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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言二拍之《醒世恒言》

_53 冯梦龙(现代)
僧 官——历代于省、府、县设置管理各该地的和尚的官员,称为僧官;有僧正、僧统、僧录等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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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便能生子。”汪大尹道:“妇女家在僧寺安歇,只怕不便。”佛显道:
“这净室中,四围紧密,一女一室,门外就是本家亲人守护,并不许一个闲
杂人往来,原是稳便的!”汪大尹道:“原来如此。我也还无子嗣,但夫人
不好来得。”佛显道:“老爷若要求嗣,只消亲自拈香祈祷,夫人在衙斋
戒,也能灵验。”汪大尹道:“民俗都要在寺安歇,方才有效,怎地夫人不
来也能灵验?”佛显道:“老爷乃万民之主,况又护持佛法,一念之诚,便
与天地感通,岂是常人之可比!”你道佛显为何不要夫人前来?俗语道得
好,贼人心虚。他做了这般勾当,恐夫人来时,随从众多,看出破绽,故此
阻当。谁知这大尹也是一片假情,探他的口气。当下汪大尹道:“也说得
是。待我另日竭诚来拜,且先去游玩一番。”即起身教佛显引导,从大殿旁
穿过,便是子孙堂。那些烧香男女,听说知县进来,四散潜躲不迭。汪大尹
看这子孙堂,也是三间大殿,雕梁绣柱,画栋飞甍,金碧耀目。正中间一座
神厨,内供养着一尊女神,珠冠璎珞,绣袍彩帔,手内抱着一个孩子,旁边
又站四五个男女,这神道便是做子孙娘娘。神厨上黄罗绣幔,两下银钩挂
开,舍下的神鞋,五色相兼,约有数百余双。绣旛宝盖,重重叠叠,不知其
数。架上画烛火光,照彻上下。炉内香烟喷溥,贯满殿庭。左边供的是送子
张仙,右边便是延寿星官。汪大尹向佛前作个揖,四下闲走一回,又教佛显
引去观宿歇妇女的净室。元来那房子是逐间隔断,上面天花顶板,下边尽铺
地平,中间床帏桌椅,摆设得甚是济楚。汪大尹四遭细细看觑,真个无丝毫
隙缝。就是鼠虫蚂蚁,无处可匿。汪大尹寻不出破绽,原转出大殿上轿。佛
显又率众僧到山门外跪送。
汪大尹在轿上一路沉吟道:“看这净室,周回严密,不像个有情弊的。
但一块泥塑木雕的神道,怎地如此灵感?莫不有甚邪神,托名诳惑?”左想

右算,忽地想出一个计策。回至县中,唤过一个令史 ,分付道:“你悄地
去唤两名妓女,假妆做家眷,今晚送至宝莲寺宿歇。预备下朱墨汁两碗,夜
间若有人来奸宿,暗涂其头,明早我亲至寺中查勘。切不可走漏消息。”令
史领了言语,即去接了两个相熟表子来家,唤做张媚姐、李婉儿。令史将前
事说与。两个妓女,见说县主所差,怎敢不依?捱到傍晚,妓女妆束做良家
模样,顾下两乘轿子,仆从扛抬铺盖,把朱墨汁藏在一个盒子中,跟随于
后,一齐至宝莲寺内。令史拣了两间净室,安顿停当,留下家人,自去回覆

县主。不一时,和尚教小沙弥来掌灯送茶。是晚祈嗣的妇女,共有十数余
人,那个来查考这两个妓女是不曾烧香讨笤过的。须臾间,钟鸣鼓响,已是
起更时分,众妇女尽皆入寝。亲戚人等,各在门外看守。和尚也自关闭门户
进去不题。
且说张媚姐掩上门儿,将银硃碗放在枕边,把灯挑得明亮,解衣上床,
心中有事,不敢睡着,不时向帐外观望。约莫一更天气,四下人声静悄,忽
