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范巫蟊似曰：“三君皆将强死”：《正义》：d(强，、健也，无病而死，谓被杀也。”，按昭公七年，子产论伯有为鬼曰：“匹夫匹妇强死”；《注》：“强死，不病也。”王逸《九思。悯上》：“含忧强老兮愁不乐”：《注》；“早老曰强。”盖强者，壮也；壮健而死，是非命横死，壮盛而老，是非时先老。“强死”、“强老”，可相发明。
二四 文公十四年
“终不曰‘公’，El‘夫已氏”；《注》：“犹言某甲。”按洪亮吉《春秋左传诂》载孔广森说，谓懿公母乃桓公妾次第六，故以甲乙之敷名之；则今语所谓“六姨娘的那个儿子”也。“夫人”训比人或彼人，亦训人人或众人，前载已详，可得而略，兹言共有时省为“夫”者。如襄公三十一年，子皮欲使尹何为邑，Et：“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注》：6(夫’谓尹何”；《孟子·公孙丑》：“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y”，赵歧注：“夫人既自谓有治行事”，即指王骊；《汉书·贾谊传》上疏陈政事云：“彼且为我亡，故我得与之俱存；夫将为我危，故吾得与之俱安”，颇师古注：c(夫’，夫人也，亦犹彼人耳。”“夫”即彼人、此人也。昭公七年，无宇曰：“昔武王数纣之罪，以告诸侯曰：‘纣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故夫致死焉”，《注》：“人欲致死讨纣jC，；则“夫”即人人·众人，如张衡《东京赋》：“执谊顾主，夫怀贞节”，《文选》载薛综注：“夫’犹人人也。”
二五宣公二年
赵盾舍于翳桑，见灵辄饿，食之。晋侯饮赵盾，伏甲攻之，介倒戈以御公徒而免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按宣公二年，郑伐宋，“华元杀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舆”，及战，斟御元驰入郑师，宋人败绩；宣公四年，郑灵公“食大夫鼌，召子公而勿舆”，卒为子公所弑。盖既有一饭之恩，亦自有一饭之仇也。《战国策。中山策》一则兼及恩仇。中山君飨，羊羹不遍司马子期，子期怒走楚，说楚王伐中山，中山君出亡，有二人者皋戈随护，问之，则其父饿且死，蒙壶餐之饵者也；中山君叹曰：“与不期众少，其于当厄；怨不期深浅，其于伤心。吾以一杯羊羹亡国，以一壶餐得士二人。”《世说新语·德行》：“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后遭乱渡江，常有一人左右己，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陈书。文学传》亦记阴铿天寒宴饮，见行觞者，因回酒炙以授之，众皆笑，铿曰：“吾侪终日酣饮，而执爵者不知其味，非人情电，”，及侯景之乱，铿被擒，或救之获免，乃前所行觞者。哀公十三年申叔仪歌：“旨酒一盛兮，余与褐之父睨之”，即所谓“有欲炙之色”也。《南史》卷三五《庾悦传》记刘毅微时向悦乞子鹅残炙，悦不答，后毅得志，深相挫辱，悦疽发于背而卒，《论》曰：“昔华元败，则以羊羹而取祸，观夫庾悦，亦鹅炙以速尤。‘干鳅以愆，，斯相类矣”；谢肇涮《五杂俎》卷一一：“中山君以一杯羹亡国，以一壶浆得士二人；顾荣以分炙免难；庾悦以悭炙取祸。《诗》云：‘民之失德，干饿以愆”；梁玉绳《蜕稿》卷四《演连珠》：“中山君之亡国，祸起羊羹；庚仲豫之亡身，忿由鹅炙。故怨毒之事，在小不在大；饮食之人，可贱亦可畏。”皆阅历有得之淡，非徒排比故实；“不在大”易一字为“犹在
大”，则语更圆。即祸不至于亡国丧身，而如梅尧臣《宛陵集》卷一一《杂兴》叹苏舜钦事所谓：“一客不得食，覆鼎伤众宾”，或《醒世姻缘》第七七回写相旺不得食青韭羊肉合子，怀恨而泄狄希陈阴事，亦皆干熊以愆、一饭之怨也。
二六 宣公十二年(一
嬖人伍参欲战，令尹孙叔敖勿欲，曰：“战而不捷，参之肉其足食乎，”参曰：“不捷，参之肉将在晋军，可得食乎，”按《国语。晋语》四，重耳醒，以戈逐子犯曰：“若无所济，吾食舅氏之肉，其知餍乎，”舅犯走且对曰：“若无所济，余未知死所，谁能与豺狼争食，若克有成，公子无亦晋之柔嘉是以甘食，偃之肉腥臊，将焉用之，”《意林》卷五引杨泉《物理论》(孙星衍辑入《物理论》、严可均《全晋文》卷四九辑入傅玄《傅子》)云：“漠未有管秋阳者，与弟及伴一人避乱俱行，天雨雪粮绝，谓其弟曰：‘今不食伴，则三人俱死。，乃舆弟共杀之，得粮达舍。……孔文举曰：‘管秋阳爱先人遗体，食伴无嫌也。……
此伴非会友也。若管仲啖鲍叔，贡禹食王阳，此则不可。向所杀者，犹鸟兽而能言耳；今有犬啮一狸，狸啮一鹦鹉，何足怪也，昔重耳恋齐女而欲食狐偃，叔敖怒楚师而欲食伍参；贤哲之忿，犹欲啖人，而况遭穷者乎，”《金楼子。立言》篇记孔融语稍异而意无不同：“三人同行，两人聪俊，一人底下；饥年无食，谓宜食底下者，譬犹蒸一猩猩、煮一鹦鹉耳。”亦《后汉书》孔融本传所谓“趺荡放言”之一例。并举猩猩舆鹦鹉者，用《礼记·曲礼》：“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0"~4X底下者”当为“聪俊者”食，犹《吕氏春秋·长利》篇记戎夷与弟子野宿寒甚，谓弟子曰：“子与我衣，我活也，我与子衣，子活也。我国土也，为天下惜死；子不肖人也，不足爱也”，衣
之与食，殊事一致。考论民俗者谓开化社会中人荐饥或暴怒亦每彼此相食(If men are hungry enough，or angry enough，theymay return to cannibalism now)号，孔氏言“忿”与“穷”，早隐括之矣。
二七 宣公十二年(二
士贞子谏晋侯，引晋文公语曰：“得臣犹在，忧未歇也，困兽犹斗，况国相乎”J按僖公二十二年，臧文仲曰：“蜂菌有毒，而况国乎y”定公四年，夫概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y”他如《国语。晋语》九智伯国曰：“夫谁不可喜而谁不可惧，蚋蚁蜂趸皆能害人，况君相乎，”《战国策。韩策》一韩公仲诫向寿曰：“禽困覆车，公破韩，辱公仲”；《文子。下德》篇：“兽穷即触，鸟穷即啄，人穷即诈”，又《苟子·哀公》篇颜渊曰：“臣闻之，鸟穷则啄，兽穷则攫，人穷则诈”(“攫”字《韩诗外传》卷二作“啮”，《淮南子。齐俗训》，《新序。杂事》篇作“触”)；《束观漠记》卷一六朱勃上书理马援曰：“飞岛踌冲，马惊触虎”；《太平御览》卷二九一引《卫公兵法》曰：“敌固无小，蜂蔓有毒；且鸟穷则啄，兽穷犹触者，皆自卫其生命而免于祸难也。”《孙子》论此，最为周匝。《军争》篇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柔人者也，防敌之困斗穷触也。《九变》篇云：“死地则战”，又云：“死地则战·)，，“死焉不得”，“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九地》篇云：“帅与之期，若登高而去其梯”，扬雄《太玄经·上》之次八：“升于高，危，或斧之梯”，即用其象。此激己者也，使士必困斗穷触也。白居易喀和微之诗二十三首。序》：“过蒙见窘，然敌则气作，急①w·G·Sumner，Folkways，341·Cf·P。P·Read·Alive(1974)·
则计生”，譬拟之词，意热二致。盖六通四辟，反致三心两意，犹豫计校，余地足误当机，《老子》第二二章所谓“少则得，多则惑”耳。古罗马兵书且专立章节，论寇穷必再作气，不如围开一面，削其斗志(De emittendo hoste，ne clausus proelium，ex desperatione red·integret)(~3；桓吉尔诗亦云：“兵败唯不望幸生，庶能全生，吾党宁死战尔”(Moriamur et in media arma ruamus·／Una salus victisnullam sperare salutem)Q。后世或云：“勇出于恐”(An eminentpoet tells US that all courage is fear)@，或云：“增援兵能增希望，然绝望则生决心”(what resolution from despair)，“无希冀则亦无恐怖”(For where no hope is left is left no fear)@。莎士比亚一再言恐极则反无恐(to be frighted out of fear)，驯鸽穷则啄怒鹰(the dove will peck the estridge)@，更合“鸟穷则啄”之喻。其理即休谟论情感所谓两情相反而互转(any emotion whichattends a passion is converted into it，though in their naturesthey are originally different from，and even contrary t0，eachother)@；或心理学所谓“疲乏律”(Law of fatigue)⑦：情感之持续每即促其消失转变，故乐极悲来，怒极悔生。、吾国《礼记》中《曲礼》、《檀弓》、《孔子闲记》，《乐记》诸篇于情感之“盈而反”实早发厥绪，特仅道乐之与哀⑧，而未推及七情五欲耳。参观《全上古三代文》卷论《孙子兵法》、《全汉文》卷论贾谊《鹏鸟赋》。
二八成公二年
。张侯曰：‘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注》：“殿，镇也。”按此本《诗。采菽》毛传。《史记》如《淮阴侯列传》曰：“不为假王以镇之”，而如真6：张耳、陈余列传》曰：“不王无以填之”；《汉书》韩信、耳，
余两传皆作“填”，师古均注：“填音竹刃反”，盖即“镇”也。他如《荆燕吴传》之“欲王同姓以填天下”，《杜周传》之“填抚四夷”等，师古注胥同，不具举。《汉书·张、陈、王、周传》陈平曰：“外填抚四夷”，师古无注；周勃“击章邯车骑填jC，，师古注：“殿之言填也，谓镇军后以扦敞。殿音丁见反。”移此释《左传》，庶音义兼备。
“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注》：“齐侯不知戎礼”；《正义》“僖二十二年《传》曰：‘虽及胡葛，获则取之，明耻教战，求杀敌也，；宣二年《传》曰：‘戎，昭果毅以听之之谓礼，杀敌为果，致果为毅。’是戎事以杀敌为礼。”按昭公二十一年，“华豹曰：‘不狎鄙，，抽矢”；《正义》：“此豹亦不逢军之战礼也。”郑玄《箴膏盲》论宣公二年狂狡事亦讥其“临敌拘于小仁，忘在军之礼”。足见“礼”者非揖让节文(code of courtesy)，乃因事制宜(decorum)之谓；故射仪则君子必争，戎礼则君子亦杀。昭公
(D Frontinus，op·cit。，Il·vi，PP·164仟··
④ Aeneid，]1，353—4·
④ Defoe，Serious Reflections of Robinson Crusoe， in R0·dancesand Narratives，ed·G·Aitkin，IIl，25·Cf·Cardinal de Retz：“Quandla frayeur est venue垒un certain point，elle produit les m~mes七frc{sque la t6m6t it6”(quoted in Letters of Lord Chesterfield，ed·B·D0brec·IV，1642)·
(㈠ ParadiSe Lost，I，]90一]；Paradise Regained。IIl，206·
(5)Antony and Cleopatra，IIl·xiii·]95—7；!IⅡHenry VI。I·iv。40—1·
(f力Hume，Treatise of Human Nature，Bk Il，pt iii，Scct·4。
“Everyman’S Lib·”，Il，131·
①C。Spearman，Psychology down the Ages，Il，102，112·
⑧cf。Antony and Cleopatra，I·ii·128一]30：“The present DIca·sure，／By revolution lowering，does become／了he opposite of itseIf"：Hamlet，IV·vii·¨5—6：“For goodness，growing to a pleurisy，／Dicsin his own too much”·
五年，女叔齐对晋侯曰：“鲁侯焉知礼， 是仪也，不可谓礼”；二十五年，趟简子问揖让周旋之礼，子大叔对曰：“此仪也，非礼也。”合观愈明。德谚有曰：“战争之本旨较战争之方式为先”(Kriegsr~songeht VOI"Kriegsmanier)。杀敌者战之本旨：三舍之退、一麋之献，以及下车免胄、执橇犒师，皆方式而已，戎仪也，非戎礼也。
二九 成公十年
晋景公卒，杜注曰：“巫以明术见杀，小臣以言梦自祸。”按此非阐明经、传之旨，乃杜氏有感而发，即《庄子》之《人间世》、《山木》两篇所谓“不材”则得终天年之意。二竖子闻医缓将至而逃于景公盲之上，膏之下，《隋书。艺术传》许智藏为秦王俊治疾，俊梦亡妃 钟崔氏曰：“许智藏将至，为之奈何，当入灵府中以避之”：许至诊脉曰：“疾已人心，不可救也”，即仿此。
晋侯“欲食，张，如厕，陷而卒。”按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卷一云：“左氏载息夫人事，为楚文王生堵敖及成王，犹未言；余谓息焜既为楚子生二子，衽席之间，已非一夕，安得未言，晋景公病，将食麦，陷而卒；国君病，何必如厕，假令如厕，岂能遽陷而卒，此皆文胜其实，良可发笑l”论息娲事，词意晓然。论景公事，言外意谓国君内寝必有如《周礼。天官·玉府》所谓“亵器”、《史记·万石君传》所谓“厕腧”者，无须出外就野溷耳。
三。成公十五年
子臧曰：“前志有之曰：‘圣达节，次守节，下失节”。按“达节”即昔语所谓“权”，今语所谓“坚持原则而灵活应用”也。若不能“达节”，则《易。节》之彖不云乎：“苦节不可贞，其道穷也。”“权”乃吾
国古伦理学中一要义，今世考论者似未拈出。《论语。子罕》：“可与立，未可舆权”；皇侃义疏：“权者，反常而合于道者；王弼曰：‘权者道之变；变无常体，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可豫设，尤至难者也，。”《庄子·秋水》：“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知理者必明于权，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文子·道德》：“上言者，常用也；下言者，权用也。唯圣人为能知权。言而必信，期而必当，天下之高行；直而证父，信而死女，孰能贵之，故圣人论事之曲直，舆之屈伸，无常仪表。祝则名君，溺则摔父，势使然也。……夫先迕而后合者之谓权，先合而后迕者不知权，不知权者，善反丑矣”(参观《淮南子·氾论训》)。《孟子。离娄》：“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赵歧注：“权者，反经而善者也”；《尽心》：“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韩诗外传》卷二记孟子论卫女曰：“常谓之经，变谓之权，怀其常经而挟其变权，乃得为贤。”《战国策·趟策》三魏魃谓建信君曰：“人有系蹄者而得虎，虎怒，决蹑而去。虎之情不爱蹯也，然而不以环寸之蹯害七尺之躯者，权也。”<公羊传》桓公十一年：“何贤乎祭仲，以为知权也。……权者何，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权之所设，舍死亡无所设。行权有道，自贬损以行权，不害人以行权，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J)《史记·白序》论君臣“皆以善为之”，而蒙恶名，陷死罪者，“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春秋繁露·。玉英》：“夫权虽反经，亦必在可以然之域，故虽死亡，终弗为也。……故诸侯在不可以然之域者，谓之大德；大德无瑜闲者，谓正经。诸侯在可以然之域者，谓之小德，小德出入可也。权、谲也，尚归之以奉钜经耳。”《全唐文》卷四。四冯用之《权论》：“夫权者，适一时之变，非悠久之用。……圣人知道德有不可为之时，礼义有不可施
之时，刑名有不可威之时，由是济之以权也。……设于事先之谓机，应于事变之谓权。机之先设，犹张罗待鸟，来则获之；权之应变，犹荷戈御兽，审其势也。”《全唐文》卷五八四柳宗元《断刑论》下：“经非权则泥，权非经则悖：是二者、强名也，曰‘当，，斯尽之矣。‘当，也者，大中之道也。”王安石《临川集》卷七二《再答龚深父论《论语，、《孟子，书》：“天下之理固不可以一言尽。君子有时而用礼，故孟子不见诸侯；有时而用权，故孔子可见南子。”杨时《龟山集》卷一。《语录》：“不知权是不知中。坐于此室，室白有中；移而坐于堂，则向之所谓中者，今不中矣；合堂室而观之，又有堂室之中焉。《中庸》曰： ‘君子而时中’，盖所谓权也。”《子华子·执中》篇论“虽过于中而在中之庭，虽不及于中而在中之堂”；《河南二程遗书》卷一二《明道语》论“不可捉一个中来为中”；《朱文公集》卷五八《答宋深之》论“中之活者”典“中之死者”；王守仁《传习录》卷上论“执中无权”：王艮《心斋先生遣集》卷论“子见南子”；焦循《孟子正义。尽心·杨子取为我》章疏；皆相参印。“权”者，变“经”有善，而非废“经”不顾，故必有所不为，而异乎“侥仰逶迤，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李康《运命论》)，如老于世故者之取巧投机、诡合苟全‘、，。朱熹《答宋深之》：“权者，权衡之‘权，，言其可以称物之轻重而游移前却以适于平，盖所以节量仁义之轻重而时措之，非如近世所谓将以济乎仁义之穷者也。”顾炎武《亭林文集》卷四《与李中孚书》：“时止则止，时行则行，而不胶于一。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于是有受免死之周、食嗟来之谢，而古人不以为非也。必斤斤焉避其小嫌，避其小节，他El事变之来，不能尽如吾料，苟执一不移，则为苟息之忠、尾生之信。不然，或并至斤斤者而失之，非所望于通人矣。”朱明其理，顾切于事。《公羊传》言“死亡无所设权”，即
＼
20嚣
《孟子·告子》：“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是以“达节。
而不“失节”，“行权”而仍“怀经”，“小德”出入而“大德”不腧，“君子
时中”与“小人无忌惮”回殊。杨时“移中”之喻，冥契《庄子·庚桑
楚：8)：“观室者，周于寝庙，又适其偃焉，为是举移是”，郭象注：“当其
偃溲，则宗庙之是移于屏厕矣。故是非之移，一彼一此。”亚理士多
德《伦理学》言“中”因人因事而异(not one nor the same for all)，
故“适得其中，谈何容易j(，(to hit the mean is hard in‘
eme)，善处者亦各执“与己相应之中”
而已②。盖亦知执中须连“权”，不同于执一也。他如柏拉图论谎
语时或有益(1a fausset6 utilisable)@；亚理士多德论诡辩时或
宜用④，故其《修词学》皆示人以花唇簧舌之术
ingenious hints hints Oil deception)@；基督教长老有专门学问
(casuistry)，辨究遇事应物，犯戒而不失为守戒
aking of rules)@；均有当于“达节”、“反经”之旨。吾国古人言“中”
“是”兼“移”，言“节”兼“达”，言“出入”兼“不腧闲”，言“经”兼“权”，
兼“时”，言真所谓“出语尽双，皆取对法”(《六祖大师法宝坛经·
付嘱》品第一。)，圆览而不偏枯者矣。参观前论僖公二十二年、又
①Cf·Shakespeare，King John，II·i·573 ff·(Commodity)·
·② Nicomachean Ethics，]I·Vi and iX，Basic Works of Aristotle·Random House，958—9，963·
④ La Rl[publique，II，382，Oeuvres compl~tes de Platon，“Biblio·th6que de la Pl6iade”。I，933—4；cf·w·B·Stanford·The UlyssesTheme。20(the medicinal]ie)·
