱼”三个字。
“就是高二文科班的那个帅哥,莫小鱼,听说他的身世很惨,是私生子,母亲和人偷情然后生下他,又用他的骨髓救了他另一个家庭的姐姐,母亲扔下全家走了之后,他父亲也死了,后来他姐姐也把他抛弃让他一个人生活……”
“难怪平时的感觉很奇怪,是因为对女性有仇恨吗?才和高二理科班的康纵走得很近吗?那他们是不是……”几个女生声音小了下去,取代的是一阵窃笑。
“如果一直受到女性的伤害,所以他和康纵在一起也应该是自然不过的事情。”
“但是康纵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康纵是我很喜欢的学长。除非莫小鱼已经众叛亲离,不然我才不想看到康纵学长与莫小鱼在一起。”熟悉是声音是康纵认识的高一学妹。
他抬起头,那是一万光年的距离,越过货架间的层层色彩的缝隙里与高一学妹的眼神交错,那边便有了熟透的声音,学妹的脸突然就红了,立刻禁声,拉着同学去收款台付款。
“怎么了?怎么了?”
“嘘,别问了,赶紧回教室。”女生们拉拉拽拽就出去了。
逃避的回应让康纵松了口气,从货架上可乐罐里看到自己的身形,第一次觉得自己身形那么小,小到他害怕当她们都不再回避,他不知道是一直站在这里还是远离人群。
超市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行的低分贝的声音,康纵脑子里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莫小鱼众叛亲离,不然我才不想看到康纵学长与莫小鱼一起。”
康纵怅然地苦笑,莫小鱼现在算众叛亲离吗?他自己都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一切,他的生命只有康纵一个人了解,何止是众叛亲离,这根本就是一无所有。如果告昭莫小鱼一无所有的话,自己照顾莫小鱼会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想起莫小鱼曾经写在笔记本扉页的一句话:沉溺幸福会忽略险情。逃避痛苦会错过快乐。
21
回到三个人第一次在山冈上聊天时。
莫小鱼说:“在你不知道眼前做的事情是否正确的时候,应当立即停止想清楚之后再继续。”
“对待任何一个人都要真诚。”这是康纵的父亲对他说的。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翻白眼。”这是祐祐说的。
康纵说:“当年我父亲告诉我说人要真诚,对人真诚,我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可是直到昨天我才发现,我对待所有事物的态度都不是发自内心的。我问患有间歇失忆症的病人书本上所有的问题,可那些问题根本就不是我关心的(比起‘你家人怎么看?’我更倾向于问‘你自己会感觉到恐惧吗?’),我看他们对我的提问漠不关心,敷衍了事,心生倦怠。可当我昨天在与患有肌肉萎缩的女孩沟通时,没法继续告诉她‘每天都要做复健练习,因为你要对你自己负责’,我问自己,如果是自己患有肌肉萎缩,我是否也是一样能够顺利地接受医生的建议?我仅仅是蹲在她的轮椅旁安静地看着她,听她字字句句说着她的经历,一句话也没有打断,说着说着,患有肌肉萎缩的女孩就流出了眼泪,她哭着说,‘哥哥,并不是我很难过,而是因为从来没有医生会愿意听完我说的任何故事,而你一直在听着’。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原来人生需要的只是宁静,倾听,而非絮絮叨叨的诉说、教育。我只要一再看到老师们唾沫横飞的表情,就从内心感到彻底失望,他们究竟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生和病人吗?”
莫小鱼说:“我在写作课上大段大段写对生活的言论还被教授拿来做范文。笔下从未触及自己的任何,不是不会,而是从内心里排斥,害怕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让旁人了解到自己,刻意回避让自己很痛苦。”
祐祐伸了懒腰,掏出一盒七星,在胸口连划了三根火柴都被风吹灭,他叫起康纵和莫小鱼围成一个圈把风拦在外面,点燃了一支烟,将剩余的火柴潇洒地弹了出去,那是划破长空的姿势,却不是祐祐一贯的风格。“我大概明白也大概不明白你们说的内容,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凸出,或者一块缺口。我们一直在做的就是找到它们,磨平它或者填补它。比如我,曾经很有幸地找到了那个障碍。”
“嗯,是什么?”康纵接着祐祐的话问。
“……一时半会儿很难说清楚,慢慢就知道了。但是我倒觉得我的个案起不到什么作用,你们俩就挺好,你们可以用一个人的凸起去填补另一个人的缺失,这样你们就完美了……”这可是祐祐非常非常正经说出来的话,但是却遭到了其他两个人落力的殴打。
“我们决定用我们的凸起来填补你的缺失!!!”