听得床前地平下,格格的响,还道是扇虫作耗,抬头看时,见一扇地平板,
渐渐推过在一边,地下钻出一个人头,直立起来,乃是一个和尚,到把张媚
姐吓了一跳,暗道:“元来这些和尚,设下恁般贼计,好骗良家妇女,怪道
县主用这片心机。”且不做声,看那和尚轻手轻脚,走去吹灭灯火,步到床
前,脱卸衣服,揭开帐幔,捱入被中。张媚姐只做睡着。那和尚到了被里,
令 史——官名;这里指县衙门里管文书等事的吏。
小 沙弥——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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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身上去,张媚姐假作梦中惊醒,说道:“你是何人?夤夜至此淫污。”举
手推他下去。那和尚双手紧紧搂抱,说道:“我是金身罗汉,今特来送子与
你。”口中便说,那和尚颇有本领,张媚姐是个宿妓,也还当他不起。趁他
情浓深处,伸手蘸了银硃,向和尚头上,尽都抹到。这和尚只道是爱他,全
然不觉。一连耍了两次,方才起身下床,递过一个包儿道:“这是调经种子
丸,每服三钱,清晨滚汤送下,连服数日,自然胎孕坚固,生育快易。”说
罢而去。张媚姐身子已是烦倦,朦胧合眼,觉得身边又有人捱来。这和尚更
是粗卤,张媚姐还道是初起的和尚,推住道:“我顽了两次,身子疲倦,正
要睡卧,如何又来?怎地这般不知餍足?”和尚道:“娘子莫错认了,我是
方才到的新客,滋味还未曾尝,怎说不知餍足?”张媚姐看见和尚轮流来
宿,心内惧怕,说道: “我身体怯弱,不惯这事,休得只管胡缠。”和尚
道:“不打紧,我有绝妙春意丸在此,你若服了,就通宵顽耍,也不妨
得。”即伸手向衣服中,摸个纸包递与。张媚姐恐怕药中有毒,不敢吞服,
也把银硃,涂了他头上。那和尚直到鸡鸣时候方去。原把地平盖好不题。
再说李婉儿才上得床,不想灯火被蛾儿扑灭,却也不敢合眼。更余时
候,忽然床后籁籁的声响,早有一人扯起帐子,钻上床来,捱身入被,把李
婉儿双关抱紧,一张口就凑过来做嘴。李婉儿伸手去摸他头上,乃是一个精
光葫芦,却又性急,便蘸着墨汁满头摩弄,问道:“你是那一房长老?”这
和尚并不答言,李婉儿年纪比张媚姐还小,性格风骚,又惊又喜,想道:
“一向闻得和尚极有本事,我还未信,不想果然。”
云雨刚毕,床后又钻一个来,低低说道:“你们快活得勾了,也该让我
来顽顽,难道定要十分尽兴。”那和尚微微冷笑,起身自去。后来的和尚到
了被中,轻轻款款,把李婉儿满身抚摸。李婉儿假意推托不肯,和尚捧住亲
个嘴道:“娘子想是适来被他顽倦了,我有春意丸在此,与你发兴。”李婉
儿咽下肚去,觉得香气透鼻,交接之间,体骨酥软,十分得趣。李婉儿虽然
淫乐,不敢有误县主之事,又蘸了墨汁,向和尚头上周围摸到,说道:“倒
好个光头。”和尚道:“娘子,我是个多情知趣的妙人,不比那一班粗蠢东
西,若不弃嫌,常来走走。”李婉儿假意应承。云雨之后,一般也送一包种
子丸药。到鸡鸣时分,珍重而别。正是:
偶然僧俗一宵好,难算夫妻百夜恩。
话分两头,且说那夜,汪大尹得了令史回话,至次日五鼓出衙,唤起百
余名快手民壮,各带绳索器械,径到宝莲寺前,分付伏于两旁,等候呼唤。
随身止带十数余人。此时天已平明,寺门未开,教左右敲开。里边住持佛显
知得县主来到,衣服也穿不及,又唤起十数个小和尚,急急赶出迎接。直到
殿前下轿,汪大尹也不拜佛,径入方丈坐下。佛显同众僧叩见,汪大尹讨过
众僧名簿查点。佛显教道人撞起钟鼓,唤集众僧。那些和尚都从睡梦中惊
