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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熹纪事 全文阅读

_9 红猪侠(现代)
吉祥摇头笑道:[皇上受命于天,大军北伐必胜,何需吉兆昭示。]
[我的大爷!]李及后悔莫及,给了自己一嘴巴,跺脚道,[您老倒是抢着先说话呀,这不把我坑死了么。]
[万岁爷是什么样的明君,哪里会和你计较?]
[吉祥!]皇帝已在前面唤,等吉祥趋步上前,才低声问道,[朕有多久没去椒吉宫了?]
[回皇上,少说也有两个月了。]
[她身子不知好些了么?朕今天去看看她。]
[是。]吉祥笑道,[奴婢这便给訸淑仪报喜去。]
[不必了。朕现在就悄悄地去。若她身子还好,就陪朕看看花,散散心。]
[万岁爷这么想着訸淑仪,娘娘一定高兴。]吉祥说着,已经有些奇异了。皇帝并不是那种懂得体贴的人,但凡宫中的妃嫔露出一点哀愁怨怼,便会惹来皇帝的不耐烦,继而就是回避冷落了事,却不知什么让皇帝转了性,事隔两个月以后才想起好好安抚訸淑仪,陪她赏花散心起来。
皇帝换了衣服,带的人也不多。吉祥笑眯眯叫住了椒吉宫门前的小太监,问道:[娘娘在做什么?]
[娘娘刚歇了午觉,倒是起来了,不过……]
[不过什么?]皇帝已笑着当先跨入院子,快步走到寝宫外,吉祥忙替他推开门,皇帝打起珠帘,吓了里面的人一跳。
慕徐姿面色已恢复了七分红润,比起从前清瘦了一些,双目因而显得更加浓丽深远,[皇上。]她绽开笑容,丽色仍让皇帝不由一瞬窒息,柔软的身躯已经扑在他的怀里,皇帝锁紧了双臂,心怦怦直跳。
[皇上恕罪。]慕徐姿挣扎了一下,想要行礼。
皇帝却没有放松半分,只管把脸埋在她披散着的浓密长发里。等周围的人都跪倒叩头,山呼万岁,皇帝才回过神来。
[才刚起来么?]
慕徐姿红着脸道:[臣妾正在梳头。这是桂合宫的谐淑仪。]
一边站起来的少女只穿着湛蓝的长衣,雪白的手中仍握着鲜红描金木梳,卷曲的长发围着脸庞,阳光里有种不真实的清秀,仿佛正在消融。
[臣妾卫氏,给皇上请安。]
皇帝有些眩晕,一股无名的欲望猛然贲张。[这是……]
[回皇上,这是桂合宫的谐淑仪。和臣妾同一天入宫的,皇上没见过。]慕徐姿耐心地在皇帝身后微笑道,[这些天臣妾睡得不安稳,她陪臣妾小住一阵。皇上?]
[啊,什么?]
[皇上外面稍坐,等臣妾装束完毕可好?]
皇帝的目光却仍然系在卫氏身上,有些紊乱地问道:[你叫什么?]
[臣妾卫氏。]谐淑仪道。
[好,好。]皇帝退了两步,[你们接着梳洗,朕在外面坐着。]
[万岁爷还好吧。]吉祥端着茶低声问道。
[怎么会不好?]皇帝魂不守舍地笑了。
吉祥远远打量了谐淑仪两眼,笑道:[谐淑仪是极美的。]
[象哪里见过似的,你觉得呢?]
[回万岁爷,奴婢不觉得。]吉祥随随便便道。
谐淑仪随着慕徐姿再露面时已施了粉,玫瑰色的胭脂和发间珠翠掩去了许多冷素,红袖拂地重新见礼,皇帝伸手将两位妃子都挽起来。
[你进宫也快一年了,倒是冷落你了。]皇帝对谐淑仪道,[今日难得,你们都陪朕说说话。]
谐淑仪神情中很少有动人的娇妍,平静地应了。
吉祥见皇帝目光所系都在谐淑仪身上,唯恐冷落了慕徐姿,连忙凑趣,逗得皇帝和妃子们笑声不断。用过晚膳,到了安置的时候,皇帝原本是要留在椒吉宫的,慕徐姿却红着脸为难,细弱游丝的声音道:[臣妾的身子还不是很好,太医也说了……不如……]她冲着谐淑仪俏然一笑,[皇上去桂合宫罢。]
[也好。]皇帝几乎忍不住要称赞慕徐姿的善解人意。
谐淑仪天生一股听天由命的温柔,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惊喜,起身前导,请皇帝移驾。慕徐姿恭送皇帝到宫门外,回来命人开了抽屉,封了二十两纹银交给椒吉宫首领太监,[赏给乾清宫李及,]她微笑,[记得说声多谢。]
此时夜已经深了,乾清宫内书房的蜡烛也点完了第一遍,辟邪揉了揉眼睛,趁着小顺子添新烛的时候,放下笔走到宫门外透气,寂静中能清楚听见李及在远处角落的阴暗里和椒吉宫太监低声说笑。
[……如此一来,皇上可再不上谊妃宫里去啦。]
[那卫娘娘看来是个安静无欲的天仙,想必好摆弄。]李及笑道,[慕娘娘快养好了身子,再得宠幸时便是我们奴婢的好日子了。]
[李爷说的正在理呢。]那小太监不便久留,嗒嗒的脚步声远去。
[师傅,蜡烛换过了。]小顺子出来请辟邪,[师傅在看什么呢?]他一样抬头看着狭窄的天空,[流星?]
辟邪扑哧一笑,沉默了一会儿道:[小顺子,你可要记得,凡是美丽纯洁的东西,都和这流星一般,不会持久。你为它迷惑依恋的时候,它已经消逝沉沦了。]
[啊?]小顺子挠着脑袋,[什么算是美丽纯洁的东西?]
[春花、秋月……]
小顺子呵呵地笑,[师傅,我都替你觉得难为情。]
[人心。]辟邪转过目光道,[纯良的人心是世上最易腐朽的东西,所以……]
[所以,不可轻信。]小顺子道。
[儒子可教。]
[六爷么?]司礼监提领乾清宫关防的太监听见辟邪的声音,上前道,[姜统领要我传个信来——总督京营戎政贺冶年府里传来消息,贺大人病危。]
贺冶年的病来来回回折腾了小半个月,辟邪因同在京营当差,不但自己去看过一回,又奉皇命探视了多次。因太医说了实话,贺府便早悄悄备下了寿木,家中人等都围在病室附近,等着他交待后事。到了二月十九日,贺冶年却突然精神了起来,张目能言,叫人替他擦了遍脸,支撑着坐起身,还喝了些参汤。
他第一句话,却是问伺候在床边的贺天庆,[朝廷里……有谁在么?]
[姜放在。这些日子每天都来。]
[难为他了。]贺冶年吃力地道,[请进来,我有话说。]
贺天庆微作犹豫,才出去相请。姜放大步流星迈进屋来,一望之下道:[总督大人看起来是大安了。]
贺冶年摇头笑道:[回光返照罢了。]
姜放坐在他身边道:[贺兄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
[姜兄,]贺冶年见众人都退出了,才道,[你我同年从军,共击匈奴,算不算有些同袍之谊?]
