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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爱

_4 刘同(当代)
“扑哧”莫小鱼和布丁都笑出了声,只有祐祐一人强装正经伸出右手准备握手。
王奇一瞟了祐祐一眼,当他不存在。
服务生这时又送了一道菜过来,王奇一看了一眼,然后说:
“这道生拌金枪鱼和剑鱼,是采用新鲜生鱼搭配青柠汁,其酸中带鲜、夹咸的口味,非常爽口,是一道清爽的前菜。也是我来这里最喜欢点的。”口齿清晰逻辑缜密让布丁觉得丢了面子,她无非是想展示她对法国菜有多了解。
“王大姐这么喜欢这里,不如留下来做服务员吧,你这么优秀,没有顾客不会点你推荐的东西。”祐祐摆出惯用的无敌青春太阳帅哥脸,对着王奇一建议。
布丁头都没有抬起来,自顾自拿着叉子放了块鹅肝在嘴里,然后偏过头微笑看着她。那种故作优雅的姿态是女人之间摆明了挑战的前奏。对面的莫小鱼坐立不安,脸色有些发红,坐在战争之下,一边是自己的同学,一边是自己的好朋友,莫小鱼说什么也不是。
“王大姐想必经常来光临盛华诗洛?”
祐祐穿的是paulsmith经典条纹衫,在这样的地方说英俊完全刺伤不了人的眼球,但如果要说到气质,那么他举手投足间装出来的气质优雅还真像那么回事。莫小鱼和布丁继续吃,一切等祐祐来收拾。
“那是当然。”王奇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瞟着布丁,语气刻意加重,言下之意就是我第一次在这里看到布丁,你们这些乡巴佬。
“我们的主菜是羊排料理,以百里香做菜引,不但除去羊膻味,更带出了香草味,品尝时佐以特制酱料,味鲜不可名状。”大家都摸不清祐祐想表达什么,听起来祐祐对法国菜的研究比王奇一并不逊色。
再看看王奇一的脸,表情古怪,似乎有种暗流在潜伏着流动。
“怎么样,我记忆力也不错吧。当然比起王姐来我还是差远了,您当然是常客,不然谁都不会能把推荐菜单上的话一句不漏地背下来,王姐记忆力不容小窥哦。”祐祐说完这句话之后自顾自地鼓掌,就像电视剧里的那样,矫情得很,对王奇一来说简直就是一辈子都不可能遇见的侮辱。
王奇一终于也恼羞成怒了,她转身离开时对布丁说:“以后你给我小心点,我要你吃不完兜着走。”走了两步突然调过头对莫小鱼说:“听说台里招考,你笔试第一,恭喜你,但千万别高兴太早,面试还没有过呢。”继续往前噔噔噔地走了,在拐角处,莫小鱼看到似乎是张一松在等着她,两个人亲昵地搂在一起朝包间走去。
“布丁,我好像看到张一松了。”小鱼说。
“谁,张一松?”祐祐问。
“嗯,你认识他吗?”
“哦,不,只是觉得熟悉而已。”祐祐随即看着盘里的食物,大口吃起来。
“是吗?可能你看错了。”布丁接着说。
“嗯,也许。”
紧绷的空气顿时松弛。
“真热啊,不过真没看出来祐祐居然还有这么一手。”祐祐帮布丁打了个大胜仗,布丁心情大好,“没看出来,你小子头脑挺灵活的。”
“你千万别夸我,只是凑巧凑巧而已。”
莫小鱼的心却放松不下来,还没进电视台就看着一场大战打响,他的内心也是七上八下,尤其是王奇一最后说的那句话,现在还没到最后的关头,可别高兴那么早。
“好啦好啦,不要担心了,开心点,小鱼你看你脑门都冒汗了,这么热,不如把衣服脱了吧,你看布丁就可以脱一件,你就不可以吧。”祐祐对只穿了一件T恤的小鱼说。
“但我可以打赤膊,她就不可以吧。”
“也是……”
08
窗外刚下过一场雨,清新的空气里,街道上很多小孩在打闹,叫声笑声像放飞的鸟四处都是了,莫小鱼躺在地板上。笔试第一名的成绩让莫小鱼得到了很多人的关注,包括美术社的相老师也给莫小鱼发来短信,祝贺他取得好的成绩,希望他继续努力。这让莫小鱼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房间里的百合也不知道被康纵还是祐祐全换成了雏菊,那是对未来的无止尽的期待,白色雏菊里嫩绿鹅黄的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整个三层就飘荡着这样的味道了。
小说的更改也在收尾之中了,一切都在走上正轨,兴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莫小鱼感觉头晕晕的,他伸开右手掌,放在自己的眼前,前前后后,确定了是五个手指头后,然后爬起来,走到凉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清新的气息。开学了就是秋天了,凉意也顺势开始游走,以细微的姿态撞击着小块小块的皮肤。
正文 第七章(2)
09
就像篮球场上狂奔时下起的一阵太阳雨。
就像于千万人之间触碰到的另一个眼神。
就像荒芜草丛中寻找时发现了自己落下的钥匙。
以及原始森林的某棵树上挂着的就是从自己手里飘落的气球。
但是气球远远近近,看不清楚,脖子也突然变得无比去探寻,莫小鱼靠在凉台的墙边坐下来,闭上眼睛长长的呼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发暗,之前那一群群的孩子只是零星地剩下了几个,偶尔偶尔才传来一阵嬉闹刺激莫小鱼的头皮,他想自己最近可能是太累了。看手表,已经晚上七点,祐祐约了新认识的女孩们出去拍照,康纵拿着厚厚的个人材料一大早就去学校教务处了。
太阳隐去了一半,繁华的市区在视线之内,山城郁郁葱葱,时间流淌,安静的旅行,总有时刻会让人永久停留,比如那天小鱼搂住布丁的那天,可一想到布丁,小鱼眼前就浮现出康纵神色阴郁的脸,为何布丁突然就要和自己在一起呢?她究竟对康纵说了些什么,康纵对她又说了什么?三个人的关系被逼仄到了这个有限的空间里,任谁也无法明说。接下的一年,康纵将为去东医大做十足的准备,无论是日语还是即将攻读的神经学都显得离高中生活遥远,康纵的生活一直是按照轨迹在前行的,小学初中到高中,一直都被人仰望和夸奖的,包括他自己谁都没有想到高一这年会认识莫小鱼,然后他的生活中被硬塞进别人的生活。
小学五年级站在学校升旗仪式上讲话,小学六年级代表湘南参加全国的演讲比赛拿了一等奖,初中升学毫不费力就拿到了全市第一的成绩,初中之后开始不把成绩当成唯一,但也在考高中时考出了全校第二,全市第三的成绩。接受电视台采访时也只是轻描淡写:“我的目标就是做一名神经科的医生,一直在努力,并没有任何偏差。”
没有任何偏差的他一直身着有领子的干净衣物,腰板笔直不走曲线,对任何人和颜悦色礼貌有加,遇见难题经常性地做推镜框的动作。从不出汗的脸部保持着相当的吸引力,当年也有几乎满分考入湘南高中的师妹对着本地收视率最高的新闻节目的镜头毫不避讳地说:“我之所以考湘南高中就是因为冲着去年全市第三名康纵来的。”引起湘南一片哗然。
