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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爱

刘同(当代)
『离爱/作者:刘童』
正文 第一章
01
三个少年躺在湘南大学附属中学的山冈上已有整整一个夜晚,高二暑期即将到来,康纵、莫小鱼和祐祐就这样在山冈上躺着,看着月亮与太阳的交替,在流动的季节里感受短暂的生命。
脸庞坚硬、棱角分明的三个少年。
是拿来素描的冰山,是笔直断裂的线条。
莫小鱼一言不发,随着风轻轻摆动的刘海微微遮住了一些眼睛,睫毛上沾有一点夜晚的露水或者泪水,康纵和祐祐也无法用准确的语言对他进行劝慰。如何才能劝慰?
“小鱼……我……”
“其实……我们……”
“如果……那么……”
干脆选择沉默好了,用转折词开头并不是适用于任何场合,也显得刻意的随意了。他们找到莫小鱼时,莫小鱼正躺在草地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他们认识那么久,莫小鱼第一次一个人躺在这片广阔的草地上,第一次一言不发。
遥远星空,穿梭凉风。
心情如泼墨在了蓝得发灰的天空。
少年们整齐地躺在湘南高中的山冈上。
静谧的夜色,混合着各人的杂乱心思,像盛开在海底五千米暗色里的点点萤火。
康纵和祐祐在莫小鱼的身边躺下来,一动不动,那时他们就知道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说法根本就是瞎扯。
而那一年的整个三月,从莫小鱼开始接到的认领姐姐尸体的电话,就注定了要让见证这一切发生的三个少年经历一场人生未知的浩瀚。
湘南大学附属中学当然是全国最优秀的中学,不仅仅是因为100%的升学率,更因为每年都有并肩齐驱的无数校草,这两点使得湘南大学附属中学不仅有相当好的美誉度,同时也拥有相当高的上座率。
单单从高三来说,整个年级文科理科分别都有四十几个班,每个班都有将近一百个人。湘南大学附属中学是集合小学,初中,高中九个年级的超级中学,所以湘南大学附属中学的规模比一般的大学不知道大了好几倍,本来人数众多就热闹的湘南大学附属中学,因为有高二的三个超级校草而变得超级热闹非凡起来。
他们是湘南大学附属中学某个迎风凸起的山冈上三个十七岁的少年。
一心想成为内科神经学专家的康纵。
想成为中国最出色编剧的莫小鱼。
至今还不知道自己要考美术学院什么系的祐祐。
整片嫩绿青草地,无边无际的星空之下。
借着月光远远望去,穿鹅黄休闲衬衣的康纵,穿红白连帽衫的莫小鱼,穿米色长袖T恤的祐祐,三个少年倒在大片的绿草地上,场景美貌像极了日韩剧里摇臂下大片唯美色彩铺陈的意境。
湘南是四面环山的丘陵城市,当初康纵对莫小鱼和祐祐介绍湘南的时候便说:“一不小心你的住处就会占据了某个山头,再搭个棚子就可以说自己是寨主了。”
“……”莫小鱼不认为这是对湘南地貌的绝佳比喻。
“康纵,这是你深思熟虑过后的一个笑话吗?”祐祐扬起那张每天被学校女生用目光就想掐出水的脸,肆无忌惮的样子让康纵抓狂。
在中学里,校草不见校草,校花嫉恨校花是经典理论,所以往往导致他们各自的拥趸们为了他们而争吵激烈,恨不得每天拿了刀枪硫酸在学校里火并。但要造成湘南高中这般三大校草其乐融融的景观还真不是轻易就可以见到的事情。
“我说了这个学校的风水好吧。”每次莫小鱼、祐祐和康纵三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女生们都是这样对自己的学妹们说。
确实,湘南大学附属中学是全国风水最好、环境最优美的学校。学校依山而建,从下至上,校长室阴雨连绵的时候,山脚的高中理科班依然是阳光和煦,每位慕名而来的游客都有在此继续深造或当场繁衍后代的念头,感受天地之灵气,共同造就人类之精华。
第一次知道有莫小鱼这号人物的时候是康纵从高一理科班重点班去高一文科重点班的过程中。天蓝色的连帽衫,利落的刘海不长不短刚好与黑边镜框平齐,从某些角度看又多出了那么一点点的自由和随意,并不是完全地符合尺子丈量过后的精确,但要比十分精准要舒服许多。
“就像费尽心思写下的情书总不够真诚。”
“就像精心打理的模样总不够自然。”
就像女生都用以上两句话来解释康纵受欢迎的原因。
康纵正把一份患有严重自闭症的患者病例拿到文科班帮忙翻译,他正从文科班的教学楼下来,经过大半个校区他便可到达湘南高中的理科区域。
康纵可以选择乘坐专门为观光的家长们设立的校区内的观光车,正当他思索着如何将手头的病例发到网络上,如何与一名在一个月之内失去三名亲人的自闭症患者进行沟通时。
突然。
天地一片模糊,鼻头一酸,他呆在那里,眼睛紧紧闭牢。
头发上,脸上全是凉凉的、黏黏的物体,嘴角渗进去甜甜的丝滑,镜架也歪在了一边,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眼睛了。
仍然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康纵小心地蹲下,蹲下目标就显得小一些,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蹲下的时候也小心地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物体,从经验上来判断,这究竟是什么呢?
脑部正在进行运算时,他又立刻经受了重重的一击。
“莫小鱼,昨天晚上要你参加我的生日聚会你就放我鸽子,全班八十几号人物都被你晾在那,今天你戴个眼镜装斯文我也照样收拾你!”
清脆的女声夹杂着一些些的小成就,一些些的小愤怒。
康纵就要发作的怒火被这样的声线冲击得荡然无存。原来是个女生,那还是休战吧,她一定是认错人了。
康纵将双手举过头顶,比画了一个十字型,表示暂停休战。
比画了半天,女声消失了,康纵等了大半天没有人递纸过来。
眼睛实在是睁不开,只有横下心把连帽衫脱下来,只剩下了一件橙色NIKET恤,把头放在连帽衫里一顿猛擦。
恢复视线后,发现一大群低年级的女生带着各种惊喜的面孔在周围指指点点,经过的观光车上的乘客抛下一些疑虑外,那个拥有清脆声线的女生早已不见了踪影。
真的很倒霉啊。
果然很倒霉。
“莫小鱼”三个字被牢牢地记在了康纵心里,他是代一个叫“莫小鱼”的男生承受了这一切,总归,他是要还的。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就像梦里中了彩票一样。得奖和梦醒都是一瞬间的事,落差却是巨大。康纵穿着T恤就回到了理科班,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没了,那个叫莫小鱼的无辜的人很顺理成章地上了康纵的黑名单,但康纵也只能在心里让他上上黑名单,这种没来由的矛盾在男孩们的心里是无论如何也滋长不起来的。如果换作是女生,恐怕早已在广播站去广播寻人启事了吧。
算了算了,手头的资料还急着翻译呢。
05
高一下半期,有女生拿着畅销的家庭故事型杂志在班上传阅,其中的封面故事曲折离奇,有同学于是说:“听说这个故事的主角就在我们学校文科班读书,康纵不是认识文科班的学生吗?去问问看是谁。”
家庭杂志的故事总是习惯的套路,换了名字和发生地点就成了一篇新的故事。康纵把杂志拿过来研读,情节比以往还要纠结,这让读理科的他头立刻就变大起
A的父亲是性无能,他母亲在外一夜情之后怀上了A,正在犹豫是否要堕胎的时候,与A母亲一夜情的男人找上了A的母亲,告知他原配妻子生的女儿出生之后患上了绝症,需要新生儿的脐带血来拯救生命。这是一个可笑又充满睿智的选择,A的母亲想了很久,看到那个给自己身心带来愉悦的男人一天一天地衰老,她最终将A生了下来,却遭到了原配丈夫的痛殴,一时间满城风雨。虽然A用自己的脐带血救活了同父异母的姐姐,但母亲在生下他的第二天就被原配丈夫带回了家,双双服毒死到了家里。他回到了亲生父亲的家里,亲生父亲的原配也因为承受不了A给支离破碎家庭带来的压力,扔下了两姐弟而去。亲生父亲在带了两人几年之后也一走了之了,之后的A的生活都是由十岁的姐姐来照顾。
呵,这样的人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和压力啊,康纵看得心里一阵发凉,连喝几杯温水也不能温暖心灵。看别人的故事永远觉得心惊,还是自己最幸福。
康纵想到一年前去湘南医学院听大学教授讲述接连失去亲人患有严重自闭症的患者病例。
拒绝一切交谈,对世间的一切都抱有不确定性,认为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之间的因果都存在断层。
患者不再接受吃任何块状的食物,只喝流食,他担心块状的食物会卡住气管。
不再接触任何有可能带来伤害生命的物体,喜欢越来越小的空间,越来越暗的环境,在疗养院的小病房里,他才会有片刻安宁。
做医学院院长的父亲说,那是回归人类初始的表现,在母亲的子宫里才能得到的温暖和安全。
想到这里,康纵突然对故事里的主角产生了无比的好奇,于是还真找到了文科班的学姐,套了半天的话才得到一点信息,男主角和自己一般大,在文科班读高二。
06
康纵至今仍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会拿着杂志去了文科班高二的教室。午休的时间。
走廊上静得吓人。
阳光大篇幅的照射,隐约伴有地面细微的焦灼声。
教室里只有五六个学生,其中一个男孩靠在阶梯教室的座椅上,把脚架在前面的桌子上,看着窗外一动不动。从康纵的角度看,男孩的身后洒落了窗外涌进的大量阳光,背光的状态下康纵看不清他的表情。直到走近了,才小心并谨慎地碰了碰男孩,“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是高二的学生么?”