①w·B·Stanford，Ambiguity in Greek Literature，12·
·⑤Th·Gomperz，Greek Thinkers，tr·G。G·Berry，IV，435；cf·Quintillian，bstitutio oratoria。II。XV·24(fallendi artem)，xvii·18—21(dicere falsa pro veris)，“Loeb”，I，310，3]2—4·
⑥ Cf·C·F·D’Arty，A Short Study of Ethics，21 8。
论定公十四年。
三一 成公十六年
“楚子登巢车以望晋军，子重使太宰伯州犁侍于王后。王曰：‘骋而左右，何也，，曰：‘召军吏也。’‘皆聚于中军矣。，曰： ‘合谋也。”张幕矣。’曰：‘虔卜于先君也。”彻幕矣。’曰：‘将发命也。”甚嚣且尘上矣。’曰：‘将塞井夷灶而为行也。”皆乘矣。左右执兵而下矣。，曰：‘听誓也。，‘战乎，，曰：‘未可知也。，‘乘而左右皆下矣。，曰：‘战祷也。”按不直书甲之运为，而假乙眼中舌端出之(the indirect presentation)，纯乎小说笔法灸1)。杜牧《阿房宫赋》云：“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杏不知其所之也。”与此节句调略同，机杼迥别。杜赋乃作者幕后之解答，外附者也；左传则人物局中之对答，内属者也；一只铺陈场面，一能推进情事。甲之行事，不假乙之目见，而假乙之耳闻亦可，如迭更司小说中描写选举，从欢呼声之渐高知事之进展(suddenlythe crowd set up a great cheer etc·)③，其理莫二也。西方典籍写敌家情状而手眼与左、氏相类者，如荷马史诗中特洛伊王登城望希腊军而命海伦指名敌师将领(Priam spake and called Helen tohim etc·)③，塔索史诗中回教王登城望十字军而命爱米妮亚指名敞师将领(Conosce Erminia nel celeste camp0／e dice al reecc·)④，皆脍炙人17之名章佳什。然都无以过于《元秘史》卷七中一节者，足使盲邱明失色而盲荷马却步也，兹撮录之。“成吉思整治军马排阵了，乃蛮军马却退至纳忽山崖前，缘山立住。彼时札木合亦在乃蛮处。塔阳问：‘那赶来的如狼将群羊直赶至圈内，是甚么
2／
人，’札木合说：‘是我帖木真安答用人肉养的四个狗，……如今放了铁索，垂涎着欢喜来也。……’塔阳说：‘似那般呵，离得这下等人远者。，遂退去跨山立了。又问：‘那后来的军，如吃乳饱的马驹绕他母喜跃般来的是谁，’札木合说：‘他是将有枪刀的男子杀了剥脱衣服的……二种人。’塔阳说：‘既如此，可离的造下等人远者。’又令上山去立了。又问：‘随后如贪食的鹰般当先来的是谁，’札木合道：‘是我帖木真安答浑身穿着铁甲。……你如今试看。’塔阳说：‘可惧l’又令上山立了。又问：‘随后多军马来的是谁，，札木合说：‘是诃额仑母的一个儿子，……吞一个全人呵，不勾点心。……大拽弓射九百步，小拽弓五百步。……’塔阳说：‘若那般呵，咱可共占高山上去立了。’又问：‘那后来的是有谁y，札木合说：‘是诃额仑最少的子……，于是塔阳遂上山顶立了。”有问则对，随对而退，每退愈高，叙事亦如羊角旋风之转而益上。言谈伴以行动，使叙述之堆垛化为烟云，非老于文学者安能辨是7《左传》等相形遂嫌铺叙平板矣。
三二襄公四年
晋侯欲伐戎狄，“魏绛曰：‘……获戎失华，无乃不可乎，夏训有之曰：有穷后羿一一’公日：‘后羿何如，，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钮迁于穷石’·”按二十五年，崔杼“盟国人于大宫，曰：‘所不与崔庆者一“晏子仰天叹曰：‘婴所不惟忠于君、利社稷者是与，有如上帝，’乃歃”；《注》：“盟书云：‘所不与崔庆者，有如上帝1’读
①Cf·Henry James，The Art of the Novel，ed·，R·B·Blackmur·46，298，306，327。
②Pickwick Papers，ch·13·
⑧ Iliad，III·161 ff·“Loeb”，l，129—135· ·
④Gerusalemme Liberata，III。37—40，op·c汛，69—70·
书未终，晏子抄答，易其词，因自歃。”文心甚细。实则魏绛论和戎一节，正亦绛词未毕，而晋侯瞿然抄问也。吾国古籍记言，语中断而脉遥承之例莫早于此。《汉书·霍光传》：“光与群臣连名奏王，尚书令读奏曰：‘……与孝昭皇帝宫人蒙等淫乱，诏掖庭令，敢泄言要斩一一，太后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耶，’王离席伏。尚书令复读曰”云云；《魏书·蠕蠕传》：“阿那镶起而言曰：‘臣之先逐草放牧，遂居漠北一一，诏曰：‘卿言未尽，可具陈之。，阿那镶又言曰：‘臣先祖以来，世居北土”云云；即其类。贯华堂本《水游》第五回：“那和尚便道：‘师兄请坐，听小僧一一，智深睁着眼道：‘你说，你说，”一一说，在先敝寺”云云；金圣叹批：6(说，字典上‘听小僧，本是接着成句，智深自气忿忿在一边夹着‘你说、你说’耳。章法奇绝，从古未有、”不知此“章法”开于《左传》，足征批尾家虽动言“《水浒》奄有邱明、太史之长jC，，而于眼前经史未尝细读也。《隋书·经籍志》一：“孔子曰：‘必也正名乎l，一一‘名，谓书字一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IliON事不成”；非纪言也，竟亦用此法。若《聊斋志异》卷八<吕无病》：“久之久之，方失声而言曰：‘妾历千辛百苦，与儿逃于杨一一’句未终，纵声大哭，倒地而灭”；《荡寇志》第一。。
回：“高俅指着林冲骂道：‘本帅赦你不死，你倒一一，林冲咬牙切齿，大骂：‘奸贼休走，”；则中断而无后继，为此“章法”之变。另一变如《后汉书·袁绍传》下袁谭堕马，“顾曰：‘咄，儿过我，我能富贵汝。，言未绝口，头已断地”；是谭未毕厥词而已身首异处，范晔足成其语而申明焉，其《列女传》记阴瑜妻“以粉书扉上曰：‘尸还阴’，‘阴，字未及成>)，亦然。参观《太平广记》卷五五《郑用中》(出《逸史》)：“纸上有四字云：‘香火愿毕’，‘毕’字仅不成j＼，，又卷二四二《窦少卿》(出《王氏见闻》)：“其从者寻卒于店中；此人临卒，店主问
曰：‘何姓名，’此仆只言得‘窦少卿一一，三字，便奄然无语。)，
三三襄公九年
··圳州㈤
“公子雏进曰：‘天祸郑国，使介居二大国之间’。”按《汉书。西域传》下楼兰王对簿曰：“小国在大国间，不两属无以自安。”
三四 襄公十四年
师旷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弗使失性。……岂其使
一人肆于民上，以从其淫，而弃天地之性。J)按两“性”字《注》、《正
义》皆未释。昭公八年，“莫保其性”，《注》：“性，生也”；十九年，“民
乐其性而无寇”，《正义》：“性，生也。”皆本《白虎通·性情篇》：· “性者，生也。”此处两“性”字亦作“生”解；“天地之性”即《易·系
辞》所谓“天地之大德曰生”。
三五襄公二十一年(一
“于是鲁多盗，季孙谓臧武仲曰：‘子盍诘盗，’……武仲曰：‘子召外盗而大礼焉，何以止吾盗l”按昭公七年，无宇曰：“若以二文之法取之，盗有所在矣·，，二节可以合观，皆已逗《庄子。胜箧》、《盗跖》两箴议论。《诗··荡》云：“盗言孔甘，寇攘式内”，《困学纪闻》卷
＼ ·一三说之曰：“有民贼，则贼民兴”；此之谓也。
三六 襄公二十一年(二
“乐祁与其老州宾通几无室矣”；《注》：“言乱甚。”按是矣而未贴切。《墨子。公孟》：“室以为男女之别也”，《内则》：“为宫室，别外内”；“无室)C>则外内不别，无所避忌。《史记·周仁传》：“于后宫
秘戏”，《索隐》：“所宜秘也”；杜甫《宿昔》：“宫中行乐秘，少有外人知”。“无室”即不秘其事，外人尽知矣。参观昭公二十八年，“祁胜与邬藏通室”。
三七 襄公二十一年(三
“初，叔向之母妒叔虎之母美，而不使，曰：‘深山大释，实生龙蛇；彼美，余惧其生龙蛇以祸女”；《注》：“不使见叔向父。”按《论衡。言毒篇》：“叔虎之母美，叔向之母知之，不使视寝”，盖述此事，“视寝”乃补申“使”字之意。昭公二十五年，季姒曰：“公若欲使余，余不可而扶余”，即“而不使”之“使”，《注》、《正义》皆无释，正当以《论衡》语解之。方以智《通雅》卷一八、黄生《义府》卷下皆引《韩诗外传》牵合《水经》，说“使”为“人道”，失于迂曲。又按叔向之母殆主张无貌即是有德者，既持此论以斥其夫之小妇，及为子择新妇，复申其说。昭公二十八年，初叔向欲取于申公巫臣氏，其母不可，曰：“吾闻之，甚美必有甚恶。……且三代之亡，共子之废，皆是物也。”《国语·周语》下太子晋谏灵王曰：“祸不好不能为祸”，《晋语》一史苏论女戎曰：“虽好色，必恶心”；《魏书·道武七王传》清河王绍母“美而丽”，太祖见而悦之，告献明后，请纳，后曰：“不可，此过美不善1”皆即叔向母识见。虽然，老生常淡而出老妇之口，则易招物议，使人思及《苟子·君道》所云：“语曰：‘好女之色，恶者之孽也”，又《史记·外戚世家》褚少孙补所云：“美女者恶女之仇。”故邱明迳书曰“妒美”，岂不能谅叔向母之苦心耶7抑能察见其隐衷也7《战国策·趟策净二楼缓曰：“母言之为贤母，妇言之必不免为妒妇”，其是之谓欤。王若虚《滹南遣老集》卷一《五经辨惑》：“使其言果当而知虑果及于此，则可谓之贤而不可谓之妒；实出于妒，则
2／挈
言虽有验，亦非其情而不足称矣。左氏既以为妒，而又若著其贤者，何也，，，虽词若疑而不决，实已如老吏断狱矣。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卷二四程文《书<春秋色鉴绿，后》：“许君少渊取《左氏传》凡女祸类为一编。J，其书未睹，想勿外叔向母之旨，特不知于成公元年申公巫臣之谏楚庄王及子反纳夏姬，作何弥缝。沙张白《定峰乐府》卷六《四美人咏》为嫫母、无盐、孟光、及诸葛亮妇“阿承丑女”而作；盖既臆断有貌即无德，推之则以为无貌即有德，更进而昌言有德即有貌，故四妇皆被“美人”之号矣。“女祸”之说亦所谓“使周姥制礼，决无此论”；盖男尊女卑之世，口诛笔伐之权为丈夫所专也。
寓言述一人与狮友匿，偶同观名画勇士搏狮，狮曰：“画出人手故尔，倘狮操笔作图，必不如是”；比物此志、!、。词章中亦不乏平反之篇，如唐崔道融《西施滩>>：“宰韵亡吴国，西施被恶名”，以至清张问陶《美人篇》：“美人实无罪，溺者自亡身；佛罪逮花鸟，何独憎美人，”参观《全梁文》卷论江淹《丽色赋》。希腊最古诗歌早指名艳女为“美丽之祸殃”(the beautiful evil)@，几如太子晋语“祸好”之译文，“好”，美好也；倾国倾城之说亦习见古希腊诗文中⑧；“无言哲人”答王问“女是底物，”(Quid est mulier?)，尤肆口丑诋④，于
① Cf·Johnson，The Rambler，no·1 8：“As the faculty of writ·ing has been chiefly a masculine endowment，the reproach of makingthe world miserable has always been thrown upon the women’’：Ri·chard Burton，Thousand Nights and A Night，vol。X，Terminal Essay，192：“Women all the world over，are what riled make them·It is theold ever-new fable：‘whO drew the lion yanquished?。Twas a man·’。
④ Hesiod，Theogony，585，Hesiod，the Homeric Poems，and Ho·metica，“Loeb”，123·
⑧ Athenaeus，The Deipnosophistes，XlIl。560，“Loeb”，Vl，27；cf·Sterne，Tristram Shandy，Bk vl，ch·33(Helena a bitch for thedestruction of the Greeks and the Trojans)·
④ B·E·Perry，Seeundus the Silent Philosopher，96广
中世纪僧侣之马詈，如水之于冰矣。
三八 襄公二十一年(四
州绰曰：“然二子者，譬于禽兽，臣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矣。”按比为初见，语详意豁。二十八年，卢蒲娶曰：“譬之如禽兽，吾寝处之矣”；再见语遂较简而意亦不醒。昭公三年，子雅曰：“其或寝处我乎，”；三见文愈省，若读者心中无初见云云，将索解不得。一语数见，循纪载先后之序由详而约，谓非有意为文，得乎，又如襄公十年，子产曰：“众怒难犯，专欲难成”；昭公十三年，蔓戍然曰：“众怒如水火焉，不可为谋”；二十五年，子家子曰：“众怒不可蓄也”；二十六年，子车曰：“聚可惧也，而不可怒也”；哀公二十五年，拳弥曰：“众怒难犯。”亦见作者之刻意避复，仅重出一次而已。
三九 襄公二十三年
“臧孙曰：‘季孙之爱我，疾疢也；孟孙之恶我，药石也。美疢不如恶石：、夫石犹生我，疢之美，其毒滋多。孟孙死，吾亡无日矣，”“疾疢”何以曰“美”，注疏无说。咳吕氏春秋·达郁》篇：“趟简子曰：‘厥也爱我，铎也不爱我”；高诱注引《左传》此节作“疾疹也”，较易解会。“美／＼，、“恶”均指形貌，“恶石”之“恶”乃谓丑恶，即昭公二十八年“跟蔑恶”之“恶”，非谓善恶之恶。皮疹红肿，倘不顾病痛，仅论表状，则色鲜肌丰，称“美”亦可。文艺复兴时意大利人谈艺谓或赞骑士之雄猛，则称其所斫之伤痕曰“美”(belle ferite)，或赞僧侣之坚忍，则称其创I：1及骨节错脱曰“美”(belle scorticature e slogat·ure)㈠。十九世纪英人谈艺，亦谓医生于疾患之征象备具者，辄称为“美”，故15t“一个美丽的烂疮”Ca beautiful ulcer)③。近世萧伯
纳至言，病人所谓“惨痛／＼，(ghastly)之开刀，正外科医生所谓“美丽之手术”(beautiful operations)，亦如情人称所欢曰“美”，而傍观者则觉其了不动人(unattractive)@。“美疢”之说，已导夫先路，庶几能以冷眼看热病，如所谓“保持心理距离)，(psychical distance)@者欤。
《全唐文》卷五八六柳宗元《敌戒》：“皆知敞之仇，而不知为益之尤：皆知敌之害，而不知为益之大”，即引孟孙语及秦始皇事为例。用意正同《左传》成公十六年，范文子曰：“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国语。晋语》六记范文子语更详尽。
《孟子·告子》：“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春秋繁露。竹林》申言曰：“深本顷公之所以大辱身、几亡国、马天下笑，其端乃从慑鲁胜卫起”，与柳文皋秦始皇事甚合。陆游《剑南诗稿》卷八三《病起杂言》：“国不可以无灾眚，身不可以无疢疾”；杨万里《城斋集》卷六九螺乙巳论对第一札子’：“天之于君，厌之者则骄之以嘉祥，爱之者则谴之以变异；绝之者则误之以强盛，爱之者则惧之以灾害”；皆孟孙、孟子等之旨也。参观《老子》卷论第2iiA章。虽然，事有貌同而心异者。释敞以为外惧，固远识谋国之忠也，养寇挟而自重，则老黠谋身之巧也；柳州言其一而未知其二。吴王夫差矢书射文种(《吴越春秋。夫差内传》)，武涉说韩信(《史记·淮阴侯传》)臧衍说张胜(《史记·韩信、卢绾传》)，何穆
①Croce，Estetiea，10。ed·，l98(Campanella)·
②De Quincey：“On Murder Considered as One of the FineArts”，Collected Writings，ed·D·Masson，XIII，14—5·
⑧C·St·John，ed·，Ellen Terry and Bernard Shaw：A Correspon·denee，P·x·
④ E·Bullough，Aesthetics；93 ff··
· 2，
说刘牢之(《晋书·刘牢之传》)，下至汪景祺戒年羹尧(《读书堂西征随笔。功臣不可为》)，莫不引《文子·上德》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为喻，即危词动之，言留敌庶可自全，苟尽敌则己亦随尽。《南史·贼臣传》侯景为慕容绍宗所败，军溃，收散卒才得八百人，“使谓绍宗曰：‘景若就擒，公复何用y，绍宗乃纵之”；《北史·贺若弼传》隋文帝曰：“初欲平陈时，弼谓高颖曰：‘陈叔宝可乎，不作高鸟尽、良弓藏邪，”郑达《野史无文》卷三记左良玉大捷而不肯穷追，日：“留此残贼，武官尚可为人；若贼今日平，武臣明日即奴矣，”同是斯理。王建《射虎行》：“惜留猛虎在深山，射杀恐畏终身闲”；范浚《香溪先生文集》卷八《读王建《射虎行，》：“有如边将图偷安，遵养时晦容其奸，翻愁努力尽高鸟，良弓挂壁无由弯。”“留虎”·“容奸”，是亦以“敌”为己“益之尤”、“益之大”也。《淮南子。说林训》记柳下惠见饴，曰：“可以养老”，盗跖见饴，曰：“可以粘牡。”《敌戒》之言，而忠奸异见，惠、跖殊用，于柳州乎何咎焉。
古希腊文家论仇敌可为己益，举罗马灭加太基，一老成人曰：“外无畏忌，则邦国危殆”(Now is our position really dangerous，since we have left for ourselves，none to make US either afraidOf ashamed),~，正言“外宁必有内忧”。十六世纪意大利政论家亦谓安乐为人之大敞，其难御远过于苦困(La buona fortuna degliuomini 6 spesso el maggiore inimico che abbin o……Per5已mag·giore paragone di uno uomo el resistere a questa che aUe diver·sith)~)。死于安乐，眚疾有益，尤为出世法惯语。《阴符经》下篇：“思生于害，害生于恩”，夏元鼎《水调歌头》：“害裹却生恩”又“要知害裹却生恩”，本之；陈师道《后山诗集》卷五《病起》：“灾疾资千悟，冤亲并一空”；方以智《药地炮庄》卷二《养生主》引曹大文曰：“竹阙
218 ·
题大士曰：‘人只念救苦救难观世音，何不念救安救乐观世音f”又卷三《大宗师》引杖人曰：“贫、病·死是三大恩人”；足以概矣⑨。
四。 襄公二十四年然明论程郑曰：“是将死矣，不然将亡”；《正义》：“善言非其常，所以知其死，非谓口出善言即当死。赵文子，贤人也，将死，其语偷；程郑，小人也，将死，其言善。俱是失常。”按《论语。泰伯》：“入之将死，其言也善”，邢呙疏引魏颗、赵孟、孝伯及程郑为将死而言失常之例。《史记·滑稽列传》褚先生补东方朔事，亦载：。帝曰：‘今顾东方朔多善言，，怪之。居无几何，朔果死。”歌德小说云：“人亦有言，行事反常，其将死也”(Man sagt：“Er stirbt bald”，wenneiner etwas gegen seine Art und Weise tut)@。中西俗说颇类。
①Plutarch，Moralia：“How to Profit by one，s Enemies”，§3。。Loeb”，II，15·
⑧Guicciardi ni，Rieordi，§1 64，Opere，Riccardo RJcciardi，1 31·
⑧ Cf·Eckhard：“Das schnellste Tier，das dich tragt zur vollkom·menheit，ist Leiden”，quoted in Nietzsche，Schopenhauer als Erzieher·§4，Werke，hrsg·K·Schlechta，I，317；Jeremy Taylor，Holy Dying：“The SOUl by the helpe of Sicknesse knocks Off the fetters of prideand vainer complacencies”，The Golden Grove，ed·L·P·Smith。88；Novalis，Fragmente，§984，hrsg·E·Kamnitzer，344：“Krankheitenzeichnen den Menschen vor den Tieren und Pflanzen aus·Zum Leidenist der Mensch geboren·Je hilfloser。desto empf／inglicher ffir Moralund Religion”；Simone Weil，La Pesanteur et la Grace·109："La mi·必re humaine contient]e secret de]a sagesse divine。et non pas leplaisir”·