醒,闻得知县在方丈中点名,个个慌忙奔走。不一时都已到齐,汪大尹教众
僧把僧帽尽皆除去。那些和尚怎敢不依,但不晓得有何缘故。当时不除,到
也罢了,才取下帽子,内中显出两个血染的红顶,一双墨涂的黑顶。汪大尹
喝令左右,将四个和尚锁住,推至面前跪下,问道:“你这四人为何头上涂
抹红硃黑墨?”那四僧还不知是那里来的,面面相觑,无言可对。众和尚也
各骇异。汪大尹连问几声,没奈何,只得推称同伴中取笑,并非别故。汪大
尹笑道:“我且唤取笑的人来,与你执证。”即教令史去唤两个妓女。谁知
都被那和尚们盘桓了一夜,这时正好熟睡。那令史和家人险些敲折臂膊,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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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喉咙,方才惊觉起身,跟至方丈中跪下。汪大尹问道:“你二人夜来有何
所见?从实说来。”二妓各将和尚轮流奸宿,并赠春意种子丸药,及硃墨涂
顶,前后事一一细说。袖中摸出种子春意丸呈上。众僧见事已败露,都吓得
胆战心惊,暗暗叫苦。那四个和尚,一味叩头乞命。汪大尹喝道:“你这班
贼驴!焉敢假托神道,哄诱愚民,奸淫良善!如今有何理说?”佛显心生一
计,教众僧徐徐跪下,禀道:“本寺僧众,尽守清规;止有此四人,贪淫奸
恶,屡训不悛,正欲合词呈治,今幸老爷察出,罪实该死。其余实是无干,
望老爷超拔。”汪大尹道:“闻得昨晚求嗣的甚众,料必室中都有暗道。这
四个奸淫的,如何不到别个房里,恰恰都聚在一处,入我彀中,难道有这般
巧事?”佛显又禀道:“其实净室,惟此两间有个私路,别房俱各没有。”
汪大尹道:“这也不难,待我唤众妇女来问,若无所见,便与众僧无干。”
即差左右,将祈嗣妇女,尽皆唤至盘问,异口同声,俱称并无和尚奸宿。汪
大尹晓得他怕羞不肯实说,喝令左右搜检身边,各有种子丸一包。汪大尹笑
道:“既无和尚奸宿,这种子丸是何处来的?”众妇人个个羞得是面红颈
赤。汪大尹又道:“想是春意丸,你们通服过了。”众妇人一发不敢答应。
汪大尹更不穷究,发令回去。那些妇女的丈夫亲属,在旁听了,都气得遍身
麻木,含着羞耻,领回不题。佛显见搜出了众妇女种子丸,又强辨是入寺时
所送。两个妓女又执是奸后送的。汪大尹道:“事已显露,还要抵赖!”教
左右唤进民壮快手人等,将寺中僧众,尽都绑缚,止空了香公道人,并两个
幼年沙弥。佛显初时意欲行凶,因看手下人众,又有器械,遂不敢动手。汪
大尹一面分付令史,将两个妓女送回。起身上轿,一行人押着众僧在前。那
时哄动了一路居民,都随来观看。汪大尹回到县中,当堂细审,用起刑具。
众和尚平日本是受用之人,如何熬得?才套上夹棍,就从实招称。汪大尹录
了口词,发下狱中监禁,准备文书,申报上司,不在话下。

且说佛显来到狱中,与众和尚商议一个计策,对禁子 凌志说道:“我
们一时做下不是,悔之无及!如今到了此处,料然无个出头之期。但今早拿
时,都是空身,把甚么来使用?我寺中向来积下的钱财甚多,若肯悄地放我
禁 常
三四人回寺取来,禁牌 的常例,自不必说,分外再送一百两雪花。”那凌
志见说得热闹动火,便道:“我们同辈人多,不繇一人作主,这百金四散分
开,所得几何,岂不是有名无实。如出得二百两与众人,另外我要一百两偏
手,若肯出这数,即今就同你去。”佛显一口应承道: “但凭禁牌分付罢
了,怎敢违拗!”凌志即与众禁子说知,私下押着四个和尚回寺,到各房搜