凑近了看,康纵似乎有点儿似曾相识的感觉。
坚毅的侧脸代表了思考问题的思维体系。
紧闭的嘴唇代表了防御机制建设的完全。
明亮的眼珠,清澈的目光代表了探究心灵的力量。
除此之外,康纵就是想不起来,这个男孩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但这些与手头的事情比起来就显得并不重要了,在得到了男孩点头的肯定之后,康纵把杂志递到了他的手上,并询问他:“请问,你知道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谁么?”
男孩看了看封面,便把杂志扔到一旁的桌上,康纵得到了他的诘问:“你想知道主角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帮他走出心理困境。”康纵有些语塞,这个答案在高中校园里实在是显得有些做作,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像康纵一样有良好的医学背景,读理科班就是为了当一名好的神经学的医生的。
对方还愿意和他对话,这让康纵心里也缓和了许多。
“你放心吧,他不会有心理困境的,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我还是建议你们别只顾着看别人的生活而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文科班学生说起话来总是一套一套的,随时都可以有巨大的哲学理论作为依据,这让康纵有点儿后悔来错了方。
想报考医学部内科神经学的康纵,注定了要接触更多更多心理上有缺憾的病人。希望用尽所能去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
于是康纵居然就这么回答男孩:“不是我想窥探,而是想和他一起感同身受,一起来承担这样带来的后果,要说是同情心也未尝不可,我只是想起到一名即将做神经学学生的作用而已。”大义凛然,顺便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
“你是理科班的?”男孩突然问。
“……”康纵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叫……”男孩突然把脸凑进来,仔细端详了一阵康纵,“你是叫康纵吗?”
“我就是。你是?”
“你是康纵?”
“我就是,你是?”
男孩的回答完全忽略掉康纵的反问,只是自顾自地说话。
“原来你就是康纵,终于知道你是谁了,原来就是你?”说完,男孩把头一偏,准备不再搭理他。
“可,你是?”康纵也凑近了继续观察男孩,看着看着,突然发现他穿了一件和自己款式一模一样的连帽衫,只是颜色不同而已。想起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点儿恍然,正准备开口。
对方说话了:“我叫莫小鱼。我认识你是因为我常常会被糊涂的老师们在路上叫成康纵,也会被低年级和同年级的女生们叫成康纵,我的信箱里也常常会出现你的信,我想是不是有一个人和我长得太像,今天一看了。”
07
站在公正的角度,在以巨大阳光为背景的幽暗环境下,理科班的康纵和文科班的莫小鱼确实有很多相像处。
181cm身高的康纵比莫小鱼高那么3cm,极像的鼻梁,眉头,眼睛,发型,唯一有所区别是皮肤较白康纵常年戴着眼镜,而小麦色皮肤的莫小鱼则不戴。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却有着那么多奇妙的联系。
当所有人朝这边看的时候,巨大的阳光成为了他们的视觉屏障。
世界上的两个极其相像的剪影,相见之后便有了翻天覆地的重叠。
一早便预设的两个程序,兜转后终于相遇。
接下去又会发生什么呢?
康纵迟缓了两秒之后,觉得莫小鱼是在转移刚才的话题,索性加重了疑问:“那主角你认识吗?”
超级温情的感人场面就这样被康纵不依不饶地摧毁掉了。
“那就是我。你还想帮我走出困境吗?”
莫小鱼波澜不惊的脸上泛着阴影,分不清情绪和态度。与长篇累牍的叙述比起来,康纵似乎对简洁有力的回话更不适应。
那一张一弛的对话中,康纵和莫小鱼迅速认识。
这种认识对康纵而言已经不是简单的,抱着以一种交际的态度去结识各个不同班级的朋友的目的——以便开学之后在寝室同学面前说“我有某某班级某某专业的朋友……”时的那种优越感。
莫小鱼是一个气质干净的男学生,大家都说像康纵的话,那么他有一张俊俏的面容并不为过,对人不算热情,与人交谈时总表现出努力倾听的样子,脸部会浮现出仔细思考对方话语的表情,显得相当诚恳。虽然康纵之后每次与莫小鱼聊天时,沉默的时间往往占据了绝大多数,但他认为这恰恰是他们维持更长期友谊的方式,在面对无数未知人生裂痕的现实前,中文语言的多样性经常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而缄默是最好的选择。
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帮助莫小鱼从人生的阴影中解脱出来,虽然他摸不准莫小鱼是否需要他的帮助。但从康纵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念头开始,伟大又足够毁灭世界的少年故事也就正式拉开了序幕。
正文 第二章
故事的第三个主人公是祐祐。如果再不介绍他的话,他就会站在五楼的高楼对你喊:“你们就别介绍我了,永远都别介绍我了!!”——他是很容易情绪失控的高中校草啊。
祐祐的本名叫邝成祐,因为RAP让“YOYOYO”很流行,所以一夜之间他就成为祐祐了。祐祐就读湘南大学附属中学的特长班,特长班说起来并不是人人都有特长,而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有弱项,所以把过多的弱项一排除,稍微好一点的艺术细胞便成为特长了。
从高一到高三,祐祐从油画专业转到了国画专业再转到水彩画专业,转专业的行为让所有的老师都对祐祐相当痛恨,但却没有太多的办法收拾他,祐祐是个非常讨人喜欢又聪明的孩子,换任何专业都可以拿到中等偏上的成绩。
而把转专业当做游戏的祐祐也成为了康纵研究的样本范例,作为一心想成为神经学教授的学生来说,康纵必须要了解这种人的心理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经过一来二去的了解后,才得知祐祐小学考初中时体育考试摔到了脑袋没有参加考试,买了进去。
初中考高中,骑单车从桥上冲到河里,摔断了腿没有参加考试,买了进去。
高中考特长班,家长实在怕他摔坏了自己,整天看着,直到他顺利走进考场,但考了一半晕倒在考场里。
康纵的结论是他完全是出于故意,倒是祐祐自己善解人意悠悠地说,不,这应该是惯性……
由于特长班要求的分数总是最低,所以祐祐的分数加一些钱很容易就进入特长班。进特长班要进行象征性的面试。
老师问他,请问你最擅长什么画?
祐祐想了半天回答:绘画。
老师又问他:你觉得什么最美?
他想了半天又回答:人心。
老师有点儿扛不住了,最后问他:你想学什么?
祐祐十分干脆地回答:学习!!
看来,初中摔到脑袋还不是故意的,现在多少留下了后遗症。但康纵基于对患者的鼓励所以也总是安慰他,日本有个漫画叫《mybossmyhero》,男主角加法都不会一样成了大事。祐祐也毫不思索点点头说:那是。
康纵决定把祐祐介绍给莫小鱼认识的时候感到一点忧虑,他不知道这些朋友到底应该怎样相处,莫小鱼是否会和他产生友谊就是人努力天注定了。康纵也费煞心思约了好些同学一起到KTVK歌,祐祐当晚的表现一直不怎么样,除了点了几首歌唱了几句清楚的“YOYOYO”之外,他和莫小鱼也没说上几句话。就在大家要离开时,祐祐问了问长得精神气质突出普通话标准笑容可掬的男服务员:“请问出大门怎么走?”