“我没有缺失啊!!!!!啊,我开玩笑的,轻一点,不要打头啊。”
“你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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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中学生来说,年轻本身就是一件巨大缺失的事情。
虽然三个人的对话并不常常如此,虽然祐祐平日说话牛头不对马嘴,但那也是莫小鱼和康纵记忆中祐祐最像正常人的一次。
但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只是阅历渐多人生见长后,都成为了记忆当中的盲区。并且不是每个人都会自己过往的青春和得失会那么留恋和看重的。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交流,康纵和莫小鱼和祐祐的关系反而在芸芸众生中愈发显得突出起来,从那一刻就注定了这将在他们彼此的成长经历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如果天塌下来把我们砸死怎么办?”祐祐闭着眼睛,温煦的阳光一点一点充满寂寞的身体,总是对这样的离奇问题喃喃自语,实质是极力区别他和我们的不同,言下之意是你们每天探讨毫无意义的人生,把轻松简单的生活弄得如此复杂,最好学学我吧,一切放轻松,想些和自己无关的问题,即使找不到答案也不会影响心情影响前途影响生育,是吧。
高中那几年,是集体男生杂草丛生,人情淡薄,义气滋长的那几年,三层学生公寓里没完没了的是男生们的对话,乐此不疲,偶尔觉得人生苦短而理想太长,躺在床上天方夜谭也比看其他同学为了生计而四处奔波强,更多的时候是为了解闷,传说,以及会编造传说的女生们。
野草集聚露水,路灯沾满湿气,湘南被来往的高速纵横交错着,理想也常常随着大道上奔腾的车辆带往未知的地方。
短暂的空白可能是任何人忙碌生活中的具有的断层,像小学时弄的那种上发条的青蛙,上得紧跳得久跳得快,再使劲上紧,发条顷刻崩析,作为发条青蛙的人生也就顿时平静了下来,画满油绿条纹的背脊承担着未知的意外,那样“啪”的一声使康纵随时担心这一切会在自己的身上发生。而他想象中——父母对他成为国内知名的医学教授的期望以及在他身上投的所有精力就会成为战场上的炮灰,或者像战场上的战士先变成一具全尸然后变成一盒骨灰。
沙发上的那本相集最终会色彩褪尽,祐祐动过的那把吉他最终会扔在墙角布满尘灰,就好像一出从未发生过的戏剧,留下了屋子的落寞,任谁都无法发现曾经这里也有过欢乐。阳台上,湘南的夜晚里有水洗的味道,康纵摊开五指,心想:这是夏天的清凉味道吗?嘴角洋溢的笑只不过是穿越了时空,潜过了内容,对着空气打的一个愉快的照应而已。他回过头看到莫小鱼写着写着嘴角扬起的小小的微笑,突然感受到了莫小鱼的心境,于是笑起来,连黑暗都止不住这样的畅怀,什么心境唯有自己清楚。
端着浮满冰块的芝华士的杯子的祐祐总是满不在乎地劝康纵和小鱼都来几杯,想起三个人住在一起第一天的日子,莫小鱼和康纵喝得半醉时大声对祐祐说:你看,我们多像啊。莫小鱼戴上了康纵的眼镜,康纵也用自来水将自己的头发打湿拨弄成莫小鱼的样子。那一刻目光的交错,一大杯酒精的酝酿,他和他就是站在双岸两端栖息的同一个人。
色彩浓郁,故事精彩。小鱼电脑上的屏保一边是四渡海水秋天的金黄色画面,一边是康纵去日本拍下的一色海天。海水的波光让康纵想起游乐场的秋千,从远处寻着轨迹荡着荡着就过来。
23
后面的日子,各自回到正轨。电视台的编剧招聘大会轰轰烈烈地进行,莫小鱼在思考了一整天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去报了名。也听说各个节目主持人为了上室内偶像剧竞争激烈,布丁已经鲜有时间和我们见面,她说她在用聪明才智与不同的人进行着生死角逐。
“祐祐,如果你是电视台台长你要招编剧,你会出什么题目呢?”莫小鱼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实在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于是求助祐祐。祐祐正在为大学预科班的高三学姐学长们搜集各学院美术考试试题,张口就说:
“有树、山、房屋、小路的风景阴天、晴天两张,一个四分之三圆与方相切,作为顶视图空间,工人与天空。运用这些元素进行一个笑话改编。”
“……你说什么??”莫小鱼的声音可以用“一脸茫然”来形容。