[当然。]
[你我一同选作大内侍卫,相互扶持,也有联手退敌的时候,算不算有些同僚的情分?]
[有。]
[既然如此,你告诉我,我领兵尽责二十余载,所向披糜,今日里,只求战死沙场却不得,反而手中无兵无将,无剑无枪;上,主公猜忌;下,旧部离散,是为何故?]
他娓娓道来,不见有半分怨恨质问,令姜放迟疑不定。贺冶年微微一笑,[姜兄,十几年前,你、我再加上刘思亥,也能称得上北军三俊,也曾惺惺相惜,引为知己,是何时开始生分的呢。]
姜放道:[贺兄心里真正的主上,和我侍奉的并非一人,故而渐渐分歧。]
[不错,你我并无私怨,然而朝中激流湍涌,择主犹如择木,我抱错了一根朽木,所以沉沦,怨不得人。]他喘了口气,再度振奋精神,[我贺氏一门,五十年间上将七员,到我这一代,只剩下我们兄弟二人从戎,我眼看是不行了,而我兄弟天庆,却不是个很懂事的人,仗着我的官职,从来都有些不知轻重。姜兄与我同僚二十载,就如他的兄长一般,请姜兄替我照顾管教于他。]
姜放道:[贺兄既然这么说了,我本不应推辞,只是天庆兄弟早已成年,不一定愿意听我的话。]
[你是他的主将,以军令约束他,不会不从。我只求他不要像我这般,卷在朝廷纷争里,但愿他能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军官,杀敌报国,就算有朝一日为国捐躯,也是死得其所,比我强上万分。]
[原来如此。]姜放点头道,[贺兄的意思我明白了。]
[好。]贺冶年不住微笑,精神又开始涣散。
姜放见状,忙叫了大夫和贺冶年亲属进来,贺府顿时一阵忙乱。姜放坐在不远的小客厅里,听得出来进去的脚步声不断,小半个时辰后,似乎是贺冶年大叫了一声:[他忘了我了……]病室那处猛的一静,之后便是抢天恸地的悲嚎。
姜放默然走出贺府,哭声已透过几重院子传出,门前小厮似乎带着树倒猢狲散的茫然,愣了半天才赶着替他牵过马来。
天气还真是暖和,姜放放纵缰绳提马缓行,心中被阳光烤成一团懒洋洋的炙热——明知是火烧般的难过,却又没有气力发作——姜放被无奈纠缠许久,抬起头,发现坐骑已将自己带过了双秋桥。兰亭巷前百废待兴,牌楼烧去,却改作了三层的花楼,工匠正细笔在梁枋上绘彩;一路翠顶竹蓬也恢复了旧观,将阳光映成了葱绿,照得行人都是面有菜色。
栖霞院的人远远便来相迎,栖霞闻讯连忙重新点了胭脂,新梳了头,才赶过来。
[怎么最近不见你的人?小合口可忙?]她从姜放身后抱住他坚实的后背,轻声道。
姜放望着窗外新竹,仍是无语。
[贺冶年病殁了?]
姜放浑身一颤,点了点头,[他早年也可称得上是万军中的大将,到头来却是遭皇帝猜忌冷落,郁抑成疾,抱憾而终。我与他也是一样,身不由己卷在朝廷纷争的漩涡里,现今这个世道,想做一名纯粹的武夫,也这么难么?]
栖霞的脸庞摩娑着他的背脊,叹气道:[切不可这么说。乱世才出豪杰,各人自有各人的天命。]
[栖霞,]姜放转身揽住她道,[我生来便是武夫,并无经天纬地的资质,你告诉我,到哪一天,我这样的人才能一心一意,为战而战,心中没有半点愧疚遗憾?]
栖霞嗔道:[你怎么又有愧疚遗憾了?]
[原先王爷征北时的爱将,也只剩刘思亥和我还在军中,说来却又各为其主,谁知道今后战场上会不会相见?你、我、主子爷每时每刻所想的,都是中原人自相残杀,就算我举手歼敌万众,立下不世战功,又有什么荣耀自豪?]
[你啊!]栖霞掩上他的嘴,微笑道,[你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何以还是这么想不开?人的性命会消亡,人的名誉会谤损,人的贞节会玷污,只有人的争斗永永远远不会停止。征战,因人的贪欲戾气而生,从来谈不到荣耀自豪,更没有愧疚遗憾。枉你从军多年,你刀下的亡魂听你这么说,岂不要抱怨死得冤屈?]
[是我庸人自扰。]姜放笑道。
[知道就好了。]栖霞抿嘴笑,[今晚……]她道,[你留在这里么?]
她的嗓音正如此时春日里轻拂竹林的风声,微微的沙哑和浓郁的慵懒,让姜放不由自主地点头。
[我差个人去府上跟太太说一声。]栖霞整理衣襟,恋恋不舍地放开姜放的手吩咐门前小厮速去报个信,又叫小鬟捧着净手的水盆服侍姜放更衣,才不片刻,便有人急急向栖霞禀报,栖霞脸上欢娱顿失,转回来道:[府上人正满世界找你呢!宫里急召。]
[是吗?]姜放跳起来佩上腰刀,一把抓住栖霞,[你不高兴了?]
[还好。]
纵使难舍难分,却仍然还未到长厢斯守的时机,栖霞转开脸无奈地赌气。姜放将她的手紧紧一握,飞似的走了。
[冤家。]栖霞啐了一口。
[姜老爷怎么走了?]小丫头们围过来惶惶地问。
贺冶年一死,皇帝急召姜放进宫,想必京营总督的职位已非他莫属,这么一来便不能再兼着领侍卫的正差,从今往后常驻小合口,相见自然更难了些。
栖霞于是叹道:[姜老爷急着升官,等升了官这里就不得常来了。]她心里未免有些委屈——自己还在念叨不休,却只怕这种顾虑从未在姜放的心里闪过一闪。
姜放和辟邪此时都在为领侍卫大臣一职的人选绞尽脑汁,御前商量下来,仍只有姜放的副手郑璧德顺序升任。皇帝道:[此人的才干虽不足以与贺、姜两卿相提并论,但也中规中矩,这些年来没有出过错,就是他罢。]
心腹的人似乎还都太年轻,就算提拔上来,能否服众也难说得很,连辟邪在私下里也不禁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原打算贺冶年能替我们挡一阵子风,我们也好京营、宫内两头都抓住,现在看来指望别人都是靠不住。]
姜放道:[别人?郑璧德虽然才干平庸,却也是老王爷的旧部。主子爷指的自己人又是谁?]