男服务员笑起来像蜂蜜一样腻人:“请问你们说什么?”
“请问出大门怎么走??!”
他回答:“好走!!”
然后整张脸继续扬起蜂蜜般的笑容。
康纵和莫小鱼对视一眼,突然他们就原谅了祐祐,其实他并不特殊。
某天祐祐正在画室画蜡笔画,康纵刚好经过,于是百无聊赖地问他:“油画和蜡笔画有什么不同?”
“一个是油画,一个蜡笔画,它们的叫法就不同。”然后祐祐举着手中的蜡笔可爱地摇着。康纵一时语塞,画着画着,祐祐觉得气氛有点儿冷,于是找话题问康纵:“你在听什么?”
“梁静茹和江美琪。”
“她们的歌好听,你觉得她们的音乐有什么不同?”
“她们一个姓梁一个姓江。”康纵的学习能力也很快,这会轮到祐祐也语塞。
“为什么你爸不把你转到体育特长班去读书,看你对美术也没有什么兴趣。”
“体育特长班的女生长得都跟男的一样,跟她们谈恋爱没准人家以为我喜欢搞同性恋呢。”
康纵仔细打量他一眼,D&G的T恤,胸口一只大大的蓝蜻蜓,不知道怎么,康纵脑子里就浮现出了艳光四射这个词。
“也对,你和女生恋爱,确实容易被人误认喜欢搞同性恋。”康纵转过头不再看祐祐,留他一个人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想破头。
康纵之所以和祐祐这样典型性分裂人格的人玩得好也是因为认识的奇遇,如果说与莫小鱼的相识是宿命乘以二的话,那康纵与祐祐的相熟则是偶像剧乘以偶像剧。
如果说偶像剧与偶像剧是色彩斑斓的组合。
那么从相遇开始,命运间就缀上了色彩斑斓的成分。
05
高一放假,康纵订了机票一个人出游,下午五时的飞机,康纵到达机场时就已经四点五十了。机场人声鼎沸,关卡众多,康纵一进去就傻眼。去换登机卡时,漂亮的制服小姐说:“你才来?你的飞机都已经飞到你家了。”
康纵的死穴是不太善于与正常人沟通,他一时愣在那不知道该说什么。
“康纵,好巧!!”他循着声音过去,貌似自己学校的学生站在他的身后喊着,那种架势有点儿像拉家常,在机场这样的地方,他的姿势有点儿像——“你来我家干吗?”——这样的姿势。康纵依旧在短时间内没有理清楚头绪,也不清楚和自己说话的人究竟是谁,而对方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招呼起自己来。
“我没有赶上我的那趟飞机,所以我现在走不了了,可能我要重新换一班飞机了。”这大概就是康纵最终想要表达的意思。
“误机了。”祐祐的语气果然就像是——我得想想办法帮你解决一下。
“啊,对,误机了。”很多简单词语可以代表众多事情的曲折性,就好像每个人的人名。你说到小明,有小学文凭的人就立刻会明白小明是最喜欢丢东西,也最喜欢在路上捡到东西交给警察叔叔的同学。再比如你说“莫小鱼那样的人”,每个人心里大概就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性格怎样的处事方式。可是对于已经沉溺于用复杂语言去解读简单话语的理科学生康纵而言,他只能从简单的语句去解读更多的含义,已经忘记该如何逆向总结了。
对他来说,用简单的词语去总结一件事情是一件相当折磨人的事,比如是谁第一次用“误机”这个词来代表“我因为某些原因没有赶上我应该要乘坐的那一班飞机”。
这样的问题经常会让康纵思绪万千,都忽略了热情男同学对他说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先把你送过去。”——康纵完全把这句话忽略了,所以他也就毫不犹豫和客气地对男同学说:“那实在是太好了。”
康纵跟着热情似火的男同学沿着VIP通道到了休息室,休息室一片明黄色,墙面上挂了大大小小的照片,里面约有三分之一的照片里有他,这位男同学的姿势全是在做V的手势,康纵心里想那一定是极其缺乏表现欲的一种症状,“照相永远一个表情”与“照相永远没有表情”是没有本质区别的。
直到后来,康纵才有点愣神,他没有明白为何这间休息室会有男同学的照片,就像他们又乘了大概二十分钟车到他们的专机旁,直到飞机起飞也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对于第一次遇见祐祐是这样的情形,康纵的脑子里全是问题,比如“为何能够有自己的专机?”,“怎么可以本来要去他家,但是却又临时决定去我要去的地方?”——用祐祐的话说就是“改航线”。因为问题太多,康纵觉得干脆还是不问的好,不用探寻根源,就当既定存在,已然发生了,那就不去问为何了——简单来说就是“言多必失”。一路交谈,直到最后康纵都不知道热情男同学的名字叫祐祐,直到后来再遇上。
06
假期回来,高一各个班级都要推荐文艺积极分子参加校园广播站的选举,康纵很不幸地入选,非常不情愿地坐在阶梯教室里,周围都是高一各个班级的学生,从他们涣散的眼神里看得出并没有多少人对广播站有积极的兴趣,所以辅导员老师在询问有谁想做广播站播音员的时候,来自特长班的男生刷地就举手了,大家抬起头一起行以注目礼。
哦,那是假期送自己去目的地的男同学。康纵觉得他有些面熟。
他说自己的名字叫祐祐,因为RAP的流行所以他周围的朋友就直接叫他祐祐。他想做播音员的理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将来可以做什么,所以希望尝试一下做一名给周围的人带来欢乐的人,或者能够当一个很好的艺人也说不定。虽然所有人都很吃惊地听着他的奇怪理由,但由于大多数人本身就没有什么人对此感兴趣,所以也就不费什么波折的投票,由祐祐出任湘南高中播音站的高一播音员。
对于想早点完成任务的男同学来说,是谁当播音员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反而是各班派出的女生代表对祐祐的出任表示出了相当大的热情,在祐祐确定出任播音员之后,她们纷纷给他出谋划策。什么生日点歌派对啊,流行金曲榜啊,学生自弹自唱,校园歌手选拔啊,祐祐一个人坐在中间,对这样的热烈反馈相当的享受。他于是也大声地对所有人说:“音乐节目应该是最受欢迎的了,所以我决定以后在音乐节目当中多给大家推荐一些流行的音乐,我也会给大家来演唱一些歌曲,比如我喜欢的飞轮海的《我有我的YOUNG》。”
说完后,他就真的唱了起来。康纵坐在一旁,觉得很是汗颜,没有节奏的歌唱加上祐祐的手舞足蹈,康纵把头扭到一边,这样的话,即使有什么目光的对视,对方也应该认不出他了。而那群女生们依然沉醉啊,轻轻地合唱着,真是一群花痴啊——康纵不禁这样想。
下楼的时候,康纵也刻意加快了几步,虽然他觉得祐祐是一个不错的人,但是在性格方面,他们还真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位同学,请留步。”康纵就听到了楼上祐祐的叫声,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就当不是叫自己吧,赶紧离开是非地,不要被其他的同学看见了。
“康纵,我叫的就是你。”就像被针扎住了一般,原来祐祐是知道自己姓名的。那……还是停下来吧,回头涌起嘴角的微笑。
“原来祐祐和理科班的康纵认识哦?”女生们窃窃私语。
“你喜欢唱歌吗?不如下个星期我做第一期音乐节目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合唱几首歌曲吧,RAP的歌曲很有意思,尤其是潘玮柏的。”
康纵听了之后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去,但仍然满是笑容地摇头:“呵呵,我不行,我五音不全,会拉你后腿的。”
祐祐很热情地两步并一步跳到康纵面前说:“RAP基本上是不需要旋律的,只要我们对着歌词跟着节奏念就行了。”
他还真是热情啊。康纵想起上一回在机场的相识。
“可是……”
“好了,就这么定了,康纵下个星期我们一起来念潘玮柏的RAP哦,我会把歌词准备好给你的。”祐祐很大男子主义地决定了,剩下的是周围的女生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好啊好啊,康纵居然要和祐祐一起搭档做音乐节目了,我们一定会很支持很支持的,康纵要加油哦!”