括,果然金银无数。佛显先将三百两交与凌志。众人得了银子,一个个眉花
眼笑。佛显又道:“列位再少待片时,待我收拾几床铺盖进去,也好睡
卧。”众人连称:“有理。”纵放他们去打叠。这四个和尚把寺中短刀斧头
之类,裹在铺盖之中,收拾完备,教香公唤起几个脚夫,一同抬入监去。又
买起若干酒肉,遍请合监上下,把禁子灌得烂醉,专等黄昏时候,动手越
狱。正是:
打点劈开生死路,安排跳出鬼门关。
且说汪大尹,因拿出这个弊端,心中自喜,当晚在衙中秉烛而坐,定稿
禁 子——管监牢狱的牢兵。
禁 牌——对禁子的尊称。
常 例——指平时规定应送的贿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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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报上司,猛地想起道:“我收许多凶徒在监,倘有不测之变,如何抵
当?”即写硃票,差人遍召快手,各带兵器到县,直宿防卫。约莫更初时
分,监中众僧,取出刀斧,一齐呐喊,砍翻禁子,打开狱门,把重囚尽皆放
起,杀将出来,高声喊叫:“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只杀知县,不伤百姓。
让我者生,挡我者死。”其声震天动地。此时值宿兵快,恰好刚到,就在监
门口战斗。汪大尹衙中闻得,连忙升堂,县旁百姓听越狱,都执枪刀前来救
护。和尚虽然挤命,都是短兵,快手俱用长枪,故此伤者甚多,不能得出。
佛显知事不济,遂教众人住手,退入监中,把刀斧藏过,扬言道:“谋反的
止是十数余人,都已当先被杀,我等俱不愿反,容至当堂禀明。”汪大尹见
事已定,差刑房吏带领兵快,到监查验,将应有兵器,尽数搜出,当堂呈
看。汪大尹大怒,向众人说道:“这班贼驴,淫恶滔天,事急又思谋反。我
若莫有防备,不但我一人遭他凶手,连满城百姓,尽受荼毒了。若不尽诛,
何以儆后?”唤过兵快,将出的刀斧,给散与他,分付道: “恶僧事虽不
谐,久后终有不测,难以防制。可乘他今夜反狱,除一应人犯,留明日审
问,其余众僧,各砍首级来报。”众人领了言语,点起火把,蜂拥入监。佛
显见势头不好,连叫: “谋反不是我等。”言还未毕,头已落地。须臾之
间,百余和尚,齐皆斩讫,犹如乱滚西瓜。正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汪大尹次日吊出众犯,审问狱中缘何藏得许多兵器?众犯供出禁子凌志
等得了银子,私放僧人回去,带进兵器等情。汪大尹问了详细,原发到狱,
查点禁子凌志等,俱已杀死。遂连夜备文,申详上司,将宝莲寺尽皆烧毁。
其审单云:
看得僧佛显等,心沉欲海,恶炽火坑。用智设机,计哄良家祈嗣;
穿墉穴地,强邀信女通情。紧抱着娇娥,兀的是菩萨从天降;难推去
和尚,则索道罗汉梦中来。可怜嫩蕊新花,拍残狂蝶;却恨温香软
玉,抛掷终风。白练受污,不可洗也。黑夜忍辱,安敢言乎!乃使李
婉儿硃抹其顶,又遣张媚姐墨涅其颠。红艳欲流,想长老头横冲经
水;黑煤如染,岂和尚颈倒浸墨池。收送福堂,波罗蜜自做甘受;陷
入色界,磨兜坚有口难言。乃藏刀剑于皮囊,寂灭翻成贼虐;顾动干
戈于圜棘,慈悲变作强梁。夜色正昏,护法神通开犴狴,钟声甫响,
金刚勇力破拘挛。釜中之鱼,既漏网而又跋扈;柙中之虎,欲走扩而
先噬人。好窈窕,淫良善,死且不宥;杀禁子,伤民壮,罪欲何逃!