“算了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去酒吧了,谁要和我去?”最近祐祐心不在焉,常常去酒吧消遣。
小鱼和康纵都摇了摇头。
“那就给你们哥俩留个足够的时间吧,我先走了。”祐祐白色绣了蓝金花纹的衬衣还晾在阳台上,风微微地刮,衣架也与钢丝轻轻地摩擦,一点点细微的响声在有凉意的夏夜更加寂寥,然后祐祐换上,凉台上只剩下了衣架。
24
房间里只剩下了莫小鱼和康纵。
“对了,布丁最近有找你说什么?”仿佛是风筝从远处被突然拉扯回来的表情,莫小鱼问。
表白吗?还是别的什么?莫小鱼指的是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说。”康纵特意补了后面半句,莫小鱼也就忽略了这刻意的后半句,他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小小的讶异让康纵心里也发出了“哦?”的一声。
自从布丁对莫小鱼承认喜欢康纵,康纵拒绝了布丁的表白后,他们两人的关系只能用“哦”和“哦?”来表示了,大段大段的臆想都不能付诸言语,难道两个高中男生的感情就那么容易被隔离?还是一个高中女生的力量真有那么强大?
理应是高中男生之间的感情还不足以懂得用义气来解释,在他们的世界里就更找不到其他的词语来诠释“要好”这个词了,所以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之前,或许只能隔着互相揣摩吧。
“可是按照她的性格不应该不会找你的?”
“找我?”本来康纵想问“找我做什么?”,但实在不想与莫小鱼来探讨“表白”这回事,然后就用若无其事的开冰箱的动作掩饰掉了之后的三个字。
“对,找你。不过没找就算了。”
“我们可以说点别的吗?比如说你明天的考试或者你的小说。”康纵有些不耐烦地转移话题,前段时间的生活风平浪静,因为多了一个布丁,让康纵莫名地感觉到心烦气躁。
“你不喜欢布丁?”莫小鱼有些疑惑,他印象中康纵对布丁是有好感的。
“你就不能不提这个女人吗?再说我喜欢不喜欢她,你有必要这么着急吗?如果你真着急的话先把你的小说写完,把你的评论写好,把明天的考试准备好,别再提这个女人了行吗??”康纵的火气一下蹿上来。
“……干吗那么大火气?”莫小鱼走过来摸摸康纵的头,一脸疑惑,就像哥哥对弟弟一般,莫名其妙的火气只因为与同桌闹了点脾气。
轮到康纵沉默,刚才那蹿出来的火只是想把近期压抑在内心里的话喊出来而已,“我只是觉得你似乎为此过分关心,你要处理的事情还多着,我也不想看到你未来后悔。”对于莫小鱼的未来,康纵比谁都要清楚,甚至莫小鱼自己。他甚至不止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心生好奇去了解莫小鱼的身世,面对未知即将发生的恐惧与已知未来结果的绝望,看到很多人在未知前总想提前知道结果,康纵心里充满了悲哀。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选择这一步呢?
就好像莫小鱼明知道布丁喜欢康纵,他们在一起的可能性非常大——没有男孩会拒绝布丁的。但他仍想要证实他们在一起的结果,哪怕自己更难过和伤心。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是,最好的兄弟和最好的朋友在了一起,自己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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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有人错把爱情当幸福,而有人错把幸福当婚姻。
但是要一个即将高三的男学生懂得这些,恐怕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
莫小鱼只知道初中的布丁就显示出绝顶出色的一面,再大的沙发也盛不下她的聪明,喜欢直楞楞地在沙发上躺上一下午,眼神似火将空气烧出一整个洞,谁和她搭上眼神都会陷进去。
茉莉是世界上最明丽的植物。放了学等到教室没人便点支烟,蓝色缭绕,吐气谨慎,生怕茉莉忽的谢掉。那时的布丁紧张一切柔弱生命,哭着喊着把它们带回家,不想看到它们一一死去,如同盛夏玫瑰开得那般盛情。
五年了,再见面。
小聪明在她的字句里闪烁,成了一根针,密密织补记忆里的空缺。
他说最近干吗?