[这便是他的致命伤。除了你,我实在不愿意把这大内里里外外的戍防让到别人手上,京营方兴,又须得有你这样的人压阵,游云谣难得聪明,本来可以暗中协助郑璧德,现在却只能放在紫南门外不动。凡事难得两全,只好我多往侍卫值房里走动。]
[内臣插手侍卫的事,官面上总说不过去,更何况还有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呢。]
[我不会平白无故招惹他们。侍卫戍防平日里自有惯例调度,想来不会有错,就怕有什么特别的情形,郑璧德乱了手脚。]
姜放点点头,既然辟邪亲自要管这件事,那再好不过。他便放心领了皇帝的旨意,至小合口上任,由辟邪来往两地亲自带来大内消息。
此时大军在凉王必隆的统领之下,早已出雁门五百里,在出云隘口驻扎,王举在二月二十六日会合大军,继续推进一百里,二十万骑兵分成四路,于西努阿河以南分筑壕营,守护相望,阻击开春南下的匈奴部族。
同日,如意也顺寒江到达大理境内,大理太子段秉亲至码头迎接,公主隔帘答礼,并无失态之处。
辟邪看了如意的密折,也算松了一口气,拿着折子从值房里出来想禀奏皇帝知道,李及上前笑道:[六哥儿别费这个劲儿了。]
[怎么?]
[万岁爷在桂合宫呢。]
[昨晚不就在那里么?这还是大白天呢,又去了?]
[是还没回来。]李及吃吃地笑,[自去年夏天,万岁爷就没个清闲的时候,现今有空歇口气,多好。]
辟邪点头,道:[对,你说的对。]说罢转回值房,将折子扔在案上,[小顺子,收拾咱们的东西,回居养院。]
[好啊。]小顺子大喜,[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我早就想回去了。]
辟邪吩咐李及找人传递来往的公文折子,带着多件没有看完的密折搬回居养院自住。李及不知他什么意思,忙告诉了吉祥。吉祥摇头笑道:[他一天见不到皇上,便有百件大事无人定夺,时日一长,当然会焦躁,不如让他回居养院一边办差,一边养着身子,他也极累的。]
[是。]
[告诉他有急事便上桂合宫来,万岁爷最近在这里批折子。]
李及颠颠地又来找辟邪,听他回答得干脆——[我不喜欢往嫔妃宫里走动。]
[哦,好。]李及被他一盆冷水泼将出来,摸不着头脑,对着明珠捶胸顿足,[姑娘替我评评理,我两头跑来跑去,是为了什么?]
[呦,]明珠言辞犀利,扑哧一笑,[难道是为了六爷么?您老心里装下自个儿就不错了。]
[话是这么说……]
[知道了,知道了。]明珠笑着赶他出去,[该说的,我都会说的,您老放心当您的差,没人敢挤兑您。]她折回来替辟邪屋里开了窗,明亮的阳光下,辟邪似乎有些不堪重负的脆弱。
[明珠。]辟邪放下笔,转过头道,[我最近很累。]
[我知道。]
[脾气也不好……如果冒犯到你,你可不要生气。]
明珠笑道:[六爷真是狡猾——说了这样的话,以后就能随便地言语冲撞了么?]
辟邪被她说得笑起来,又要取笔,让明珠按住道:[我是没什么,不过那李及,六爷可就已经冒犯了。]
[不要拿自己和他比,]辟邪有点不高兴地道,[他是活该。]眼见明珠一付无话可说的气恼样,不由柔软了语气,[我昏了头了。]
他对着一桌子折子公文,捂住疼痛的眼睛道:[十万征勇从各地屯营陆续开拔乐州,白羊西域的马匹和粮饷辎重业已源源不断送上前线,这些便是我做的事。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有的时候,看着这一堆折子,我也会觉得惊悚。一个批复出去,会有多少人担上干系,一道调兵的手令出来,又会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送死?要是皇帝在一边,假想这些都是为辅佐他,不过是为我朝的社稷,不得已而为之,我倒还平静些;我一个人的时候,就会不停地疑惑,这些是不是都为我的私心,是不是都为我一门惨死所做?那几百口人命值不值得天下的纷争?]
[六爷……]明珠道。
辟邪摇摇头不让她说下去,看着她道:[我只想你坐在一边就好。]
[好,我坐这里。]明珠顺从地坐在炕桌的对面,轻声道,[六爷何必这么勉强?说到底,六爷也不过和我一样的年纪……]
[是吗?]辟邪瞬间又是一贯的平静,[你我同年么?我却不知道。]
明珠敷衍道:[六爷哪里顾得上这些?快快看折子吧,别让我白坐在这里。]她沏了酽茶,又命小顺子取了自己的针线绣架来,静静陪了辟邪一整天,至夜方还。次日清晨过来,却见烛光仍未熄灭,小顺子和衣卧在外面的榻上熟睡,便知道辟邪又是一夜通宵达旦。刚想上前劝,却见辟邪放下笔,笑道:[好了。小顺子送到乾清宫去。]一眼也没看明珠,倒头便睡。明珠不由失笑,轻轻叫醒了小顺子,拿着节略奏折去乾清宫,又将院中不住鸣唱的晨鸟掸走,才关上院门回去。
辟邪正睡得安稳,周遭一片寂静中忽闻院门嘭地一响,接着是噔噔脚步声。他道是小顺子招了朋友回来玩耍,十分不耐,迷糊间随手将炕桌上的笔拂在地下,道:[出去!]
笔正落在那人脚前,唬了那人一跳,向身旁人招招手,命人拾起来悄然转身走了,辟邪尚不觉,直到被小顺子叫醒,才知自己已连睡了四个时辰。
小顺子道:[本来不想叫醒师傅,可是怕再晚了宫门一关,师傅就不得出宫了。]
[我为什么要出宫?]辟邪奇道。
[师傅不知道么?上午皇上到这儿来过了,本要叫上师傅一起去上江行宫的,却让师傅惹恼了。]
[这么说来那个人是他?]辟邪一怔之下,不禁笑了,[皇上怎么要去上江?]
[今天一早来了捷报,震北军歼敌两千余人,皇上高兴了一会,突然想起军报到上江,比之到离都要早上半天,便决定今天启程住到上江去。大驾已在两三个时辰前出发,让师傅醒了赶上。]
辟邪摇头道:[不过半天的路程,犯不着特地搬到那里居住,皇上没有别的意思?]
[我听见几位娘娘宫里的人说,皇上最近一直宠着桂合宫的谐淑仪,谊妃十分不悦,在太后面前多了几句嘴。]
辟邪冷笑道:[年前訸淑仪病了之后,皇上不只上她一个人宫里去么?她比起皇后来可要好到天上去了。]
[主子们可不是这么想,反正太后象是把皇上请到慈宁宫说了几句,又说皇后最近身子不好,怎么不见皇上问上一句什么的,皇上不胜其烦,为了这个到上江躲清静,也是会的。]
[说的有理。]辟邪换了出门的衣裳,小顺子早已和明珠把行李准备妥当,两人拿着手令要了马匹,奋起直追。
此时春光扑面,细柳飞掠,柔风带走无数烦恼,说不出的恰意,眼看夕阳渐沉,更是追心似箭,只管往前冲罢了。直到天漆黑了,才顶着飞云中若隐若现的弯月赶到上江地界,胡动月迎上前挽住辟邪的马匹,向着倚海阁指了指。辟邪掸掸衣裳,见了吉祥请他通报。
[滚进来吧!]皇帝在里面道。
辟邪撩起袍角,叩头请罪。
皇帝道:[想不到你比如意还会赌气。什么不喜欢往嫔妃宫里走动,是不是见朕舒坦几天,你就不自在了?]
[不敢,奴婢没有半点这样的意思。不过,]辟邪笑道,[皇上不是舒坦了几天,是舒坦半个多月了。]
皇帝走到辟邪面前,[你这算什么?想学做死谏的忠臣?]