反狱奸淫,其罪已重;戮尸枭首,其法允宜。僧佛显众恶大魁,粉碎
其骨;宝莲寺藏好之薮,火焚其巢。庶发地藏之奸,用清无垢之佛。
这篇审单一出,满城传诵,百姓尽皆称快。往时之妇女,曾在寺求子,
生男育女者,丈夫皆不肯认,大者逐出,小者溺死。多有妇女怀羞自缢,民
风自此始正。各省直州府传闻此事,无不出榜戒谕,从今不许妇女入寺烧
香。至今上司往往明文严禁,盖为此也!后汪大尹因此起名,遂钦取为监察
御史。有诗为证:
子嗣原非可强求,况于入寺起淫偷。
从今勘破鸳鸯梦,径渭分源莫混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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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卷 马当神风送滕王阁
山藏异宝山含秀,沙有黄金沙放光。
好事若藏人肺腑,言谈语话不寻常。

这四句诗,单说着自古至今,有那一等怀才抱德,韬光晦迹 的文人秀
才,就比那奇珍异宝,良金美玉,藏于泥土之中;一旦出世,遇良工匠,切
磋琢磨,方始成器。故秀才二字,不可乱称。秀者江山之秀,才者天下之
才。但凡人胸中藏秀气,腹内有才识,出言吐语,自是一般。所以谓之不寻
常。说话的,兀的说这才学则甚!因在下今日,要说一桩“风送滕王阁”的
故事。那故事出在大唐高宗朝间,有一秀士,姓王名勃,字子安,祖贯山西
晋州龙门人氏。幼有大才,通贯九经,诗书满腹。时年一十三岁,常随母舅
游于江湖。一日从金陵欲往九江,路经马当山下,此乃九江第一险处。怎见

得?有陆鲁望 《马当山铭》为证:
山之险莫过于大行,水之险莫过于吕梁,合二险而为一,吾又闻乎
马当。
王勃舟至马当,忽然风涛乱滚,碧波际天,云阴罩野,水响翻空,那船
将次倾覆。满船的人尽皆恐惧,虔诚祷告江神,许愿保护;惟有王勃端坐船
上,毫无惧色,朗朗读书。舟人怪异,问道:“满船之人,死在须臾,今郎
君全无惧色,却是为何?”王勃笑道:“我命在天,岂在龙神!”舟人大惊
道:”郎君勿出此言!”王勃道:“我当救此数人之命。”道罢,遂取纸
笔,吟诗一首,掷于水中。须臾云收雾散,风浪俱息。其诗曰:
唐圣非狂楚,江渊异汨罗。
平生仗忠节,今日任风波。
此时满船人相贺道:“郎君奇才,能动江神,乃得获安;不然,诸人皆

不免水厄。”王勃道:“生死在天,有何可避!”众人深服其言。少船皆
泊岸,舟人视时,即马当山也。舟人皆登岸。王勃上岸,独自闲游。正行之
间,只见当道路边,青松影里,绿桧阴中,见一古庙。王勃向前看时,上面
有朱红漆牌金篆书字,写着:“勅赐中原水府行宫。”王勃一见,就身边取
笔,吟诗一首于壁上。诗曰:
马当山下泊孤舟,岸侧芦花簇翠流。
忽睹朱门斜半掩,层层瑞气锁清幽。
诗罢,走入庙中,四下看视,正个好座庙宇。怎见得?有诗为证:
碧瓦连云起,朱门映日开。
一团金作栋,千片玉为街。
帝子亲书额,名人手篆碑。
庇民兼护国,风雨应时来。
王勃行至神前,焚香祝告已毕,又赏玩江景多时。正欲归舟,忽于江水
之际,见一老叟,坐于块石之上:碧眼长眉,须鬓皤然,颜如莹玉,神清气
爽,貌若神仙。王勃见而异之,乃整衣向前,与老人作揖,老叟道:“子非
王勃乎?”王勃大惊道:“某与老叟素不相识,亦非亲友,何以知勃名
韬 光晦迹——收敛光芒、隐藏踪迹;不使人家知道自己的才能的意思。
陆 鲁望——陆龟蒙,字鲁望,唐代诗人。
少 — — 此字下疑脱“顷”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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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老叟道:“我知之久矣!”王勃知老叟不是凡人,随拱手立于块石之