她说最近在附近晃悠等你。
他看得到她脸上有时间划过的阴影,手指间有人和事故磨出的麻利。
某个相安无事的夜晚,康纵说他孤独。莫小鱼说他寂寞,祐祐说他无聊。
布丁翘了兰花指喝饮料,然后分析说:孤独的人内心总是渴望被理解,悲剧性的性格导致一世孤独,就像康纵。然后莞尔一笑。
而寂寞的莫小鱼,你等待被火点燃,被人温暖。本身便没有太多喜好和悲哀的生命最值得人去宠爱。
无聊的祐祐没有什么能再勾起你的注意,不停的需求消遣而终不可得。
三者意义不可混淆。
孤独更为高尚。为孤独的康纵干杯。布丁举起了剩余的芒果汁,眼神里闪烁了同为高尚者的光芒。
她笃定地以为孤独的人入夜后总希望找到一个另外孤独的人。
可是孤独和快乐或是痛苦一样吗?
两个人分享,快乐便成了两份,痛苦也成了一半。
孤独的人在一起,还是有孤独。表象的温暖足以互相安慰了。
康纵需要的也只有安慰。就像莫小鱼第一次摸他的头时,康纵突然就被软化了,突然也就看透了孤独是不可解决的难题,于是也似乎明白了小爱的意义。
人与人的相互取暖并不是大情大爱的纠葛——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莫小鱼和布丁就不知道。
正文 第七章(1)
01
全台的招考在最大的会议室举行,黑压压一片坐了五百多个人。而莫小鱼匆匆写了一个小时试卷,便在众人的哗然里走了出去。招考并不是考试,不到收卷时便一直有得到的可能,莫小鱼提早交卷的理由无非是布丁站在会议室的门口向他打招呼考完后去找她。
于是两点半的广电中心的马路和保安,都显得懈怠。同样疲倦的还有断断续续的雨,不想下却也不甘心的样子。
布丁在广电的附近有一处自己租的宿舍,离电视台很近,行五分钟就到。
门口挂了一块五好家庭的牌子,破落而锈。敲完了门莫小鱼靠在走道的栏杆上,有一个老太经过他,警觉地打量一番。布丁的邻居似乎在听戏,又似乎在看武打片,哐哐地好不热闹。莫小鱼转了头,想更确定一下,门却开了,布丁看了一眼他的后面又纳闷地看着莫小鱼:
考完了?
布丁在广电的家多少显得有点阔绰,和门外的世界格格不入,黝黑的瓦,苍青的藓,冰冷的空气被无一例外地挡在门外。亮堂堂的走廊,通往一间终日如春的房间。地上却凌乱地摆了榻榻米,突兀的地方有一堆看不清作用的电器。一个人的生活。
你在干什么?
等你。
莫小鱼至今记得听到那两个字时耳膜嗡嗡的响声。布丁的脸十分平静,笔直的削发如面片一样落入汤水,波澜不惊。她好像微微盯了一眼自己的脚,唇边扬起一种无法形容的愉悦的表情。
即使莫小鱼理智地说清楚了:“你不是喜欢康纵吗?”可是那一刻,他仍然听到了大脑里涌起的澎湃以及血管深处传来的炸裂声和一些奇怪小虫子发出的底吟。
莫小鱼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等我?
下午三点半的斜阳。布丁只泡了一杯微热的咖啡把两个人往逼仄的空间和选择上逼。CD中不知疲惫的放着《lovestory》。五遍。十遍。
02
放开手,往北方走,只留下伤心的树,独自忍受。
于是有了认识五年后的第一次拥抱,莫小鱼颤抖着把布丁搂在怀里,还在问她:“你不是喜欢康纵吗?为什么要选择和我在一起?”
当感情只能面对感情时,问句便成了自我剖腹的工具。
布丁心里用高中女生和社会女人的心态就氤氲出了答案和结局,最不自信的人才会说出“为什么”“我希望”“我想不明白”“你保证”之类的语句。靠在莫小鱼肩头的她的脸并不如她的身体反应激烈,她有一瞬间甚至在想:这是我唯一的五年的男性朋友,我需要就这样放弃他吗?