辟邪因早上冲撞了他,此时随便拣了中听的话乱说,道:[奴婢没有这么想。奴婢生气的是自己,为什么见不到皇上就没有主心骨儿似的,不象是能为皇上办什么的大事的人。]
皇帝果然大悦,笑道:[虽然知道你是在胡说八道,不过偶尔听你这么说还是挺高兴的,起来吧。]
[是。]
[震北军小捷,知道了?]
[知道了,恭喜万岁爷震北军首战告捷。]
皇帝看来还是非常喜悦,辟邪忍住了想说的话,转而道:[奴婢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寒州蔡思齐的密折。]
皇帝忙接过来看了,不由冷笑,[原来那五十万两白银,就干了这个勾当!查得好!]他对辟邪道,[你给蔡思齐的回复里务必褒奖。东王杜桓有这么个把柄落在朕的手里,岂不是天意?]
[皇上,是不是也要给陆巡一道特别的手谕?]
皇帝想了想道:[难道你想……]
辟邪不住微笑,目光却冷下来,[正是。]
皇帝坐在案前,沉吟半晌,才下定决心,[告诉陆巡,一定要用之遏之。]
[是。]
[但愿祖宗宽恕,]皇帝喃喃道,[若非此时鱼死网破,儿孙怎会出此下策。]
辟邪劝道:[说不定结果是他们两败俱伤,岂不好?]
[话虽如此,却非王者所为。]皇帝挥挥手,[你也累了,明日再说。]
辟邪叩头告退,走到屋外,却见四周侍卫虽然不少,远处禁军的火把却较从前上江的情景黯淡了许多,忙找到郑璧德询问,才知道皇帝出来的突然,只叫了一班亲信的侍卫随驾,禁军还在调动。
辟邪笑道:[皇上只怕要在这里常驻,那些留在上江的禁军多数都不顶用,京营那么多精兵放着,不如请兵部再调些人手来,只当操练操练。]
郑璧德正在为此事忧虑,闻言大喜,这便去给兵部写禀贴。辟邪又修书给姜放,说明只要长枪手和弓箭手各五千人调至上江即可。如此一闹,也差不多要半夜了,由小顺子服侍着睡下不一会儿,一顿闷雷下来,便听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声。辟邪翻身坐起来,支开窗,向东首打量,果见一条人影没头苍蝇般乱撞,想是自己才刚听得没错。
[师傅,怎么了?]小顺子迷迷糊糊地问。
辟邪披上衣服道:[我去去就回,你千万别动。]他翻窗而出,跟在那人身后,越看越觉得眼熟,紧追几步,那人已腾地回过身来,被辟邪一把捂住嘴,拖回房中。
小顺子忙着披衣起来,看清面前的人,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年轻人咧开嘴笑,[我找辟邪来的。]
辟邪气得无可奈何,命小顺子关严了门窗,压低嗓子厉喝:[你疯了么?李师!]
[我没有疯!我要出塞!我要去北边!我要杀敌……]李师声音刚拔高,便被辟邪一掌扇在地下。
[你先杀了我罢!]辟邪几乎被他气得又要咳嗽,小顺子呼了一声[打得好],端过水来让辟邪消气。
李师瞪大双目,紧握拳头逼近过来,怒道:[你想我是为什么上京找你来的。]
[我知道了……]辟邪叹息,[你是个闲不住的闯祸大王。怪我把你扔在京城不管。]
李师听他这么说,怒气顿消,缠着辟邪道:[震北大将军上个月就发兵出塞,我急得什么似的,却不敢进宫找你,今天街上看到皇帝摆驾出京,听说是到上江来,我想这里好歹也来过,所以找来了。你给我想个法子,让我跟着震北军吧。]
[知道了,知道了。]辟邪道,[你老实说,就你一个人来的么?沈飞飞呢?]
[他不肯来,他上回让明珠姑娘教训了一回,说是再也不惹祸了。]
[怎么没有你怕的人?]辟邪笑道,[这里的侍卫都是你的手下败将,多半认得你,你先不要走动,今晚躲在我屋里,明天我给你安排个热闹的地方。]
辟邪原本最担心的是让吉祥察觉到动静,好在吉祥侍奉皇帝在倚海阁,当中隔着密林,有些路程,别的侍卫论耳目聪明尚不及李师一分,暂且放下心来。次日一早让小顺子找出替换的宫衣,强令李师穿上。
李师道:[我不穿太监衣服。]
[呸!]小顺子怒道,[师傅不是宦官?师公不是宦官?美的你!不穿拉倒,省得白糟蹋了我的衣裳。]
李师嘟着嘴勉强穿了,小顺子已赶上他的身高,却不如他魁梧,衣裳紧紧绷在李师身上,十分滑稽,逗得小顺子拍着手笑。
辟邪嘱咐道:[李师没有腰牌,不能出门。小顺子,今日你就哪里都不要去了,给我看着他。]
[是。]小顺子见李师还紧跟着辟邪,忙一把拉住,[我的师叔,我的爷,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饶我一条小命吧。]
辟邪打起伞抽身就走,转眼消失在林中小径里。李师坐卧不安地等了一天,有人前来送饭时还让小顺子撵在里屋,直到天黑了,辟邪方才回来,命小顺子解下腰牌给李师,又将油衣裹得结实,戴上斗笠,左右打量了一会儿,笑道:[也能充个数,跟我来吧。]
李师跟在他身后一叠声地问:[去哪里,去哪里?]
[闭上你的嘴。]他粗放的声音吓得辟邪一个寒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样的人就该和那闯祸的祖宗凑在一块儿。]他拣了人少的小路,蜿蜒了半天,才到了江边一片联营,亮了腰牌,辕门前守营的军士都认得他,行了礼放入。
辟邪带着李师直奔中军帐,掀开帐帘,里面只立了一个青年,脸上扑扑风尘,目光飞扬骄傲,向着辟邪懒洋洋抱了抱拳。
[这是京营枪棒教头黎灿。]辟邪对李师道。
李师摘了斗笠,上下看了看黎灿,道:[怎么是个小白脸儿?]
黎灿指着他问,[这个愣头青是谁?]
[承你的情,让我知道了你的大秘密,今天我回礼来的。]辟邪轻松写意地往椅子上坐了,[这是我的兄弟李师,惹了无穷的麻烦,不能在侍卫面前露脸,求你照顾一二。这个大把柄抓在你手里,你我各有牵制,今后能放心了吧?]
黎灿道:[这不叫回礼,叫要挟。他什么官职?]
[没有官职,想给你做个贴身的亲随,还须给他弄个腰牌。]
黎灿冷冷道:[那不容易么?门外就是一万张腰牌,随便杀个人,就有了。]
[你敢?]李师立时大怒。
[交给你想办法吧。]辟邪摆脱了李师,把棘手的事扔给黎灿,当真浑身轻松,心神俱爽,从李师腰带上摘下小顺子的乌木牌,道,[我兄弟与陆过很熟,找他帮忙也可。我走了。]
[且慢!]黎灿和李师都是大叫。
[这就完了?]李师更是大怒,[你又是把我往外一推了事?]