④ D5e w。hlverwandtsehaften：“0tti[ics Tagebuch”，Gesam·wcrk··“Tempel·klassiker”，III，Spruchweisheit，295。
四一 襄公二十五年(一) 一
“晏子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名注》：“以公尸枕己股。”按《传》词意当为晏子“枕尸之股”，而《注》解为晏子“枕尸于股”。僖公二十八年，卫侯知叔孙无罪，“枕之股而哭之，，：襄公二十八年，“石恶衣其尸，枕之股而哭，”又三十年，“子产裢之股而哭之”；诸节词意晓豁，不注自明。苟《传》无比等文，只裁晏子“枕尸股”一事，则杜注未保不误。此又所谓“一切解即一解”也。《三国志·魏书。陈泰传》裴注引孙盛《魏氏春秋》：“帝之崩也，太傅司马孚、尚书右仆射陈泰枕帝尸于股，号哭尽哀”云云，而斥孙氏“记言”，每“自以意制，多不如旧。”窃疑孙记二人枕尸号哭，亦缘读《左传》太熟，记事仿古，未必二人行事师古，故裴注所引干宝《晋纪》即未道此。《武帝纪》建安五年，“公曰：‘夫刘备、人杰也”云云，裴注：“凡孙盛制书，多用左氏，以易旧文”；记司马孚，陈泰事，正“多用左氏”之一例矣。
鲜虞曰：“一与一，谁能惧我，”按高邮王氏父子《读书杂志·汉书》一、《经义述闻。左传》中谓“舆有战”义，犹“敌也·当也”，举例甚详。聊补三事，皆本文几若自释而不劳阐解者。《管子·轻重戊》桓公患楚为“强国”，其民“习战斗之道，，，管子El：“即以战斗之道与之矣”；<公羊传》庄公三十一年：“《春秋》敌者言‘战’，桓公之与戎狄，驱之尔”；《谷梁传》成公十二年：“中国与夷狄，不言‘战’，皆曰‘败之”，又昭公十七年：“中国与夷狄，亦El‘败，DO《韩非子。初见秦》：“宰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若也；以此与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与”正“当也、敌也”之义；注者或以下文曰“荆可举”，遂谓“与”应作“举”，不免轻举而多事耳。《三国志。魏书·张
遗传》天柱山峻狭，才通步径，遗曰：“此所谓‘一与一’，勇者得前耳”，即用鲜虞语。夫“与”为相好、相得，而复为相敌、相拒，黑格尔所谓一字具正反二意者(参观《周易正义》卷论《《易，之三名》，其类不乏。文公二年：“敌惠敌怨”，杜预注：d(敌，犹对也”；《魏书·文帝纪》裴注引《典论》：“对者不知所出J)；“对”谓相搏斗。而《郭皇后传》敕：“诸亲戚嫁娶，自当典乡里门户匹敌者”，“敌”谓相偶俪。故男女好合曰“成双作对”，而为仇亦曰“作对”，怨家称“对头”，相斗称“放对”。《说文解字。非部》段玉裁注谓“靠”本洲“相逢”而作“相依”解，《斗》部段注谓“斗”本训“遇合”而通于“争竞”之“斗”。训诂之兼容并蕴，亦见事物之反与正成、敌亦友尤尔。欲推而远之，必逼而接之，庶可著力，韩愈《淮泗交流赠张仆射净：“毬惊杖奋合且离”，写景而兼明理。短兵肉搏，两情乃仇，两体则亲；状厮杀每曰“交手”，El“火并”，曰“回合”，“交”若“并”若“合”乃亲就之词，而厮杀固仇拒之事也。如《金华子杂编》卷上记韩藩事云：“而更学斗唇合舌”；《敦煌掇琐》之一五《蚜舸新妇文》：“斗唇合舌，务在喧争”；谓吵嘴也，“斗”即是“合”，互文一意，可资隅反。黑格尔书牍尝谓“非抱不能推”(“La v~rit6 en la repoussant On l'embrasse"ist ein tiefsinniger Jacobisches Motto)(~、；圣佩韦笔记尝谓“欲拒必牛目接”(On touche encore氢son temps，et tr已s fort， m邑mequand 013·1e repousse)@；不妨参印韩愈诗之“合且离”焉。
四二 襄公二十五年(二
赵文子曰：“若敬行其礼，道之以文辞，以靖诸侯，兵可以弭。”
汀)Hegel，Briefe，Nr·271，an Niethammer，9 Juli l816。Ausge·w~ihlte Texte，hrsg·R·O·Gropp，I，52· ·
⑧Sainte·Beuve，Mes Poisons，ed·V·Giraud。1 97。
按昭公十三年，刘献公对叔向曰：“君苟有信，诸侯不贰，何患焉，告之以文辞，董之以武师。”两“文辞2，略当今语所谓“宣传”。襄公二十五年，仲尼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此“文辞”则指宣传而兼外交词令。皆谓官方语言也。《战国策·秦策》一苏秦说秦惠王曰：“繁称文辞，天下不治”，当与《墨子·非命》篇中：“凡出言谈由文学之为道也”，下：“君子之为文学出言谈也”，《韩非子·难言》篇：“殊释文学”，《问辩》篇：“此世之所以多文学也”，《六反》篇：“离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学之士”等合观。“文辞”、“文学”皆谓私人创说、处士横议，异于公文官话者也。
四三 襄公二十五年(三
“子产喜，以语子太叔，且曰：‘他日吾见蔑之面而已，今吾见其心矣。”按昭公二十八年“缎蔑恶”，《注>>：“貌丑。”盖子产“他日”以貌取人，失于皮相；特言“见面”，即谓其貌丑也。昭公二十八年，叔向执驶蔑手曰：“今子少不飏，子若无言，吾几失子矣”＼，正亦子产之意。《太平御览》卷三八二引束皙《发蒙记》云：“丑男酸蔑，丑女钟离春。”恶”言形状，非言品行，典“美”对而不与“善”对。襄公二十六年，“佐恶而婉，大子痤美而很”，哀公二十七年，“恶而无勇”，皆此“恶”字。《庄子。德充符》：“卫有恶人”，《孟子。离娄》：“虽有恶人”，均指丑人。《吕氏春秋。去尤》篇：“鲁有恶者，其父出而见商咄，反而告其邻曰：‘商咄不若吾子矣，，且其子至恶也，商咄至美也，彼以至美不如至恶，尤乎爱也。”尤足为《大学》“人莫知其子之恶”笺释。
四四 襄公二十六年
“弃长而美。……公见弃也，而视之尤”；《注》：“尤，甚也。”按服虔注谓：“尤，过也；意悦之，视之过久。”似皆未切。昭公二十八年，叔向母曰：“夫有尤物，足以移人”：《注》：“尤，异也)，，则近是矣，两“尤”字同义。《庄子·徐无鬼》曰：“权势不尤，则夸者悲”，又曰：“夫子、物之尤也。”盖出类异常之谓“尤”；“视之尤‘”者，古人所谓“异视”、今语所云“另眼相看”、“不等闲视之”也。然《三国志·魏书。陈思王植传》裴注引《魏武故事》载手令斥植日：“私出开司马门至金门，令吾异目视此儿矣·”乃不悦而不复重视，是贬非褒，舆今语旨趣适反。
四五 襄公二十七年
向戌欲弭诸侯之兵以为名，子罕曰：“谁能去兵7兵之设久矣，
所以威不轨而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废兴存亡昏明之
术，皆兵之由也。”按《战国策·赵策》三记趟王曰：“寡人不好兵jC，，· 郑同因抚手仰天而笑之曰：“今有强贪之国，临王之境，索王之地，
告以理则不可，说以义则不听，王非战国守圉之具，其将何以当之，
王若无兵，邻国得志矣”，《吕氏春秋。荡兵》篇发挥其旨尤详，高诱
注正引《左传》此节释之。《文子·道原》及《庄子·庚桑楚》皆曰：
“兵莫僭于志，镆邹为下”；》吕氏春秋》寅乃阐文，庄而言之酣畅尔。
其词曰：“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察兵之微：在心而未
发，兵也；疾视，兵也：作色，兵也；傲言，兵也；援推，兵也；连反，兵
也；侈斗，兵也；三军攻战，兵也。……今世之以偃兵疾说者，终身
用兵而不自知，悖，”直指本源，洞窥徼眇。<韩非子·五蠹》：“上古
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夫角智斗力，世所熟知，至“道德”亦即争竞之具，韩子真能“察兵之微”者，霍柏士谓战争非直两军厮杀，人之情性无时不欲争，即战所寓也(丁he natureof war consisteth not in actual fighting，but in the known dis·position thereto during all the time)O)；曩日言心理者，莫不以争斗(pugnacity)列为本能(instinct)之一②。吾国先秦诸子早省杀机之伏于寻常言动矣。
四六 襄公二十八年
“卢蒲癸曰：赋《诗》断章，余取所求焉。”按癸强颜借口，而道出春秋以来词令一法。“赋《诗》”者，引《诗》也，如昭公元年，子皮“赋《野有死厨》之卒章”，趟孟“赋《常棣》”，即其一例。他若《中庸》引《大雅。旱麓》，孔颖达《正义》曰：“此引断章，故与《诗》义有异也”；《大学》引《商颂。玄鸟》，《正义》曰：“此记断章。”盖“断章”乃古人惯为之事，经籍中习见。皆假借古之“章句”以道今之“情物”(二词本《南齐书·文学传》陆厥与沈约书)，同作者之运化；初非征援古语以证明今论，如学者之考信。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一论“孔门说《诗》)／不以“文句泥”；曾异撰《纺授堂文集》卷五《复曾叔祈书》谓“左氏引《诗》，皆非《诗》人之旨”；卢文韶《抱经堂文集》卷三《校本<韩诗外传，序》称(2C《诗》无定形，读《诗》亦无定解”，援引“各有取义，而不必尽符乎本旨”。后世词章之驱遣古语，戍句，往往不特乖迤本旨，抑且窜易原文，巧取豪夺；如宋人四六及长短句所优为，以至“集句”成文之巧，政“赋《诗》断章”之充类加厉，摄搪古人以供今我之用耳③。罗泌《路史·发挥》卷五谓哀公十六年诛孔子集《诗。南山》之“吴天不吊”、氓十月之交》之“不憋遣一老”、《闵予小
子》之“毙焭在疚”，是“断章”以成章之朔。《世说》取简文引“无小无大，从公于迈”及“某在斯”、韩康伯引“无可无不可”等，入《言语》门；取郑康成婢引“胡为乎泥中”及“逢彼之怒”等，入《文学》门。足征“断章”亦得列于笔舌妙品，善运不亚善创，初无须词尽己出也。
说理参禅，每刺撷诗词中言情写景之句，聊资津逮，如《五灯会元》卷一九昭觉克勤章次引“小艳诗圾卷二。象耳圆觉章次引苏、黄诗，《河南程氏外书。时氏本拾遣》及《朱子语类》卷九七引石曼卿诗，以至《静庵文集》续编《文学小言》五引晏、柳、辛词；莫非“孔门说<诗》”之遗意。《东塾读书记》卷三称孟子“弓[《蒸民》之诗，以证性善，性理之学也，引‘雨我公田，，以证周用助法，考据之学也”；则发明<诗》之本旨，故曰“证”曰“考”，绝非“断章”以“取所求”，不得混为一谈也。
庆封“则以其内实，迁于卢蒲娶氏，易内而饮酒”；《注》：oJ内实’、宝物妻妾。”按昭公二十八年，“晋祁胜舆邬藏通室”，<注)：“易妻”；“易内”亦“通室”之义，《魏书·合宦传》王显弹抱老寿所谓“易室而奸”。《山歌》卷三《交易》、《拍案惊奇》初刻卷三二、鲍卡邱及拉芳且小说中皆写此类事④，郎<共产党宣言》第二节所斥“以互诱彼此妻室为至乐”(finden ein Hauptvergn此cn darin， ihre Ehefra·uen wechselseitig zu verf~ihren)，西方今日颓风恶俗之一(swing·
(D Leviathan，pt·I，ch·8，op·cit·，P·81。
②James，Prine!ples of Psychology，II，409—10·
⑧E。Staiger：“Entstellte Zitate”：“Es wird in Wahrheit ange·eignet”(Die Kunst der Interpretation，162)·Cf·M·de Wolfe HoWc·ed·，The Pollock·Holmes Letters，II，285：“All is fair in quotation”·
① Boccaccio，Ii Decamerone，VIIl·8，Hoepli，519 ff·：La Fon·taine，Coates et Nouvelles，IV·5“Les Troqueurs”，Gamier。306 ff··
、
ing)也。初民婚姻有“夫妻互易”制(exchange marriage)，则别是一事。
、 四七 昭公元年(一
“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橐而入”；《注》：“示无弓。”按郎《国语·齐语》之“强无弓。”《齐语》又记桓公轻诸侯之币而重其礼，“诸侯之使，垂橐而入，捆载而归”，韦昭注：“垂，言空而来，‘橐’、囊也；重而归，‘捆，豢也”；《晋语》：“故轻致诸侯而重遣之j＼)，韦注：“轻’谓垂橐而入，‘重，谓捆载以归。”夫均谓空手上门耳，而一指不持兵刃，后世曰“赤手”，一指不携钱帛，后世曰“白手”，“垂囊”盖兼两义；此又须断以“词之始终”者。
“楚公子围设服离卫”一节。按叔孙穆子、子皮、子家辈十人指点议论，伯州犁穷于酬对，后世白话小说及院本宾白写七嘴八舌情景，庶有足嗣响者，如《长生殿》卷一第五折《禊遥》、卷四第一折《弹词》，《儒林外史》第二回范进中举、众人舆胡屠户，《红楼梦》第一七回，贾宝玉拟联额、众清客与贾政，皆其例也。<史记》、《汉书》记言似未辨此。
子羽谓子皮曰：“齐、卫、陈大夫其不免乎I国子代人忧，子招乐忧，齐子虽忧勿害……皆取忧之道也。忧必及之”；《注》：“国子、齐子当身各无患。”按《左传》记知言者论祥殃，莫不验如影响，此独变例。又《左传》记梦皆验，如定公二十六年，乐得El：“余梦美，必立”：而昭公四年，穆子“召而见之，则所梦也，……遂使为竖，有宠”；<注》：“《传》言从梦未必吉”，则又变例也。昭公十五年，叔向曰：“王其不终乎，吾闻之，所乐必卒焉，今王乐忧”；二十五年，“饮酒乐，宋公使昭子右坐，语相泣也，乐祁佐，退而告人曰：‘今兹君与叔孙其皆死
乎z吾闻之，哀乐而乐哀，皆丧心也”；《国语·晋语》二舅犯曰：“以丧得国，则必乐丧，乐丧必哀生。”皆可舆“子招乐忧”参观。桓公九年，享曹太子，初献，乐奏而叹)，，施父日：“曹太子其有忧乎f非叹所也”；《正义》，“临乐而欺，是父将死，而兆先见也。”窃谓曹太子或殷忧亲病，不能自掩，故公讲失仪；施父之语，只是此意，孔《疏》迳以凶兆解之，盖迎合左氏之“巫”耳。“乐忧”、“乐哀”即柏拉图论杂糅不纯之乐趣(plaisirs m61ang6s)所言“亦甜亦苦”(douceur me·16e d’amertume)，如怒亦挟喜、哀亦兼乐。；蒙田尝以苹果之酸而甘者(commedes pommes doucement aigres)喻之②。苏轼称柳宗元《南涧》诗“忧中有乐，乐中有忧”；常语亦曰“痛快”，若示痛与快并。近人区别“杂糅情感”(das Mischgeffihl)为和静(ruhig)与激厉(prickelnd)~类③，一阴柔而一阳刚；“乐忧”、“乐哀”当属前类也。盖吾国古人于心性之学说，仅标“六情，，，“七情”之目，千载未尝有所增损(参观黄式三《敞居集。经说》卷三《七情、六情说》)，而其于心性之体会，致曲钩幽，谈言微中，经、史、子，集、小说、戏曲中历历可征，断非《礼记》之《礼运》、《中庸》或《白虎通》之《性情》所能包举。《左传》言“乐忧”、“乐哀”，即已拈出杂糅情感；《太平御览》卷二五五引《桓氏家传》载桓范谢表云：“喜于复见选擢，惭于不堪所职，悲于恋慕阙廷；三者交集，不知所裁”，又自省之古例焉。培根早谓研求情感(affections)，不可忽诗歌小说，盖此类作者于斯事省察最精密(the poets and·writers of histories are the best doct·
①Phil~be，46—48，Oeuvres completes，“Bib·de la Plgiade”，II，603 ff··
② Montaigne，Essais，II·20，“Bib·de la Pl6iade”，654·
④R·Miiller·Freienfels，Psyeholcgie der Kunst，I，140一]·
ors of this knowledge)~；康德《人性学》亦以剧本与小说(·ia Sch·auspiele und Romane……ein Richardson oder Moli~re)为佐证(Hilfsmittel)@；近世心析学及存在主义论师尤昌言诗人小说家等神解妙悟，远在心理学专家之先⑧。持之不为无故。如《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注引《九州春秋》：“时王欲还，出令曰：‘鸡肋”，只是曹操欲班师而出以隐语耳；而《三国演义》第七十二回：“操见碗中有鶸肋，因而有感于怀。正沉吟间，夏侯惇入帐禀请夜间I=1号，操随I=I曰：‘鸡肋：鸡肋，”则操不自觉而流露产肺腑”之隐衷，心析学所谓“失口”(Versprechen)之佳例④。又如《水游》第二五回：“原来造妇人往常时只是骂武大，百般的欺负他，近来亡与西门庆私通)自知无礼，只当窝盘他”；妇初未知武大已闻郸哥之发其“勾搭”，而自觉亏心，乃稍减悍泼，心析学所谓“反作用形成”(reaction form·ation)之佳例矣⑤。参观《毛诗》卷论《伯兮》、《列子》卷论《周穆王》及《杨朱》篇。
四八 昭公元年(二
医和曰：“疾不可为也。是为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按黄生《义府》卷上释此节最确，其谓当于“女”字惭句，四字成句，二句为韵，《经义述闻。左传》下记王念孙语暗与之合，而远在其后。
四九 昭公五年
楚子欲辱晋，大夫莫对，莲启强曰：“可z苟有其备，何故不可，……未有其备，使群臣往遣之禽，以逞君心，何不可之有?，，《正义》：“发首言‘可’，此云‘何不可之有，，言其可也，绍上‘可’之言。”按说
殊皮相。首言有备则可，中间以五百余字敷陈事理，末言无备则必不可，而反言曰“何不可”，阳若语绍，阴则意违。此节文法，起结呼应衔接，如圆之周而复始。《中庸》“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一节：结云“道其不行矣夫，”首尾钩连；以断定语气始，以疑叹语气终，而若仍希冀于万一者，两端同而不同，弥饶姿致。若《大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节，《乡饮酒义》“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j(，节，《公羊传》桓公二年“孔父可谓义形于色矣”节、僖公十年“苟息可谓不食其言矣”节、庄公十二年“仇牧可谓不畏强御矣”节、《战国策·赵策》三“胜也何敢言事”节，首句尾句全同，重言申明，此类视《左传》、《中庸》，便苦板钝。如《檀弓》曾子怒曰：“商，汝何无罪也，……而曰尔何无罪欤f”；《谷梁传》僖公十年，“里克所为杀者，为重耳也。夷吾曰：‘是又将杀我乎，，·…。·故里克所为弑者‘为重耳也。夷吾曰：‘是又将杀我也，”；此类掉尾收合，稍出以变化，遂较趺宕。
《孟子·梁惠王》章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回环而颠倒之，顺下而逆接焉，兼圆与义(见《毛诗》卷论《关雎》五)，章法句法，尤为缴密。试拈《楚策》三陈轸曰：“舍之，王勿据也；以韩侈之智，于此困矣。……舍之，王勿据也；韩侈之智，于此困矣”；JI顷次呼应，与《孟子》相形，风神大减。
① Bacon，Advancement of Learning，Bk Il，ed·A·Wright，209·
② Kant，Anthropologie，“Vorrede”，Werke，hrsg·E·Cassirer，VIIl，5·
⑧ Cf·L·Fraiberg，Psychoanalysis and American Literary Cri·ticism，4,6，7：Simone de Beauvoir，L’Existential·isme et la Sagesse desNations，1 19(Proust et Ribot)·
④ Freud，Zur Psychopathologie des Alltagslebens，8·Aufl·，63。114—8·
⑤ j·G·Flugel，Man，Morals and Society，69—70·