可她还记得那天康纵在大堂对她说的那句话,就在康纵对她说那句话的同时,祐祐也插了句话,她上天保佑幸好是祐祐来了,不然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装作没有听到那句话。康纵一字一句地对布丁说:“布丁,你太自信了。第一,我不会和你在一起,所以小鱼他也不会有伤害。第二,即使没有小鱼,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第三,不管世界上还有没有女人,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这时祐祐恰恰从隔壁超市出来,看见两个人窃窃私语,于是大声喊着:“布丁,康纵,你们大庭广众之下偷什么情,康纵,什么时候吃饭,我好安排自己的档期啊。”)
布丁抬起头对康纵说:“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然后康纵真以为她没听清楚,径直就走了。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说:“因为我现在最关心和最要保护的人是莫小鱼。”
就像被刀一道一道地刮过,皮肤上渗出比汗珠还要小的血滴,不疼,但却惨不忍睹。就像当面被人扇了耳光般的落魄。总是需要回旋的余地的,既然对方不给,那就只能自己寻找了。莫小鱼是她最后的反抗的武器。
祐祐曾经高谈阔论:与有共同爱好相比,有共同仇恨的女人更容易成为朋友。这句话是大家在一起喝酒时祐祐对布丁说的,布丁没有反驳,仇恨往往比友好更打动女人,哪怕是只有高二即将高三的女学生。
四渡的初中,灰蒙蒙的冬天,布丁发高烧的时候,围着宽大麻织围巾的莫小鱼永远是第一个给她送笔记的男生,他也在常常在去学校的路上与布丁不期而遇就载着她一路狂踩,当布丁家庭出现问题时,也是他陪着布丁找到了她父亲的情人,看着布丁甩了几巴掌。他也曾经像现在这样把她搂着,紧紧的,最终布丁的父亲跟着情人走了,莫小鱼就这样紧紧地搂着不停抽泣的布丁,轻声地说: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看你面对一切。
可是,拿出对爱情的仇恨与多年的感情放在天平上一摆,布丁放弃了后者。莫小鱼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一张底牌,而还未满十八岁的她在人生萌芽的阶段便将这张底牌亮了出来,过早地亮牌最终会输了整局,但布丁不想一开始就乘着颓势前进,之后的,再说吧。
她说:“因为你才是我最重要的。”爱的人和最重要的人往往是两个。布丁用女孩的心思混淆了莫小鱼。
亮出来就没有再隐藏的可能,她靠上莫小鱼肩头的那一刻起,只怪布丁是个女人。
尊严受了伤害时,是需要退路的,或许也是反抗。
03
夏凉,夕阳,一首来回播放的歌曲,一块绿色的纱窗,上面折射了一些倒影。斑驳的柳条在外面随风飘摇不止。
“我们是不是要告诉康纵和祐祐?”
“不需要。”
“为什么?”
“那好吧。”简洁明了的对话中。莫小鱼的眼睛布满了雾气,他吻了她的眼睛,眼睛像片叶子,长长的。
他想起一句话,眼睛是长在皮肤上的两道颀长的伤口,用来看清楚一切。
睫毛上明显有发霉空气的味道。
她惊讶于他居然感觉不到,原来莫小鱼居然是这样的,她认识的莫小鱼原来真的只是这样,对任何事情都不会用纠结去编织,坦荡的语气让人于心不忍,为什么这个人要是莫小鱼,那个人要是康纵呢?可是战争已经打响,谁都没有收手的可能了。
面对毫无心计的人,布丁也陡然失去了目的性,她以为这是一场自己做的交易,可是轻易就被莫小鱼击败,她看着远方模糊的景色,眼睛上也像莫小鱼一般起了浓雾。
04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湘南下了一夜的大雨,气温陡降了十几度。康纵和莫小鱼还在昏睡之中,在酒吧一宿没回的祐祐就打电话过来了。
祐祐:“康纵吗?今天温度很低呢,你们觉得冷吗?”
康纵:“还好哦。”
祐祐:“你穿什么衣服啊?”
康纵:“我穿T恤啊。”
祐祐:“很冷啊,穿T恤会着凉的。”
康纵:“不冷啊,我觉得还好。”
祐祐:“那好吧……”
祐祐把电话挂了。
看看表,不过六点三十而已,康纵看了看窗外,风凛冽吹得树叶狂动,不禁打了个冷战,继续蜷缩成一团睡过去,心里想着,今天不会要穿棉袄吧。
七点,门铃响。康纵揉着惺松睡眼去给祐祐开门。
“你不是有钥匙吗?”
“你不是告诉我气温只要穿T恤吗?”
康纵这才清醒一点,祐祐穿了件单衣,全身湿透,瑟瑟发抖,头发也贴在额头,脸色乌黑。
“你……”
“就是你告诉我不要多穿,所以我拒绝了酒吧老板借衣服的好意,直接出来了!”