辟邪将他拉到一边,低声抚慰道:[怎么会?这是你能距我最近的地方了。我每隔两三天便会往这里来。再说,]他眯着眼睛瞥了黎灿一眼,[这个人的武功比之姜放尚有过之,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不妨拿他喂喂招。]
[当真?]
[我和他交过手,你一试便知。]
李师不住搓掌打量黎灿,黎灿被他看得一身冷汗,道:[干什么?]
[嘿嘿。]李师喜不自抑地笑。
辟邪又道:[我和姜放有很多十分机密的书信,件件都事关中原气数,百姓安危,想找个武功极高又亲近的人来往传递,保护信件不失,除了你似乎无人能担此重任,你愿意帮这个忙么?]辟邪来得匆忙,上江至京营姜放处一时消息传递不便,正在头痛,正好有李师闯来,倒多了个帮手,此时不遗余力地哄着他,李师不由心花怒放。
[好!我来。]
[那些信件,都会夹在京营和我往来的公文里。此事极其机密,无论陆过、黎灿,还是沈飞飞,你都不要透露半分。]
李师整肃了精神,认真道:[是。]
辟邪心中暗笑,嘱咐黎灿教给李师军中礼节。李师每两天在小合口和上江之间往返一次,带来各地谍报。辟邪除了让小顺子取信,有时自己也抽空来,总见黎灿笑嘻嘻心满意足的样子,李师脸上、身上轻伤累累,知道黎灿又将满腔怒火尽数撒在李师头上,李师却甘之如饴,追着询问黎灿枪法的破解之法。
辟邪道:[我们这一门到了师傅一代已经传承了近百年,历代都侍奉皇室。我们身处大内,如何大开大合地习武?故而比之招式,更注重内功心法。你要我在招术上指点你,还不如寻姜放、明珠亦或沈飞飞更好。]
李师疑惑道:[可黎灿却说你的招式精妙得很呐?]
[不然,这是我的内功修为到了,就比方我在楼上往下看你,你的一举一动我尽收眼底;你在楼下看我,却只能看见我露了露脸罢了。内力修为也是一样,到了一定的层次,所谓招式不过是一时应变的机巧,看去都一目了然。黎灿的枪法虽然霸道,却无诡异之处,纯粹的一股刚强之气,悉由内力发送。如果你的内功能够练到他的程度之上,也能想办法克制。要论到招式,黎灿的枪法中剑意盎然,再者他的软剑也有独到之功,我要你和他多交手,就是为了弥补你招式上的不足,机会难得,好好把握吧。]
[我明白了。]李师点头道,[可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塞北呢?]
[快了快了,你现在军中挂了号,将来找个因由调到震北军中,也方便得很。]辟邪敷衍他,[你的伤不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李师大笑。
[你看来很高兴啊。]辟邪道,[现在可闲不住了吧?]
李师挠着脑袋,[算是吧。别说是我,就是你不也很高兴?看来少了很多心事似的。]
[是么?]辟邪想了想,[你说的没有半分道理,最近千头万绪的事情已让我焦头烂额了,怎么会没有心事?]
他又找黎灿说了几句闲话,告辞沿着江岸缓缓转回行宫,一路江山似画,烟雨如织,小顺子替他打着翠竹伞,仍有细雨随着江风扑在脸上,没走多远,青苔碎石的小径上透亮的雨水也渐渐沾湿了鞋面,他忽然驻足,问道:[小顺子,你喜欢上江么?]
[喜欢。]小顺子干脆利落地道,[少了好多额外的烦恼。要是明珠姐姐也在,就更好了。师傅呢?]
[我也喜欢住在上江。]辟邪点了点头。
丛林江水似乎隔开了太后、隔开了家仇、隔开了嫔妃的纠缠、隔开了朝臣的喧嚣,全心全意忙碌在繁琐的政务中,倒使他平静喜乐。
[大捷!]大路上骏马飞奔的蹄声,报捷的军士不住欢呼,[震北军大捷——]
辟邪和小顺子转过头去,正见快马一掠而过,欢声在细雨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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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辟邪起身时栖霞已等在外面,请他到了僻静的所在,在他耳边悄声道:[郁知秋。]
[正是。]辟邪点头笑道。
栖霞的职责在宫外,还不知原委,问道:[他是爷提拔上来的,怎么想起刺杀爷呢?]
辟邪道:[景优公主不愿下嫁大理,还不是因为和他有了私情?他以为我在上江行宫撞破他和公主私会,如今公主不肯嫁人,他担心东窗事发,急着找我灭口泄愤呢。]
栖霞道:[是我鲁莽了,竟将贴子送到紫南门侍卫眼皮底下,可不是巴巴地告诉他六爷夜间宿在宫外。有他心怀叵测,爷要小心。]
[不妨事。]辟邪道,[昨晚追踪下去的小子是谁?轻功很好。]
[那是我的义子,小名就叫忧官儿,]栖霞道,[他是戏班里的出身,后来父母养不活了,卖在院子里,我看他聪慧,一直带在身边。]
[很年轻啊。]
[可不是,只有十六岁。本来倒是想让他过来给爷请安,但是今天一早就遣他去西边了。]栖霞见辟邪点了点头要走,忙道,[爷,这个郁知秋胆子也太大了,对六爷又是嫉恨,放着实在是麻烦,要不要……]
[只等大事稍定,必要了他的脑袋。]辟邪叹气道,[这个人冲动难自持,心胸既窄,又喜欢做蠢事,可惜了他那么好的身手,要是他那点热血洒在战场上倒好了。]
栖霞笑道:[六爷既是这么说了,还不容易么?]清早天气冷,栖霞交待人掸出一副猞猁裘给辟邪穿。那仆妇笑道:[妈妈可别骂我懒,这皮裘不掸也罢,宫里已经有人捧着衣裳包袱来接六爷了。]
[快请进来。]
果然是小顺子挟着包袱眉花眼笑,东张西望地进来。辟邪道:[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小顺子背着栖霞暗使眼色,道:[明珠姐姐想着师傅衣裳单薄,让我宫门一开就拿着羊绒袍子来。]
辟邪会意,忙告辞出来上车。小顺子挤在他身边道:[了不得了,宫里乱了套了。]
辟邪嗔他夸大其辞,道:[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昨晚万岁爷幸椒吉宫,去了没一会儿,西王的折子便到了,乾清宫当值的是二师伯,也没敢惊动圣驾。谁知半夜里康健师叔悄悄地到了居养院,说是西王另有一封密信呈到慈宁宫,太后看后很是不悦。果然一大早就遣人请皇上,却碰上椒吉宫风风火火地急召太医,现在也不知是不是圣体违合。宫里乱得粥一样,二师伯命小合子来送信,叫师傅快回。]
辟邪微吃一惊,道:[知道了。]小顺子已探出头去,催着车夫急行。
他们赶回乾清宫时,只有御前太监李及站在门外,被辟邪一把抓住手臂问道:[万岁爷龙体安泰?]