苏轼《东坡后集》卷一一《志林》一：“苏子曰：‘武王非圣人也，，……故曰：‘武王非圣人也，”；又二：“苏子曰：‘周之失计未有如束迁之缪者也，，……故曰：‘周之失计未有如东迁之缪者也”古文家所胝沫摹拟，亦只圆而未兼义也。包世臣《艺舟双楫》卷一《文谱》似忽此制。古希腊人言修词，早谓句法当具圆SN(in an orb Or circle)@然限于句(period)，不过似《庄子·在宥》篇之“意亡噫工·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公孙龙子·名实论》之“至矣哉，古之明王：审其名实，慎其所谓，至矣哉，古之明王1”或《列子·杨朱》篇之“其唯圣人乎，公天下之身，公天下之物，其唯至人矣”，未扩而及于一章、一节、一篇以至全书也。浪漫主义时瓶作者谓诗歌结构必作圆势(Der Gang der modernen Poesie muss cyklisch d·h·cyk·1isierend sein)~，其形如环，自身回转(die Form des Kreises，die unendlich in sich selbst zuriickl／iuft)@。近人论小说、散文之善于谋篇者，线索皆近圆形(a circle or ellipse)，结局舆开场复合(the conclusion reuniting with the beginning),·@。或以端末钩按，类蛇之自街其尾(1e serpent qui se remord la queue)，名之曰“蟠蛇章法”(1a composition·serpent)，④。陈善《扪虱新话》卷二亦云：“桓温见八阵图，曰：‘此常山蛇势也。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应。’予谓此非特兵法，亦文章法也。文章亦应宛转回复，首尾俱应，乃为尽善。”《左传》、《孟子》·《中庸》、《谷梁传》诸节，殆如腾蛇之欲化龙者矣。
五。 昭公七年
子产论伯有为鬼曰：“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以为淫厉。”按《淮南子·椒真训》云：“是故伤死者，其鬼娆，时既者，其
神漠，是皆不得形神俱没也，，；高诱注：“娆，烦娆，善行病祟人。”可为子产语作笺。盖谓寿终者之鬼不厉，后世“枉死鬼”、“冤魂”之说始见于此。
五一 昭公十一年
申无宇曰：“末大必折，尾大不掉，君所知也”；《正义》：“末大以树木喻也，尾大以畜兽喻也。……《楚语》云：‘……譬之如牛马，处暑之既至，虻蛮之既多，而不能掉其尾。”按《韩非子。扬权》篇：“为人君者，数披其木，毋使枝大末小，枝大本小，将不胜春风”。西谚则谓狗不能掉尾而尾将掉狗(了he tail wags the dog)。
五二 昭公十二年
南蒯将叛，枚筮之，以为大吉，子服惠伯曰：“吾尝学此矣：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且夫《易》不可以占险。”按《困学纪闻》卷一引《正蒙·大易》篇：“《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以朱子语释之：“圣人作<易》，示人以吉凶，言‘利贞’，不言‘利不贞’，言‘贞吉，，不言‘不贞吉，，言‘利御寇，，不言‘利为寇’也。”翁元圻注印
① Demetrius，On Style，I，11，in Aristotle，Longlnus and Demetrlus，“Loeb”·305·
② F·Schlegel，Literary Notebooks，ed·H·Eichner，P·68，§548；cf·P·70，s 566·
⑧ F·Stritz，Deutsche Klassik und Romantik·S·302—303·
④ Vernon Lee，The Handling of Words，9·
(匀 L·Guichard，L，Oeuvre et'’Ame de Jules Renard。329—330·Cf·Coleridge，Collected Letters，cd。E·L。Griggs，IIl，545。to Cottle：。The common of al]narrative，nay，of al·poems is…to make thoseevents…assume to our UndcrstandingS a Circular motion一一the Snakewith it’S Tau io it，S Mouth·”
引《左傅》此节阐发，而误为僖公二十年。实则其意已见于《论语。
子路》：o(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免”郑玄注：“《易》所以占吉凶，无恒之人，《易》所不占”，正与子服惠伯语印可。王符《潜夫论·梦列》篇论“人位之梦，，云：“同事，贵人梦之郎为祥，贱人梦之即为妖，君子梦之郎为荣，小人梦之即为辱”；亦归一揆，占梦固卜筮之类。鬼神之善善恶恶复恤鬼神之炎凉势利也。 ·
五三 昭公十七年
梓慎曰：“水、火之牡也”：试正义》：“阴阳之书有五行嫁娶之法，火畏水，故以丁为壬妃，是水为火之雄。”按昭公八年，楚灭陈，裨灶曰：“丸水妃也”；《汉书·五行志》上：“阳奇为牡，阴耦为妃。枕曰：‘水、火之牡也’，‘火·水妃也，。于《易》，坎为水，为中男；离为火，为中女”；《易林·革》之《井》：“水为火牡。”《书·洪范》：“水曰润下，火曰炎上”；《参同契》中篇：“男生而伏，女偃其躯，及其死也，亦复效之”，又苏轼《志林》卷三：“男子之生也覆，女子之生也仰，其死于水也亦然>)(《朱子语类》卷七六略同)，与西方传说适反l。：水为男而火为女，疑出于二事之牵合，以覆下为润、仰上为炎耳。《全唐文》卷三三四刘知古《进+日月元枢论，表》：“一阴一阳而为水火，火以水为夫，水以火为妻”；韩愈《陆浑山火》：“女丁妇壬传世婚，一朝结譬奈后昆”；皆沿古说。顾《礼记·表记》已曰：“母、亲而不尊，父、尊而不亲：水之于民也，亲而不尊，火尊而不亲”；《白虎通。五行》篇曰：“火者、阳也，尊，故上；水者、阴也，卑，故下”；邵雍《击壤集》卷一六《治乱吟》之四亦言：“火能胜水：火不胜水，其水遂灭。水能从火；水不从火，其水不热。夫能制妻；夫不制妻，其夫遂绝。妻能从夫；妻不从夫，其妻必孽”；晁说之《嵩山集》卷九《和许嵩老
。、、江上舟灾》：“丙穴烘夭谁得及，丁翁奔日更难如。”唐宋以来方术及小说家言亦以火为男而水为女。如《五灯会元》卷一。南唐僧清勉曰：“丙丁童子来求火”，玄则参释曰：“丙丁属火而更求火，如将自己求自己”；张伯端《悟真篇》卷下《西江月》：“更假丁公煅炼”；夏元鼎《蓬莱鼓吹·西江月》：“要得了公煅炼”，又《水调歌头》：“感婴儿，交姹女，爱丁公”；《女仙外史》第九二回写火首昆耶与刹魔公主斗法事。姚燧《牧庵集》卷三四《道中自口事》之一一：“解使水男亲火女，郎为木母嫁金翁”，以火为女而水为男，仍用古说，其例不多见。孔疏曰：“火畏水，故水雄而火雌，，，而《韩非子·备内》篇曰：“今夫火之胜水亦明矣，然釜鸳间之，水煎沸竭尽其上，而火得炽盛焚其下，水失其所以胜者矣。”是水时复畏火，则方士之言炉火丹鼎者，如《西游记》第七三回所谓“千斤熬一杓，一杓炼三分”，宜称火曰“公”矣。为虎为鼠，一彼一此，赵孟不云乎：“何常之有，”五四 昭公十八年
“往者见周原伯鲁焉，与之语，不说学。……闵子马曰：‘周其乱乎，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人：大人患失而惑，又曰：可以无学，无学不害”；《注》：“患有学而失道者，以惑其意J，，；<正义>：“大人患其国内有多学而失其道者，而疑惑于此言，谓此言有道理也。”按孔疏误甚。“惑”承“失”来，非谓大人为此言所惑，乃谓大人患民有学则失正道而生惑乱，如《史记。秦始皇本纪》李斯所谓：。不师
① Leonardo da Vinci，The Notebooks，tr·E·MacCurdy，I，210，2]2：“A dead Woman lies face downwards in water·a mall the op·posite Way·”Cf·Mark Twain，Huckleberry Finn，ch·3：‘‘I knowedmighty well that a drowned man don’t float On his back，but on hisface”etc·
今而学古，惑乱黔首。”愚民之说，已著于此。《老子》六五章：“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河南二程遣书》卷二五云：“秦之愚黔首，其术盖出于老子”；实则原伯鲁辈主张无以大异。《论语·泰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郑玄注引《春秋繁露》“民、暝也”为释(参观《全后汉文》卷四六崔寇《政论》：“人E民)之为言暝也”)；《庄子·胜箧》：“绝圣弃智，大盗乃止，，；《商君书》尤反复丁宁，如《垦令》：“民不贵学则愚”，《壹言》：“塞而不开则民浑。”盖斯论早流行于周末，至始皇君臣乃布之方策耳。《孙子·九地》：“将军之事，静以幽，正以治，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然则愚民者，一言以蔽之，治民如治军，亦使由而不使知也。文章学问复可为愚民之具，“明”即是“暝，，，见郎为蔽，则原伯鲁、李斯之所未窥，宋晁说之始致慨焉。《篙山文集》卷一三<儒言》：“秦焚<诗》、《书》，坑学士，欲愚其民，自谓其术善矣。盖后世又有善焉者。其于《诗》、《书》则白为一说，以授学者，观其向背而笼辱之，因以尊其所能而增其气焰，因其党与而世其名位，使才者颛而拙，智者固而愚矣”；盖为王安石“新学”而发(参观卷一《元符三年应诏言事》斥《三经义》“涂人耳目，窒人聪明”)。陈允衡《诗慰。万茂先诗选·丙子述怀》：“笑杀坑儒痴独绝，不将文字作长平，”；颅炎武《日知录》卷一六《拟题》：“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才，有甚于咸阳之郊所坑者但四百六十余人也”；廖燕<二十七松堂文集》卷一《明太祖论》：“明太祖以制义取士，与秦焚书之术无异，特明巧而秦拙耳，其欲愚天下之心一也”；皆为八股文而发，旨则与晁氏之诋“新学”同。明、清之交，言之者实繁有徒，如曾异撰《纺授堂诗集》卷二《癸酉春送周子立北土》又卷三《读两生艺》、李世熊《寒支初集》卷二《沙县E教)谕谢鲁亡生)先生膺荐序》、曾灿《六松堂
文集》卷一二《魏叔子文集序》、梁份《怀葛堂集》卷三《送孙效李归桐城序》、傅山《霜红宠全集》卷一五《书成弘文后》，黄宗羲《明文授读》卷三。傅占衡《吴、陈二子选文糊壁记》、董说《西游补》第四回等。明之亡也，当时盛传有人公揭红帖云：“谨具大明江山一座、崇祯夫妇二名，奉申贽敬。通家生文八股顿首拜”(郑达《野史无文》卷四引王世德《崇祯遣绿》、吕留良《束庄诗集·伥伥集·真进士歌赠黄九烟》、贺贻孙《水田居存诗》卷二《甲申写怨》第三首、屈复《弱水集》卷九《春日杂兴》第四首、周同谷《霜猿集》第八。首等)；痛心疾首，发为暴谴。清季国弱民贫，苞桑滋惧，胜朝旧话，遂若重提。冯桂芬《校郃庐抗议·改科举议》记饶廷襄曰：“明祖以时文取士，其事为孔、孟明理载道之事，其术为唐宗‘英雄入彀’之术，其心为始皇焚书坑儒之心”，林则徐举酒相属，叹为“奇论，”浸假而“奇论”亦成常淡，如黄遵宪《入境庐诗草》卷一嘌杂感》第四首、王先谦<虚受堂文集》卷一《科举论》之类，皆与明遣民之论间合。有激而“论”，无“奇”不有，如元郑玉《师山文集》自作《序》毒詈韩、柳，欧、苏“涂天下之耳目，置斯民于无闻见之地；道之不明，文章障之，道之不行，文章尼之”；则八家“古文”之愚民，罪且浮于八股‘时文”
矣，《圆觉经》云：“有照有觉，俱名障碍”；《阳明传习绿》卷下云：“食了要消化，若徒蓄积在肚襄，便戍痞了。博闻多识，留滞胸中，皆伤食之病也。”夫苟忘本失中，觉照执着而生障，饮食滞结而成病，“文章”以及“明理载道”之事固无不足以白愚愚人，印愚民之术亦可使愚民者并自愚也。
五五 昭公十九年《经》：“许世子止弑其君买”；《传》：“许悼公疟，……饮大子止
之药卒。……书曰： ‘弑其君，。君子曰：尽心力以事君，舍药物可也”：《正义》：“轻果进药，故罪同于弑，虽原其本心，而《春秋》不舍其罪。”按服虔注谓进药而“不由医”，故国史书“弑”。隐公元年《经》书“郑伯克段”，《传》曰“谓之郑志”，是诛心之笔：此处《经》书“止弑其君”，《正义》言“原本心而不舍罪”，是诛迹之笔。伦理学有主意愿(Gesinnungsethik)与主事效(Eff01gsethik)之yl”,-~-)，亦郎《孟子。滕文公》答彭更所谓“志”与“功”。《谷梁传》宣公二年以止与赵盾并举为忠与孝之“至”，是意愿论也。晁说之《嵩山集》卷一七《赵懿简《春秋经解，序》：“有名世大儒为矫枉之论曰：‘隐非让，盾、止实弑，，国中勇闻而向风，莫敢少异”，盖述王安石语；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卷二一《春秋论》五首亦专明盾。止之弑君；是事效论矣。
五六 昭公二十年
齐景公曰：“和舆同异乎”／晏子对曰：“异?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辉之以薪，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泄其过。……君臣亦然。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戍也，清浊、大小、短长、疾徐、哀乐、刚柔·迟速、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若以水济水，谁能食之，若琴瑟之专壹，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按《国语·郑语》史伯对郑桓公曰：“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声一无听，物一无文，味一无果，物一无讲。”《论语。子路》章“君子和而不同”句，刘宝楠《正义》引《左传》、<国语》之文释之，当矣。《管子·宙合》篇论君臣之道如“五音不同声而能调，五味不同物而能
和”，已蕴晏、史之旨。史不言“彼平此”、“异物相平”，而曰“他平他”，立言深契思辨之理④。《孔丛子·抗志》篇：“卫君言计是非，而群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自是而臧之，犹却众谋，况和非以长乎y”子思之“和”，正晏、史之“同”也。《淮南子·说山训》：“事固有相待而成者：两人俱溺，不能相拯，一人处陆则可矣。故同不可相治，必待异而后成”；高诱注全本晏子语。晏、史言“和”犹《乐记》云：“礼者，殊事合敬者也，乐者，异文合爱者也”；“殊“异”而“合”，印“待异而后成”。古希腊哲人道此，亦喻谓音乐之和谐，乃五声七音之辅济，而非单调同声之专壹。赫拉克利都斯反复言，无高下相反之音则乐不能和(丁here could be no attunement without the op·posites high and low)，故同必至不和而谐出于不一(what agreesdisagrees，the concordant is discordant)③。柏拉圆尝引其语而发挥之，并取譬于爱情(1a conciliation introduite par la musiqueeutreces oppos6s r6alise amour)~)。苏格拉底尝谓；国家愈统一愈佳，亚理士多德驳之曰：苟然，则国家将戍个人，如和谐之敛为独音、节奏之约为么拍(1ike harmony passing into uni·son，orrhythm which has been reduced to a single foot)~。文艺复舆时最喜阐发相反相成之理(1a coincidenza de contrarii)者，所见曾
(D Cf·M·Scheler，Der Formalismus in der Ethik und die mater·
iale Wertethik，4·Aufl·hrsg·Maria Scheler·1 3 1厅··· ②Hegel，Wissen schaft der Logik，I·ii，Reclams。Universal·Bi·bliothek”，I，137—8：“Wenn Wir ein Dasein A nennen·das andereaber B，SO ist zunhchst B als das Andere bestimmt·Aber A ist eben·sososehr das Andere des B·Beide sind auf gleiche Weise Andere"·
③Fragments，§§43，59；cf§§45，46；
clitus，“Loeb”，]V，485，489·
(主) Le Banquet，1 87 a-c，op·c5t·，I，713·
⑤ Politics，Il·ii and v；op·c“·，1146，]152·
·
推布鲁诺(Bruno)5)，谓专壹则无和谐(Non 6 armonia e COllCOr·dia dove已unit五)②；近世美学家亦论一致非印单调(Eintracht，uieht Einklang)@。其旨胥归乎“和而不同”而已。晏子别“和”于“同，”古希腊诗人谓争(strife)有二，一善而一恶，前者互利，后者交残④；“善争”与“和)，亦骑驿可通者。
“饮酒乐。公El： ‘古而无死，其乐若何·’晏子对曰：‘古而无死，则古之乐也，君何得焉，…···古若无死，爽鸠氏之乐，非君所愿也·”按《全唐文》卷二六一李邕《谏郑普思以方技得幸疏》云：“陛下今若以普思有奇术，可致长生久视之道，则爽鸠氏久应得之，永有天下，非陛下今日可得而求”，下文复言仙方则秦皇、漠武永有天下，佛法则漠明、梁武永有天下，即本《左传》此文而铺演者。
五七 昭公二十二年
“宾孟适郊，见雄鸡自断其尾，间之侍者，曰：‘白惮其牺也。，”按陆佃《埤雅》卷四《狨》云：“取其尾为卧褥、鞍被，坐毯。狨甚爱其尾，中矢毒，印白啮断其尾以抑之，恶其为深患也。鳌牛出西域，尾长而劲，中国以为缨，人或射之，亦自断其尾。左氏所谓‘雄鶸自断其尾”。夫中矢方白断其尾，则二兽见事迟于此鶸多多矣。故董迪《广川画跋》卷四《雄鸡断尾图》云：“余闻麝被逐则自抉其脐；猩猩被执则啮其肤；蚺蛇取胆者或不死，见人则示其创处；翠碧入网得之，不急取则断其羽毛。凡物惮为世用者，其虑皆知出此，然不若雄鶸先患而预图之。”此鹦殆禽中之“新丰折臂翁”哉l西方传说，海獭见逐，郎自啮断其外肾而逃，知人所欲得止此也①；《堂·吉诃德》中尝取为比喻⑥，亦可参观。
五八 昭公二十八年(一
魏子曰：“吾闻诸伯叔，谚曰：‘惟食忘忧。”按此谚殊洞达情理。有待之身，口腹尤累，诗人名句“切身经济是加餐J／(张问陶《乙巳八月出都感事》之四)，所以传诵。忧心如焚不敌饥火如焚；“食不甘味”、“茶饭无心”则诚有之，然岂能以愁肠而尽废食肠哉，李渔《凰求凤》第二二出吕哉生云：“长吁短叹、不言不语都做得来，那不茶不饭四个字却有些难”，正谓是也。嵇康《养生论》称述“曾子街哀，七日不饥”；欲成己说，不惜过信古书，亦通人之蔽耳。儒者如叶适白C疑其事之不实，《习学记言序目》卷八《礼记》：“曾子执亲之丧，水浆不入于口者七日； 自言之乎，”，又：“曾子既以七El不入水浆自言，而乐正子春又以五日不食为悔；师弟子之学，矫情而求名若此，……其不然也必矣，”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曰：“吾虽忧伤，然思晚食。吾心悲戚，而吾腹命吾饮食，亦可稍忘苦痛”(Even as I bearsorrow in my heart，but my belly ever bids me eat and drink，and brings forgetfulness of all that工have suffered)O。与魏子引谚契会。一古希腊小诗云：“居丧谅阁，而亦饮食；荷马有言，哀悼以心不以腹”(Eat and drink and keep silence in mourning；for we should not，as Homer said，
① Spaeeio de la Bestia工rionfante，Di~ogo l，op·cit·。474·
② De gii Eroici Furori，Dialogo工V；op·cit·，61 6，
①Croce，Estetica，]o。cd·，41 5(R·Zimmermann)·
④Hesiod，Works and Days，。Loeb”，3—5·
⑤ Erasmus，Adagia：“Ut vivat castor，sibi testes amputat!pse。。Anatomy of Melancholy，Part·Il，Sect· IIl，Mere·Vl，Bell，I1·215·
⑥ Don Quilote，I，cap。21，“Chisicos Castellanos”，11，167·