第二天全校四分之三的女生都站在学校门口等这位叫康纵的师哥,喜剧又理所当然地发生了,集体女生看见莫小鱼之后立刻冲上去找他签名合影,纷纷把自己的班机号码、手机号码、QQ号码,以及玉照签上自己的名字和祝福递到莫小鱼的手上,把正打着呵欠的莫小鱼吓得不行。而康纵则从他们身边经过,不受打扰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着她们冲着陌生男孩叫着:康纵,康纵,康纵。
可能是同名吧?康纵想。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突然看到人群之中的莫小鱼,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叫康纵的人长得都那么像。
10
这样的康纵从来不受外界的影响,对着自己的目标有条不紊地前进着,而此刻他正踩着赛车从十几公里之外的高中回来,一大早他的初中同学就打电话过来说松原的信已经到了,康纵匆忙换上衣物,为了不让祐祐和莫小鱼起疑心又把自己一大堆申请资料装在书包里,踩着赛车就过去了。
拿到同学递过来的信时,心情战战兢兢,盖了松原的邮戳,无论结果如何,长久以来压在康纵心里的石头终于有挪开的可能。撕开,掏出信纸,展开,同学在旁边问,究竟是什么对你那么重要?康纵简短地回答:没什么。
是用黑色毛笔写的简短信笺,一撇一捺都轻轻拂在康纵的心上。看完信,他平静地把信纸往书包里一扔,告别了同学,朝市区进行。
预知的答案,终被证实,只是需要外力的坚固而已,IPOD塞在耳朵里,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开到最大,努力往前踩着脚踏板,两边飞驰而过的梧桐树一棵一棵渐渐成了迷糊的一片,有些刺眼而又微微阴郁的天空上,温煦的阳光照射着,投射在地面上的只有轮廓并不怎么清晰的影子,街区两旁的梧桐叶已经绿到沉淀,重重的,让人感觉过不了几天都要落下来了。一切都可以看到结果,夕阳即将落山,云彩即将灰暗,空气即将变凉,该到的总该是会到。康纵的脸上不知怎么就多出了湿透的印迹,可是又能如何阻止?
湘南大道两旁突然间铺满了绿色的植被以及大面积被蓝紫色彩融化的不知名花朵,两旁的建筑工地也没有扬起巨大尘灰。零星几对恋人深深浅浅地走着,在这个临近秋天的下午也有了一些暖意。
手机有震动,康纵撵了一把刹车,单脚支撑,胸脯因快速地踩脚踏而急促起伏。“我可以和你聊聊吗?——布丁”
11
次日是电视台的面试,莫小鱼由于熬夜写小说的原因,每天睡眠不足,于是吃了点安眠药就早早休息了,而祐祐还在墙壁上拿着油画笔进行壁画工程的创造,生长在土地上的每个太阳都象征着希望,十朵葵花就是十个希望,以及蓝蓝的天空,若有一天,他们四个能够放下所有,一起去寻找这样的地方那该有多好。左一笔是热情,右一笔是友谊,横竖几笔那是顶天立地的未来光明。
第二天太阳明晃晃把康纵照醒,他才发现自己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层不知道是小鱼还是祐祐帮忙给盖的厚厚的毛毯。他突然坐起来,翻开自己的书包,松原的那封信原封不动地夹在教科书里并没有被人翻开过的痕迹,康纵长舒了一口气,迷糊看了表已经十点,电话也适时响起。
“在吗?”布丁的声音。
“哦,我和祐祐在。”康纵含糊地回应。
布丁似乎也听出了是康纵的声音,那边也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是要一起去接莫小鱼下面试吗?”当做没有接到昨天的那个短信。
“嗯,中午约好了布丁小鱼一块在电视台吃饭。我们现在过去,小鱼的面试应该刚好结束。”
“那好,我们十五分钟就下了。”康纵平静的回答。
“那个……”
“什么?”
“短信有收到吗?”布丁小心翼翼地声音。
“没有。”冷冷的语气。
“那,我可以找你好好聊聊吗?”事到如今只能不依不饶。
“对不起,最近我很忙。”康纵生硬拒绝了布丁。
“可……”如果还有一次机会,也许布丁不会将自己推进最后的选择,然而康纵冷漠的拒绝让她没了一点希望,事到如今,她只能继续按照自己的计划前行。
“可……那好吧,康纵,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布丁语气立刻平淡,就像电灯开关一样控制自如。
“也许,但我不希望你会涉及别人。”别人,康纵指的就是莫小鱼,他当然知道布丁一定知道他的所指,只是康纵并不了解女人的处事方式,她们没有直接杀人的力量,她们只有借刀杀人的计谋。
“啪。”电话挂断,传来一阵忙音。
“是布丁吗?我们是不是要出发了?”祐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问康纵。
康纵还拿着电话发呆,他不知道自己那样的态度是不是真的伤害到了对方,但布丁最后一句话让他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过了半分钟,他才回答祐祐:嗯。
12
临下楼两个人才想起昨天忘记买礼物了,于是连忙又打开门从书柜里翻出几张报纸,把才换上的雏菊一一拔出来包好,迅速做成一包水灵灵的雏菊。虽然两个人心里稍微有点过意不去,但想想一切都看心意,也就安然飞奔下楼。
笔试第一名的莫小鱼无论被分到哪一组都被评委们百般刁难,与其受那样的折磨,莫小鱼想早知道还不如考最后一名得了。
电视台的面试五个人一组,走进会议室,靠墙站成一排。与监狱不同的是,这里是正面对评委。五个人刚站好,坐在前面五位电视台王牌节目的制片人就开始发问了。最左边的女制片人看来超不过三十五岁,满脸的狰狞,坚守了一条原则:穿衣服贴身就是干练,所以一身职业装把她裹得一塌糊涂,四处露肉,让莫小鱼想到自己包出来的饺子。女制片人旁边的男制片人三十出头,不过已经谢顶,眉头紧锁,还没有面试就已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们觉得你们这样站着被我们面试,是什么感觉。左边那个穿得像调色盘的女生,你来回答。”
莫小鱼瞥了瞥被称为调色盘的女生,然后笑出声来,引起所有人的怒视。这位女生身上确实穿得五颜六色,各种布料挂满一身像个渔网,被该女制作人说成调色盘其实并不为过。
“陈老师,我记得你昨天告诉过我面试的时候一定不要紧张,所以我昨天也练习深呼吸了很久,今天果然不太紧张。”女生没有正面回答女评委的问题,直接朝着中间的秃头男制片人说。被称作是陈制片人的评委点头笑笑,女生于是立刻停止了发言。
莫小鱼再去看那个苦大仇深的女制片人,她的脸色变得铁青,莫小鱼心想妖精们的斗法果然速战速决,还没继续来得及畅想,女制片人立刻调头过来搜索其他的选手,然后非常不巧地定格在莫小鱼身上,说:“你就是莫小鱼?”