康纵彻底被祐祐弄疯了,RAP?他根本就不是擅长艺术的人啊。
07
每个高中教室都有广播,下午上课之前都会有校园广播站的播音员自行播放着他们喜欢的节目。但播音员播放的东西往往不是同学们感兴趣的,却又不得不忍受,好歹在下午上课之前和周围的同学可以就此进行一些讨论。在祐祐盛情邀请又无法拒绝之后,康纵看着自己班上的音响发呆,很想找个法子将音箱弄残。
过了几天,祐祐没有再出现过,康纵以为他忘记了前几日的邀请,心里也渐渐放松了警惕,一边做着下午就要检查的语文试卷,一边就在这样想着。突然响起的广播里就传来祐祐故作正经的声音:“校园广播站今天的播音开始,首先给大家带来的是湘南校园排行榜,请欣赏。”
里面播的歌曲都是台湾GMUSIC排行榜的歌曲,只是稍微调换了一点顺序,然后从网络上摘抄了一点评论,用祐祐独特的兴奋的语气助词念了出来,还真是与理科班的气氛有所差距。这恐怕是所有校园播音员当中最让大家觉得寒心的吧。
歌曲没播几句,祐祐就会把音乐拉下来,加入自己的即兴点评,很有各个广播电台主持人的风格。
“这样的音乐风格还真有点祐祐我的个性,所以这样的音乐能够迅速地红起来还真是有原因的。”
康纵的同桌正在翻成语词典,查到“不知好歹”。所以很自觉地接下去说:“这个主持人真是不知好歹,居然用自己的名字来做比喻,也太不知好歹了一点吧。”
“嗯嗯嗯。”康纵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也不想让同桌知道自己认识祐祐吧,更不想被她知道自己还受邀请要去演唱一段自己并不擅长的RAP。
谢天谢地的是莫小鱼突然出现在理科班的门口朝康纵招手,引起了理科班女生的注意,纷纷推自己的厚重眼镜,恨不得拿眼镜布擦上个十几次成为放大镜然后将目光聚焦在莫小鱼的身上,用自己的热情点燃他,烧成灰烬。
“你上次看的杂志拿给我看看。”莫小鱼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
莫小鱼找上门来令康纵满是疑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杂志?”
“就是让你产生兴趣来研究我,帮我走出心理困境的那本杂志。”说这句话的时候,莫小鱼靠在走廊上,右手上下摸着自己的耳垂,不太擅长对话的样子。
“我忘记放哪儿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明天回家帮你找找。另外,我觉得你还是不敢勇于面对陌生人,所以还是有什么话就直接和我说吧。”康纵不放弃任何一个帮莫小鱼心理治疗的机会,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个叫莫小鱼的男同学其实早就不把这回事放在心上了,他只是想更了解他而已。
广播里的音乐节目在祐祐的编排下絮絮叨叨地进行了30分钟,终于要到结束的时候了,真是令人头疼的音乐节目啊。
“明天我将和理科班的偶像男生康纵给大家带来一段非常流行的RAP,希望感兴趣的同学也可以多多过来参与,相信你,你可以的。”中间还加入了一些希望提起大家兴奋点的语气助词。
全班的同学本来还都三五成群地聊天的,突然全都停下来看着站在走廊上很想跳楼的康纵。莫小鱼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脸涨得通红的康纵,他手指朝天上指指,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你?偶像男生康纵?要参加这个节目?”莫小鱼那种相当鄙弃的语气让康纵恨不得当场死掉。
“你真的要去吗?”好事的同桌也趴在门口探出头来问。
“我?唉。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我的名字。他好像经常会自作主张吧。”就好像他和祐祐丝毫不熟,也不像是在为一个朋友辩护。
“去啊去啊去啊。”理科班的女生们从来就没有看过康纵表现自己的文艺特长,在她们的印象中康纵一直是沉稳的,一尘不染的,神秘的,她们多想看到康纵活泼的另一面啊。
“可是,你明天会去吗?”所有人都等康纵回答这个问题时,语文老师恰到好处地抱着一大堆课本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啊。
康纵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可以不要回答那么尴尬的问题了,但一想到明天即将要发生的一切他就想是否要在家里装病呢?
08
当天播音结束的下午,康纵推着自行车走出车棚时遇见正准备取单车的祐祐,他很雀跃地向康纵打招呼,并热切地询问:“今天我有预告我们明天的合作,你有听到吗?”
很想说“有”,但是仍然说的是“没有”。康纵不知道如何应付热情的祐祐同学,这也是他想快速结束话题的一种方式。
“那总有同学告诉你吧?”祐祐盯着康纵问。
“嗯,确实是有,不过,我明天可以不去了么?我是真的一点儿不会啊。”康纵哭丧着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祐祐认识呢,可是面对热情的祐祐,他一点儿都拉不下脸来拒绝他的好意。
祐祐突然把书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白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以及用红色水笔勾勒出来的分段提示。
“嗯,这个是你的,今天晚上你按照这个练习就行了,基本上是14-16个字一停,掌握诀窍就好。我先去取单车了,你等等我。”
说着,祐祐把纸塞在康纵的手上,不一会儿骑出一辆装有四个减震器的赛车,五颜六色的车体实在太符合一直有笑容的祐祐了。
这个小孩,究竟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啊??
“祐祐,我们有听你的广播哦,你要加油啊!啊,你旁边的是康纵吗?明天他也要上节目吗?太好了,明天中午我们全都会支持你们的。”隔着一排单车,三五个女生一起走过,这就是她们五彩缤纷的生活。
原来,高中女生的生活这么无聊?康纵第一次知道。
康纵跟在祐祐的后面骑着,祐祐刻意骑慢等康纵赶上来,然后对康纵说:“好,现在我来教你说。第一句,带你进入我的世界启动来电的时间,这世界可能危险请你等待我出现。”祐祐真是没有羞耻的概念,任何情况下他都可以迅速地进入状态,留康纵一个人在状况外。
如果换作是莫小鱼的话,他会像康纵一样抓狂吗?
“第二句,这不是国王的游戏皇后请放心,可否花点心思设定这位来电达铃。”
“第三句,kingqueen注定发生不朽的传奇,来电不接通童话无法有续集。”带着重度口音的英文单词也从祐祐口里冒出来了,还真是兴趣比天赋更重要啊。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康纵和祐祐一前一后地踩着,想着自己真不是元气少年,突然康纵就停下来,对着前面祐祐的背影喊:“祐祐,明天我不上了,你上吧,我实在不行,我没你那么随便。”祐祐在前面也突然停下来,慢慢扭过头,看着康纵半天没说话,突然挤出来一句,“好吧,那明天见。”一脚踩下踏板,背影就离着越来越远了。
09
像疾风过境,刮走了一些看得见的,一些看不见的。
像针刺在皮肤上的刺痛。
祐祐快速朝前方骑着,自己喜欢就行了。
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还是自己太好强了一点?
不过康纵那样对自己说,还是够伤人的。
早知道上次坐飞机时就把油都放光,还轮得到他今天的嚣张吗?阴暗的想法照亮祐祐本来垮下去的脸,好像这样还挺有意思的。那就下次一起做飞机时再做手脚吧。
短短的头发一丝不苟,阳光帅气的脸全是元气,没有人可以伤害到的祐祐迅速找到了自我解脱的方法。
是不是自己说话太直接伤害到他了?康纵有些于心不忍。但和没心没肺的祐祐比起来,他还真豁不出去。
10
第二天的播音果然还是摄氏四十度的祐祐,像轮不用加燃料的朝阳把整个校园烤得兴奋异常。一开头就把康纵以及理科班的同学们打击得体无完肤。
“由于理科班的超级偶像康纵练习了两天之后,发现学理科的同学们对饶舌这种东西相当的困惑,所以临时退出了今天歌唱环节。其实关于饶舌并没有那么麻烦,二千多字的饶舌,我一口气便可以念完并且一个不错,如果有同学不信的话,可以放学后在广播室来找我,如果错一个字的话我就把山地车送给他,如果不错的话就要在广播里承认自己不如我。”
公然的聚众赌博外加挑衅,让理科班的学生们义愤填膺,当然理科班的女生们仍然觉得,“哇,好直接的率性。”
然后又调过头问康纵:“康纵,你是真的练习了两天还不会吗?”