⑦Odyssey，XIl·21 5 ff。
belly)节。维果不解荷马裁笔之家常亲切、质而不绮，乃责怪其写奥德修斯等忧伤时唯酗酒以消块垒(sono afflitissimi d’animo，porre tutto il lor conforto in ubbriacarsi)@，未为知言。许来格称荷马叙述大事，而于饮食卧起等人生琐屑(die weniger bedeut·enden，aber zum stetigen Fortgang notwendigen Z·B·das Auf·stehen，Zu—Bett·gehen，Essen，Trinken USW·)，未尝抛置⑨。后世小说家有悟于斯，故塞万提斯写吉诃德病危将死，其侄女餐饭如常，其管家妇不停酒杯(pero，con todo，comia la Sobrina，brin·daba el Ama)‘钔；伏尔泰写一人失其所欢，又杀其所欢之弟，与仆跳，中途，仆请进食，其人慨然曰：“吾肠断心疚，汝何为欲吾食火腰乎，”(Comment veux·tu que je mange du jambon?)，且谈且啖(En parlant ainsi，ilrle laissa pas demanger)子；斐尔丁亦写悲深忧极而终须饮食(yet the sublimest grief，not with standing whatsome people may say to the contrary，will eat at last)‘扪。《红楼梦》“凡歇落处每用吃饭”，护花主人于卷首《读法》中说之以为“大、道存焉”，著语迂腐，实则其意只谓此虽日常小节，乃生命所须，饮食之欲更大于男女之欲耳。尝见英国一大史家日记有云：“好友病革。心甚悲痛。然吾晚餐如恒”(Poor Henry HaUam is dying·Much distressed·I dined，however)3~；盖自认不能忧而忘食也。
费尔巴哈云，心中有情·，首中有思，必先腹中有物(DieersteBeding·ung， dass du etwas in dein Herz und deinen Kopf bringst，ist：dass du etwas in deinen Magen bringst)伊。然则“唯食忘忧”只道着一半；唯有食庶得以忧，无食则不暇他忧而唯食是忧矣。
古希腊又一小诗云：“患相思病者之对治无过饥饿，岁月亦为灵药”
(·Hunger puts an end to love，or if not hunger，time)；但丁名
句：“饥饿之力胜于悲痛”(P0scia，pifi che’I dolor，potd’!digiu—no)⑨；皆道此也。
五九 昭公二十八年(二
。昔贾大夫恶，娶妻而美，三年不言不笑。御以如皋，射雉获之，其妻始笑而言。贾大夫曰：‘才之不可以已，我不能射，女遂不言不笑夫I”按《隋唐嘉话》载薛万彻尚丹阳公主，公主羞其村气，不与同席；太宗闻而置酒，召对握槊，赌所佩刀子佯为不胜，解刀以佩之，主大悦，同载而还。关漠卿《玉镜台》第四出温太真赴水墨宴，以能作诗，倩英成婚已“两个月方才唤了‘丈夫”。情事剧类。《聊斋志异》卷四《妾击贼》则“异史氏曰：呜呼!射雉既获，内人展笑；握槊方胜，贵主同车。技之不可以己也，如是夫，”
六。 昭公三十年伍员论伐楚曰：“若为三师以肄焉。……彼出则归，彼归则出，
① Greek Anthology，x·47，Palladas，“Loeb”，IV，27·
② Scienza Nuova，§784，op。c比，731·
⑧A·w·sChlegel：“Goethes‘Hcrmann und Dorothea…·Kritl·sche Schriften und Briefe，W·Kohlhammer，I，47；Cf·A·Huxley。Music at Night，7(Tragedy and the Whole Truth)·
④ Don Qnijote，pt II，cap·74，“Chissicos Castcllanos”，VIII。330·
⑤Candide，ch·16，Romans et Contes，“Bib·de la Pldiade"·179· ·
⑥丁om Jones，Bk XVI，ch·3，“Everyman’S Lib·”。II，290·
⑦G·O。Trevelyan，Lsfc and Letters of Lord Macaulay·Long·mans，546。
⑧Feuerbach： “Dic Naturwissenschaft und die Revolution·。S~mtl。Werke，hrsg。W·Bolin und F·Jodl。X，14·
⑨Greek Anthology，IX·497，Crates，op。cst·，1II，275；Inferno。XXXIIl·75· ，
楚必道敝。亟肄以疲之，多方以误之，既罢而后以三军继之，必大克之。”按《隋书·裴仁基传》李密间破王世充之计，仁基献策，弓I。兵法所谓”云云，实出《左传》此节；《孙子。计篇》：“夫而劳之”，李筌及杜牧两注亦皆引伍员语阐释。杜注并举《三国志·魏书。袁绍传》田丰献破曹操之计，却未及裴仁基献破王世充之计。袁绍、李密均不能用也。《聊斋志异》卷九《大鼠》则尤能与古为新，即小见大：“然后知猫之避，非怯也，待其惰也。彼出则归，彼归则复，用此智耳。噫：匹夫按剑，何异鼠乎y”
六一定公三年
“邾子在门台，临廷，闯以瓶水沃廷，邾子望见之，怒。合曰：‘夷射姑旋焉。’命执之。”按板报去岁为夷射姑“杖敲”之辱，因旧事而诬之也。<<汉书·张汤传》记汤子安世为光碌勋“郎有醉小便殿上，主事白行法，安世曰：‘何以知其不反水浆耶，如何以小过成罪：”板覆水以示溺，安世以溺为覆水，二事相映成趣。
’ 六二定公四年
吴从楚，“又败之。楚人为食，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按省去两主词，申言之当日：“楚人奔，吴人食而从之”；“奔”前·“食”后，分承“楚人”前而“吴人”后，层次井然，文不足而意足(understood)。《墨子·非儒》下：“子路为烹豚，孔某不问肉之所由来而食；褫人衣以沽酒，孔某不问酒之所由来而饮”，省去一主词，申言之为：“子路褫人衣以沽酒”；窃谓倘如《左传》此节，并省去第二“孔某”，迳作：“不问酒之所由来而饮”，亦复条贯不紊，理顺词连也。杂举古人意申不待词备数例。《易·同人》：“先号眺而后笑”，《象》曰：“同人之
242V蕾譬摹鼻·0·
先，以中直也”；即：“同人之先号眺而后笑，以中直也”，后世约言之，可为：“同人如此，以……”，或为“先号后笑，以…一s·s。《诗。大雅·板》：“天之牖民，如埙如簏，如璋如圭，如取如携，携无曰益，牖民孔多”；自口“如取携埙，如取携簏，如取携璋，如取携圭，取携无曰益”，后世约言之，可为：“天之牖民，如取埙簏，如携璋圭。”《礼记。乡饮酒义》：“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郑玄注：“乡、乡饮酒也，，，后世约言之，当为：“吾观乡饮”或“观于乡饮”，省“酒”字而必不省“饮”字。《曲礼》下：“国君去其国，止之，日：‘奈何去社稷也y’大夫曰：‘奈何去宗庙也，，士曰：‘奈何去坟墓也，”即：“大夫去其国，止之，曰……士去其国，止之，曰……”；后世约言之，可为：“止去国，于君曰：··…·，大夫日……，士曰……”。《少仪》：“始见君子者，辞曰：‘某固愿闻名于将命者，；敌者曰：‘某固愿见，；罕见曰：‘闻名’：亟见日：‘朝夕，：瞽曰：‘闻名”；郑注：“曰：‘某愿朝夕见于将命者”；郎始见瞽之辞必同于始见君子之辞而略为“闻名”二字，“敌者”前略“始见”，“瞽”前略“始见”、后略“者”，更不待拈卧D。《韩非子·说难》：“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郎：“非吾知之难……又非吾辩之难……又非吾敢横失之难……”，“敢”者，“不敢”也(参观前论僖公二十二年)；《史记。老、韩列传》载此文“非吾辩之难”，虽臆增“难”字而足示意绪语脉焉。后世约言之，可为：“凡说，非吾知而有以说之难也，非吾辩而彼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吾能尽之难也”；庶几稍点烦而未至大损风调·窒意理欤。
① 周君振甫尝足其辞曰：“闻始见敌者，辞曰：‘某固愿见于将命者，。闻罕见君子者，曰：‘某固愿闻名于将命者，；闻亟见君子者，El，‘某固愿朝夕闻名于将命者，；闻亟见敌者，曰：‘某固愿朝夕见于将命者。，，，
六三定公十四年
戏阳速曰：“大子无道，使余杀其母，余不许，将戕于余。若杀夫人，将以余说。余是故许而弗为，以纾余死。谚曰：‘民保于信，，吾以信义也”；《注’：“使义可信，不必信言。”按昭公十四年，叔向尸其弟叔鱼于市，仲尼曰：“叔向古之遣直也。……曰：‘义也夫：’可谓直矣1”；《注》：“于义未安，直则有之。”一则失“信”而“义”，一则“直”而不“义”。韩愈《原道》曰：“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已无待于外之谓德。仁与义为定名，道与德为虚位。”用之于此，则“信”与“直”为“定名”，而“义”为“虚位”；信、直而不“宜”，则于((义”未安矣。《谷梁传》僖公二十二年论宋襄公云：“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信之所以为信者道也，信而不道，何以为道，道之贵者，时其行势也。”《论语·卫灵公》：“君子贞而不谅”；孔注：“正其道耳，言不必小信。”《孟子·离娄》：“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吕氏春秋。当务篇》论“大乱天下者”有四，其一为“信而不当理”。皆可与戏阳速语相发明。曰“当理”，曰“义所在”，曰“行而宜之”，自口不“执一”也，参观前论成公十五年。柳宗元《四维论》谓“廉与耻，义之小节也，不得与义抗而为维”，亦相发明。莎士比亚剧中人云：“善事而不得当，则反其本性，变成恶事。道德乖宜则转为罪过”(Nor aught SOgood but strain，d from that fair use／Revolts from true birth，stumbling on abuse·／Virtue itself turns vice，being misapplied)@。又一文家云：“善德与过恶之区别，非如敌国之此疆彼圉间以墉垣关塞。大海崇山，界画分明，而每似村落之比连邻接”
between them，like warlike nations separate by prodigious wails，vast seas，and portentous hills；but they are oftentimes like thebounds of a parish)④；尤罕譬而喻。硿硿之信，悻悻之直，方白以为守德拳拳勿稍失，初不知移踵举趾，倏己度陌经阡，腧坊越境。
失“宜”倍“理”，则“德”转为忒矣。
六四 哀公三年
“富父槐至，曰：‘无备而官办也，犹拾沈也。”按“拾沈”即“收覆水”也。《三国志·吴书·张昭传》裴松之注引昭《驳应劭宜为旧君讳论》：“言声一放，犹拾沈也：过词在前·悔其何追：”；《宋书·索虏传》载太祖诗：“覆沈不可拾，离机难复收。”《后汉书。光武帝纪》上马武曰：“反水不收，后悔无及”，又《何进传》何苗曰：“覆水不收，宜深思之”；《宋书·范晔传》载孔熙先狱中上书：“但坠崖之木，事绝升防，覆盘之水，理乖收汲”；陶弘景《真诰·稽神枢》之二：“遇至不为，覆水始惋”；骆宾王《艳情代郭氏》：“情知覆水也难收。”观诸例可知“拾覆沈”与“收覆水”，语意一致同归。苏轼《芙蓉城》：“一朝覆水不返瓶”，宋人王、施两注引《后汉书》及《类林》载太公答马氏诗：“若能离再合，覆水岂难收”；明胡侍《真珠船》卷一引李白《白头吟》：“覆水难收岂满杯”，又《妾薄命》：“水覆难再收”，清宋长白《柳亭诗话》卷一七、虞兆隆《天香楼偶得》考李白、刘禹锡诗及元曲中语，皆不过引《类林》及<后汉书》，未悟此意之出《左传》。晚唐周昙有《咏史诗》一卷，中《子牙妻》云：“岁寒焉在空垂涕，覆水如何
①Romeo and Juliet，II·iii·]9—21(Friar Laurence)·
②Jeremy丁aylor：“Righteousness Evangelical”，L·P·Smith，ed·，Thc Golden Grove l47·
欲再收l”咏太公夫妇用其语，似莫早于此。《汉书·楚元王传》刘向上封事：“《易》曰： ‘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腧时而反，是反汗也”；《后汉书·胡广传》上疏：“政令犹汗，往而不反。”夫“汗)，如“沈”，均“水”也；“反”犹“拾”，均“收”也，事之不可能，等也。“拾沈”、“收水”戒莫误时机，而“反汗”戒莫背信誓·喻之同柄而异边者也。《旧约全书》亦有水泼于地，收拾不起(As water spilt upon the ground which cannot be gather-cd up again)‘妙之喻。 · ’六五 哀公七年
季康子欲伐邾乃飨大夫以谋之一节中，“鲁德如邾，而以众加之，可乎”()两句，杜预注谓是孟孙语，而服虔注则谓是诸大夫语； 。《正义》申杜折服云：“《传》于异人之言，更应加‘El，，今无‘15t’者，作《传》略之。《论语》之文，此类多矣。虽‘鲁’上无‘曰’，要言舆大夫相反，不得为大夫之词，故以为孟孙忿答大夫也。”按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卷／kE4(谀《左传，随笔》六谓杜注“文义违背，，，此两句既非诸大夫语，亦非孟孙语，而为子服景伯语，“封曰，以下，皆景伯之言也”。纷纭盍各，皆缘古文无标点符号，又每省去“曰”字。《史通》内篇《模拟>云：“4(／z氏》、《论语》有叙人酬对，苟非烦词积句，但是往复唯诺而已，则连续而说，去其‘对曰，‘问El，等字。如裴子野《宋略》云：“李孝伯间张畅：‘卿何姓，，l5t：‘姓张’。‘张长史乎，，以此而拟《左氏》、《论语》，又所谓貌同而心异也。。古书无引语符号：著‘El，字则一人自为问答而读者误为两人对话者有之，《读书杂志·战国策》三平都君说魏王节已举其例：省‘曰’字则两人议论而读者误为一人独白者有之，如服虔之于《左传》此节又俞樾《诸子乎
议》卷一六之误以《列子。杨朱》篇中孟氏语为杨朱语。梵典译漠，省“日，／尤甚，如《妙法莲华经·授学无学人品》第九：“……汝见是学、无学二千人不，”唯嶎已见。”阿难，是诸人等……”，盖连省两“曰”字。敦煌变文乃佛书之支与流裔，若“归”字多作“皈”，称中国天神为“上界帝释”，皆蜕迹宛在，其每省去“曰”字，亦习而与化也；如《汉将王陵变》：“季布握刀：‘奉霸王当直l”既是当直，舆寡人领三百将士，何不巡营一遭，’……季布答曰：‘我是季布：”缘甚事得到此间y”奉霸王命，巡一遭’。‘既是巡营，有号也无，”
《史通》所谓拟《论语》、《左传》之制，亦偶见于白话小说，如《西游记》第八。回：“行者笑道：‘抱他亡金毛白鼠精所幻女子工来，和你同骑着马走罢’。三藏沉吟道：‘我那裹好和他同马，”他怎生得去，’三藏道：‘教八戒驮他走罢”；《封神演义》第一八回：“子牙写了休书，拿在手中。‘娘子，书在我手中，夫妻还是团圆的：你接了此书，再不能完聚了。’马氏伸手接书。”《李陵变文》且有记言而突如来如，省去“曰”字，观下文方省为阿谁语，如：“单干人从后放火。……‘大将军，后底火来，如何免死，’李陵问：‘火去此间近远，，左右报言：‘火去此间一里，”有火石否，”则呼“大将军”者，即属“左右”。《战国策》每忽然破空而起，如“谓魏冉曰”、“谓穰侯曰”、“说张相国曰”，胥不道出何人之口，并不冠以“或”、“客尸、“人”等字，顾尚不如《变文》之并削芟“谓”、“曰”等字也。吴伟业《梅村诗集》卷一下《闾州行》仿《焦仲卿妻》，而记妻言、父言、客言，全凭语气示别，尽除“府吏谓新妇”、“新妇谓府吏”之类，舆古为新矣。西文有引语符号，记言却未克殡“曰”、“云，／、“间”、“答”等字而不用②；十八世纪① II Samuel，14：14。
② 参观《林纡的翻译》。
一小说家于此等字能应无尽无，遂白鸣匠心独运焉·D。
六六 哀公十一年
“子胥使于齐，属其子于鲍氏，为王孙氏。反役，王闻之，使赐之属镂以死”；《注》：“私使人至齐属其子，改姓为王孙，欲以辟吴祸。”按杜说迁曲，一若子胥身自使齐而复别使人至齐属子者。赵一清《束潜文稿》卷下《大夫出使、长子家老从行谎》云：“与杭二丈同观梁辰鱼所撰《浣纱记·伍员寄子》一剧。堇浦曰：‘子识之乎，此《仪礼》所谓大夫奉使，其长子家老从。故吴季札使于齐，长子死，葬于赢博之间是也。子胥奉使，礼得挈子从行；迨反役而子不来，王怒其有二心也，因加之罪而杀之。杜预以为私使人至齐属其子，非也。”杭世骏语本之《聘礼》：“君吊介为主人”；贾公彦疏：“古者宾聘，家人适子皆从行；是以延陵季子聘于齐，其子死，葬于赢、博之间。”此解最确；徒引《史记》、《说苑》等尚未足以折杜也。
六七 哀公十二年
。长木之毙，无不标也；国狗之瘦，无不噬也”；《注》：“标，击也”；《正义》：“国狗犹言家狗。J)按定公八年，“击之，与一人俱毙”，《注》：“毙，仆也”；哀公二年，“击简子中肩，毙于车中”，《注》：“毙，踣也”。木“毙”亦即谓其倒仆，故有“标J)人之惧，非言桐死槐枯也。“国狗”犹言良狗，舆“大木”对；《公羊传》僖公十年，“骊姬者，国色也”，《解诂》：“其颜色，一国之选也”，“国狗”之“国”，亦作此解。《庄子。徐无鬼》：“是国马也，而未若天下马也”，“国狗”正如“国马，，；《缮性》：“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国能”谓其国之绝技也。
① G·Lanson，L’Art de'a Prose。158：“Marmontel Se vanted’。吧iF，d·a·ns ses Contes moraux，supprim6 les fastidieux dit·il，·r{·pondit·elle”· ·
248 ··
史记会注考证
一 裴驷集解序
“又其是非颇谬于圣人”一节，拢J10资言《考证》引冯班云云。按拢川此书，营蕞之功不小，挂漏在所难免。涉猎所及，偶为补益，匪吾思存也。裴氏语全本于《汉书·司马迁传》。严可均辑《全晋文》卷四九傅玄《傅子》曰：“吾观班固《汉书》，论国体则饰主阙而抑忠臣，叙世教则贵取容而贱直节，述时务则谨词章而略事实，非良史也，”(孙星衍辑杨泉《物理论》中一条全同，首增一句：“班固《漠·书》，因父得成，遂没不言彪，殊异马迁也”；兹据刘知几《史通。书事》：“又傅玄之贬班固也：‘论国体”云云，断归傅而不归杨)。隐然与固斥迁之言箭锋相拄，若代迁不平而反唇者。冯班之说实发于朱熹，《朱文公集》卷七二《杂学辨》驳苏辙《老子解》曰：“然太史公列孔手于《世家》，而以老子与韩非同传，岂不有微意焉，”冯氏同乡陈祖范《陈司业文集》卷一《史述》亦曰：“班氏谓子长‘先黄老而后六经’，此司马谈《论六家要指》则然，子长则否。观其《自序》，隐然父子之间，学术分途。《帝纪。赞》首推《尚书》，《列传》开端云：‘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可谓之‘后六经’乎，若果‘先黄老，，不应列老子于申、韩，而进孔子为《世家。；称老子不过‘古之隐者，，而称孔子为‘至圣，，至今用马庙号。《孟、苟列传》于诸子中详叙苟、孟，又隐然以孟子为主：退之‘醇”疵，之辨，子长已有先觉。”其持父子异尚之说，盖远在王呜盛蝶十七史商榷》(《太史公自序》拢川《考证》
所引)之前。后来浸成常论，曾纪泽使俄时赋诗，复出以韵语，《归朴斋诗钞》巳集下《书太史公《六家要指，后》曰：“龙门书以谨严传，李耳韩非共一篇。特立世家崇鲁叟，炳然儒教丽中天；《六家耍指》尊黄老，两代文心异轨躔。定有寓言通妙契，休将谲识议前贤。”元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卷一则谓：“武帝之世，表章儒术，罢黜百家，宜乎大治，而穷奢极侈，海内凋敝，不若文景尚黄老清静，天下饶给，所以‘先黄老而后六经’。武帝用法深刻，臣下当诛，得以货免；迢遭李陵之祸，家贫无财自赎，交游莫救，卒陷腐刑。其‘进奸雄’者，叹无朱家之伦，不能脱己于祸；其‘羞贫贱’者，自伤以贫不能免刑，故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固不察其心而骤讥之，过矣，”辨前一事非也，辨后二事殊可节取，亦如张来《张右史文集》卷五六《司马迁论》上谓《伯夷传》寓被刑之怨，·6：晏子传》寄无援之慨耳。
二五帝本纪