[好着呢,圣驾正在慈宁宫。]李及是个嘴快的人,忍不住压低声音道,[六哥儿定还不知道,叫太医的是訸淑仪,听说是一早起来就在万岁爷眼前昏死过去了,把万岁爷吓得不轻。]
辟邪松了口气,不及细想,便道:[万岁爷无恙就好。我这便去慈宁宫候旨。]
李及咂舌道:[那可要小心了——今儿个两位主子都不痛快着呢。]
辟邪自然是万分不情愿去慈宁宫,只因不放心西王白东楼的那封密信,不得不悄悄走至慈宁门里,院子里已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寂静。如意向他微微招了招手,才低声说了一句[里面似乎争起来了],便听见宫内[咚]的一声,皇帝煞白着脸,竟自己推开门走了出来,下台阶时一个踉跄,让吉祥手快扶住。
[走!]皇帝咬着牙道。
吉祥见势不妙,哪敢做出平日里半分的扬眉吐气,只低喝道:[万岁爷起驾了——]
辟邪讶然望着如意,见他只是苦笑,也不敢多言。此处人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皇帝撩起衣摆上了步辇。
[皇上且慢,皇上留步。]洪司言从正殿里小跑着出来,抢住銮驾的轿杆,低声哀求道,[皇上,且去里面认个错吧,皇上如此走了,今后还能进这慈宁宫么?]
[你要朕认什么错?]皇帝冷冷看着她。
洪司言急得跪在地上,苦苦道:[皇上误会了,奴婢在太后主子身边伺候了三十年,怎么不明白太后的心意?天下哪里有不护着自己儿子的母亲?哪里会有帮着别人对付自己儿子的母亲?]
皇帝怔了怔,锐气稍减,道:[洪姑姑言重了。]
洪司言正要讲到要害,却见众人目瞪口呆地一边看着,喝道:[你们还不退下。]
皇帝既已说了启驾,还有谁敢停步,听洪司言如此说,都面面相觑。偏偏皇帝也是极要面子的人,不肯开口说留。吉祥一边赔笑道:[是,洪姑姑有体己话儿要说,奴婢也请万岁爷留步。]说着向众人暗暗摆手,随侍人等即刻风卷残云似的退出门外。
皇帝无可奈何,叹道:[洪姑姑起来说话。]
洪司言起来在皇帝耳边嗔道:[皇上太鲁莽了。怎么话才说了个开头就发起火来了呢?]
[白东楼一封书信过来告状,母后便急急传诏多次,见了面就是一通责备,朕只看见母后极力维护他,却全不体谅朕此刻内忧外患,殚精竭虑……]
[皇上住口!]洪司言怒道。
[你说什么?]皇帝怒极,豁然站了起来。
洪司言道:[皇上这么大了,不要再说小孩子的话。皇上在外殚精竭虑不错,太后在这慈宁宫里哪一天不是寝食难安?皇上只道太后维护娘家人,却不知当年四路亲王进京勤王,对朝廷是多大的功德?别的人且不说,奴婢却知当年洪亲王实是一点坏心也没有,不然,十年前这江山便姓洪了,哪有今天的万岁爷?]
皇帝本来还要喝止她,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语塞。洪司言柔声道:[皇上且想一想,哪里会有人好端端的正经真太后不做,把自己儿子的江山拱手让给娘家人的道理?太后若要偏袒四个亲王,为什么替皇上选后的时候,放着娘家那么多的适龄郡主不选,却选了重臣王家的女儿?要说皇上撤藩的心意虽坚,又怎比太后多年前的预见?不然其他的皇子都放出藩地为王,独独成亲王留在京里不封?还不是怕今后皇上手足相残么?]
[手足相残?]皇帝一个冷战,[不会的。]
[皇上手足情深,就没想过太后主子也有手足?]洪司言叹道,[洪王当年为了太后……]她转而苦笑,[不提也罢了。奴婢这里悄悄地对皇上说,别人还不知道:前两年太后凤体违合,太医院的陈襄来看过,怕也只有四五年的寿数了……]
[什么!]皇帝大吃一惊,颤着嘴唇握住洪司言的肩膀,[洪姑姑说什么?]
[皇上!]洪司言止住他,往宫内看了一眼道,[太后还不让皇上知道伤心,主子只盼这几年太太平平的——儿子是自己的血肉、兄长又有多年的恩义,都是割舍不掉的牵挂。两面整天算计着,主子还能安心地去么?]
皇帝捂着脸坐在步辇上,沉默了半晌才道:[洪姑姑,不是朕不想太平,是他们逼得朕太紧啊。]
[奴婢知道,]洪司言一如多年前抚着皇帝的肩膀,道,[杜桓和白东楼两家狼子野心,太后主子何尝不看在眼里。]她见皇帝猛地抬起头来,神色异样,知道他又想起了杜闵那件事,忙接着道,[主子她又如何不怒白东楼那厮言辞狂妄,肆无忌弹?可这些人都是好惹的么,太后三十三岁守寡,替万岁爷将朝廷把握至今,还不是靠个‘忍’字,要照万岁爷现今这般抓个把柄就是上谕怒斥一番,那两家藩王早便反了。更何况,为人君者,怎能将胁迫的话轻易出口,太后责备皇上,也是为劝皇上多加忍隐,做事定要有十足的把握,不然稍一失足,便要引火烧身的。]
皇帝低头不语,洪司言只得搀他起来,道:[快进去,向母后磕头认个错,便好了。]
皇帝甚是执拗,仍道:[朕不去。]
洪司言冷笑道:[皇上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定是哪个奴才挑唆,教皇上这些不孝顺的举动。]
[没有!]皇帝倒抽了口冷气。
[皇上一道上谕写得朝野大哗,藩地亲王跳着脚要上吊,定是身边能人多了,出的好主意。]
[不关奴才们的事。]皇帝拉住洪司言道,[是朕随便写的。洪姑姑说的都对,朕这便给母后磕头去。]
饶是他们压低声音说话,辟邪师兄弟三人耳目聪颖,隔着慈宁门,仍是听了个大概。如意听到最后,脸也白了,对着辟邪不住使眼色。辟邪知道此时避其锋芒要紧,声色不动间退出人群,回到乾清宫内书房,果见白东楼的折子在奏案上放着。他是专事节略的内书房掌笔,看了也非僭越,速速浏览了一遍,见西王文中有恃无恐地哭闹逼迫,不禁牵扯嘴角,笑了起来。将折子放还原处,才感到身周一片寂静,走到廊下望着落叶纷飞扑在脚前,忽而发现,生命的凋零竟是如此迅捷,一旦那个蛇蝎般的灵魂分崩离析,自己又将何去何从?辟邪被突如其来的恐惧和迷茫的冷汗遮蔽着眼睛,力不从心地靠在柱子上微微喘息。
李及走过来赶他,道:[六哥儿,娘娘到了,接驾、接驾。]
辟邪笑道:[李公公说笑,这时候哪位娘娘会来。]
[訸淑仪。]
辟邪这才想起椒吉宫急传太医的事来,道:[不是病着么?]
[是啊……]李及用力抓着鬓角,也是不明白。
但慕徐姿就突然从日精门里走入,华服飘动曼妙难言,艳色如同彩云扑面。乾清宫一众人等跪倒叩头。
[圣驾在宫中么?]