“因为当时我还在睡觉,穿的就是T恤啊。”
祐祐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你是猪吧,我睡觉还穿着裤衩呢!”
“唉,你真的……我请你吃火锅吧。”康纵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词,只能用请晚餐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最近虽然各人都有心事,但早就约好了要请大家吃一顿的康纵想着不如今天解决好了,不然憋在心里,人人都不是滋味,尤其是自己。
“好吧,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我进去躺会儿吧,大爷我快被冻成兵马俑了。”
“……”康纵不太明白祐祐这句比喻,只当是真被冻坏了。
“你去我的床,我睡你的床,按照我现在的体温,估计要睡三天被窝才会暖和起来。”祐祐死死地看着康纵,康纵自觉地朝祐祐的床走去,莫小鱼四面八仰地平稳呼吸,丝毫不受任何影响,心脏平缓起伏,丝毫没有不良征兆。
或许史老师也说错了吧?这么健康的莫小鱼怎么可能身患绝症呢?康纵常常走神思考这个问题。
“今天不是小鱼电视台招考公榜吗?我们是不是要一起要陪着他去?”祐祐临睡前突然想起来。
“嗯,所以你只能睡到十点了。”康纵翻了个身,感觉真的有点冷啊。
05
三个人都没起床的时候,布丁的电话先过来了。
“你们别来了,晚上一起开PARTY庆祝吧。莫小鱼同学在五百多个人里脱颖而出,笔试第一名。所以基本上这次入职是定下来了。莫小鱼同学你要怎么报答我呢?”在答录机里,布丁的留言。
三个人听来,三种不同的意义。
“不会吧?”祐祐还在做梦。莫小鱼已经清醒,康纵睁开眼睛以询问的目光向莫小鱼求证。三秒的沉默之后,祐祐突然从床上跃起来,经过康纵顺便踩了一脚,然后再跳上莫小鱼的床,拿杯子将他一盖,玩起了少年幼稚的游戏。康纵一看莫小鱼也没有反抗,也立刻跳过去,两个人用被子将莫小鱼罩得严严实实,一个人拿一只枕头“嘣嘣嘣”对着他敲起来。
“为什么枕头不会打出漫天纷飞的羽毛呢?”祐祐边打边问。
“我们的不是羽毛枕。”
“哦,我那两只是,我去把它剪开。等等我,千万别让他反抗成功。”
一听这句话,康纵要打莫小鱼的枕头悬空,莫小鱼也立刻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对祐祐喊道:千万不要啊!!!!
一切都已经晚了,祐祐将自己的两个羽毛枕拆开,用剪刀麻利地一剪,扔了一只给康纵。自己又大踏步跳上床,对着莫小鱼就猛烈敲击起来。那些雪白的鹅毛就像无数飞鸟般从枕头套里迫不及待地飞出来,一瞬间莫小鱼的床的上空就漂浮着大大小小轻盈的羽毛了,祐祐似乎好久没那么兴奋过了,将莫小鱼的弹簧床弹得嘎嘎作响。康纵冷静了一会儿,看看漫天的羽毛又看看自己手上的枕头,再看看已经兴奋过头的祐祐,突然也把枕头朝天上一扔,里面的羽毛全都出来了,满屋子都是。
三个高中生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满天白色羽毛的景象。
他们说:原来毛有那么多种。
他们说:原来毛那么轻。
他们说:原来毛是这样的。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然后说:祐祐负责打扫。
祐祐就拿出了吸尘器,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进行清除。吸尘器太小,吸个两分钟就被堵塞住,祐祐只能打了赤膊提了个塑料袋开始拾掇,那可是两口袋的羽毛——一直到布丁出现在了门口,祐祐仍然在进行拾荒者的劳作。然后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对布丁说:勤劳的女同胞们,请帮我们男同胞收拾一下吧。
“好啊。”布丁甜美地笑,用手撩了垂在额头的刘海,余光里的莫小鱼正对着穿衣镜换衣服,余光的余光里,康纵坐在书桌上漫不经心翻看一本书,对她的热情无动于衷。
“小鱼,这次你第一名,晚上可要单独感谢我哦。”布丁一手拿着吸尘器的吸管,一边很严肃地说,冲莫小鱼扬起光芒万丈的脸庞。
“嗯,好啊。”莫小鱼的表情并不彻底,眼神闪烁里全是康纵的态度。