·《考证》：“林伯桐曰：‘古来制作，白黄帝而定。……然则《史记，托始，自有深意。”按不如周广业之说，《蓬庐文钞》卷二《《史记，首黄帝说》略云：“《史记》之首黄帝，非其本意，观《五帝本纪。论》及《自序》，再参之《封禅书》，可以知之。一再称‘尧以来，，‘陶唐以来’，明乎删《书》断自唐虞，前此宜置勿论。然漠自高帝起，有祠黄帝于沛庭；嘌外戚世家》言窦太后好黄老；孝景武帝皆读其书，·武帝用李少君说至有‘吾诚得如黄帝，·视妻子如脱躧’之叹；《封禅书》，所载巡狩、改历诸事，’无一不托诸黄帝；公孙卿‘黄帝且战且学仙’一语，尤足为武帝穷极兵力之缘饰。盖当代天子祖述宪章之帝也。
太史公之父自恨不得从封太山；作史之年适当太初元年明堂改建、
诸神从祀之时，正用黄帝迎曰推簧法。不首黄帝，失臣子将顺之道，然而寓规于颂，文微义严矣。”周氏所谓“寓规”之旨则早发于李邺嗣《呆堂文钞》卷四《《五帝本纪，论》：“盖《黄帝本纪》实太史公之谏书也，当舆《封禅书》并读，即可见矣。”
“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裁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缙绅先生难言之。……轶事时见于他说，余择其言尤雅者。J)按《封禅书》：“其语不经见，缙绅者不道”；《大宛列传》：“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矣；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此三则足征马迁载笔取材之旨，亦即为后世史家立则发凡。黑格尔言东土惟中国古代撰史最伙，他邦有传说而无史(Auchandre asiatische V~51ker haben uralte丁raditionen，aber keineGeschichte)67)。然有史书未遽即有史学，吾国之有史学，殆肇端于马迁欤。《论语。述而》：“子不语怪、力、乱、神”，《庄子·齐物论》：“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皆哲人之明理，用心异乎史家之征事。
屈原《天问》取古来“传道”即马迁“不敢言”之“轶事”、“怪物”，条诘而件询之，剧类小儿听说故事，追根穷底，有如李赞《焚书。童心说23,所谓“至文出于童心”，乃出于好奇认真，非同汰虚课实。《左传》宣公二年称董狐曰：“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襄公二十六年又特载南史氏之直笔无畏；盖知作史当善善恶恶矣，而尚未识信信疑疑之更为先务也。《孟子。尽心》论《武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又《万章》记万章频举古事问：“有诸，”信乎，”，孟子答：“齐束野人之语也”，“好事者为之也”；《公羊传》隐公元年、桓公二年论“远”
① Hegel，Philosophie der Geschichte，I。i，Reclam，169；cf·I·ii，223—4·
事，哀公十四年论《春秋》托始，屡称“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谷梁传》桓公五年论《春秋》之义，谓“信以传信，疑以传疑”；史识已如雨中萤焰，明灭几微。马迁奋笔，乃以哲人析理之真通于史家求事之实，特书大号，言：前载之不可尽信，传闻之必须裁择，似史而非之“轶事”俗说(quasi·history)应沟而外之于史rp，“野人”虽为常“语”，而“缙绅”未许易“言”。孟子开宗，至马迁而明义焉。其曰“不敢言，，者，小心也，亦谦词也，实则大胆而敢于不言，置之不论尔。是以刘知几《史通。采撰》目马迁所采“皆当代雅言，事无邪僻”；李因笃《受祺堂文集》卷一《策》之六《史法》赞《史记》不“好奇轻信”。即就《五帝本纪》记黄帝事论之。《封禅书55：“或曰：‘黄帝得土德，黄龙地蝼见”，《本纪》只曰：“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封禅书》：·申公曰：“黄帝且战且学仙，……百余岁然后得舆神通。……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本纪》只日：“黄帝崩，葬桥山”；李邺嗣《<五帝本纪，论》言《本纪》于《封禅书55所述荒诞事“尽削不载”，是也。又如《刺客列传》记趟襄子“使持衣舆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司马贞《索隐》：“《战国策》曰：‘衣尽出血，襄子迥车，车轮未周而亡’；此不言‘衣出血’者，太史公恐涉怪妄，故略之耳，／(《战国策。赵策》一姚宏续注引《索隐》语，按曰：“今本无比，乃后人所删”)。此又言择雅勒!、笔削谨严之例也。《史记》于“怪事”，“轶闻”，固未能芟除净尽，如刘媪交龙、武安谢鬼，时复一遭。《史通·书事55篇甚许可“江使返璧于秦皇，圯桥授书于漠相。，而《暗惑》篇讥弹《五帝本纪》舜穿井匿空傍事曰：“向之所述，岂可谓‘雅’耶”C，三事之不经非“雅”，寅相伯仲。洪迈《夷坚丁志。自序》至举《史记》记秦穆公、趟简子、长陵神君·圯下黄石等事，为己之道听涂说，“从事于神奇荒怪”解嘲，几以太史公为鬼董狐， 马迁盖
知而未能悉见之行者。虽然，其于乙部之学，不啻如判别清浑之疏凿手，“史之称通”，得不以斯人为首出哉，
三 周本纪
《考证》：“叶适曰：‘迁极力收拾，然亦不过《诗》、《书》、《国语》所记而已。”按叶氏之所憾，正《史通·采撰》等篇之所许，适见马迁载笔之慎也。朱鹤龄《愚庵小集》卷一三<读《周本纪，》谓马迁“记幽、平问事甚略，为考订之”：其文有足刺取者。
“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集解》：“魄然，安定意也”；名考证》：“魄然，状其声也。”按《后汉书·五行志》一载桓帝初童谣：“城上乌，尾毕逋”，即“魄”；与古乐府《两头纤纤》之“肠脰膊膊鹦初鸣”皆一音之转，状鸟之振羽拍翼声。
“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按贵主不笑，人君悬重赏，求启颜之方，乃西方民间故事习用题材。如《五日谈》中即三见(Zoza mai non si vedeva ridere；non c'era ricordo che finaUora[Vastolla]aveva mai riso；per Io spazio de sette annicontinui[Milla]non si era pib vedeta ridere)~；格林童话，亦有其事(eine Tochter，die war SO ernsthaft，dass sie niemandzUm Lachen bringen konnte)~。祖构之作，故为翻案，有谓女君善笑，触事哑哑不能自己(Le seul d6faut qu611e efit 6tait d，
① Cf·R·G·Collingwood，Thc Idea of History，14 ff·。
② Basile，Il Pentamerone，Introduzione，I·3，IIl·5，tr·B·Croce·3，37，286· ，
⑧ Br~der Grimm，Die Kinder·und Haus mfirchen：“Die goldeneGarts”·
plus grande rleaneuse du si~cle：tout la faisait rire)q)，出榜征能止笑之士。又按海涅喻勃伦太诺(Brentano)诗境，谓有中国公主，具奇癖，以撕裂缯帛为至乐(Es war n／imlich ihre h／SchsteWonne， wenn sie kostbare Seiden·und Goldstoffe zerreisSellkonnte)~，正指褒姒或妹喜，即庾信《谢赵王资丝布启》：“妻闻裂帛，方当含笑”，或李商隐啜僧院牡丹》：“倾城惟待笑，耍裂几多缯7”海涅或自英译俗书《百美新咏》得知此典也③。
四 秦始皇本纪
八年，“河鱼大上”；附班固曰：“痛哉言乎，人头畜呜。”按陈际泰《太乙山房文集》卷七《陈昌基新艺序》：“李于鳞选古最刻，读《秦纪》，独得‘河鱼大上’四字而已”；谈迁《枣林杂俎》圣集引沈懋孝《长水集：s>：“殷正甫士儋有李于鳞所阅《史记》，于《始皇本纪》止圈‘河鱼大上’，‘人头畜鸣’八字。”明中叶言“古文”者分两派，若寻寇仇而操戈矛，顾皆尊奉《史记>>；冯班《钝吟杂录》卷四尝嘲：“今人看《史记》，只看得太史公文集，不曾读史。”同宗而非同道，则阅墙之烈，有甚于邻衅者。归有光评点《史记》盛行于世，师弟授受，章学城至恶声厉色而诋斥之(《文史通义》内篇二《文理》)；盖归氏于迁书目注心赏之所在，固斑斑可考见矣。而李攀龙圈阅<史记》未传；以沈、陈所记，合之《沧溟集》行文风格，揣摩其手眼，亦可想象而得仿佛。归、李各为一派渠率，其于《史记》，如诸侯之争挟天子也。
／
九年，“长信侯作乱而觉。矫王御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狄、君公，舍人，将欲攻蕲年宫为乱，王知之。”按《史通》以《春秋》与《史记》为“二体”。夫“本纪”实《史记》中之体近《春秋》者，如此
节第一句俨然《经》也，下三句又宛然《传》也，可谓《春秋》体之遣蜕矣。
“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据、金人十二”；《考证》引《考工记》、《左传》、《国策》、《汉书·韩延寿传》等，以见“古代以铜铸兵”，复引《韩非子》、《吕氏春秋》、《史记。范睢传》等以见“古代又未尝不以铁造兵。”按杭世骏《订讹类编》卷六，趟翼《陔余丛考》卷二一考古人兵器用铜不用铁，杭氏且曰：“前人诗云：‘谁知十二金人外，犹有民间铁未销。’殊谬，”皆不如拢川之周匝。然珑川考铜铸兵，未引《汉书。食货志》贾谊谏除盗铸钱令曰：“上收铜勿令布，……
以作兵器”；考铁铸兵，未引《留侯世家》：“得力士，为铁椎百二十斤”；均失之交臂。梁江淹《江文通集净卷三《铜剑赞。序》言“古时乃以铜为兵”，举“证据甚多”，十二金人即其一例，实为考索此事之朔；宋黄伯思《束观余论》卷上《铜戈辩》亦引《左传》、《史记》、《山海经》、《越绝书》、《刀剑录》等以证“秦之金人及古镜皆用铜”，“古之兵器用铜盖无疑”；黄不知有江，杭、赵、珑川不知有江·黄。杭氏引诗句，出元陈孚《博浪沙》(《元诗选》丙集、《元诗百一钞》卷八)，“谁知)，当作“如何”，正指《留侯世家》中语，读书得问。《史记》仅曰：“收兵”；“兵”而只谓铜耶，“外”固有铁在：兼包铜与铁耶，“外”当遗铁在；只谓“收”铜铁之已铸“兵”者耶，“外”仍有未铸“兵”之钢铁在；故张良得以为椎。陈氏修词圆妥，于《史》原文不犯不粘，何“谬”之有，清凌扬藻《海雅堂集》卷五《博浪椎》云：“奋击轰天副车
① Antoine Hamilton：“Les Quatres Facardins”，0euvres Com·plates，A·Belin，41 7。
⑤ Die romantisehe Schule，IIl·i，S~imtliche Werke，A·Weichert，VIIl，211·
① ，he Germanic Review，Feb·1957，5—6·
折，噫嘻尚有人间铁，”亦无语病。若罗聘《秦始皇：S>：“焚书早种咸阳火，收铁偏遣博浪椎”，则难免“谬”之讥矣。观荷马史诗，古希腊正复如江淹所谓铜为兵而铁为器(Bronze is the metal of war；ironis for tools，not Weapons),；~；人工开物成务，梯辙大同耳。
“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考证》引叶昌炽《语石》谓“写”字乃“象”字之驳文，举北朝造象字体为证。按《El知录》卷三二举《史记》此语，《韩非子》“有鼓新声者，听而写之”，《国语·越语》“以良金写范蠡之状”等，而说之曰：“今人以书为‘写，，盖以此本传于彼本，犹之以此器传于彼器也”；颇得要领。叶氏隅见咫视，知北朝石刻，而似未知有南北朝著述者，拢川信从之，过矣。《晋书。舆服志>>：“及秦并国，……写九王之廷于咸阳北坂”，即《史记》所载事，正作“写”字。《日知录》举师涓“静坐抚琴而写之j)，出《韩非子·十过》，而《外储说》左上又有“卜子妻写弊裤也”；一言仿效声音，一言仿效形状，先秦以来，此意沿用。南齐谢赫《画品》论“六法”曰：“六传移，模写是也”；盖“写”与“传移)C，同意，移于彼而不异于此之谓。移物之貌曰“写”，如《史记》此句，拟肖是也；移物之体亦然，如《史记》本篇下文“乃写蜀荆地材皆至”，转运是也。拟肖复分同材之复制(copy)与殊材之摹类(imitation)~，凡“象”者莫不可曰“写”。移体之“写)／久沦，移貌之“写”不绝，何必强附于赵之谦所谓“六朝别字”哉，《初学记》卷二五引陆机与弟云书：“仁寿殿前有大方铜镜，……向之便写人形体了了”；潘岳《西征赋》：“乃摹写旧丰，制造新邑”；《梁书。太祖五王传》：“广营第宅，重斋步橺，模写宫殿”；梁简文帝《石桥》：“写虹便欲饮，图星逼似真”；梁元帝《从军行》：“山虚和铙管，水净写楼船”；沈约《新安江水至清，深浅见底，胎京邑游好》：“千仞写乔木，百丈见游鳞”；江淹《水上神女赋》：“尔乃红唇写
朱，真眉学月”；《水经注》卷二六《淄水}：“至于燕锋、代锷、魏缺、齐钜，与今剑莫殊，以密模写，，；《洛阳伽蓝记。序》：“招提栉比，宝塔骈罗，争写天上之姿，竞模山中之影”；<王子年拾遣记》卷八：“能刺绣作列国，方帛之上，写以五岳河海城邑之形”；《北齐书·郑述祖传》：“尝梦人弹琴，寤而写得”，又《外戚传》：“世宗尝令章永兴于马上弹胡琵琶，奏十余曲，试使尔朱文略写之，遂得其八”；《法华玄义》卷六上：“譬如图画，尽思竭力，终不似真，若明镜写容，任运相似，名之为妙”。诸若此类，岂得视为“象”之“驳文”乎，梁元帝诗中与“写”相对之“和”，指空山之回声答响，可见水映影之肖本形，正如山答响之肖本声。江淹赋以“写”对“学”，可见“写”之为肖，正如“学”之为效。梁简文帝诗与智者《玄义》皆以“图”舆“镜”互文，可见“写”亦具“象”之涵意而非必“象”之“驳文”。唐人用“写”字，未失旧贯。如《太平广记》卷六《王惠照》(出《广古今五行记》)：“颇工匠刻木，妙写形状”；李白《忆旧游赠谯郡元参军》：“百尺清池写翠娥”；韩愈、孟郊《遣兴联句》：“我心随月光，写君庭中央”；羊士夸《南馆林塘》：“清池如写月”宋杨万里解斯意，《诚斋集》卷五《岁晚出城》：“山刻霜余骨，梅临水底枝”，以平仄故，不用“写”而用“临摹”之“临”；卷二七《宿兰溪水驿》无声韵拘忌，遂曰：“奇哉一江水，写此五更天。”写真”、“写生”、“写照”之“写”，皆“写放”、“模写”之“写”，与《国语。越语》下“良金写范蠡”、《战国策·燕策》二“为木人以写寡人”、《韩非子。十过》“抚琴写新声”，脉络相承，初非书写之“写”。周匡物哎古镜歌》：“轩辕铸镜谁将去，曾被良工写金取”，正本《国语》，《全唐诗》作“泻金)T，，讹矣。
①T·R·Glover，Greek Byways，61·③Coleridge，Biographia Literaria，ed·J·Shawcross。II，33，
“齐人徐市等上书”；《考证》：d(市，岜口‘芾’字，与‘黻’同，各本作‘市井，之‘市’，讹。《淮南王传》作‘徐福，，‘福，、‘市’一声之转。／＼，按元吾邱衍早屡辨此，《竹素山房集》卷一《失题》：“徐市(自注：音‘弗”楼船入紫烟”，又《周逢可随奉使过真腊》之二：“神仙比徐黻，使者得王敖”，又《闲居录》：“徐市’又作‘徐福，，非有两名，‘市’乃古‘黻’字”；吾氏精于篆刻，撰嫁三十五举》，固宜鸟焉不淆。《晚晴彩诗汇》卷一六八载黎庶昌至日本《访徐福墓》：“礼犹求野订遗闻，‘福，、‘芾’同音契典坟；读《史》乃知‘徐市，误，俗书偶脱草头文”；盖不知“市J＼，非俗书，而“市”则“俗”讹也。王禹僻《小畜集》卷一四《录海人书》补“《史记》之阙”，郎本《史记》载徐市求仙事，而师陶潜《桃花源记》遣意耳。
“丞相李斯El：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按《趟世家》武灵王语，,~itti君列传》商鞅语与李斯主张全同。《史记》中尚有同声和应诸节，如《礼书》：“今上亡漠武帝]制诏御史曰：‘盖受命而王，各有所由兴，殊路而同归。……议者咸称太古，百姓何望)／；·4：乐书》：“赵高日：五帝、三王，乐各殊名，示不相袭，……，亦各一时之化”；《平单书》：“天子曰：朕闻五帝之教，不相复而治，禹汤之法，不同道而王；所由殊路，而建德一也”；《六国年表》：“秦取天下多暴，然世异变，成功大；传曰：‘法后王”；(高帝功臣侯者年表》：“居今之世，志古之道，所以自镜也，未必尽同。帝王者各殊礼而异务，要以成功为统纪，岂可绲乎，”(眬Ji!以“未必尽同帝王者”为一句，误)；《酷吏列传》：“杜周Et：‘当时为是，何古之法乎，”当捉置一处。《管子·霸言》：“夫搏国不在敦古，……霸王不在成典”(“典”原作“曲”，依俞樾《诸子平议》改)；《中庸》记孔子曰：“生乎今之世，反正返工古之道，如此者裁及其身者也”，郑玄注：+“谓
晓一孔之人，不知今王之新政可从”(参观张居正《太岳文集》卷二九《答楚学道金省吾》)；《文子。道德》：“老子曰：‘执一世之法籍，以非传代之俗，譬犹胶柱调瑟。圣人者，应时权变，见形施宜，……
论世立法，随时举事。上古之王，法度不同，非故相反也，时务异也，是故不法其已成之法，而法其所以为法者，与化推移”(参观《上义净：“天下几有常法哉”又“治国有常”二节)；《庄子·天运》：“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舆，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故礼义法度，应时而变者也”；《吕氏春秋·察今》：“先王之法胡可得而法，虽可得，犹若不可法。……是故有天下七十一圣，其法皆不同，非务相反也，时势异也”；《汉书·严安传》安上书引邹衍曰：“政教文质者，所以云救也。当时则用，过则舍之，可易则易之，故守一而不变者，未睹治之至也)，；《韩安国传》王恢曰：“臣闻五帝不相袭礼，三王不相复乐，非故相反也，各因世宜也。”只此数例，已征李斯因时变法之旨，早在先秦流行，主之不尽法家，传者不限秦国：暨乎漠与秦代兴，君臣韶令奏对，仍习为常谈。即马迁一人之身，其《袁盎、鼌错列传》曰：“语曰：‘变古乱常，不死则亡，，岂错等谓耶”C，，大似博士淳于越谏始皇语：“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而其《六国年表》、《功臣侯者年表》中抒见，又绝肖李斯之驳越。《汉书。张敞传》记敞弟武拜为梁相，敞使吏问其将以治梁，“应曰：‘吏民凋敝，且当以柱后惠文弹治之耳。，秦时狱法吏冠柱后惠文，武意欲以刑法治梁”；<朱博传》记博折“文学儒吏”曰：“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亡奈生所言圣人道何也。且持此道归，尧舜君出，为陈说之。”《全后汉文》卷四六崔寇《政论》重申“遭时定制”，不必“牵古”，不援商鞅、李斯，而云：“昔孝武皇帝策书：‘三代不同法，所由殊路，而建德
一也”，即《乎准书》所载／(天子曰”云云。本朝祖训既舆胜国治本无异，自勿须远征秦人。《全三国文》卷三三蒋济《万机论》谓“漠之中灭，职由宣帝”之法秦始皇；归咎不必中，而漠家法度之终以秦为师，束漠末人已早察之。桓宽《盐铁论》全书中大夫、御史、丞相史等莫不贱儒非孔，而向往商君、始皇，最著明于《非鞅》、《论儒》、《论诽》、《利议》、《执务》、《世务》、《申韩》、《刑德》诸篇；又见漠廷卿士昌言师秦，其过秦，剧秦者，无气力老生如贤良。文学辈耳。《朱文公集》卷四五《答潘叔昌》之五：()f建州有徐枘者，常言：‘秦始皇贤于汤、武，管仲贤于夫子’，朋友间每每传以为笑”；宋儒中有此人，而后世无知者。张居正相业冠有明一代，《太岳文集》卷一八《杂著》称秦以法治，乃“反始之会”，“浑沌之再辟者也，其创制立法，至今守之以为利”，险语破胆之尤著者也。李斯因时变古之论，谢肇涮《文海披沙》卷一谓本《商君书·更法》，徐昂发<畏垒笔记》卷四谓本商君、韩非子，谢章艇《课余偶录》卷一谓本《韩非子。五蠢》；皆未识风会所趋，至始皇时而造极。《孟子·万章》论“周室班爵禄”曰：“其详不可得闻也l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则销毁典籍，岂始于<韩非子·和氏》所载商君教秦孝公“燔诗书”哉，蝶左传》哀公二十一年齐人歌曰：“唯其儒书，以为二国忧”；则厌薄“儒书”，岂待秦之君相哉，《苟子·强国》记孙卿子入秦，赞叹不容口日：“古之民也，古之吏也，古之士大夫也，古之朝也，治之至也，”；则儒生岂不以商君变法后之秦为差能行“古”道于当世哉，抑有进者，匪特商鞅、韩非之宗旨，至李斯请秦始皇禁儒而大张，复且始皇、李斯之施措，至董仲舒请汉武帝崇儒而重申。李之议曰：“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禁之便”。董之对