侧。老叟命勃同坐,王勃不敢,再三相让方坐。老叟道:“吾早来闻尔于船
内作诗,义理可观。子有如此清才,何不进取,身达青云之上;而困于家
食,受此旅况之凄凉乎?”王勃答道:“家寒窘迫,缺乏盘费,不能特达,
以此流落穷途,有失青云之望。”老叟道:“来日重阳佳节,洪都阎府君
洪,欲作《滕王阁记》。子有绝世之才,何不竟往献赋,可获资财数千,且
能垂名后世。”王勃道:“此到洪都,有几多路程?”老叟道:“水路共七
百余里。”王勃道:“今已晚矣!止有一夕,焉能得达?”老叟道:“子但
登舟,我当助清风一帆,使子明日早达洪都。”王勃再拜道:“敢问老丈,
仙耶神耶?”老叟道:“吾即中源水君,适来山上之庙,便是我的香火。”
王勃大惊,又拜道:“勃乃三尺童稚,一介寒儒,肉眼凡夫,冒渎尊神,请
勿见罪!”老叟道:“是何言也!但到洪都,若得润笔之金,可以分惠。”
王勃道:“果有所赠,岂敢自得。”老叟笑道:“吾戏言耳!”须臾有一舟
至,老叟令王勃乘之。勃乃再拜,辞别老叟上船。方才解缆张帆,但见祥风
缥缈,瑞气盘旋,红光罩岸,紫雾笼堤。王勃骇然回视,江岸老叟,不知所
在,已失故地矣。只见:
风声飒飒,浪势淙淙。帆开若翅展,舟去似星飞。回头已失却千
山,眨眼如趋百里。晨鸡未唱,须臾忽过鄱阳;漏鼓犹传,仿佛已临
江右。这叫做:运去雷轰蔫福碑,时来风送滕王阁。
顷刻天明,船头一望,果然已到洪都。王勃心下且惊且喜,分付舟人:
“只于此相等。”揽衣登岸,徐步入城,看那洪都果然好景。有诗为证:
洪都风景最繁华,仿佛参差十万家。
水绿山蓝花似锦,连城带阁锁烟霞。
是日正是九月九日。王勃直诣帅府,正见本府阎都督果然开宴,遍请江
左名儒,士夫秀士,俱会堂上。太守开筵命坐,酒果排列,佳肴满席,请各
处名儒,分尊卑而坐。当日所坐之人,与阎公对席者,乃新除沣州牧学士宇
文钧,其间亦有赴任官,亦有进士刘祥道、张禹锡等。其他文词超绝,抱玉
怀珠者百余人,皆是当世名儒。王勃年幼,坐于座末。少顷,阎公起身,对
诸儒道: “帝子旧阁,乃洪都绝景。是以相屈诸公至此,欲求人才,作此
《滕王阁记》,刻石为碑,以记后来,留万世佳名,使不失其胜迹。愿诸名
士勿辞为幸!”遂使左右朱衣吏人,捧笔砚纸至诸儒之前。诸人不敢轻受,
一个让一个,从上至下,却好轮到王勃面前。王勃更不推辞,慨然受之。满
座之人,见勃年幼,却又面生,心各不美。相视私语道:“此小子是何氏之
子?敢无礼如是耶!”此时阎公见王勃受纸,心亦怏怏。遂起身更衣,至一
小厅之内。阎公口中不言,自思道:“吾有壻乃长沙人也,姓吴名子章,此
人有冠世之才。今日邀请诸儒作此记,若诸儒相让,作此文以光显门庭也。
是何小子,辄敢欺在堂名儒,无分毫礼让!”分付吏人,观其所作,可来报
知。良久,一吏报道:“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阎公道:“此乃老生常
谈,谁人不会!”一吏又报道:“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公道:“此故
事也。”又一吏报道:“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阎公不语。
又一吏报道:“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
榻。”阎公道:“此子意欲与吾相见也。”又一吏报道:“雄州雾列,俊彩
洪 都阎府君——洪都,即江西南昌。阎府君,指阎伯屿,当时在洪州作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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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驰。台隍枕夷夏之邦,宾主接东南之美。”阎公心中微动,想道:“此子