小鱼有些紧张地点点头,他摸不准对面的女制片人是否会因为刚才的受挫而把怒气发泄到他的身上。
女制片人拿出他的简历和试卷,一边翻一边说:“高二而已,学习很紧张的时候,你很缺钱吗?为什么要来应聘编剧?”
“因为最近缺钱。”莫小鱼的回答让女制片人本来铁青的脸色变成了青灰瓦片色。
“你对电视有什么了解吗?”女制片人不依不饶。
“……没什么了解。”莫小鱼有些气短。
“这样说吧,如果你能够进入我们电视台,你觉得你最适合什么节目?做哪些工作?”女制片人突然变得循循善诱,面对弱小的莫小鱼,她似乎激发了强悍的女制片人的慈母一面。
“评论,编剧,创意都行,我挺想挑战一下自己。”莫小鱼这个回答终于让制片人有些满意。
“OK,把一个最近你感悟的人生道理和你听到的笑话说给我们分享一下。”
“我喜欢一个女孩喜欢了五年,准备坦白的时候,她出国了。前几天,她回国了,我又看见她了,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似乎出国被人打碎了又重新做了一个人,我还蛮庆幸当年没有向她表白。所以……吃亏并不是一辈子的事。嗯,这好像也是一个笑话吧。”
“好了,下午两时,请去广电大厅的大屏幕上看录取成绩。”
13
康纵和祐祐到达时,莫小鱼已经坐在广电门口,布丁站在他旁边。午休时间人全从大楼里涌出来,不过祐祐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们。康纵抱着雏菊冲到莫小鱼面前,果然被他猛揍了一顿,直嚷嚷即使不买礼物也行,但不要过于做作了。
电视台的招考全部结束了,情况虽然未知,但从莫小鱼的表情来看,似乎面试也还不错。康纵站在一旁,与布丁目光偶尔相对,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人都在冷战中建设心理。祐祐叫叫嚷嚷要布丁做东请客,四个人拦了辆TAXI就打算直奔郊区的农家食堂。
旁边突然停下黑色的轿车,车窗摇下来,王奇一戴了墨镜看着四个人,不急不慢地说:“看样子刚才莫小鱼的面试还不错,希望能够考上。”
气氛顿时僵下来,布丁也不急不慢地回答:“谢谢王姐的好意,您这么忙还要操心我们家莫小鱼的事,看来最近还挺闲的。”王奇一没有回答,冷笑一声,急驰而去。
“你们之间到底有仇吗?这样斗嘴累吗?”祐祐在一旁伸了个懒腰,他根本看不懂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斗争,纠纠葛葛,从不进入正题。按照他的话就是,少给大爷腻腻歪歪,一句话说不对,直接扑上去解决得了。
康纵也判断不清,王奇一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也隐隐感觉到她即将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可麻烦已经够多了啊,如何才能一个一个解决呢?莫小鱼的麻烦,布丁和自己的麻烦,布丁与莫小鱼也会有麻烦,王奇一即将给所有人带来的麻烦,还有自己即将要去东医大的麻烦,对,这也是麻烦,接到长医生回信后的麻烦。
莫小鱼与布丁进了食堂点菜,两个人默契地一前一后,相互的沟通也不如以前来得直接,而选择了更为含蓄的方式进行,康纵在一旁看着还是不能肯定自己的判断。“康纵,过来一下。”祐祐在农家食堂的鱼塘边招呼康纵,康纵恍过神朝祐祐的方向走去。
“怎么了?”他伸了脖子看鱼塘里。
“没事,我刚突然想起来,只是想和你说说,上回我和他俩吃饭的时候王奇一现在好像和湘南望极的老总张一松在一起了。上次王奇一要莫小鱼小心点,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莫小鱼电视台的招考。”祐祐随意说着,而康纵的担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他当然知道张一松在广电的地位,听布丁也说起过,湘南广电的大投资商是张一松最要好的朋友,张一松随便一句话都将给莫小鱼定一个死局。
“可是,你又是怎么认识张一松的呢?”康纵有些疑惑地问祐祐。
“哦,最近的娱乐新闻里面播了,两位当事人在一起亲密的样子全都被拍了。现在大概全湘南都知道了,我只是对此有些担心而已。”
康纵没有立刻回答祐祐,他在努力回想布丁的神态,如果是娱乐新闻已经播出了,想必布丁早就知道了,她毫不在意的样子,看起来反常。
吃饭时,布丁从包里手里拿出一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盛有她托朋友从溪水的源头带回来的水蕴草。水蕴草已经很少见了。布丁说,以前的溪水很干净,可以见底,现在已经找不到水蕴草了,因为它喜欢干净洁净的水源。她说水蕴草其实跟某种人很像,一旦觉得自己不适合环境不会选择适应,而是直接选择消亡,所以要等到珍惜它的人出现。说着,布丁把玻璃瓶送给了莫小鱼,“所以,我觉得,做电视是你适合的环境,加油!争取称为最专业的电视人。”
康纵刻意注视了她的脸,那是朝气张扬的没有对任何事情惧怕的神情。或许是他和祐祐多虑了,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
但他们丝毫没有想到,事情远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复杂。
如果人没有目标,没有憧憬那该有多好。初中时的莫小鱼有张照片,他躺在大坝上,左腿弯曲,右腿搭在左腿上,遥望蓝天白云的天空,嘴里叼着一根绿油油的狗尾巴草,现在,他总算明白了,有时候一个人的理想是承载了大多数人的愿望的,布丁的愿望,莫言的愿望,康纵和祐祐的愿望。
他伸手接过瓶子,笑着点了点头。“一定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称为最专业的电视人!”