策曰：“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
均欲“禁私学”，“绝异道”，“持一统”，“定一尊”(Gleichschaltung)；东西背驰而遵路同轨，左右易位而照影随形(mirror image)。然则汉人之“过秦”，非如共浴而讥裸裎，Ull~H劫盗之伤事主耳。又按《李斯列传》赵高劝斯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安有常法哉，君何见之晚1”正以斯论治国者反唇以责斯之行已。殆斯识施政制法之宜因世损益，而不省安身立命亦当与时消息乎，公私二者理可相通而事每相连，煞耐思量，参观下沦《老子、韩非列传》。适时(temporeggiarsi；procedere con]e qualith de tempi；accomo-darsi alia diversith de，temporali：si concordano col，tempo)而毋倍时(si discordano e tempi；si discordano dai tempi)亦马基亚伟利所丁宁反复者c力。
“制曰： ‘可，”《考证》谓李斯杀韩非而用其燔《诗》、《书》之教，又引胡三省语谓秦所焚乃天下之书，博士官所藏故在，至项羽烧秦宫室，始并付一炬，萧何不能早收，学者咎之。按《韩非子·和氏》记商鞅教秦孝公“燔《诗》、《书》”，《五蠹》亦曰：“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然所欲禁除之“书简”，非特儒家之《诗》、《书》，法家、兵家均在此列；故《五蠹》曰：“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国愈贫，……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而国愈弱”，则于燔书之商
① I1 Principe，cap·2。25；Diseorsi sopra la prima Deea di，itoLivi0，I·18，33 e IIl，9，Opere，Ricciardi，5，81，142，163，344—5·Cf·Guicciardini·Ricordi，78(tentate in tempo)，Opere，Ricciardi，114；Voltaire，Dictionnaire philosophique，art·“A Propos”，0euvres compl~·tes，ed·I·Moland，XVll，338—9·
鞅亦咄咄相逼，欲以其道还治其人矣。夫在上者所以御民，尽见乎
法家之书，而犯上者苟欲为寇，可以师兵家之书；皆所谓“国之利
器，不可以示人，”愚民者固宜不许流布。李斯欲烧“百家语J)，则
“孙、吴之书”与己所师承之“商、管之法”，都所不逭也。《乐书》记
斯谏二世曰：“放弃《诗》，《书》，极意声色，祖伊所以惧也”；《考证》：
“李斯所焚止民间诗书，……而官府旧藏仍存。”光聪谐《有不为斋
随笔》甲引《乐书》此节而论之曰：“斯能为此谏而又议烧《诗》、《书》
者，烧天下之私藏耳，盖犹有在官者”，拢”!与之暗合。皆不知《朱
子语类》卷一三八已曰：“秦焚书也只是教天下焚之，他朝廷依旧留
得；如说：‘非秦记及博士所掌者，尽焚之，，贝·1《六经》之类，他依旧
留得，但天下人无有。”光氏又谓：刘大欐《焚书辨》殆得其实，宋萧
参《希通录》已发此意，而皆未据《乐书》为说。萧书犹见于《说郛》卷
一七、《续百川学海》甲集等，于烧书仅引“前辈”之说；其“究极”而
辨者，乃在坑儒，谓所坑乃“方技之流”，非“吾儒中人”，盖未省“术
士”指方士亦可指儒生，如《汉书。’儒林传》明日：“及至秦始皇，兼
天下，燔诗、书，杀卫士”，王符《潜夫论·贤难》亦曰：“此亡秦之所
以诛偶语而坑术士也。”刘文见《海峰文集》卷一，略谓：“博士之所
藏具在，未尝烧也。……书之焚，非李斯之罪，而项籍之罪也。……
萧何、漠之功臣而《六经》之罪人也”；寅本于《通鉴。秦纪》胡三省
注，而刻意为文字波澜耳。刘师培《左盒集》卷三《六经残于秦火
考》谓“民间所存之经亡于秦火，而博士所藏又亡于项羽之火”，萧
何所收((图书”，即《张苍传》“明习天下图书计籍”之“图书”，非“六
艺”也。窃意刘氏言过。民间《诗》、《书》，未必能家摧而户烧之，燔
余烬遣，往往或有。《六国年表》明El：(3(《诗》、《书》所以复见者，多
藏人家”；《汉书·艺文志》亦曰：。《诗》遭秦而全者，以其讽诵，不独
262 、
在竹帛故”。是以《史记·屈、贾列传》称贾谊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而《汉书·贾谊传》曰：“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夫尔时《诗》、《书》未出，雒阳又非齐、鲁，亦见人间初未绝流布也。《论衡·书解篇》云：“秦虽无道，不燔诸子，诸子尺书文篇具在”；赵歧《孟子题辞》云：“逮至亡秦，焚灭经术，坑戮儒生，孟子徒党尽矣；其书号为诸子，故篇籍得不泯绝。”则与李斯所请“杂烧《诗》、《书P百家语”，显然钮捂，而后来《文心雕龙·诸子》篇、《鬻子》逢行圭《序》皆主此谎。若王通《文中子。周公篇》：“《诗》《书》盛而秦世灭，非仲尼之罪也；虚玄长而晋室乱，非老、庄之罪也”；一似秦并未焚《诗》、《书》者，更不晓所云，无从究诘。萧立之《咏秦》云：“燔经初意欲民愚，民果俱愚国未墟；无奈有人愚不得，夜思黄石读兵书”(韦居安《梅碉诗话净卷中引，《萧冰崖诗集拾遗》失收；明陆容《菽园杂记》卷一引作“不知何人作焚书坑诗”，字句小异)；袁宏道《经下邳》云：“枉把六经灰火底，桥边犹有未烧书”；陈恭尹《读《秦纪，》云：“夜半桥边呼孺子，人间犹有未烧书。”果若王、趟以至刘、逢之说，则百家杂碎，初未从火，兵家言原在“不燔”之列，三诗为无的放矢也。朱彝尊喘书亭集》卷四六《周鼎铭跋》：“皋凡锋矛刀剑，无不有铭。自秦销金洛阳，厉禁所至，为段冶改煎，殆不可胜数。世徒惩秦燔《诗》、《书》之祸，不知销金为祸之益烈也·”此意似未经人道。王充颇称秦之“不燔诸子”，而深恨秦之“燔五经”，至持作恶降殃之说；《论衡·佚文》篇：“始皇前听韩非之书，后惑李斯之议，燔五经之文，设挟书之律。……殄贤圣之文，厥辜深重，嗣不及孙，李斯创议，身伏五刑。”迷信果报，绝类余儿时见吴中“劝善惜字会”招贴谓不敬惜书籍字纸，必遭雷击、绝嗣，目盲、体癞等灾，引据凿凿，不记亦道及秦始皇、李斯否。此论出于慎
思明辩如王氏者，直是差事。王氏书斩辟处有当风之快，而固昧处又有堕雾之闷：尝欲以“束边日出西边雨”揣称其文境，半边之爽朗适相形而愈见余半之阴晦尔。
“有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遣镐池君”一节；《考证》引梁玉绳据《搜神记》考“今年祖龙死”当作“明年”。按阎若璩《潜邱札记》卷二早据李白《古风》言此；刘延世《孙公谈圃》卷中记一蓬头小青衣送王安石以白杨木笏，“荆公恶甚，弃之墙下，日：‘明年祖龙死I”
可参印。喀搜神记》卷四所记事亦见《水经注》卷一九《渭水》及《后汉书·襄楷传》章怀注所引《春秋后传》；使者至鄗池，见宫阙，授书谒者而待命，闻内“语声言‘祖龙死”。与《史记》、《搜神记》情节不同，波折似胜也。
“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秘之不发丧，棺载辗鲸车中，故幸宦者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按后世不乏此类，如《魏书。献文六王传》下高祖崩后奉迁宛城之事是也。《纪录汇编》卷一二七陈沂《蓄德录》记明成祖亲征阿鲁台，“晏驾于榆木”!，杨文敏公、金文靖公恐事泄，尽取军中钖器，镕为殓具，覆以隆衣，日进膳如故，锡工尽除，以灭其迹。至京师，人未知也。”封闭锅稗中，故无须鲍鱼乱臭；《史记》未道灭木工之口，岂杨，金作事周密于李斯耶，将无汉人记事疏略，不如千年后之明人也，
“赵高说二世曰：‘……奈何与公卿廷决事?事即有误，示群臣短也。天子称朕，固不闻声。’……其后公卿希得朝见”；《考证：e)：“《李斯传》记高之言日：‘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颦，群臣莫见其面，故号曰朕，。)，按《汉书。王莽传》中：“后常翳云母屏面，非亲近莫得见也”；<三国志。吴书·陆凯传》：“皓性不好人视己，群臣侍见，皆莫敢迕。凯说皓曰：‘夫君臣无不相识之道。”可相参印。吾，我之
26毒
“朕”，章炳麟《新方言》谓即俗语之“咱”，趟高乃遽以通合于几、兆之“朕”，从而推断君人之术。科以名辩之理，此等伎俩即所谓“字根眢论”(fallacy founded on etymology)’l、，莱白尼茨所嘲“咕噜哔啐”(goropiser)9，亦即马克思与恩格斯所诃“以字源为逋逃所”
(sein Asyl in der Etymologie sucht)@。陈澧《束塾读书记》卷一二谓赵高语本于申、韩之术，秦亡由此；殊中肯綮，尚未周匝。《始皇本纪》载高“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李斯列传》亦记高自言“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则申、韩之术固所操本业。特其蓄心叵测、引据附会耳：若其指归，则固儒、道、法、纵横诸家言君道所异口同词者，二世脱非昏主，未尝不可节取而妙运之也。《秦始皇本纪》三十五年，“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当是时，招捕诸时在傍者，皆杀之；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非高说“朕”之意乎，《李斯列传》斯以书阿二世曰：“是以明君独断，……塞聪拚明，内独视听”；非亦高说“朕”之意乎，《礼记·礼运》孔子曰：“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郑玄注：“谓辉光于外而形体不见”；《春秋繁露。离合根》论入主“法天之行”：“天高其位而下共施，藏其形而见其光”，《立元神》与《保位权》两篇中语略同。《管子·霸言》：“夫权者，神圣之所资也；独明者，天下之利器也；独断者，微密之营垒也”，又
① R·Whately，Elements of Logic，Longmans，11 8·Cf·K·O·Erdmann，Die Bedeutung des Wortes，162：“Etymologie hat mit Defini·tion nichts ZU schaffen·’’
② Leibniz，Nouveaux Essais sur!’Entendement，Liv·III，ch·2，D!0 Ph!!osoph!schen Schriften，hrsg·C·J·Gerhardt，V，264·
⑧Die deutsche Ideoiogle，iii，Dietz，230·Cf·W·Muschg，DieZerst6rung der deutschen Literatur，3。Aufl·， 22l一2(HeideggersEtymologisieren)；J·-F·Revel，Pourquoi des Philosophes et la Cabaledes D6vots·206(1e tour de posse·passe 6tymologique五la mani6re deHeidegger)·
《心术》：“人主者立于阴”：《邓析子·无厚》：((为君者，灭影匿形，群下无私”，又《转辞》：“明君主御民……故神而不可见，幽而不可见”(按二“见”字之一或为“知”字)：《申子·大体》：“故善为主者，倚于愚，立于不盈，设于不敢，藏于无事：窜端匿琉”，“窜端”谓不露端倪，“匿疏”谓必掩疏隙；《鬼谷子。谋篇》：“故圣人之道阴，而愚人之道阳。……圣人之制道，在隐与匿”，又《摩篇》：“主事日成而人不知，主兵日胜而人不畏也；圣人谋之于阴，故曰神，成之于物，故曰·援’。《文子·精诚》：“圣人在上，怀道而不言。·…·夫召远者使无为焉，亲近者官无事焉，惟夜行者能有之”；《鹃冠子·夜行》：“随而不见其后，迎而不见其首，成功遂事，莫知其状。……致信究情，复反无貌。……故圣人贵夜行)C，；《关尹子。一宇》：“吾道如处暗；夫处明者不见暗中一物，而处暗者能明中区事o”《韩非子》尤三致意焉。
《主道》：“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虚静无事，以合见疵。……掩其迹，匿其端，下不能原”；《扬权》篇：“上固闭内扁，从室视庭”；他如《二柄》篇论人主当“掩其情，匿其端”，《外储说》右上引申子语，皆可供赵高附会之资。下文二世曰：“吾闻之韩子”云云，嘌李斯列传》载之尤详，则韩非之书固又二世所熟习也，盖“主道”在乎“夜行”，深藏密运，使臣下莫能测度，乃九流之公言，非闱竖之私说。李翱《吏部侍郎韩公行状》云：“凡令史皆不锁，听出入。或问公，公曰：‘人所以畏鬼，以其不能见也，鬼如可见，则人不畏矣。选人不得见令史，故令史势重；听其出入，则势轻”(<全唐文》卷六三九)。天子、令史，小大一理耳。莎士比亚剧中英王训太子，谓无使臣民轻易瞻仰(1avish of presence)，见稀(seldom seen)，则偶出而众皆惊悚(woudered at)①；柏克谈艺，论晦幽(obscurity)能起畏怖(terror)，亦皋君主深居九重(Keep from the public eye)为证；波沃尔谓帝
王尊威亦颇由于隐秘(Le seeretfait une partie de leur autorit6et de leur grandeur)，故有以日藏云后(ur／soleil couvert d，·unenu6e)为纹章(une tr&belledevise)示意者③。用心异于趟高之蓄心，而命意则同乎趟高之陈意矣。又按《邓析子》、《鬼谷子》皆以“阴”而不可见为“神”，郑玄注迳以天“神”相拟，殊具妙想。方士侈炫，正复如是。《封禅书》：“寿宫神君，最贵者太一，非可得见，闻其言”；《太平御览》卷Z·／kA~[《太玄经》：“老子行则灭迹，立则隐形”(参观同卷引《地镜图》等)；后世形容神道尊严，如《事文类聚》卷二引《翼圣传》：“玉帝所居，常有红云拥之，虽真仙亦不得见其面。”诗家应制，遂借天帝以颂人皇，如沈括《开元乐词》之四：“一片红云闹处，外人遥认官家”仁赵德麟《侯鲭录》卷七引)，苏轼《上元侍饮楼上呈同列》第一首：“侍臣鹄立通明殿，一朵红云捧玉皇”，皆寓天颜不容瞻仰之意。法国一诗家言拿破仑不预几务，而若天神然，于日华焕炫中隐形潜迹(Bonaparte avait besoin d’atreabsent des affaires·Il se cacha dans la gloire comme un angedans le soleil)④。直与《礼运》郑注造车合辙矣，西籍自《圣经》下及但丁、密尔敦、特莱敦等名什写上帝，均谓光裹云绕，不许人逼视，但可闻声(dwelling in light unapproachable；e col SUO lumese medesmo cela；invisible amidst the glorious brightness，avoice from midst a glorious cloud；a blaze of glory that forb·
(I) !Henry IV。III·止39厅··
⑨ Burke，Inquiry into the Sublime and the Beautiful，II·iii，cf·xiv·ed·J·T·Boulton。59·80·
⑨D。Bouhours，Les Entretiens d。Ariste et d。Eugene，III，ArmandColin，98，104·
④ Alfred de Vigny，Le Journal d’un P畦te，Oeuvres Completes，“La Biblioth~que de la Pl~iade”，II，898·
ids the sight)@；至写魔王鬼魁，亦称其高据宝座，能瞩拱服之诸么魔鬼子而不为所睹(round about him saw，but unseen)@。胥有当于灭形视庭之旨。故曰：赵高之心阴欲二世“贵而无位，高而无民”，如“亢龙有悔”也，而其言则阳劝二世“天德不可为首”，如“群龙无首吉”尔；所言若劝二世静如善刀而藏；动如矢来无乡也，乃心固欲使二世虽号“皇帝”而实为“皇”不为“帝”(参观《汉书。高帝纪》下“尊太公曰太上皇，，句颜师古注、《三国忘·魏书·王朗传》王肃疏“漠总帝皇之号”节裴松之注)，犹李辅国劝唐代宗“大家但内襄坐”尔(《旧唐书。宦官传》)。
“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考证》弓[陆贾《新语》参证。按《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记卫嗣公曰：“夫马似鹿者，而题之千金”，盖早传二物之或相似。《礼记·礼器》：“或素或青，夏造殷因”；郑玄《注》：“变白黑言素青者，秦二世时，赵高欲作乱，或以青为黑，黑为黄，民言从之，至今语犹存也”；《正义》引《史记》指鹿为马事，申之曰：“共以青为黑，以黑为黄，即鹿马之类也。郑去胡亥既近，相传知之。”《战国策·楚策》三：“粉白黛黑立于衢”，《淮南子·修务训》两言“粉白黛黑”，而《盐铁论·国病》：“傅白黛青者众jT，，亦即郑所谓“至今语犹存”也。《后汉书。文苑传》上崔琦答梁冀曰：“将使玄黄改色、鹿马易形乎，”；章怀注只释“鹿马”，未及“玄黄”。潘岳《西征赋》：“野蒲变而为脯，苑鹿化以为马”，《文选》李善注引《风俗通。：“秦相赵高指鹿为马，束蒲为脯，二世不觉”；《金楼子·箴戒》则云：“秦二世即位，自幽深官，以鹿为马，以蒲马脯”，不言其由赵高。鹿马虽异，皆为畜兽，玄黄固殊，均属颜色；若蒲与脯，物状迳庭，岂二世骏愚，竟如黄叶之可止婴啼乎，余尝疑之。后读《论衡·是应》篇，有曰：“儒者言‘篷脯生
于庖厨，者，言厨中自生肉脯，薄如篷形，摇鼓生风，寒凉食物，使之不臭”，若有所会。笼、扇也，《艺文类聚》卷六九陆机、傅咸《羽扇赋》有“盖受则于篷甫”、“丁等美于篷甫”等句，“甫，，即“脯”也。以蒲作扇，想古已然；晋人赋扇虽无道者，而《世说。轻诋》门“君乃复作裴氏学”句注引《续晋阳秋》云：“岭南凋敝，惟有五万蒲葵扇。”二世时当有蒲扇而复流行“篷脯”俗信，故赵高得牵合以售奸欺耳。鹿马事早成口实，崔琦答梁冀外，如《三国志·魏书·鲍勋传》文帝韶：“勋指鹿为马，收付廷尉。”洪迈《容斋绩笔》卷一六以高德儒指鸟为鸾与趟高事作对，犹未贴当；二人妄诞诚相类，而高乃校尉之谄媚君上，赵则丞相之威慑同列，区以别矣。
“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官，三族高家，以徇咸阳”；《考证》：“吴裕垂曰：‘司马贞云：高本趟诸公子，痛其国为秦所灭，誓欲报仇，乃白宫以进。……以句践事吴之心，为张良报仇之举。”按俞樾《湖楼笔谈》卷三据《蒙恬列传》：“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宫，其母被刑僇，世世卑贱”，谓高非“趟公子”也。司马贞语，赵翼《陔余丛考》卷四一亦称述之；平步青《霞外扩屑》卷八上谓今本《索隐》所无，不知趟何所据，是也。此说似在趟乡里人中流传，如吕星垣《白云草堂诗钞》卷下《下邳谒留侯庙》二首有序略谓“孙渊如示《史记索隐尧言》，知留侯博浪之逃，趟高匿之也”；诗第一首有云：“趟高赵国诸王孙，求为秦贼支体残。……赵高名在《列仙传》，何得仙家滥其选，《索隐笺言》颇辨冤，鹿马计胜长平战”：第二首有云：“日中白虹匿无迹，王孙本是邯郸客。颇死牧废无英雄，山河西吞惜无策。
(D 1 7imothy，4·16；Purgatori0，XVII·57；Paradise Lost，IIl，357 ff·，VI·25 ff·，X·32f·；Dryden，The Hind and the Panther，]，66厅··
⑧ Paradise Lost，X·447—8。