康纵耸了下肩膀只当有这么回事。
因为下不来台,所以当众下了挑战书,康纵觉得祐祐是被自己推下火炕的,如果自己去做节目的话,兴许他不会那样给自己找台阶下。所以一放学,康纵就直接跑到广播室找祐祐。
又看见了很多女生们围在广播室外,康纵低声说着借过借过,里面已经有四五个男同学了。
祐祐正拿着一份歌词情绪饱满地酝酿着,“如果我一口气读完,并且不错一个话,你就要在广播里承认确实不如我。”对方应该是高二的理科男生,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就说没问题。
女生们就都挤进广播室里,等待着祐祐的展示。祐祐神情淡定地端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小口润嗓子,把嘴巴张得老大,是为了活跃舌头。第一遍,祐祐没有念出来,只是嘴唇在动,心里默念,尝试而已。因为一旦发出声来读错了,祐祐就必须认输把自己的山地车送给对方。
在自己准备的同时,祐祐把事先打印好的稿子给在场所有人发了一份,以证明要念好RAP到底就多难。
五分钟过去了。祐祐还没有打算念,反而是问拿着歌词的人:“你们觉得怎样?”
“但今天不是我们念,我们都在等着你。”高二的长得胖胖的学长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不像是过来比饶舌的,而是来比肺活量的。
祐祐露出一颗虎牙笑起来,扬扬手里的歌词,康纵也摸不准他究竟要怎样。“祐祐,要不咱们就算了吧,别比了。谁都不吃亏。”
听康纵这样说,高二的几位学长狠狠地盯了他几眼,“怎么可能?今天我们来就是要这小子认输的。所以你今天必须得念出来。”
真是一群闲着无聊的人呐,连兴奋的女生们也有点儿走神,开始在一旁聊别的话题了。祐祐从坐着的桌子上跳下来,“好吧,我念了,你们听好了。”
突然周围安静下来,气氛紧绷得拧不出一点水了。康纵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而祐祐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右手拿着稿子就开始念:“这不是国王的游戏皇后请放心,可,可否,可否花点心思设定这位来电达铃。”
高二的学长们露出了笑容,康纵和女生们“诶”的同时叹了口气,而祐祐则继续在不连贯中将长长的一段RAP念完了,中间起码错了十处。
“现在怎么着,钥匙呢?”一群男生围着祐祐,当看笑话一样看着祐祐。祐祐扭过头看广播室窗外的风景,就像合欢树根本不把风放在心里,任凭吹着也不起波澜,祐祐也根本不把这句话放在眼里,他只是不小心念错了而已,就像打个呵欠一样的自然。
“喏,给你们。”从牛仔裤的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面不改色,仿佛这根本就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只是物归原主而已。这下轮到对面的学长们瞠目结舌了,这个学弟仿佛把什么都看得很随意,那可是湘南高中男生心目当中最帅的一辆装了超级减震器的赛车。
没有人敢伸出手接这串钥匙。
越是容易到手的越是不珍惜,但不代表不珍贵。
“要不,这样也挺无聊的没意思,不如这样吧,玩点儿有意思的,不然你们拿了也挺没意思的。”祐祐捏着钥匙看着四位高二学长的脸说,有相当挑衅的意味。
错过刚才的好时机,他们当然有些懊悔,不过他们也就都相信祐祐并不是闹着玩的,挑头一米八的留着板寸头的学长看着窗外的篮球场,想都没想就说:“你还想挑什么?我们都奉陪。”
“不如,我们,干脆我们就从三楼跳下去吧?”祐祐一说完,广播室的人就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叹,“疯了吧你。”康纵一把扯住祐祐的衣角。
“没事,没事,看看他们敢不敢。”广播室在三楼怎么着都有将近十米,虽然下面全是灌木丛,但十有八九会出现意外事故。高二的学长们偷偷地瞅了瞅窗外,谁也没有挪过去进行具体的目测,万一测了又不敢跳那才是真正的丢脸丢到家了啊。
“那,你敢吗?你敢的话,我也跳。”板寸头的学长梗着脖子说,明显在喉结处重重咽下了巨多的唾沫。
估计有一瓶水那么多的唾沫吧。
“如果你没有跳的话,我的钥匙可就不给你了。”说完,祐祐直接就单手翻上了办公桌,广播室立刻就骚动起来,男生女生挤作一团,谁都没有想到祐祐真会打算从三楼跳下去。
办公桌上的祐祐一副闲情雅致的模样,天蓝色衬衫被风起,他一手搭在窗台上,半个身体探出去。
“祐祐,你疯了吧,千万别跳啊。”
康纵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蓝影子一晃就消失了,女生们尖叫着趴在窗台上往下看,天蓝色衬衣的祐祐仰面躺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高二的学长们一个个面如土色,都在学祐祐的样子一动不动,康纵脑子嗡的一声就没了意识,那个每天活泼乱跳的祐祐居然自己从三楼跳下去,然后就这么死了吗?
为了一辆单车的赌注,居然选择从三楼跳下去的祐祐的行为实在是令人费解,即使现在他已经躺在地上了,康纵还是无法相信这个人就是祐祐。
于是刷刷刷,全是过往的电影画面。
祐祐约他一起唱歌的画面。
祐祐在机场扬起手向他招手的画面。
他们放学后一起骑车回家的画面。
一盏一盏的路灯渐次地亮起,街道两旁店铺的灯一盏一盏地暗下。
就像每个人的戏剧人生般。
这是不是意味着,祐祐在他生命中即将消失?
还没进行最后的悼念,楼下就传来相当熟悉的哀号:“痛死我了,傻等什么呢?赶紧叫救护车啊!”
诊断的结果是:右小脚骨折,左腿踝软组织严重挫伤。
事件造成的结果是在场所有的人都被叫到教务处一个一个谈话,问的问题只有一个:为什么祐祐要跳楼呢?
康纵的回答是:因为他不想让对方得到他的单车,所以跳楼。
可是为什么对方要得到他的单车呢?
因为他和对方打赌饶舌输了。
为什么要打赌饶舌呢?
因为不打赌饶舌的话,那天做节目他就下不了台。
为什么下不了台?
“因为……我……没有去参加……”
这么说起来,原来自己是罪魁祸首,一瞬间康纵就像是欠了巨债一般的难受,低下头,心里充满内疚。从教务处领着写检讨的责任出来,在去教室还是先去医院的选择中,康纵还是选择了后者。
莫小鱼的电话也是适时而来:“听说你被抓到教务处去了?你把一个学生从三楼推了下去??”