14
吃过饭下午两点,太阳充足,布丁继续录制节目而,小鱼在大厅等待成绩。康纵和祐祐则回家准备各自的东西。车厢内光线剔透,座位上也是稀稀落落坐了些人。祐祐有些困了,靠在座位上轻微地呼吸,嘴角洋溢起微笑。不知道是梦见了自己和哈尼族的姑娘牵起了手还是梦见自己瞎拍的照片又被教授表扬了。
窗外绿色成荫,与这样的景色相得益彰。小鱼的梦想也正如这样的新鲜,一切看起来安谧,干净的车厢,清爽的祐祐,养眼的风景,突然手机铃声大作,祐祐也被康纵的铃声吵醒。
结果如同祐祐的担心一样。
莫小鱼在电话里说:“我被淘汰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将近期所有的努力画上了一个句号。
可是。
笔试第一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被淘汰,王奇一那句话又重新在耳边回响:“听说台里招考,你笔试第一,恭喜你,但千万别高兴太早,面试还没有过呢。”
康纵一时找不到任何话来安慰小鱼,只能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对你的希望是成为一个最出色的作家呢,不做电视人也好……”然后陷入沉默,莫小鱼在电话那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结果大概也是他没有想到的。“你们在公寓等我,我一会儿就回去。”莫小鱼把电话挂了。
“被刷了?”祐祐问。
康纵点点头。
“操他大爷的王奇一张一松!妈的!”祐祐有些恼羞成怒,拳头重重打在了城铁的玻璃上,引起了全车厢乘客的注意。
“莫小鱼得罪他们了吗?他们就这样断送了一个人的前程吗??”祐祐忿忿不平地说。
“或许是我们太年轻太嚣张,引起了他们的反感吧。”康纵相信王奇一这样做并不是针对莫小鱼,而是布丁。而布丁与张一松的关系似乎还不错,王奇一暂时还不敢对布丁怎样,但是他担心离这一天也不远了。
墙壁上的向日葵已不如昨日般显眼,入眼的一切都不如昨日精彩。就在小鱼即将有一个新的开始时,大家都准备好了欢呼雀跃时,这种未知的铺头盖脸而来的挫败让这些少年们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一贯只会对成功做好接受洗礼的准备,从不会为失败而想好退路,直到这时,康纵才觉得心里憋得难受,本以为这件事的成功能够冲淡一点莫小鱼身上的阴霾,谁知反而越来越沉沦。
莫小鱼随他们前后脚到了公寓,有些无精打采,但脸上却强装出无所谓的模样。那模样实在是比他们坚强得多,但这样故作的坚强比软弱让康纵更难过。
“你们怎么了?没考上就没考上,又死不了人,我小说就要完成了,到时候全国热销百万册,我还要为究竟做电视还是写作而烦恼呢?这下好了,命中注定我是一名作家,对吧。”莫小鱼说起理由来一套一套,想必是在城铁上把借口全都找好了。说完那句话,康纵看见莫小鱼撇过头深呼吸,表情难受。
“小鱼,如果难过就说出来吧,千万不要让自己难受。无论是一个怎样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的,只是你不要给自己压力。”康纵担心他给自己过大的压力,精神上会受不了。
“嗯,不会,康纵,止痛药在哪?头疼一阵一阵的,我先休息一会儿。”莫小鱼扶着沙发坐下,康纵帮他从柜子里找止痛药,祐祐也端过一杯水。看着小鱼把药喝了,康纵和祐祐对视一眼,然后对小鱼说:“你先休息,我上去和祐祐聊一下专业作业。晚饭我回来叫你。”
“好,最近老头晕,估计确实压力太大了。”
“所以别每天熬夜写东西了,谁都受不了的。”
“嗯,别管我了。你们去吧。”
“千万不要想不开自杀,答应我!”
“去去去,神经病!”
“……你先休息吧,我们去学校一趟。”
关上门,康纵想起松原那封信,是关于莫小鱼的病,初期症状因为肿瘤引起的疼痛,而接下来的症状是缺失氧气的晕厥。
15
莫小鱼电视台落榜的事情谁都没有再提起,但布丁心里肯定是相当清楚的,但她再没有对小鱼提起这件事,康纵在其间也给布丁传过短讯,他担心布丁做出什么事情来,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接触他渐渐也了解到布丁是一个心气颇高的女孩,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利益受到伤害,目的总是好的,但是过程容易伤到自己和别人。就像康纵拒绝了她一样,短讯发出去后布丁从来没有回过。
除此之外,好像一切就恢复平静了。
莫小鱼的小说已经完稿交付给了出版社,《评论》的专栏也开始写了第一期,关于第一个纯男色选秀节目《家有三五斗》的批判。由于《家有三五斗》轰轰烈烈地开展,一群打扮得过分的男人每每周末在舞台上花枝招展,收视率自然大幅增涨。
所以莫小鱼连着两个周末拖着康纵和祐祐陪他一起看《家有三五斗》的直播比赛。其他选秀可以选唱得好的,选配唱好的,选可以当主角的,选可以给主角当配角的,《家有三五斗》让不会开车的选手,拿着刀放在脖子上逼着去当了赛车手,展示了雄性的力量。本来是个普通人,偏偏被钢丝吊着去当蜘蛛侠从大厦上跳下来,除了被媒体当猎奇新闻在社会版面多发了几张照片之外,选手们跳下来之后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干了些啥。
选出冠军来,到底可以做什么呢?莫小鱼一直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直到一辆小车缓缓开进现场,他才同时恍然大悟:原来他可以去做一个司机。
这篇批判在读者里引起了巨大的共鸣,关于共鸣和反响的区别在于,由于小鱼并不是专业作者,所以没有反响是自然的,但引起如此大的共鸣还是《评论》专栏里的第一次。为此,《评论》的主编还特意打来电话鼓励莫小鱼,希望他能够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千万不可故作深沉了。而相老师也给了莫小鱼电话,说出版社的选题已经通过了,具体的操作事宜改天详聊。
一切都朝正轨发展着,可谁都清楚地知道,还有那么一件事情谁都没有提起——关于莫小鱼的姐姐,他自己再也没有提起过——没有理由去避讳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敢提起。没有解决,就不会消失。电视台考试一周后莫小鱼对我说:康纵,我得出去一周散散心。一周后就是高三开学的日子了。
16
松原的长医生说莫小鱼这样的病发病几率是百万分之一,他只有延缓发病周期的方法,并没有完全治疗的把握,他也希望能够寻找到病根,但一个人的力量太单薄,也没有专门的医学院进行研究。
湘南高中的操场。康纵把信递给了祐祐。
迅速地浏览完,祐祐抬起头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莫小鱼的病情就是如此。”
“绝症?!大哥你在和我开玩笑吧。他不是父母双亡么?身世悲惨,谁告诉你他家有家族病史的?”