辟邪很少听到她说话,但仍能分辨出她的声音有种不寻常的温柔之意。李及笑道:[万岁爷正在慈宁宫定省,这便要回来了。]
慕徐姿不知所措地红了红脸,不知道该留该回,握着手帕道:[那……]
她身边的宫女道:[娘娘既然来了,稍等片刻也无妨。]
李及担心乾清门侍卫走动冲撞凤驾,忙道:[娘娘不如侧殿稍等,吃杯茶的功夫万岁爷不准就回来了。]
[不,]慕徐姿腼腆地微笑,[我回去了。]
[娘娘留步,娘娘留步。]李及慌了手脚,正要挽留,对面月华门已是脚步声一片。皇帝从步辇下来,全未注意到慕徐姿也在陛下,开口便道:[辟邪你来。]
[是。]辟邪诧异之下跟着皇帝进了书房。
皇帝坐在奏案后,道:[白东楼的折子你看了么?]
[刚看过。]
[朕前些时日有道上谕给他,若他再不上缴粮饷,便借大理的兵马入境平苗,他只专心军饷一事便好了。]
[奴婢没见着这道上谕。难怪西王折子里哭叫不休。]
[最可恨的是,他竟敢密信呈到太后面前告朕的状!]皇帝气得发抖,[太后今日出面说,从藩地征收军饷是不错的,只是要给个定额,征齐就罢了。你看可行么?]
辟邪想了想道:[太后言之有理。]
[言之有理?]
辟邪笑道:[太后和藩王周旋了多少年,想得比谁都周到。这么无止境地征下去,看似多多益善,其实倒给了藩王借口推诿。倒不如皇上给个额度他们,让藩王们看是否妥当,不妥的,自己报个数上来,省去了好多口舌。]
[原来如此。]皇帝眉头稍展,对外面道,[叫户部、兵部的人进来。]
吉祥上前道:[万岁爷,訸淑仪正在殿外呢。]
[她不是病着么?怎么上这儿来了?快叫进来。]皇帝皱着眉站起身来,匆匆走到门口,迎上去拉住慕徐姿的手,道,[什么急事?]
[不是急事……]慕徐姿红着脸道,[臣妾本不该上这儿来,只是……]
皇帝有些着急了,[快说快说,你身子要紧么?]
慕徐姿踮起脚尖,伏在皇帝耳边轻声细语了一会儿,皇帝全身猛地震了一下,握住慕徐姿双肩,瞪着眼睛问:[真的?]
[真的。]慕徐姿温柔地笑着。
辟邪望着他们二人喜不自抑相视而笑,渐渐觉得十分不适,静静退至角落里垂下眼睛。
※※※
[訸淑仪遇喜?]明珠放下针线有些感慨,[她自己还是小孩子呢。]
[不算小了吧……]辟邪仰头想了想,[十六?十七?倒是你……]
明珠忙截下辟邪的话:[别,别提这个。]
[好,不提。]辟邪笑着又低头疾书。
明珠道:[她一个人在宫中,也不知有谁照应。要说这宫里听说这个消息最不高兴的人就是……]
[皇后。]辟邪头也不抬地道。
明珠端详着辟邪的神色,微喟道:[这倒也不见得。]
[哦?]辟邪抬起眼睛来笑问,[那你说会是谁?]
明珠的目光在辟邪脸上闪烁半晌,嫣然道:[我。]
辟邪扑哧地笑出声,[我忘了,你还在尚功局,待过两三个月你们又要忙了。不过若是位皇子,上回谊妃没用上的物件倒有的是,所以,你还是盼着皇子诞生吧。]
[师傅,]小顺子期期艾艾贴着墙走进来道,[和师傅商量件事。]
辟邪看他的脸色就知他又输光了银子,笑道,[师傅最近手头紧,除了银子一件,其他都好办。什么事?]
[别理他。]明珠白了辟邪一眼,向小顺子招手,[过来,要多少跟我说,你师傅心里不痛快一整天了,你还招惹他。]
小顺子眉开眼笑,挤在明珠一处问:[师傅心里不痛快?为什么?]
辟邪心里一颤,[没有的事。]走到一边喝了杯茶,[你在西边廊下家混了一整天,听见什么消息没有?]
[消息称不上,]小顺子道,[只是听说太后宫里有人与紫南门侍卫过从甚密,西王那封信是侍卫悄悄传进来的,不是正经路数。]
[哪个侍卫?有没有问明是谁?]
小顺子道:[没有。]
[也罢了,凭你也就这点斤两。]辟邪笑道,[你输银子给他,他自然不会领情。]
明珠也道:[他又不欠你什么,怎么会掏心窝子和你说话?]
小顺子想了想道:[姐姐的意思是……]
[这也要师傅教的?自己想去吧。]明珠笑道,[柜子里有五百两银票,你兑了银子,想着花在刀刃上。]
[是。]小顺子拿了银票,急着出去翻本。
辟邪道:[侍卫里哪些人是太后的,哪些人是藩王的,本来倒也清楚。这封信没让我们截到,定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还有我们没看清楚的人么?]
[紫南门有多个六爷的人在,不如问问他们。]
[正是,眼看就要干戈大动,我不希望拖泥带水,要动便要连根拔除。]
辟邪的语气安静而清澈,令明珠微微笑了笑,她总觉得,有一股暗流正从居养院弥漫到整个宫廷里,有的时候,走在狭长的夹道中,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股暗流缠绵粘滞在自己身周,随时间缓缓流动着。正如后面两个月,眼前暂无匈奴威胁,藩王粮饷按额缴纳,景优公主和亲大理良辰在即,訸淑仪遇喜,事事安定祥和,宫里的一切就像静止了似的,连第一场雪,也是飘得悠长缓慢。
[你的嗽疾就这么好了?]皇帝看着雪花疏疏落落,声音有些遥远。
辟邪一边躬了躬身,道:[是。万岁爷垂问,奴婢惶恐得很。]
皇帝微笑着,心思似乎已经飞到别处去了。辟邪默默收起案上的折子和节略,最后道:[皇上,小合口的银两补给都已备齐,兵部又在问怎么调派,是不是先留中,等正月后再批。]
[好,知道了。]窗前的皇帝转身对吉祥道,[朕去椒吉宫。]
吉祥笑道:[回万岁爷,訸淑仪现在御花园呢。]
[下着雪到处乱跑什么?]皇帝有些不愉了。
[今年也怪,御花园里有两株梅花年前就开得热闹,皇后主子说,这是上上的吉兆,让各宫的娘娘都瞧去了。]
皇帝皱眉道:[訸淑仪也去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子?]
[淑仪主子定是想沾点花神的喜气,稍稍走动也好。]
[你让谁过去看看,什么情形让朕得知。]
吉祥领命出去嘱咐了小合子,皇帝只得把刚才那点柔情收拾好,与辟邪接着议事。下一件是洪定国正月回洪州省亲的奏请,皇帝听了笑道:[让他回去。总不能拦着他们父子相见吧。反正他得了洪王面授机宜,还会颠颠的回去。]
辟邪道了声[是],将折子摊在皇帝面前,奉上朱笔。皇帝写了个[准]字,抬头看着辟邪已经站着合上了眼睛,道:[你怎么回事?]