康纵晕厥一百遍。
如何来判断一个中学的优秀程度,只要丢几件毫无瓜葛的事情进去,一个星期看看它们是否能够拼接成逻辑严密、毫无漏洞的故事出来就清楚了。
“莫小鱼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我会做那样的事情吗?总之就是上次的播音员祐祐闹出的一点事情,幸好没什么大碍。另外你要的书在我这,如果有需要的话,不如你直接去湘南医学院附院骨科找我,我现在就去看祐祐,好的,一会儿见,88。”康纵无奈地将手机放进裤兜,看看刺眼白亮的阳光,用二十五六岁的语气感叹:这样的高一的生活真是令人头疼啊。
正文 第三章(1)
11
两条腿都打上白色石膏的惨状,??躺在特护病房看起来精神相当不错,早已经有学姐学妹们帮忙在病房里插上了百合花。看见康纵进来,??嘿嘿地一笑,说:“你也来了。”
“嗯,可是,你当时为什么要跳楼呢?”康纵百思不得其解。“这一定会摔坏的啊,当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都吓傻了。”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家还是太闷了一点,每天死气沉沉的,还是要让大家觉得兴奋一点比较好吧,也没有什么别的目的。”还是一副自以为只是跌倒了一次的表情而已。
“可,有必要跳楼吗?你做播音的时候就挺振奋人心的……”看望病人仍然是抱着解密的心态来的。
“因为,我父亲在我小时候就是跳楼自杀的,给我造成了相当大的阴影。”??的眼眶微微泛红,多年尘封的往事这样被勾起,康纵突然变得很尴尬,其中又感觉到了一点蹊跷,于是试探性地说:“可是,上个假期我们坐飞机时,你还说过你父亲还在家等你。”
“哈哈,这你都知道,好吧,我只是无聊而已,想找点事情做。不过我父亲跳楼确有其事,年轻的时候他被黑社会追杀,从五楼跳下去也没事,所以我觉得三楼对我来说不成问题。不过在跳下去的过程当中,还真是有解脱的感觉,自行下坠,根本就忘记了当初设想的那样双脚着地,所以……”双腿严重受伤的??拍拍康纵的肩膀表示自己的宽慰,装得像个懂得所有人情冷暖的样子,于是康纵又用二十五六岁的语气在心里感叹:??无非还是个意气用事、兴趣顶天的孩子罢了啊。
高中里的每个表情,每一句话,每一个不经意的姿势,都是情节,一声一画也都是故事。
绽放出来的花朵的纹路。任凭阳光风吹哪怕是凋谢了也不会改变的纹路。
都是人生的拓印。
高一的纷乱迅速就过去,像康纵说的那样,他们都还只是孩子而已。进入高二,有关于彼此的一切就变得像高压舱里的计量了。
不自觉中氧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一点火花也可以引发一场覆顶的火光。比如谁都想不到的那一通莫小鱼的认尸电话。
12
湘南大学分了好些学院,康纵的爸爸是医学院附院的院长,而他就读的是湘南大学的中学部。他遵守了父母的意愿,在湘南中学的理科里朝着世界级医学专家的目标迈进。
“你真想把我当你的患者来研究吗?”康纵约了莫小鱼在七食堂碰面,因为附近都是女生宿舍,所以七食堂的菜式也就丰富多样,康纵非常大方地点了酸辣肚片、水煮鱼和芹菜牛肉后莫小鱼问的第一句话。
“唔……想是想研究,但绝对不是患者。不过你想被我研究吗?”这句话说出口时,康纵的脸刷就红了,他不明白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略带歧义挑逗却又充满了新鲜的语感让他自己也不自在了。
“我?有这样的价值?”莫小鱼一面低头喝可乐,一面轻声忽略过康纵语气里的不自然。
康纵脑海里对莫小鱼的判定是多血质型的人,偶尔夹杂黏液型的气质,大脑皮质的活动灵敏大于惰性,该是非常难以深入了解的人吧。
康纵对莫小鱼的了解只限于他就读的是湘南中学的文科班,是文科班受瞩目的学生,随手写下的手稿也会被女生拿去收藏,对于课程并无多大兴趣,同时并不掩饰自己想成为知名的剧作家的念头,这样的人难以找到合适的对话者,对于尝试进行的对话者,他们也是怀疑先行,三句话聊不到一块一辈子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有的力量是可以让人走向毁灭的,比如莫小鱼经过车站旁的唱片店,只是候车时随意翻动了几张,下午放学后就可以在宿舍的桌上见到那几张翻动过的唱片,如果当天并没有去唱片店,莫小鱼知道或许这些是其他人送给康纵的。
这样的力量把莫小鱼和康纵逼上了同一个方向。
在有限狭隘的空间里,相似的人终于遇见。一个黑,一个白,一个想成为医生,一个并不是患者。
当两种力量僵持不下的时候,总是需要第三种外力来推动,??把十五寸的比萨往食堂的餐桌上一放,陆续拿出法式蜗牛,洋葱圈,意大利面,三杯柠檬红茶,然后大声喊着:“饿死了,饿死了,你们小两口还在较什么劲啊,还不赶紧吃。”故意提高的分贝引发周围女生们的侧目时,康纵和莫小鱼看起来同时都松了口气,可……什么叫小两口?
“你……!”莫小鱼对??的无耻欲言又止。
“我还不是为了你们,不然怎么会旷课打飞车去市内买富有激情而有弹性的芝心比萨。”??故意将旷课说得很重,突出旷课这一罪行很严重。
“你是因为想旷课才去的吧。”莫小鱼喝了一口柠檬茶,把可乐放在了一边。
“小鱼你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不过能够让我旷课的人也只有你们哥俩了。康纵,你发什么呆,赶紧趁热吃了,不吃的话我就拿去喂狗了。”
说着,??撕了一大块比萨扔在莫小鱼的面前,“来,吃了它。”
结果可想而知,两个人开始在食堂相互追逐,莫小鱼一边往口里塞还未咽下的比萨,一边迈开大步狂追??,??在前面大呼小叫,路过的女生们纷纷驻足,对这一幕表现出了足够大的兴趣。
康纵坐在餐桌边看那杯被莫小鱼挪开的可乐,喝了两口的可乐被柠檬红茶替代,还有莫小鱼手印留下的汗渍。
冰冻过的柠檬茶静谧伫立。
都是解渴的饮料。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再抬头看见莫小鱼和??真在角落厮打成一团,引发女生们的恐慌,纷纷想劝又不敢劝。
康纵立刻站起来跑过去,刚迈开步子,又回过身把可乐和柠檬红茶换了个位置,推了推鼻梁的眼镜赶过去劝架。
莫小鱼和??是真打起来了,眼神里的怒火都恨不得将对方焚化。唯一不同的是,两个人的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可康纵看一眼就知道他们真把对方当杀父仇人了,莫小鱼和??扭打成一团,却也不是硬碰硬的撞击,互相想把对方甩开,然后再寻找另一处克制对方的要害,那还真是兄弟之间的厮杀。康纵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加入也不是,拉开也不是,鼻尖也急出了汗珠。
“闹够没有!莫小鱼你赶紧给老娘停下来,你下午还要给高一的学弟学妹辅导辩论会!”一碗水就浇了上去,莫小鱼和??两个人当场就成了落汤鸡,被点了穴一般,也像被水冷却的烙铁,全身蒸发着水气,散火散火散火。
这个声音,康纵再熟悉不过了,当年在校道上莫名其妙的一场灾难就是她造成的,自诩“老娘”的她正怒气冲冲地对着莫小鱼,然后伸出左手指着手表,“你看看现在都已经一点四十分了,你约好一点三十分帮学弟学妹辅导辩论会,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和奇奇怪怪的人扭打在一起,丢人不丢人?”
康纵和莫小鱼刷地把目光全聚积在??的身上,然后两个人几乎是同时一左一右搂着??对女生说:“哈哈哈,我们是好朋友,我们都很奇奇怪怪,我们闹着玩,我们打算闹完之后一起去帮学弟学妹们补习。”
“唉,你们俩长得好像哦。你们是表兄弟吗?莫小鱼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过。”女生看了看莫小鱼,又端详了一阵康纵发出这样的惊讶。周围的女生在她的带领下,纷纷投过来好奇的目光,以往康纵和莫小鱼都是单独出现,即使同时出现也是在山冈的草地上,学校里就更不会这么张扬了,被自诩“老娘”的女生点破之后,湘南中学的女生才发现原来学校里隐藏了两位超级帅的双胞胎同学。
“他们是文科班的莫小鱼和理科班的康纵啊,另外和他们在一起的特长班的??也是相当的有个性啊。”学校的女生们奔走相告。
从初中就一枝独秀的花样美男??自然不会服气自己只是另外两个人的陪衬,更不允许身高相貌才华都非常出众的自己最后仅仅是得到了“另外……也是相当有个性”的评价。他掏出身上的纸巾把头发擦了擦,然后用下巴对着对面的女生扬了扬:“你谁?什么叫奇奇怪怪的人,你今天给我解释清楚,你和莫小鱼到底什么关系?如果不给我解释清楚,今天大爷把整个食堂的锅炉水买下来放你一身。”除了莫小鱼和康纵,??从未被人这样弄得下不来台。
“她是谁?”康纵小声地问旁边在用餐巾纸擦湿透头发的莫小鱼。
“她?”莫小鱼看着对面的女生,完全一副“怎么一点都没变”的表情,他说:“她是第一个对我下狠手的人。”
而旁边的??一直在骂骂咧咧,“把我放下来,你到底是给我说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一边被康纵和小鱼架着,一边怒气冲天,留下了一食堂的女生在猜测,他们到底谁是谁的谁?而康纵和??的脑子里全是:那个女生究竟是谁?