之才,信亦可人 !”数吏分驰报句,阎公暗暗称奇。又一吏报道:“落霞
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阎公听罢,不觉以手拍几道:“此子落笔
若有神助,真天才也!”遂更衣复出至座前。宾主诸儒,尽皆失色。阎公视
王勃道:“观子之文,乃天下奇才也!”欲邀勃上座。王勃辞道:“待俚语
成篇,然后请教。”须臾文成,呈上阎公。公视之大喜,遂令左右,从上至
下,遍示诸儒。一个个面如土色,莫不惊伏,不敢拟议一字。其全篇刻在古
文中,至今为人称诵。阎公乃自携王勃之手,坐于左席道:“帝子之阁,风
流千古,有子之文,使吾等今日雅会,亦得闻于后世。从此洪都风月,江山
无价,皆子之力也。吾当厚报。”正说之间,忽有一人,离席而起,高声
道:“是何三尺童稚?将先儒遗文,伪言自己新作,瞒昧左右,当以盗论;
兀自扬扬得意耶!”王勃闻言大惊。太守阎公举目视之,乃其壻吴子章也。
子章道:“此乃旧文,吾收之久矣。”阎公道:“何以知之?”子章道:
“恐诸儒不信,吾试念一遍。”当下子章遂对众客之前,朗朗而诵,从头至
尾,无一字差错。念毕,座间诸儒失色。阎公亦疑。众犹豫不决。王勃听
罢,颜色不变,徐徐说道:“观公之记问,不让杨修之学,子建之能,王平

之阅市,张松 之一览。”吴子章道:“乃是先儒旧文,吾素所背诵耳。”
王勃又道:“公言先儒旧文,别有诗乎?”子章道:“无诗。”道罢,王勃
遂起身离席,对诸儒问道:“此文果新文旧文乎?后有诗八句,诸公莫有记
之者否?”问之再三,人皆不答。王勃乃拂纸如飞,有如宿搆。其诗曰:
滕王高阁临江渚,珮玉鸣銮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诗罢呈上,太守阎公,并座间诸儒、其壻吴子章看毕。王勃道,“此新
文旧文乎?”子章见之,大惭惶恐而退,众宾齐起坐向阎公道:“才人之作
性,令婿之记性,皆天下罕有,真可谓双璧矣!”阎公曰:“诸公之言诚然
也!”于是吴子章与王勃互相钦敬,满座欢然。饮宴至暮方散。众宾去后,
阎公独留勃饮。次日王勃告辞,阎公乃赐五百缣及黄白酒器,共值千金。勃
拜谢辞归,阎公使左右相送下船,舟人解缆而行。勃但闻水声潺潺,疾如风
雨。诘旦,船复至马当山下,维舟泊岸。王勃将阎公所赠金帛,携至庙中,
陈于中源水君之前,叩头称谢。起身,见壁上所题之诗,宛然如新。遂依前
韵,复作诗一首:
好风一夜送轻舟,倏忽征帆达上流。
深感神功知夙契,来生愿得伴清幽。
王勃题诗已毕,步出南门,欲买牲牢酒礼以献,看岸边船已不见了,其
舟人亦不知所在。正犹豫间,忽然祥云瑞霭,笼罩庙堂,香风起处,见一老
人,坐于石矶之上,即前日所见中源水君。勃向前再拜,谢道:“前得蒙上
可 人——行为性格可取的人;引申为值得欣赏、赞美的人。
杨 修、子建、王平、张松——都是三国时代博闻强记的几个才子。杨修,字德祖;聪慧好学,作曹操的主
簿,常常能窥测山曹操的意旨。曹植,字子建;他曾在走七步路的时间里作成了一首诗。“王平”,疑为
“正平”之误。祢衡,字正平;某次他和人出外游玩,看到蔡邕作的一篇碑文,回家之后,能一字不误的
写出来。张松,刘璋的别驾。有一次,杨修把曹操所著的兵书给他看,他看毕了就能背诵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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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助一帆之风,到于洪都,使勃得获厚利。勃当备牲牢酒礼,至于庙下,
拜谢尊神,以表吾心。”老人见说,俛首而笑:“子适来言供备牲牢者,何
牢也?吾闻少牢者羊,大牢者牛。礼,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