“那我呢?我当然也要和你们一起了。”祐祐不识好歹地又自愿加入进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没有问题。”布丁大体而不失风趣。
“可是康纵,你和我们一起吗?”祐祐问。
“不了,我晚上还要和家里商量去东医大的事,你们好好玩吧。”康纵把手里的书一合,坐起来。“反正今天不用看榜了,我先回去了。”焦点准确,心无旁骛,他只想迅速逃离。
“但是,今天我们要庆祝几件事情。小鱼笔试第一名,你被东医大录取,另外一件事情就是……”小鱼、祐祐、康纵都看着布丁。
“我和小鱼在一起了,所以你们作为好兄弟的难道不应该为我们庆祝吗?”布丁走过去,开心地挽起了莫小鱼的手。
06
扭头看窗外,明媚的阳光里依然还有未融化的冰,炎热下的冷颤让人觉得不正常。布丁和莫小鱼在一起了。
布丁说话的态度波澜不惊,连发丝都配合着她的呼吸进行着摇晃,山水碧绿,心思被康纵一览无遗,就像是早已排练得纯熟的舞台剧,该哭了,该笑了,都掐在剧本里。康纵推开门走出去什么都没说,留祐祐一个人的错愕和一屋子的不安。
那显而易见的心理冲突是谁都看得见却说不出的,青春就在这样的显而易见中艰难跋涉的成长。地铁有十几站,哪一站都不是康纵的目的地,他靠在座位上,也闹不明白自己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他不应该什么都不说走出去的,他起码应该说:“对不起,你们庆祝吧。”至于他拒绝了布丁,布丁又和小鱼在一起,其实这一切都应该和自己无关的。康纵要做的事情只是等待松原的回信,找到医治莫小鱼绝症的方法,其他的,他都不需要。是真的不需要吗?还是没有资格需要?车厢另一端衣衫褴褛的小女孩牵着自己的盲人父亲一个乘客挨一个乘客的乞讨,没有人搭理,直到他们走到康纵面前,小女孩唯诺的说:哥哥,请发点善心……我爸爸一天没有吃饭了。
听到前两句时,康纵不自觉的把本来准备从兜里掏钱的手停住了。听到最后一句时,又忍不住拿出了一张十元。前面都是冠冕堂皇的背诵,只有最后一句是发自内心的愿望。前面的铺陈往往让人理解错了意思,能坚持到最后或许才会明白最终的谜底。
从漫天红色的枫叶联想到根部尽缺,从影片里的娇弱容貌联想到年老色衰的结局,待小女孩走远,康纵把钱包翻出来,那是仅有的十元,如果她的一句话让他真的明白了一些什么的话,那或许就是——我们总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自己的目的,却万万没有想到借口都是虚伪的,而目的才是最单纯的。
07
盛华诗洛是湘南顶级的法式餐厅,13道菜例的传说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每天只接待十拨客人的说法也令许多人望其项背。就在康纵一个人在地铁上漫无目的的时候,祐祐一个手势告诉莫小鱼和布丁已经在盛华诗洛订好了座位。
莫小鱼问:我们可以不去那,半价直接兑换成现金吗?
祐祐拍着莫小鱼的肩膀说:“大哥你太聪明了,简直和我想得一样,如果我有现金的话我也不会选这了,我也只能刷家里的卡。”祐祐扬起的那张卡黑色的VIP。
到了盛华诗洛之后,莫小鱼才发现因为没有现金的原因使得祐祐对这里已经相当了解了。对于法国菜,祐祐点的茶特酒鹅肝,然后吩咐服务员将鹅肝酱和牛肉丝与法国甜酒一起料理,全弄完之后又不忘交代“请加上黑菌、蘑菇、胡萝卜等配料”。然后转过头向莫小鱼和布丁推荐为何这样搭配,又有如何的美味,像极了绅士,当然也只是像而已。
整个盛华诗洛是歌德式的建筑,每张桌子的上方都是大型的水晶灯,空间巨大,每桌客人都低声细语。因为每餐只招待十桌,所以整个大厅显得空旷大气。
“吃得真香,这道茶特酒鹅肝是我的最爱,略带酒味的鹅肝,布丁你还挺有品味的。”
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整桌的人偏过头去看,王奇一穿着低胸的晚装站在跟前。
祐祐看着她,怔了怔,于是转过头问布丁:“她就是小鱼的同学著名主持人王桂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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