莫小鱼说她是第一个对他下狠手的人,而且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13
在四渡读初中的莫小鱼早已长得有了偶像的样子,那是为了弥补小时候的过失,姐姐莫言对他百依百顺,每天是必要的白衬衣加细长领带,勒到脖子发疼。
在初中男生每个人都恨不得都长一胸脯胸毛来炫耀男性体征莫名其妙的阶段,每天换着干净衬衣和领带的莫小鱼很自然成为了女生们关注的对象,当然为了让自己不过分地被男生排挤,每天他都要小心翼翼地脱下白衬衣换上书包里同样是白色的球服在球场上死命奔波一阵,那就意味着,并不是我刻意要和你们划清界线,只是我有一个变态的姐姐而已。
对于那样一个时期的女生来说,要激发对男性的好感无非是两种。一种是把男性当自己的父亲,希望得到他的安全感。一种是把男性当自己的儿子,希望给予其母爱。莫小鱼不小心就成为了后者。
初中部的女生们纷纷借故给莫小鱼电话,或者是拨错号码了,或者是找班上其他的男同学,或者是千里迢迢来借一支笔,再或者与成绩好的莫小鱼讨论数学题,她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每次与莫小鱼通电话时只要听到有气无力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她们就小鹿乱撞头发晕,因为这样她们就知道莫小鱼又被姐姐丢在家里了,十分钟内她们一定会送东西过来给小鱼。
大多数女生深知要抓住一个男人就必须抓住他的胃,大家纷纷选择去星级的酒店订购最具特色的饭菜,然后含情脉脉地对莫小鱼说:我不太会做菜,刚才随便做了一些,你先试试吧。这些女生斗智斗勇,一个月内莫小鱼就把四渡的各种特色菜都吃了个遍。
当时四渡各个饭店的老板人人自危,口口相传传成了几个版本的故事——卫生部门要开始全市的卫生整顿,所以每天晚上都有表情严肃的女性出现在这些饭店里检查食物的质量,即使打烊了她们也会以一掷千金的架势来恐吓老板,然后带着饭菜飞奔而去。另外一种说法是——当地电视台在做一档真人秀节目,节目名字叫《妞妞吃四方》,录好三十集一块播,看看哪里的东西最好吃,然后颁发出至尊大奖。
这样的事情持续了一个月,然后以其中一位女生送了饭菜还死活不肯走,一定要亲自喂莫小鱼吃才行而告终,这给莫小鱼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他再也不接陌生号码,听见是女生的声音就立马挂断。于是他在课桌上用圆规刻下:吃人嘴短!谨记在心!!
那些个姑娘们不知道莫小鱼说的是谁,人人自危。初中是考勤部长的布丁这时出现在了莫小鱼的面前。
“你,莫小鱼,你刻什么东西我不管,但是课桌是学校的财产,你就不能随意在上面刻东西。喜欢刻就刻在自己身上,还节约了文身钱。”
莫小鱼正在教室里打瞌睡,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女的站在他的面前,她的身后站了一堆屏风人,窃窃私语。
“怎么了?”
“课桌是学校的财产,你不能随意在上面刻东西,要刻你可以回家刻,或者买块石碑回来,想刻碑文刻碑文,想做壁画做壁画,别在课桌上刻就成了。”布丁毫无惧色。
莫小鱼嘴张老大,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表情还是从小养成的若无其事,只是刷的一下便通红的脸无情出卖了他,他有当场把脸割下来扔掉的冲动。以往的兄弟们全离他三米开外,没有任何保护的意思。
莫小鱼嘴张得老大,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女胖子扒开人群,这是一个手提青龙偃月刀就是关公,手持丈八长矛就是张飞的女胖子。她往布丁面前一站,莫小鱼就想真好,有人来出头了。但仔细一看,该人正是纠缠他要喂他饭的张大凤,好不容易把她弄走之后,莫小鱼心里明白且扩展了一个道理的外延,吃人不仅仅嘴短,心也软,脸也难堪,手也短,总之千万不要受任何你毫无兴趣的人的恩惠。该拒绝时一定要拒绝,不然有一辈子阴影。正当他决定要不要拒绝张大凤的出头时。张大凤张口就来:“凭什么要我们家莫小鱼把东西刻在身上????”
“我们家莫小鱼……????”这句话让布丁一听就愣了,莫小鱼的红脸又被刷成了猪肝色,这当然也让后面的一群女生后悔得要死,人家张大凤利用语言和心理学的艺术,一两句话就把莫小鱼招为麾下了。
初三是女生成为小女人的重要转折时期,人人心里都有一个小算盘,一看风向不对,自己即将失利的情况,立刻都站出来指着布丁,纷纷说凭什么要我家莫小鱼把字刻在自己身上。把“我家”两个字说得格外重,干脆把“们”都给省了。
布丁的目光越过重重人海,定了定神,拨了拨额前的头发,说:“这是制度,要么就把课桌的字抹平了,要么就重新买一张。”
虽然体型比不过别人,但是在气势上绝对不能输,莫小鱼对布丁产生了相当大的好感,所以隔着好些大体型的女生,莫小鱼半个大脑在恐惧着这个叫布丁的女孩,半个大脑在说:“张大凤你挡住我的视线了,赶紧让我看看她。”
这便是他们的相识,女孩叫布丁,一直都是这样的蛮横。
回过头来说,莫小鱼并未对人生失望,如同所有人看到的那样,他是富有激情和行动力的,哪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布丁这样惩治,“惩治”这个词是康纵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词,因为他实在不想用“调戏”来敷衍了事。
因为心理学的书上就是用很大的段落写着:“有过家庭破碎阴影的人对家庭,和谐等状态是有恐慌心理的,当一个群体中一个人出现了家庭悲剧后,周围的人都抱着同情的态度去探望和沟通,当事人常常会愈发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从而扩大自己的不幸感。”
最后一句话当然是康纵自己加上去的,他的义务和责任就是来阻止莫小鱼走向谷底,只是,只是,在这样的交往过程中,他丝毫没有发现莫小鱼会有任何影响,他吃饭比任何人吃得都尽兴,去影院也主动帮他和??的手机关机,再或者如果大家要一并自习英语时,他也是早早就去了公共教室占了三个人的位置,在街上步行,无论是多大只的狗与之相遇都像多年失散的兄弟亲密到让人妒忌,还有,还有比如他会帮女生宿舍贴墙纸,对PS2的FIFA相当的有兴趣,和??玩起KOF系列来,到了兴头上居然也会像学弟们那样——整宿整宿的不睡,不过是为了练会跳跃重脚+直立中脚+下蹲轻脚两次+直立中脚一次+反180°重拳的十连击。
莫小鱼并不是典型的家庭破损型心理患者,康纵得出这样的结论。而一旦得出这样的结论,康纵突然就找不到自己要继续和莫小鱼交往下去的理由了,虽然他明白自己和莫小鱼是好朋友并不需要理由,只是他又不得不给他和莫小鱼的关系做一个定位。潜意识里的定位是——莫小鱼是他的患者,而他是莫小鱼的医生。
为了进一步了解莫小鱼的过去,康纵想起那个让他、莫小鱼和??都为之变色的人——布丁。
14
康纵在厚厚的记录本上写下了很多他与莫小鱼的对话,比如他曾经问过莫小鱼:“如果有一天你成为了全国最有名的作家,在千万销量的庆功会上你的父亲和姐姐同时出现要和你相认,你会怎么办?”这明显已经脱离了医生与患者的沟通,纯粹是在满足个人的窥探欲,但康纵乐意用记录本的庄严去掩盖他对小鱼的个人同情或者关心,莫小鱼也就更无所谓地看着这个有大理想却在小细节方面拙劣到不行的医学少年。
莫小鱼早已走出家庭悲剧的阴影,每次康纵假设了一堆激动人心的场景后,他也乐于去回答,以此来给自己和康纵一点点的信心和期待。
他们曾经看到一个专唱儿歌的歌星在接受采访时说:“你别问我为什么我的歌都那么红,你要去问我的公司,如果你有本事把一首歌在一个月同一个时段播二十五遍,甚至因为节目时长不够还可以连播两遍,我想你随便哼唧一下也可以成为流行。”那位明星的采访影响了莫小鱼和康纵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对周围以及对自己的催眠暗示是尤其重要的。康纵于是又蠢蠢欲动地相信总有一天莫小鱼会遇见他当初设想的那样的场景的。
下完晚自习后,三个人在滑草场躺着。
经过了食堂一役后,??的自尊心深受刺激,他说:“不如我们搬到一块住吧,我正发愁一个人住太寂寞,不如你们俩都从宿舍搬出来吧?”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康纵和莫小鱼。
莫小鱼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又立刻把目光投到康纵身上。康纵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说:“其实,如果我一个人继续住的话,我老爸肯定不会给我这部分的费用,他怕我私生活太乱。所以我对他说了是和两个好兄弟一起住,所以你们俩就行行好帮帮我吧。”
“我可没钱住公寓,你想找人分摊的话干脆死了这条心吧。”康纵对??说。
“天地良心,如果我有任何想让你们帮我分担任何费用的私心的话,天地一定会为之变色的。”??凛凛正气,飒飒英姿,只是没想到这句话刚落音,眼前夜景繁华的湘南突然集体熄火,发生罕见的城市大规模停电。
康纵和莫小鱼同时把目光聚焦在??的脸上,他“啊……嗯……这……晕”了半天之后,终于挤出一句,“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要你们出一分钱的话,你们心里一定会比较不自在,所以我可能会象征性地向你们收取一点煤气费之类的,但其实很少很少,家里全用电不用液化气。
三个少年就这样开始共居一室了。三个十六岁少年的友谊也就开始漫天滋长毫无禁忌了。
正文 第三章(2)
19
Z型的公寓一天之内就被康纵和莫小鱼的加入弄得凌乱不堪,房间内没有明显的隔断,所以每个人各占据了一片天地,九十平方米的空间里堆满了书籍、CD、盗版碟片、画架、画布还有康纵从家里运来的一副骷髅架,??当初死都不同意让骷髅进门,但康纵做出一副我和骷髅同生死共命运的搏命状之后,??哭丧着脸辟出了一个墙角给骷髅。
而面对大门的墙面五颜六色,墙面上画着一副未完成的风景。
那是一大片斑驳的山坡上,迎着太阳生长的一簇簇葵花,夹着滑板的少年伫立在山坡上的远眺。
整个风景还未完工,整个墙面是天蓝和金黄的组合,画从??开始到现在已有一年多的时间,迟迟未能完工。他总觉得少了东西,总隔三岔五地加几笔,保存永远都还有继续的可能性,不然他很怕自己找不到在这间房子继续坚持住下去的理由。
那时的墙面上仅仅能够看出雏形的东西只有两朵被劲风吹得摇曳的向日葵,小鱼问??为何迟迟不完工,他的回答总是:别急,它也会有自己的人生,我无法给它一个定性的人生,画句号得负责。
莫小鱼又问:你确定是不是没有钱买颜料了?