“你答应我这件事情只能你知道,烂在心里,无论如何都要烂在心里。你先答应我。”康纵盯着祐祐。
“好,我答应。可是……这,怎么可能呢??”祐祐扬起手里的信,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就像是康纵在愚人节修理他的一个小笑话,但这也太烂了一点。
“我去了趟四渡,关于莫小鱼的身世都是他姐姐编造出来欺骗他的,他姐姐也因为病情提早发作所以离开了他,她不想让莫小鱼生活在预知未来的阴影里。”
“那他姐姐?”祐祐有些疑惑。
“如果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姐姐已经在异地过世了。”康纵一字一句说出这个结论。
“啊?!”
“啊”代表了惊讶,代表了震惊,代表了不相信,代表了新知。少年的我们不就是在一个一个的“啊”声当中成长的吗?祐祐在发出惊讶声之后,再也没有说什么,低着头又将信看了一遍,眼眶旋即湿润,泪珠打着转就是不下来,祐祐整个胸腔放出厚厚的轰鸣,抬起头看蔚蓝色天空,一览无余的雾状的天空似巨大的海洋扑面而来,惊涛骇浪,抑制生命,无法呼吸。
17
一封给朝夕相处的莫小鱼判了死刑的信。
一封改变三个少年人生轨迹的信。
一封见证世界伟大盛世情感的信。
来自吉林松原市。
“那你有什么打算?”过了许久,眼泪已经蒸发在天空之上的祐祐,把头扭过去问康纵。
“能够延缓莫小鱼的病情是现在最好的消息,长医生也有提到他一个人的研究力不从心,我打算下个月就去松原协助长医生。”康纵的眼镜片上折射出下午阳光的闪烁。
“可是再过一周就开学了,你不是还要花一年的时间去上东医大的预科吗?”
“我会和我家里说明白的,相信我爸爸自然有办法。只是我不清楚我过去能够帮到长医生多少,按照长医生的经验,现在莫小鱼只是初期,所以这段时间希望你多照顾他,有任何情况都可以和我沟通。我不想让所有人知道我的去向,你也要保证。”
“……我保证。”
简单的对话,少年的誓言,他们一夜之间就成长为苍天大树。胸腔里的义气喷发而出,在巨大洪流的命运之前,两个少年选择了承担责任,哪怕看不到一丁点明亮和希望,他们也义无反顾地站在浪尖,用自己的嫩青理想等待与生命做一次最猛烈的撞击。
正文 第八章
01
莫小鱼出去已经五天了,也没有打回一个电话。康纵和祐祐一起中饭时,突然忘记上一回见到他到底是何时了,是中午还是下午,或者是别的什么时候。
他的博客日志每日都有更新:“遥远千里,光圈下的色谱也换了主题。从日落世界的樱花,到梦境里的菩提,一船渡两人的情节每天被你写在鬓角里,掖于脑后,像只烟。”
康纵和莫小鱼一起看《春禅》的时候他悟出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双岸》。
他说:双岸并非两岸中于一水,“进”则一岸,“静”则另一岸。
康纵有些不明白,他解释说:若是同时踏上进和静的双岸便是生命的完结。
莫小鱼逼康纵做个选择,康纵说那就前进吧。他眼睛里闪出光彩,认为康纵会开始好好珍惜每一个明天,像他一样每天为了二十块的工资去奋斗,为了一个专栏而努力。那时的康纵以为他是被生计所迫,拼了命去做那种工作。现在他才觉得自己的可笑,那分明就是一种年轻的气魄,看到自己的成绩,看到自己的专栏被无数同龄人熟知,那种感动是之前的他永远无法感受到的。一个全世界只有自己的康纵,一个开始为他人考虑的康纵。
可惜的是,康纵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一切,这一切的代价都是莫小鱼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换取而来的。莫小鱼离开的这几天,再无法每天侧于他左右的祐祐和康纵迅速苍老,夜里会同时惊醒,看不见莫小鱼了,于是用大口大口的凉水压惊,两人也开始站在凉台上羡慕他人年少的无知,以及会在KTV点播无聊且矫情的舞曲。
为了开始珍惜今后的时光,也就是这么几天,祐祐开始学习开始翻莫小鱼的文学书,也开始因为某种讨厌的文风而迁怒于女作家,开始会为见不惯的事情出头来寻找人生意义,开始在墙面上继续壁画来保持生活的延续,也开始在学校内的报刊亭订阅《评论》希望能够永远看得到莫小鱼的专栏,开始经常性地拿起相机去记录一点一滴,随意闭上眼伸出手就可以听见时光划破的声音,也终于开始沉溺于陌生影片原声碟的旋律。
现在的他们,怎像所有人曾认识的他们。
02
终于等到了月底,从上个月与张一松约好了这天陪给湘南广电的投资商开始,布丁一直在为这一天而准备。镜子里反射出的布丁,画得翘翘的睫毛,低胸的小洋装,还有打得细碎的马尾,都是布丁为张一松准备的礼物。
她不是不知道那天在盛华诗洛王奇一搂着的是谁。她也不是不清楚张一松在湘南广电的影响力,包括对整个湘南的影响力。她也很明白莫小鱼能够从笔试第一名的成绩到最终录取前十未进,究竟是谁在中间使了力。她甚至知道奇松恋的曝光完全是王奇一自己安排娱乐节目的记者去偷拍的,因为那天正好是布丁当班,王奇一正是做给她看的。但她不动声色,保持平和,她没有去安慰莫小鱼的落榜,因为她会把小鱼失去的还给他。
他曾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也轮到她来为他付出了。
电话响了,是张一松打过来的。布丁接通电话时,特意整了整嗓子。
“张哥,我马上就到了,还不是为了让你今天脸上有光,所以特意新准备了一套小洋装。”(“……”电话里听不清楚张一松说的是什么)
“这样吗?没关系,刚好今天我有点不舒服,王姐也挺不错的,那我就在台下休息给她掌声吧。对了,张哥上次答应借我戴的三百万的钻石项链还记得吧,我一会儿就过来取哦。”
“谢谢张哥。”布丁挂了电话,躺在沙发里,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点儿发烫。
日子临近秋天,估计是最近录节目比较晚有些着凉,她站起来看窗外的梧桐树,树叶也在风里一片一片地黄。刚才张一松在电话里告诉布丁,本来由她主持的招商会改为王奇一主持。
在莫小鱼身上的施压奏效后,这是王奇一准备对付布丁的第一步。