颠覆咸阳志已酬，组系子婴维尔力。”孙、吕与赵同邑交游也。谭献《复堂日记》卷四摘清泉欧阳轩《月到山房诗》有咏{赵高》：“当年举世欲诛秦，那计为名与杀身1先去扶苏后胡亥，赵高功冠漠诸臣)，；又有《阅t古逸史，，赵高为赵公子，抱忠义之性，白宫为趟报仇，张良大索时，即避高家》：“大贾灭赢凭女子，奇谋典漠诳萧曹，留侯椎铁荆卿七，不及秦宫一趟高，”《史记索隐笺言》及《古逸史》皆不经见，白惭陋不之知，又疚嫩未之觅。缪荃孙《云自在宠随笔》卷一引《周礼折衷》云：“赵高是病废，非刑余；张良击始皇不中，大索十日不得，盖匿高所也”；岂亦及见司马贞《索隐》逸文耶，张良匿赵高所，故大索不得，未必为事实。然始皇精骛八极，目游万仞，而不知伏寇在侧，正如睫在眼前长不见也。西方童话言仙女与人赌捉迷藏，斯人鱼潜三泉之下，鸢飞九天之上，豹隐万山之中，女安坐一室，转宝镜即照见所在；渠乃穴地穿遣，直达女座底而伏处焉，以彼身盖掩己身，女遂遍照不得踪迹工)。俗说趟高报仇为闱竖、匿刺客等事，寅亦此旨。《始皇本纪》方士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因大发兵北击胡，不知其指宫中膝下之胡亥；故张衡《思玄赋》：()(赢摘谶而戒胡兮，备诸外而发内”，又《北齐书·思幸传》记阿秃师呼“阿那镶亡汝国·”显祖因每岁伐茹茹，不知其指高阿那肱，“虽作‘肱’字，世人皆称为‘镶，音，斯固‘亡秦者胡。”俗传趟高诸节舆圆谶貌异心同，皆《韩非子。用人》所谓：(0(不谨萧墙之患，而固金城于远境也。”载籍所著谶书预言，如夏桀见“糠书云：‘亡夏者桀’，于是大诛豪杰”(罗泌《路史。后纪》卷一四《疏仡纪》自注引《世纪》等)；司马懿见《玄石图》云：“牛继马后”，于是深忌牛氏，酰杀牛金(《晋书·元帝纪》)；李世民闻太史占曰“女五昌”又民谣“女武王”，以李君羡乃武安人，封武连郡公、为左武卫将军在玄武门，又小名“五娘
子”，因故诛之(《旧唐书·李君羡传》)；郭威“闻人间谶： ‘赵氏当为天子”，因使人诬告防御使趟童子，收而杀之(陶岳《五代史补》卷五)。莫非明在迩求远、变出防外。视为鬼神事先之诏告，聊以作弄凡夫，白属无稽；而视为草野事后之附会，聊以嘲姗君上，又殊有味，正古希腊悲剧所示世事人生之“讽刺”(irony)尔。苟作如是观，则固无须斤斤究辨其为信史抑调语矣。司马光《传家集》卷六三《答范梦得》谓“实录正史未必皆可据，野史小说未必皆无凭”，故其撰《通鉴》，采及“野史小说”。夫稗史小说，野语街谈，即未可凭以考信人事，亦每足据以觇人情而征人心，又光未申之义也。
五 项羽本纪
“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按太公《六韬·必出》：“先燔吾辎重，烧吾粮食”；又《太平御览》卷四八二引太公《犬韬》：“武王伐殷，乘舟济河，兵车出，坏船于河中。太公曰：‘太子为父报仇，今死无生。，所过津梁，皆悉烧之”：《孙子·九地》：“帅舆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焚舟破釜，若驱群羊而往”，杜牧注：“使无退心，孟明焚舟是也)／(见《左传》文公十二年，杜预注：“示必死”)；《晋书·蔡谟传》上疏：“夫以白起、韩信、项籍之勇，犹发梁、焚舟、背水而阵。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对坚敌，后临归路，比兵法之所戒也”，又《苻健载记》：“起浮桥于盟津，……既济焚桥”；《宋书··王镇恶传》率水军自河直至渭桥，弃船
①Die Vfunderblume，“Der Fischerssohn”，Berlin：Verlag·Kulturund Fortschritt，99--100；cf·Briider Grimm，Die Haus·und Kinder·mgrehen，“Das Meerh~schen”，Berlin：Der Ki力derbuchverjag，443—5·
登岸，诸舰悉逐急流去，乃抚士卒曰：“去家万里，而舫乘衣粮并已逐流，唯宜死战”；《新五代史·梁臣传》之九燕兵攻馆陶门，葛从周“以五百骑出战，曰：‘大敞在前，何可返顾，’使闭门而后战”。用意愈同。古罗马大将(Fabius Maximus)行师，亦既济而焚舟楫，使士卒知有进无退(nC qua fiducia navium，ad quas refugium erat，incendi eas iussit)D。又按比喻贴而不粘，修询之理。释典每言“如筏喻”者，所谓“到岸舍筏”②；《大智度论·我闻一时释义》第二敷陈其义，取譬正同太公之“兵济坏船”、项羽之“渡河沉船”、王镇恶之“登岸弃船，，。禅人剔拟，如《永乐大典》卷三。。三《人》字引<大慧语录》：“过桥便拆桥，得路便塞路，，，复同太公之“过津烧梁”、苻健之“既济焚桥”。譬一而已：兵家以喻无退反之勇气，禅家以喻无执着之活法。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卷九《戏陈秀玉·序》：“万松师憩颂有和节度陈公一绝云：‘清溪居士陈秀玉，耍结莲宫香火缘；赚得梢翁摇腑桌，却云到岸不须船。’……湛然目清溪为‘昧心居士”；《元史·彻里帖木儿传》讥许有壬出身科举而赞废科举日：“可谓过河拆桥者矣l”；高文秀《黑旋风》第三折：“你顺水推船，我过河拔桥”。则弃船、焚梁又以喻无感惠之薄情负思，与禅喻、兵喻更褒贬异柄矣(参观《周易正义》卷论《归妹》)。
“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考证》：“陈仁锡曰：‘叠用三无不字，有精神；《汉书》去其二，遂乏气魄。”按陈氏评是，数语有如火如茶之观。贯华堂本《水游》第四四回裴阁黎见石秀出来，“连忙放茶”，“连忙问道”，“连忙道：‘不敢，不敢，”，“连忙出门去了”，“连忙走”；殆得法于比而踵事增华者欤。马迁行文，深得累叠之妙，如本篇末写项羽“自度
不能脱”，一则曰：“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再则曰：“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三则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心已死而意犹未平，认输而不服气，故言之不足，再三言之也。又如《袁盎、鼌错列传》记错父曰：“刘氏安矣，鼌氏危矣， 吾去公归矣l”叠三“矣”字，纸上如闻太息，断为三句，削去衔接之词(asyndeton)，顿挫而兼急迅错落之致。《汉书》却作：“刘氏安矣而鼌氏危，吾去公归矣：”索然有底情味y王若虚《滹南遣老集》卷一五苛诋《史记》文法最疏、虚字不妥，举“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为“字语冗复”之一例。王氏谭艺，识力甚锐而见界不广，当时友生已病其“好平淡”而不“尚奇峭”，以“经义科举法绳文”(刘祁《归潜志》卷／k)。玩其月旦，偏主疏顺清畅，饰微治细，至若瑰璋奇肆之格、幽深奥远之境，皆所未识：又只责字句之直白达意，于声调章法，度外恝置。是故弹射虽中，鲜伤要害，匹似逼察江河之挟泥沙以俱下，未尝浑观其一派之落九天而泻千里也。即以《史记》此句论之。局于本句，诚如王氏所讥。倘病其冗复而削去“无不”，则三叠减一，声势随杀；苟删“人人”而存“无不”，以保三叠，则它两句皆六字，此句仅余四字，失其平衡，如鼎折足而将覆炼，别须拆补之词，仍著涂附之迹。宁留小眚，以全人体。经籍不避“重言”，《尚书》之“不遑暇食”，《左传》之“尚犹有臭”，孔颖达《正义》已道之。《汉书·项籍传》作“诸侯军人人惴恐”、“膝行而前”；盖知删一“无不”，即坏却累叠之势，何若迳删两“无不”，勿复示此形之为愈矣。《后汉书·班彪传》载其论《史记》曰：“刊落不尽，尚有盈辞”，修词不净处，不知属“盈辞”抑530·① Frontinus，The Strategems，I·xi·21，“Loeb”，80·⑧ Cf。Plato，Phaed0 85 CD； P·Shorey，
否耶7<史记》确多“字语冗复，，而难为辨解者，如《平准书》：“天下大抵毋虑皆铸金钱矣”；《季布、乐布列传》：“身屡典军搴旗者敷矣”；《袁盎·鼌错列传》：“尝有从史尝盗盎侍儿”；《魏其武安侯传》： ·“唯灌将军独不失故”，此类皆可仿刘知几之“以笔点其烦”上也。 $《汉书》唯“从史盗盎侍儿”一语，洁适胜《史记》；至“有如万分一假令愚民取长陵一坯土”，“唯灌夫独否j，，虽省字而冗复之病依然。 ：《史记。张丞相列传》：“老，口中无齿”，《汉书》作主口中无齿”，省去“老”字，无救语庇。《史通·点烦》篇举史传文之须“除字”者十四 ·例，《史记》居其九，《杂说》篇上又举两例，余皆略之；又《叙事》篇：“《汉书·张苍传》曰：‘年老，口中无齿’，去‘年’及‘口中’可矣”；当是记忆微误。《滹南遣老集》卷一五已举者，余亦不再。《容斋随笔》卷一谓发史记·卫青传》“校尉李朔一节五十八字，伎汉书》省去二十三字，然不若《史记》为朴赡可喜”；虞兆隆嘌天香楼偶得》驳则<随笔》谓“非定论”，又谓《汉书》仅省去二十一字，周君振甫曰：“洪、虞两家计字衡文，均摭华而未寻根也。马之胜班，非以其行文之‘朴赡’，乃以其记事之翔寅。马历皋‘以千五百户封……”以千三百户封……’等，班则悉删封侯户数，而于‘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独仍马之旧，削多存少，羌无义例。马记诸将皆全具姓名，班则有所谓‘骑将军贺，者、‘中郎将绾，者，不知谁氏子矣。”殊足平停 ·洪、虞之争。《史记》：“校尉李朔、校尉趟不虞、校尉公孙戎奴，各三从大将军获王，以千三百户封朔为涉帜侯，以千三百户封不虞为随成侯，以千三百户封戎奴为从平侯”；《汉书》作“校尉李朔、赵不虞、 、公孙戎奴，……封朔为涉软侯、不虞为随成侯。戎奴为从乎侯”。《汉书》删去两“校尉”，明净胜于《史记》原文，未可尽非；《史记》下文亦云：“将军李沮、李息，，，而不云：“将军李沮、将军李息)／也。《汉书》
·
删去三“以千三百户封”，洵为败阙，当于“为从平侯”下，增“食邑各千三百户”，则点烦而不害事，犹《史记》下文言李沮·李息、豆如意云：“赐爵关内侯，食邑各三百户”也。
“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按《高祖本纪》王陵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妒贤疾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陈相国世家》陈平曰：“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于立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淮阴侯列传》韩信曰：“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喑念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刷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羽本纪》历记羽拔襄城皆坑之；坑秦卒二十余万人，引兵西屠咸阳；《高祖本纪》：dJ陵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傈悍滑贼，诸所过无不残灭。”《高祖本纪》于刘邦隆准龙颜等形貌外，并言其心性：“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项羽本纪。仅曰：“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至其性情气质，都未直叙，当从范增等语中得之。“言语呕呕”与“喑啰叱咤”，“恭敬慈爱”与“傈悍滑贼”，。爱人礼士J，与“妒贤嫉能”，。妇人之仁”与“屠坑残灭J真，，“分食推饮·真，与“玩印不予·真，，皆若相反相逢；而既具在羽一人之身，有似两手分书，一喉异曲，则又莫不同条共贯，科以心学性理，犁然有当。《史记》写人物性格，无复综如此者。谈士每以“虞兮”之歌，谓羽风云之气而兼儿女之情，尚粗浅乎言之也。
“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柏杓，不能辞’”；《考证》：“董份曰：必有禁卫之士，诃讯出入，沛公恐不能辄自逃酒。且疾出二十里，亦已移时，沛公、良、呛三人俱出良久，何为竟不一问，……矧范增欲击沛公，惟恐失之，岂容在外良久，而不亟召之耶y此皆可疑者，史
固难尽信哉l”按董氏献疑送难，人情合理。《本纪》言：“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则项羽固未尝“竟不一问”。然平如“赵老送灯台，一去更不来”，一似未复命者，亦漏笔也。《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注引《世语》曰：“曾请备宴会，蒯越、蔡瑁欲因会取备，备觉之，伪如厕，潜遁出”；孙盛斥为“世俗妄说，非事实。”疑即仿《史记》此节而附会者。“沛公起如厕”，刘备遂师乃祖故智；顾蒯、蔡欲师范增故智，岂不鉴前事之失，而仍疏于防范、懈于追踪耶，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卷八三《书《史记。项羽、高祖本纪，后》两首推马之史笔胜班远甚；如写鸿门之事，马备载沛公，张良、项羽、樊啥等对答之“家人絮语”、“娓娓情语”、“捶诿相属语”，“惶骇偶语”之类，班胥略去，遂尔。不逮)”。其论文笔之绘声传神，是也；苟衡量史笔之足征可信，则尚未探本。此类语皆如见象骨而想生象，古史记言，太半出于想当然(参观《左传》卷论杜预《序》)①。马善设身处地、代作喉舌而已，即刘知几恐亦不敢遽谓当时有左、右史珥笔备录，供马依据。然则班书删削，或识记言之为增饰，不妨略马所详；谓之谨严，亦无伤耳。马能曲传口角，而记事破绽，为董氏所纠，正如小说戏曲有对话栩栩欲活而情节布局未始盛水不漏。
李渔《笠翁偶集》卷一《密针线》条尝评元人院本作曲甚工而关目殊疏，即其类也。
“范增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1”按上文增召项庄曰：“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且为所虏。”始曰“若属”，继let“吾属”，层次映带，神情语气之分寸缓急，盎现字裹行间。不曰“将”，而曰“今”，极言其迫在目前。下文周苛骂El：“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漠敌也”；《淮南、衡山列传》：“上曰：‘吾特苦之耳，今复之’”(《汉书》作“令复之”；师古
注：“令其白悔，即追还也”)；《汲郑列传》：“上曰：‘君薄淮阳耶，吾今召君矣”(《汉书》同，师古注：“言后即召也”)；《战国策·赵策》三：或谓建信君曰：“君因言王而重责之，菁之轴今折矣”，时建信君尚未“入言于王”也：寒三国志·魏书·刘晔传》裴注引《傅子》白记刘陶力称曹爽，已“以其言大惑，不复详难也，谓之曰：‘天下之质，变无常也，今见卿穷l”，谓将立见其言之失也。“今”者，未来之最逼近而几如现在；西语亦然，亚理斯多德《物理学》已早言之(“Pre·sently”Or“just，’refers to the part of future time which isnear the invisible present“now”)④。
“项王谓汉王日：‘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集解》：“李奇曰：‘挑身独战，不复须众也”；《考证》：“李说是。”按杜甫《寄张山人彪》云：“萧索论兵地，苍茫斗将辰”；“挑身独战”即“斗将”，章回小说中之两马相交、厮杀若干“回合，，是也。赵翼《陔余丛考》卷四。尝补《池北偶谈》引《剧谈录》，援征史传中斗将事。余观《谷梁传》僖公元年，“公子友谓莒挈曰：‘吾二人不相说，士卒何罪l，屏去左右而相搏。”窃谓记斗将事莫先于此，其言正舆项羽同；后世如《隋书·史万岁传》窦荣定谓突厥曰：“士卒何罪过，令杀之，但当遣一壮士决胜负耳”，莫非此意。西方中世纪，两国攻伐，亦每由君若帅“挑战”斗将”(single combat)，以判胜负，常曰“宁亡一人，毋覆全师”，“免兆民流血丧生”(Better forone to fall than the whole army；
①Cf·V·Pareto，A丁reatise on General Sociology，§1 562，tr·A·Bongiorno and A·Livingstone，Dover Publications，II，1013(ora·tions in ancient historians)·
② Physics，IV·xiii，op·cit·，297·
chrestien et la destruction du peuple)O，即所谓“士卒何罪”，“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士卒则私言曰：“吾曹蚩蚩，舍生冒锋镝，真何苦来，在上者欲一尊独霸，则亦当匹马单枪自决输赢”
(Pugnent singulariter qui regnare student singulariter)~。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国民间语曰：“捉德国之君王将帅及英国之宰执，各置一战壕中，使双方对掷炸弹，则三分钟内两国必议和”③，其遣意也。 ·
“项王乃悲歌慷慨。……美人和之”。按周亮工《尺牍新钞》三集卷二释道盛《与某》：“余独谓垓下是何等时，虞姬死而子弟散，匹马逃亡，身迷大泽，亦伺暇更作歌诗，即有作，亦谁闻之而谁记之欤，吾谓此数语者，无论事之有无，应是太史公‘笔补造化，，代为传神。”语虽过当，而引李贺“笔补造化”句，则颇窥“伟其事”、“详其迹)，(《文心雕龙·史传》)之理，故取之。
“项王谢乌江亭长”云云。按参观《左传》卷僖公二十七年。
“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羽又重瞳子’。羽岂其苗裔耶，何兴之暴耶1”按舜之重瞳，何待“闻之周生”，故周生语少不能减于两句也。《滹南遣老集》卷一二指斥喀史记》议论之谬，有曰：“陋哉此论，人之容貌，偶有相似。商均，舜之亲子，不闻其亦重瞳，而千余年之远，乃必重瞳耶，舜玄德升闻，岂专以异相之故而暴兴，后世状人君之相者，类以舜重瞳为美谈，皆迁启之也。
后梁朱友敬自恃重瞳当为天子，作乱伏诛，亦本此之误也。悲夫：”
王若虚论文每苦拘墟，而说理多明允可取，此其一例。拢川《引用书目》列王氏集，如《田敬仲完世家》、《商君列传>等篇《考证》偶一征引，采撷无几，当是卫护马迁，恶王氏之上门骂人而又取闹有理尔。西方古说则谓重瞳者目有凶光，注视能使人物死亡④，略同
《抱朴子·金丹》所谓“染彩者恶恶目者见之，皆失美色”，而更危言骇听也。
“身死东城，尚不觉悟，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按拢川以“而不自责过矣’六字连作一句”，大误，助词不中律令矣。《法言。重黎》篇：“天不入不因，人不天不成。或问：楚败垓下，方死曰：‘天也，’谅乎，曰：··…·楚炖群策而自屈其力；届人者克，自屈者负，天曷故焉，”即阐发《史记》此节。
《论衡·命义》篇：“项羽且死，顾谓其徒曰：‘吾败乃命，非用兵之过。’此言实也。实者，项羽用兵过于高祖，高祖之起，有天命焉。”
偏宕之论也。 ·
六高祖本纪
“母曰刘媪”；《索隐》：“今近有人云，母温氏。贞时打得班固泗水亭长古石碑文，其字分明作‘温’字，云：‘母温氏’。贞与贾膺复、徐彦伯、魏奉古等执对反复，沉叹古人未闻。”按阎若璩《潜邱札记》卷二论六朝人始以金石遣文于经史正讹补阙，举《史记·儒林传》张晏注引伏生碑以证其名“胜”等为例；《颜氏家训·书证》亦白记与李德林同以秦权铭证《史记·始皇本纪》之“隗林”当作“隗状”。司马贞正用此法。《后汉书。邓、寇列传》“遭元二之灾”，章怀注引岐州石鼓文以证即“元元”，虽未确当(参观趟明减《金石录》卷一《跋杨厥开石门颂》、洪迈《容斋随笔》卷五、王椁《野客丛书》
0) Huizinga，Homo Ludens，tr·F·C·Hull，92·
② Chronicles of Henry of Huntington，“Rolls Series"·8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