“……”??无法回答莫小鱼提出的任何问题。
人人都会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小鱼恰巧不是——这或许才是他们关系要好的根本原因。
画上有些小元素是莫小鱼当年加的,每次他外出,看着未完成的壁画——虽然??这幅未完成的画基本看不出什么,但由于是画在墙壁上,所以康纵和莫小鱼常常称之为壁画。??当然很乐意大家这样称呼他的作品,两朵向日葵旁有小小的批注,是某天正准备离开的小鱼拿起画架上的碳素笔在墙面两朵向日葵旁批下的:期盼和实现的向日葵,不见艳阳不凋谢。
三个人同居的消息不胫而走,校园里开始讨论的问题果然就从“康纵和莫小鱼是一对双胞胎吗?”变成了“与那对迷死人的双胞胎一起同居的超级大帅哥是谁?听说他用的手机都是NOKIA全球限量的Vertu呢。”
当然,能够流传的不仅这些,有人看见康纵运了一副骷髅到公寓里,于是学校里就传说超级大帅哥??拿荧光涂料给骷髅涂了一身,某天晚上灯一熄,整个公寓都听见了莫小鱼和康纵崩溃的尖叫,三个人的关系彻底弄僵。
说罢后,整个女生宿舍就荡漾出浓浓的粉红色幻想,各取所需,有人喜欢调皮整天生出一些事情来的??,有人喜欢平时冷酷实质胆小的莫小鱼,自然也有人喜欢对专业一丝不苟,到哪都带着骷髅的康纵——事实证明,故事是按照人们的需求产生的,偶像也是基于粉丝的缺憾制造的。
20
无论过往是如何的精彩和丰满,但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却总是会在解决了一个难题之后遇见另外一个难题。
生活就是千方百计从一个陷阱中出来跳进更大的陷阱里。
在回忆了种种三人的相识和友情的发展之后,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残酷——莫小鱼要去认姐姐的尸体了。
莫小鱼提到的分局打过来的认尸电话,第二天康纵和??都在装白痴,没人提起,仿佛就是毕业生酒后的一派胡言。
不是不焦急,而是“认尸”这个词实在离三个人的生活太遥远,在他们每日每夜不动声色的行为中,其实都在努力试图将“认尸”这个词用自己各个器官消化干净,然后再帮周围的人坦然面对。而事实上康纵和??更为着急,每天在心里都翻着挂历,多一天就少一页,最担心某天翻着翻着发现挂历已经到了尽头,没得可翻的东西,那就是最终的答案,而多半这个答案不会很好,不是谁一个人挂,而是大家一起全挂了。
康纵和??也丝毫看不出莫小鱼的任何打算。两个人企图分析出他与之前比起来有何异常,发现他起得更早,写作也更加积极,开玩笑的次数比以往明显增多,能够达到两个人笑点的笑话也比以前多。这多像玩跷跷板啊,一边越是高,一边越是低,一边是高不可攀了,另一边自然就深不可测了。
“别给我回避了,赶紧全都给我停止!”康纵在梦里常常被这样的命令惊醒,不知道这样的话是出自谁的发声器官,然后借着月光看见右手边的??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等天亮,左边的莫小鱼一人睡得贼香。
康纵侧过头看另一头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难不成是通知错了吗?”??的眉头一蹙,做嘴角上扬,充满了对康纵的不满,康纵在心里长叹一口气,他也明白??的意思——“大哥,拜托,这是认尸,你明白什么是认尸吗?就是领尸体,你以为是领罚款单啊。”
夜深人静,康纵和??直直地躺着,终于沉沉地睡过去。灯光昏暗,湘南的夜间也渐渐有了湿意,等待了许久的扑面而来的大雨一直没来。三环路上的灯一直亮着。
半夜突如其来的凉风让人有所怀念某个场景。
莫小鱼躺在三楼公寓里,越过玻璃门可以看见湘南半个光辉的夜空,他只是闭上了眼睛,他听见康纵和??的辗转反侧,于是更不想流露出任何情绪。他知道其实他们也并不成熟,如此的焦躁只是因为他们不放心莫小鱼而已,如果莫小鱼稍微表现得正常一点,那么他俩便会把注意力转移到莫小鱼姐姐的身上去,对于这两个虽然已经有十六岁,但实质上仍是孩子的康纵和??来说根本就是异常灾难,莫小鱼不想看见他们束手无措的样子,有的朋友你只能给他快乐。
第二天一早,莫小鱼早早起来出去晨练了,这边把门一带上,那边的??和康纵就立刻坐了起来,??在窗户上看着楼下:“他已经离开了,我们赶紧收拾一下细软,今天非得把那小娘们拿下不可。”听??说话是感受不到悲伤的,总是有股冲动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康纵对祐祐的背影有些愣神,祐祐突然回过头来盯着康纵:“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爷我可不做让有情人负心的第三者。”
第三者?有情人?这一定是脑子里考虑过很久才会说出的话吧。
所以“啊……”这个字在康纵的脑子里旋转好久,就像初中时被排球重重地打在了鼻梁上的感觉,不能有任何的发作,不然周围的人是会鄙视的。对,是会鄙视的,尤其是会被祐祐一直鄙视的。但必须要问清楚,不然很容易会错意。
“谁是有情人了?”
“你和莫小鱼。”
“谁说的?”
“你不知道外面都在传么?”祐祐凑上来把下巴搭在康纵的肩膀上,很神秘的样子。“就是这样的亲密哦,不过最后每次她们都会来问我。”
“外面不是说我和莫小鱼是双胞胎吗?”
“对,之前说你们是双胞胎,后来不是我加入了吗?就传成了我们三个人的感情纠葛了,所以每次有人问到我的时候,我就说你和莫小鱼是天造地设好朋友了。”
好朋友?谁都知道祐祐口中的好朋友是什么意思,就像有一天康纵和莫小鱼在校园里走着,突然有几个女生跑上来围着他俩问看没看过《地心引力》(好像是这个名字吧,康纵想到一半又忘记了。)
他突然走神,然后问祐祐:“上次那个什么引力来着,动画片,女孩们说的。”
“让你和莫小鱼扮演一对,她们真是瞎了眼,你怎么还活着啊?万有引力万有引力万有引力!”
“哦,万有引力!”康纵推了推眼镜,脸色闪过自认为不易被人察觉的笑。
“你这是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吗?”祐祐皱着眉头看他,一副看小人得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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