吾岂可以一帆风,而受子之厚献乎!吾水府以好生为德,杀生以祀,吾亦不
敢享也。更不必费子措置。适来观子庙下留题,有伴我清幽之意,吾亦甚
喜。但子命数未终,凡限未绝,更俟数年,吾当图相会耳。”王勃遂稽首拜
谢道:“愿从尊命!然勃之寿算前程,可得闻乎?”老叟道:“寿算者阴府

主之,不敢轻泄天机,而招阴祸。吾言子之穷通 ,无害也。吾观子之躯,
神强而骨弱,气清体羸,况子脑骨亏陷,目睛不全,子虽有子建之才,高士
之俊,终不能贵矣。况富贵乃神主之,人之一种一粟,皆由分定,何况卿相
乎?昔孔子大圣,为帝王师范,尚不免陈蔡之厄。所谓秀而不实者也。子但
力行善事,而自有天曹注福,穷通寿夭,皆不足计矣!子切记之!”于是与
勃作别。叟行数步,复又走回,对王勃道:“吾有少意相托:子若过长芦之
祠,当买钱帛,与我焚之。”王勃道:“此何由也?”老叟道:“吾昔负长
芦之神薄债未偿,子可与吾偿之。”王勃道: “非勃不舍,适来观上圣殿
上,金钱堆积如山,何不以此还之?”老叟道:“汝不知殿上之钱,皆是贪
利酷求之人,害物私心之辈,损人益己,尅众成家,偶一过此,妄求非祸,
神不危而心自危之,所以求献于庙。此乃枉物,譬如吾之赃矣,焉敢用
哉!”王勃再拜受教。老叟即化清风而去。王勃骇然,仍携金帛之类,离马
当山,趁船径往长芦。每思神所说脑骨亏陷,目睛不全,终不能贵,心怀怏
怏不乐。船至长芦,正思神叟所嘱,化财还债之言,忽然寒风大作,雪浪翻
空,群鸦绕般,噪声不绝。其鸦或歇桅橹,或落船头,船不能进。满船人莫
不惊骇畏惧。王勃亦自骇然,乃问舟人:“此是何处?”舟人道:“此是长
芦地方。”王勃听了,方想江神之言,遂焚香默祷江神,候风息上岸,买金
钱答还。祝毕,香烟未绝,群鸦皆散,浪息风平。于是一般人莫不欣喜。次
日舟人以船泊岸,王勃买金钱十万下船,复至夜来风起之处焚化,般乃前
进。后来罗隐先生到此,曾作八句诗道:
江神有意怜才子,倏忽威灵助去程。
一夕清风雷电疾,满碑佳句雪冰清。
直教丽藻传千古,不但雄名动两京。
不是明灵祐祠客,洪都佳景绝无声。
王勃亲远任海隅,策骑往省,至一驿舍,欲求暂歇,方询问驿吏,忽闻
驿堂上,一人口呼:“王君,久不拜见,今日何由至此?”王勃闻言大惊,
视之略有面善,似曾相识,忘其姓名。只见其人道:“王君何忘乎?昔日洪
府相会,学士宇文钧也。”勃大喜,乃整衣而揖,遂邀王勃同坐。叙话间,
命驿吏献茶。茶罢,学士道:“某想洪府之乐,安知今日有海道之忧,岂不
悲哉!”王勃道:“学士因何至此?”学士道:“钧累任教授,后越阙为右
司谏官,唐天子欲征高丽,钩直谏,触犯龙颜,将钩迁于海岛。千里独行,
方悲寂寞!何期旅邸,得遇故人。某有《迁客诗》一首,为君诵之。”诗
曰:
万里为迁客,孤舟泛渺芒。
湖田多种藕,海岛半收粮。
穷 通——指“命运”的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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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遂归秦计,劳收辟瘴方。
每思缄口者,帝德在君旁。
王勃道:“有犯无隐,事君之礼。学士虽为迁客,直声播于千古矣。”
遂答诗一首。诗曰:
食禄只忧贫,何名是直臣!
能言真为国,获罪岂惭人。
海驿程程远,霜髯日日新。
史官如下笔,应也泪沾巾。
当夜二人互相吟咏,至半夜同宿于驿舍。次日学士置酒管待王勃毕,至
第三日学士邀勃同行,俄然天色下雨,复留海驿。二人谈论,终日不倦。至
第五日,方始天晴,二人同下海船,饮食宿卧,皆于一处。船开数日,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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