她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嫩白的羊毛围巾,一件黑色的羊毛衣,今天这一战是不可避免的要爆发,布丁有些犹豫,这一次的自己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有把握。她又回过头看了看镜子,虽然整体上还是精致,但面容上掩不住的憔悴有些让人心疼。
但女人不是用来被自己心疼的,她们所要做的便是让周围的男人来心疼。
离开时,布丁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从抽屉找了两片感冒药,仰头吃过之后,对着空气长长喘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镜子再理了理头发,努力笑了笑,朝外走去。
03
四渡的天气已经转凉,人行道两旁的梧桐树瑟瑟作响,行人也少得可怜。秋风肆无忌惮从街头刮到街尾,布丁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这派秋景,忍不住打了寒颤。有人骑了自行车从布丁眼前掠过,那是一种急迫的归家心情。而,现在的她已经对任何事情都不再喜形于色,举手投足的任意的表情都是经过大脑精心设计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冲动早已经在人与人的友好亦或是礼貌交往中挥发得一干二净,空气中还留着的余温也在秋天的渐冷中让人感知不到了。
四渡郊区有一片开阔的田野,田野之上那些浮云,还有空气中淡淡的稻谷味道,她也曾经想过四个人阡陌之上的打闹,将自然中的欢呼声飘散在田野上。那一出出的画面,先是有声画的电影一点一点的脑海中放映,渐渐上面也有了斑驳的颗粒,然后是记忆褪尽后的旧颜色。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里大块大块的生脆的绿最后不是也成了大块大块地暗黄吗。布丁闭上眼睛回想也再想不起那天飘扬天空的少年嬉闹哨鸣了,唯一还记得清楚的是一张又一张定格的图片,仅仅只有画面而已。
布丁推开车门下车,踏上望极的阶梯时,她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酒店,她想或许自己过于沉溺于现世的争夺了,可是即使明白了又能如何呢?她还将义无反顾地做下去,因为那不仅仅是一场战争,而是关于她,关于她的朋友们在这个社会上能否生存下去的关键。
就在布丁低头朝望极酒店走进去时,莫小鱼正在火车上以隐匿的方式迅速逃离这个城市。
04
从小到大,总有人对莫小鱼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我一个你那样的姐姐那该有多好。八岁的莫小鱼听到这样说,头也不会抬,只是会把来接他放学的莫言抱得超紧,抱到莫言喘不过气来,这时莫言就会蹲下来问他:是不是又有人表扬姐姐啦?
比他大不了多少的莫言从小就在心里埋下种子,做小鱼一生的幕布,上演家庭的话剧,用自己的爱去做一场没有缺陷的表演。她抽烟喝酒也曾拿着铁器站在街口被冷风吹得发丝凌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和这个世界斗下去,莫小鱼和她会彻底输掉之后的生活。她所创造的一切只为弥补他们的不足,既然她已经为父母离弃的事情足够绝望,她就不想让自己的弟弟也对生活绝望。
父亲母亲一个一个离开,家徒四壁,只剩她和小鱼。她吭哧地笑,笑得不勉强,有点无奈,无奈地接受生命的可笑。莫言想得清楚,不缤纷的生活不代表无趣。繁荣的生活下也不过是假象而已。
莫小鱼在凉台上猜测起风的时间,莫言在追溯七彩阳光的源头,她看着太阳,总是眼神一秒刷白,然后全世界晃黑的。想了许久,她突然明白,衰败后的生命不一定虚弱,假繁荣之下的能量不一定强大。
城市宁静,禁不住大浪的洗礼,成片成片的树荫繁花似锦堆砌出一个又一个等待暴露的幻想。正如莫小鱼也从未想过一样,对于生命里出现毫无预知的切除部分,并不是人人都有免疫力的。那曾经刻在身体里的部分,眨眼就可以消失,即使用了许久的时间去恢复,也不过是让自己习惯于生活状态,而并非是喜欢并且热爱。
列车的卧铺里,从上车他就一直占据上铺,没有再下过地,他躺在上面,听着下铺的人从陌生聊到熟络,再到结伴去餐车进餐。人与人的交流并非那么轻易,童年时任一一次的远行都是冒险,而不是一次两小时的长谈。他也并不为电视台的招考失利而难过,而确实是长久以来,他的人生里出现了过多的转折,重叠,那些多出来的线头像珊瑚一样在水中漂浮伸出触角,那是触碰了就轻易萎缩的生命,只能靠睁大眼睛辨别水流的方向。
人生是一层一层极薄的透明试卷,上面写满了关于此时彼刻的走出迷宫的无数问答。若不及时答卷,人生的试卷便层层地叠加起来了,纷繁杂乱的问题混成一团,早已看不出当初的简捷,最终,人生里再看不到作答的可能,有的只是一团乌黑色彩而已。
莫小鱼早已发现自己长期处于颠三倒四的生活里,虽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继续生活下去,但总会有崩溃的一天。心理医生的作用无非就是在你交与他的一叠纸张里,找出正确的排列方式,一一编号,你再将遗留下来的问题快速作答。
列车在平原上奔驰,窗外的光线也渐渐从明亮变为暗黄,车外的深秋的冷空气也被通风管道带入包厢里。莫小鱼打开手提,做着小说最后的修改,序写了开头,关于成长的遗失和保留。存在的已不存在,倘若不再回忆,连回忆里都失去,便失去了一切的价值和意义。
他想起当年的那些抽烟喝酒打牌的高中好友,在姐姐莫言的反对下,他们偷偷进行着交往,莫言现在还不知道,当年给弟弟的伙食费,一多半被他的好朋友们当烟雾缭绕和细水长流进了肚子。在初中会考后,不想考高中上大学的他们一一离开学校,聚集在校门口的小卖部和餐馆里谈天说地,虽然考不出去,却不妨碍年轻的心进行恣意挥洒的满足。
他们蹲在校门口对学校放学的女生打着呼哨,一起吆喝和嘲笑。当时莫小鱼低着头提着书包从学校出来时,听见他们在喊他,他抬起头,看见熟悉的面孔,三个月的暗无天日的学习让他觉得有些恍惚。莫小鱼一时不清楚他们叫他的目的,会考使他和他们成为两个世界的人,于是莫小鱼的心有些不自在了,他知道他们是憎恨读书的,憎恨成绩好的同学的,他清楚并了解他们。