[万岁爷恕罪,奴婢睡得少了。]辟邪被皇帝看出困顿来,激灵醒了神,忙跪在皇帝脚边叩头。
[睡得少了?]皇帝奇道。
辟邪支吾道:[年前请安折子多,各地的密折也是年关时候多做文章,再加上小合口那件事,白天总在兵部、户部,晚上……]
皇帝吓了一跳,道:[这里用不着你了。回值房里,多会儿睡足了再到御前伺候。吉祥,剩下的你来。]
辟邪有点不情愿,慢吞吞跪安退到门前。
[辟邪,你等一下。]皇帝背着手踱到他面前,微笑轻声道,[就算是天大的事,累死了你也是不值当的。]
[是。]辟邪点点头,这句话让他真的疲倦了,因而耳中廊下急促的脚步声也不显刺耳。
[万岁爷。]小合子匆匆走近,匍匐在御前,[訸淑仪……]
[怎么?出事了?]
[訸淑仪从梅亭下来,台阶上滑,失足……]小合子却不料一句话便让皇帝急红了眼,被推了一个跟斗,忙一把抱住皇帝的腿拦住道,[万岁爷,奴婢的话还没禀完。訸淑仪站得原本不高,更是让皇后娘娘宫里的招福扶住,没有摔着。皇后娘娘唯恐有失,现正让太医看呢。]
[哦,]皇帝稍稍松了口气,[现在哪里?]
[淑仪娘娘已回椒吉宫了。两位太医都在。]
[你速去椒吉宫,待太医看好了,叫到乾清宫来回话。]
[是。]小合子一溜烟走去传旨。等不片刻,包、何两位太医便来回说,慕徐姿脉相平和、滑疾流利,气色也好,并无跌扑伤胎之虑,皇帝才放了心。此时才是午后申时,皇帝晚膳后还去了一趟椒吉宫,慕徐姿神色如常,虽被皇帝嗔说了几句,仍是笑妍动人。宫女奉上水果,皇帝分了半只苹果与她,说笑了一阵才回。
到了次日凌晨,天仍是漆黑的时候,皇帝还在酣睡,听得吉祥在帘外呼了几声,[万岁爷,万岁爷,急事容禀。]
皇帝心里突的一跳,坐起来道:[进来说。]
吉祥掀帘子疾步走入,外屋毕竟比里面凉些,风窜进来让人起了个冷战。[椒吉宫来人,说訸淑仪半个时辰前血行不止,小腹坠痛……]
皇帝脑中嗡嗡作响,半天才道:[太医呢?]
[陈襄早被叫了进去。正看着。]
[胎儿呢?]
[尚不知道。]吉祥此刻万般小心,生怕说错了一个字,[椒吉宫的人道,訸淑仪已昏厥数次,请问万岁爷是不是移驾过去。]
[到这种地步了么?]皇帝大惊失色,道,[更衣,这便去椒吉宫。]
吉祥忙去外面叫步辇,好在昨日雪并不大,地上只是湿,还没有结冰,太监们抬着步辇一溜小跑,皇帝还是催。到了椒吉宫门前,宫女太监迎出来,奉驾在正殿,皇帝急得跺脚,[怎么样?怎么样?]
众人不及回答,便听帘子后面的暖阁里慕徐姿一声惨叫。皇帝手心里尽是冷汗,要往里迈步时,被两个嬷嬷拦住。吉祥也忙劝:[万岁爷,进不得,再稍等一会儿。]
[陈襄呢?他死了么?]皇帝忍不住咆哮。
正乱作一团,外面的太监高声欢呼,[来了,来了。]
正殿门一开,却是辟邪当先走入,看见皇帝在,有些意外的样子,叩了头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奇道:[你来做什么?]
[陈太医叫了奴婢来,奴婢也不知何事。]
暖阁里宫女探出头来请辟邪,皇帝挥了挥手,任他进去。隔了小半个时辰的光景,后面赶过来的太医站了一屋子,见皇帝震怒,都噤若寒蝉。包、何二人更是身若筛糠,匍匐在地,魂飞魄散。不刻陈襄和辟邪从内出来,皇帝急问:[怎么样?胎儿保住了么?]
陈襄叩头道:[臣无能,未能保住皇子,罪该万死。]
[哎!]皇帝掩面长叹了一声,半晌无语,只是紧握衣带,手背上青筋暴起,最后慢慢问道:[什么缘故?]
陈襄面有难色,回道:[跌扑伤胎之故。]
皇帝忽地指着包、何两个太医,[你们,昨儿下午不是说还好好的么?现在这是怎么话说的?嗯?!]
两人捣蒜般叩头,道:[昨天下午,的确脉相平和,臣等唯恐有失,尚请进圣愈汤一服,娘娘晚膳前臣等再次请脉,依旧无恙……]
皇帝切齿冷笑道:[好、好。你们三个各执一词,朕看皇子就是你们这等奸臣所害,也不必多说,现在便要了尔等性命,再无后患。来人!]
陈襄纵有万般难言之隐,此刻性命攸关,不由得爬上一步道:[皇上!容臣密奏!容臣密奏!]
[都出去!]
陈襄拉住辟邪的衣服,道:[皇上,辟邪却要留下……]
辟邪神色异样,怏怏侍立一边。
陈襄见众人退出,方道:[臣昨夜当值,至寅正时,椒吉宫来人言道,娘娘腹痛难忍,呼叫不绝,臣急奔至此,嬷嬷却道,娘娘已有下血之相。臣在帐外请脉,脉弦滑涩,尺脉转急……]
[那还用说么?]皇帝不耐烦道,[只管捡最要紧的说。]
[是。]陈襄道,[臣在娘娘虎口合谷穴处,发现肤下隐有青紫,再请嬷嬷为娘娘验伤,果然肩井、三阴交两处穴位都有紫斑,触之冰冷。此三处穴位,针之用以催产,娘娘妊娠只有四月,此时用内力逼迫三穴,分明是要娘娘……]
[等等!]皇帝喝住他道,[你说有人故意逼迫这三处穴位,乃是要訸淑仪流产?]
陈襄叩头连连,不敢答话。
[那么是谁?]
陈襄踌躇半晌,才道:[臣与七宝太监素有旧交,以臣看来,那人的武功确是七宝太监一路的。]
皇帝大惊,转而望向辟邪,辟邪忙跪倒道:[下手那人所用的,乃是奴婢师傅晚年修习的武功。弟子中只有奴婢一人承继,可奴婢最近寸步不离皇上,皇上明鉴开恩。]
皇帝怔了怔,陈襄接着道:[以臣所见,虽然当时内力不曾发作,掩人耳目,但是寒阴之气聚于肤下不散,可见那人功力不过一二成,且所用不当,应是偷学不得其法。可此人对娘娘刻骨仇恨,使足劲力,若非辟邪出力逼出娘娘体内至寒之气,只怕娘娘也熬不过来了。]
[够了!]皇帝指着他们二人,颤声怒道,[不要和朕绕圈子了,到底是谁?]
陈襄立即道:[臣不知。]辟邪却是闭紧了嘴,不做声。
皇帝盯着辟邪想了想,片刻恍然大悟,点头狠声道:[招福!对不对?皇后宫里的招福!]
辟邪叩头,不敢言语。皇帝豁然起身,道:[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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