莫小鱼停下来,隔着十米的距离,远远地看着蹲在校门口的他们,三三两两聚集着五六个人。
他们看见莫小鱼,朝他扬了扬胳膊,一堆人大声喊着:小鱼,要加油啊!!马上就要会考啦!然后一群人叫啊闹啊,仿佛就欢天喜地了。
他们唯有对他才会提起劲头,他们争论周瑜娶了大乔还是小乔,也会争论诸葛亮是老婆是漂亮还是终生未娶,莫小鱼的答案才会让他们停止争吵。
莫小鱼突然呆住,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他用力点点头,怕自己的眼泪被他们看见,迅速低头离开。
之后顺利毕业,换到了全国知名湘南高中。有布丁的陪伴,也有幸认识了康纵和祐祐。只是突然想起,那些曾经给他如此信心的初中的他们现在都去哪了,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再和他们一起再酗酒赌博将领带扯到一边,手机也可以伪装成没有信号,肆意地挥洒青春的无忌。
而现在的这些理智的生活,目的强烈的计划人生,让他有了渐渐的恐惧。
05
祐祐的身世注定了他不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无论是熟识的人还是经常消遣的地点,他经常会发现一些康纵永远都无法接触到的角落,比如他带康纵去宽部大街东角的intuition,他说那是一个秘密的集散地。所谓秘密的集散地就是有任何秘密都可以说出来,人和人之间用不隔音但可以将声音处理的墙隔开,互相都不知道你对面的人是谁,你只需要说出你的秘密,让对方来解答,然后对方说出一个秘密,你来解答。当初只在网络上听过,对于没有亲历过的事情总多少还是带着一些惶恐的,比如祐祐说要带康纵去看看时,康纵装作若无其事地应承下来。祐祐说加入这个俱乐部的人都是老板经过半年的时间调查的,符合要求的人才能够加入。
其实康纵什么都不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看着祐祐进去,恍如隔世。祐祐出来说对面的故事是一个男人同时拥有多个女友的情节,而他正在为此而苦恼,他说:想解脱但无法解脱、不甘心却继续沉溺。
想解脱但无法解脱、不甘心却继续沉溺。
这句话像沉重的陨石,这种从外太空来的事物,重重地砸在了身体上。
无法摆脱的青春的杀伤力,想要摆脱的青春的幼稚冲动,却又甘于继续斗争继续冲动继续被伤害和伤害。
谁都无法从中解脱,就像个诅咒,像个预言,一步一步朝着尽头的光走去,始终没有尽头。
那是湖边的夜景,水面呈淡紫色铺陈,阳光也因沉沦而只有一片金光,夕阳无限好,映射出来的心情在芦苇丛的映衬下往往是一派惆怅。
06
从intuition出来,天色已近昏暗。
康纵说:“布丁很久没有联系了,我很担心她会报复王奇一,我们是否要和她好好聊聊呢?”
“聊什么?聊不要报复?不用往心里去?”关于青春成长,或者要成熟的代价就必须要付出些什么。如果一味地阻止和妨碍或许更会让青春萎缩,不如就这么让她盛放到自己的极致。康纵看看祐祐,嘴唇张了张,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07
秋天的平原与丘陵地区的交接处,散不去的雾气在地平线上覆盖,窗外一线的苍茫,绿也不尽然,多少湿气还是浓厚的。天与地之间的缝合是微微凸出的山脊,乘坐在列车上,很容易陷入世界的构成想象中去,为何有广袤的平原,巍峨的山峦,如此壮丽的苍穹下的威严,人的存在显得有意义又尤其无意义。
莫小鱼坐在座位上,窗外滑过的风景勾起他心里一些些的回忆,比如幼年从未曾想清楚过的问题,又比如个人存活于当下的意义,那是逼仄风景里直面内心的解析,莫小鱼将其他抛于脑后,给自己提出一个又一个难以解释的提问。
莫小鱼对面的下铺,坐了一个妇人。三十出头,穿了一套运动装。躺在卧铺上一动不动。刚开始小鱼没有注意,后来渐渐发现,她每隔十几秒钟,身体就会不自觉地抽搐,然后她就顺势做着掩饰尴尬的动作,比如手突然抽一下,她会顺势用手背擦汗。
渐渐所有的人都发现了这一事实,而她依然在努力克制自己神经不自觉地抽搐。同时努力用意识去掩盖自身的缺陷。所有人,包括莫小鱼虽然不再看她,但心里却一直在想,她究竟是怎么了?猎奇心理愈发严重。
列车从夕阳跑入隧道进入夜晚。对面的妇人早早入睡,但也止不住身体的痉挛,更为严重的是,她躺下之后的抽搐使得气管也会发现尖利的声音。
一个晚上在半梦半醒中过去。
第二天一早,对面的妇人已经醒来。同样的症状并没有得到缓解,而从车厢另一头走过来一个推销员开始在推销自己的产品。本来觉得无所谓,后来莫小鱼突然担心,如果推销员向对面的妇人推销的话会怎样。
人人都有感觉,气氛也变得紧绷。
推销员果然坐到了妇人对面,莫小鱼也止不住地捏了把汗。
紧张的原因不是怕妇人把推销员吓到,而是怕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抽搐,而伤了自尊。从她不停的自我掩饰里看得出她是一个有自尊心的人。
三秒,五秒,八秒,十秒。推销员一句一句地说,莫小鱼担心她不能控制住自己,心里也在倒计时。
十五秒过去了,三十秒,六十秒过去了,突然发现时间怎么过得这样慢……
妇人一言不发。推销员觉得无趣,开始走向另一车厢。
推销员刚走开五米,妇人又开始不自觉地抽搐,她的手依然在空中画了一个圈,继续擦拭没有汗的脸…
哪怕天生没有办法抑制的缺陷,只要内心足够强大,也能改变一切。
08
只要内心强大,也能改变一切。布丁紧闭的双唇一直在心里读着这句话。望极的大堂极亮的水晶灯,黑色大理石的地面完整地折射出人影,缓慢地流动的影子层层叠叠,绽放出了睡莲也流淌出了清香。临近电梯时,布丁在后脑勺别了一朵黑色的绢花,金色的丝绣和流线的花纹。电梯门打开,明亮的灯光,人脸也显得惨白,她拍拍自己的脸,一切就要开始了。
五楼是湘南奢侈品的宫殿,布丁平时主持活动都是从这里借的首饰。今天她来借的是价值三百万的钻石,店员也都已经认识布丁了,背后戏说她是望极的老板娘,她也只是轻合唇齿,以明艳动人挑选心仪的饰品。这才是老板娘的姿态。看见布丁上来,平日负责帮忙挑选的男服务生立刻过来接待。
“我要那串莲花钻,帮我拿过来试试。”布丁优雅地抬起手臂,似乎和整个宫殿融为一体了。
“可是,那一串王姐已经定了,我们正在给她包装。布丁姐,要么你再挑一款别的?”
“那好。”简单的回答,不露出任何痕迹,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任何感情,不动声色的举手投足是最好的攻击和防御。
“价值三百万的钻石项链还有哪些?”展示柜里的钻石除了莲花一款之外,其余的布丁都挑不上眼。
“不好意思,三百万的都被王姐预定了,现在只有一款二百万的象牙白金碎钻了。就是那一款。”男服务生手套指的方向,那串项链被打了光影,影影绰绰的有流动的时光感,虽然并不像莲花钻那么有设计感,但是乳白的幼年象牙也容易衬托出布丁的十足高贵。
“行,那就帮我戴上这一款。”粉嫩的颈项,象征着明媚的象牙钻,趾高气昂的神采下战争一触即发。
她从来不会像今天一样具有攻击性,也从来不会主动走到张一松的身旁不动声色只笑不说,像昙花一般打个呵欠的功夫便会凋谢的珍贵,让张一松的注意力轻易便有了转移。
她说:“谢谢张哥一直的帮助,才让我能够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张一松含了一口红酒,饶有兴致听布丁的继续。
“又年轻又帅气而且又有责任感,认识你我非常的开心,所以我们先喝一杯?”布丁举起手里的红酒向面前的张一松示意。
“今天你愿意过来捧场我也没有想到,我以为你不主持之后今天也不会给面子来现场。”张一松略带歉意地说。
“我是那样气量的女孩吗?能够过来出席就是张哥你给我的面子了,当然今天我也是冲着你来的,我也知道主持不主持的事情并不是你决定的,如果你能决定当然就是我了,对吗?”明知道这就是张一松的决定,布丁仍然保持和颜悦色做识趣的女人,闹掰了对自己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不如降低自己的底线,一点一点扳回局面。
“哦,这是当然,只是我担心你会觉得我老麻烦你。”张一松十分清楚布丁的意思,但既然对面的聪明女孩对过去的一切都既往不咎,重新达成一致的目标比过去究竟谁对谁错就重要得多了。
“我们,不就是一家人吗?”布丁咬着下嘴唇,轻轻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嫣然一笑,转过身去和台领导敬酒了。
09
张一松脸部露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得意,可女人又恰恰最擅长于捕捉最低调最隐蔽的信息,刚化好妆的王奇一站在二楼的贵宾厅将一切尽收眼底,拿来手提拨通了电话,然后压低声线像是在交代什么,心事重重地端了一杯纯净水尝了半口,牙齿上也留下了重重的口红印。
王奇一靠在休息间拿着稿子兀自发呆时,突然布丁走了进来,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含笑对王奇一说:“王姐,二百万那串项链我已经戴好了,真不好意思,你刚派人去订那一款,看来只能我用完之后你再借了。再说了,你借那么多款钻石做什么,反正最后又不是你的,全戴着也挺累的,像我,戴一款借一款,也不怕弄丢。”语气温柔,充满关怀,情绪光滑平整找不到一丝可以插针的缝隙。周围的演员和化妆师也表示赞同地点头,立刻就把王奇一分裂开来。
这是对盛华诗洛口舌之争的报复。布丁转过身,优美的弧线画出了优雅的轮廓。
“啊,她就是布丁吗?本人比电视上有气质得多呢。”众人窃窃私语地讨论,直到王奇一将一杯矿泉水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才得以平息。
布丁从休息间出来,迎面正遇见张一松。今天的张一松穿了笔挺的单排扣西装,条纹西装裤衬出上好的品味,而粉色加金色的领带更显示了湘南第一才俊的与众不同。
为什么不选择和他在一起呢?布丁在火石间的思考。
迅速地排列出二十种好处,而最重要的则是为自己,为周围的朋友争取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
外篇 跋:少年、秋天、叶未落
终于可以合上电脑,天空已经接近蔚蓝色。
这个秋天叶子还未落,便已有了怅然。
《离爱》是第三部长篇,十七八岁的少年命运在笔触尖流淌流淌,流淌过400多个日子后渐渐有了现在的结局。雹碎春红霜凋夏绿的鼎盛年华,随手都可以掐出水的年纪,离现在的我也渐渐有了距离。
眼红红进行最后的别字修改,祐祐最后那一瞬间的感悟让我也有醍醐灌顶的伤痛。
从十五六岁的我到二十五六的我,相遇过的多数人都有企图成为大人的野心,当然包括我自己。我们以为凭一己之力便能改变所有人和环境,诸不知在改变它们的同时,自己一步一步在妥协,在退缩,在改变,回过头已发现你与我早已隔了两个世界那么的遥远。
初衷都是好的,但面对结局,我们又能如何呢?
J难过的在电话那头对我说:
布丁自以为的倔强最终将她推向了人生的黑暗。
莫小鱼自以为的隐忍让所有好友陪他上演了一出人生闭幕剧。
康纵自以为的救世精神最终谁都没能成全,没有成全他,没有成全莫小鱼,没有成全他和莫小鱼,他只是成全了自己一个心理上的安慰而已。
唯有什么都没有自以为的祐祐得以保全自我,能够站在湘南的山崖再看一眼城市繁华的流年别景,有了恍然成长的顿悟。
可是,他们为彼此付出的那么多,究竟作用又是什么?包括你和我,我们在日光下做着那么多自以为的正确的事,可结果真想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吗?
《离爱》像多米诺骨牌,在有限的几十万字里上演了青春成长的推理故事,一个人的行为牵制着另一个人的命运,我们也就在这些字数里迅速过完一个又一个的少年人生,继而陷入深深的悲怆中。
这并非是我的初衷,而是《离爱》中四个少年行为的使然,没法控制他们的思维,一个又一个活在真实记忆中的影子再一次复活,充盈了笔下人物的生命,看着他们义无反顾的朝着终点奔跑。
逸尘说《离爱》是副青春的桃木棺材,印有暗纹纠缠的妖娆,但终究不过是口棺材,将我们年少犯过的错误一一逼仄进了遗世的黑暗。
盖棺,定论。离爱。
为了爱,所以离开。
谁会相信这样的说法?但偏偏就是事实,无法回避的现实。
我想,或许吧。但我仍然想说的是,祐祐是一群少年中唯一的光亮。勇敢、积极、直接、充满义气、偶尔神经会有小小的脱线,不会人为的给自己背负莫须有责任感,只是为了做好十几岁的少年而努力,而并非其他。那是背光处唯一的光源,也是我们生存下去唯一的勇气。
简介上的我写:杂志上的专栏用以表达小说以外的自我。可小说内的自我又是怎样的呢?
终于脱离了以“我”为视角进行书写,《离爱》是其他人的故事,是我生命中出现的其他人的故事。
谁能做到为了目标而不惜一切代价?布丁可以。因为她的自信超越了她的自卑。
谁能做到为了另一个人而完全忽略掉自己?康纵可以。因为他的大爱超越了他的自私。
谁能做到把悲怆永远含在心里,不为任何人造成麻烦?莫小鱼可以。因为他的责任超越了他的年龄。
谁能做到对一切复杂都清澈见底的面对?祐祐可以。因为他的健康超越了其他的一切。
这便是我的生活,我的朋友,一个我内心的世界。
通过《离爱》我想表达给所有人的是:面对少年,请和我一同来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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