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袁竹初》：“待相逢说与相思，想亦在相思裹”；龚自珍《己亥杂
诗》：“一灯古店斋心坐，不是云屏梦裹人”：机杼相同，波澜莫二。
古乐府《西洲曲》写男“下西洲”，拟想女在“江北”之念己望己：。单
衫杏子黄”·“垂手明如玉”者，男心目中女之容饰，“君愁我亦愁”，
113／
“吹梦到西洲”者，男意计中女之情思。据实构虚，以想象与怀忆融会而造诗境，无异乎《陟岵》焉。分身以自省，推己以忖他：写心行则我恩人乃想人必思我，如《陟帖》是，写景状则我视人乃见人适视我¨例亦不乏。《西厢记》第二本《楔子》惠明唱语，金圣叹窜易二三字，作：“你与我助威神，擂三通鼓，仗佛力，呐一声喊，绣旖开，遥见英雄俺I”；评曰：“嘶山云：‘美人于镜中照影，虽云看白，寅是看他。细思千载以来，只有离魂倩女一人，曾看tl也。他日读杜子美诗，有句云：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却将itl己肠肚，置儿女分中，此真是自忆ti。又他日读王摩诘诗，有句云：遥知远林际，不见此檐端：亦是将tl己眼光，移置逮林分中，此真是白望自。盖二先生皆用倩女离魂法作诗也。’圣叹今日读《西厢》，不觉失笑；‘倩女离魂法，原来只得一‘遥，字也，”小知问间，颇可节取。王维《山中寄诸弟》、《九月九II忆山东兄弟》均有类似之句，亦用“遥”字；然“不见此檐端”乃白望而不ti见，若包融《送国子张主簿》：“遥见舟中人，时时一回顾”，则自望而并能白见矣。且“遥”字有无，勿须拘泥，金氏盖未省“倩女离魂法”之早著于《三百篇》及六朝乐府也。
他如杜牧《南陵道中》：“正是客心孤迥处，谁家红袖凭江楼”；杨万里《诚斋集》卷九《登多稼亭》之二：“偶见行人回首却，亦看老子立亭间”；范成大《望海亭》：“想见蓬莱西望眼，也应知我立长风”；辛弃疾《瑞鹤仙·南涧双溪楼》：“片帆何太急，望一点须臾，去天咫尺；舟人好看客。……看渔樵指点危楼，却羡舞筵歌席”；翁孟寅《摸负儿》：“沙津少驻，举目送飞鸿，幅巾老子，楼上正凝伫)，；方回《桐江续集》卷八氓立夏明日行园无客》之四：“古庙炷香知某客，半山摇扇望吾家”：锤惺《隐秀轩集》黄集卷一《五月七日吴伯霖要集秦淮水榭》：“今兹坐绮阁，闲阅舟迟疾，从舟视阁中，延望当如
1146，4一卜匦譬
昔”；厉鹗《樊榭山房续集》卷四《归舟江行望燕子矶》：“俯江亭上何人坐，看我扁舟望翠微”；《阅微草堂笔记》卷二四卓奇图绝句：“酒楼人倚孤樽坐，看我骑驴过板桥”；罗聘《香叶草堂诗存。三诏洞前取径往云然庵》：“何人背倚蓬窗立，看我扶筇上翠微”；张问陶《船山诗草》卷一四《梦中》：“已近楼前还负手，看君看我看君来”；钱衍石《闽游集》卷一《望金山》：“绝顶料应陶谢手，凭阑笑我未携筇”：江浞《服敔堂诗录》卷三《归里数月后作闽游》之一O：“山上万鬣松，绿映一溪水。……上有榕树林，孥根如曲几。一翁坐且凭，昂首忽延企：远见两童归，担影夕阳襄；何来箬篷船，向晚泊于是。若画野趣图，船头著江子”：王国维《苕华词·浣溪纱》：“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词意奇逸，以少许胜阮元《挛经室四集》卷一一《望远镜中看月歌》、陈澧《东塾先生遣诗·拟月中人望地球歌》、邱逢甲《岭云海日楼诗钞》卷七《七洲洋看月歌》之多许，黄公度《入境庐诗草》卷四《海行杂感》第七首亦逊其警拔。释典中言道场中陈设，有“八圆镜各安其方”，又“取八镜，覆悬虚空，与坛场所安之镜，方面相对，使其形影，重重相涉”(《楞严经》卷七)；唐之释子借此布置，以为方便，喻示法界事理相融，悬二乃至十镜，交光互影，彼此摄入(《华严经疏钞悬解》卷二七、《宗镜录》卷九又卷一三、《高僧传三集》卷五《法藏传》)。己思人思己，己见人见己，亦犹甲镜摄乙镜，而乙镜复摄甲镜之摄乙镜，交互以为层累也。唐末王周《西塞山》第二首：“匹妇顽然莫问因，匹夫何去望千春；翻思岵屺传《持》什，举世曾无化石人，”谓《陟岵》此篇，虽千古传诵，而微之实事，子之爱亲速不如妇之爱夫。殊洞微得问。《隋
①Cf·J··P·Sartre，L’]Etre et le N6ant，31 5 ff·(1e regard regard·ant et le regard regard6)·
书·经籍志》引郑玄《六艺论》言孔子“作《孝经》以总会《六经》”：历代诵说《孝经》，诏号“孝治”。然而约定有之，俗成则未，教诫(ethic)而已，非即风会(ethos)，正如表章诏令之不足以考信民瘼世习耳。
又按词章中写心行之往而返、远而复者，或在此地想异地之思此地，若《陟岵》诸篇：或在今日想他日之忆今日，如温庭筠喀题怀贞池旧游》：“谁能不逐当年乐，还恐添为异日愁”，朱服《渔家傲》：“拚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吕本中《减字木兰花》：“来岁花前，又是今年忆昔年”仁详见《玉溪生诗注》卷论《夜雨寄北》)。一施于空间，一施于时间，机杼不二也。
三八 伐檀
“坎坎伐檀兮。……河水清且涟猗。……河水清且沦猗”；《传》：C(坎坎’伐檀声。……风行水成文曰‘涟’。……小风，水成文，转如轮也”。按《文心雕龙·物色》举例如“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呆呆，为日出之容，‘漉漉，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嘤嘤，学草虫之韵”，胥出于《诗》。他若联卢令》之“卢令令”，《大车》之“大车槛槛”，《伐木》之“伐木丁丁”，螺鹿鸣》之“呦呦鹿鸣”，《车攻》之“萧萧马鸣”，以及此篇之“坎坎”，亦刘氏所谓“属采附声”者。虽然，象物之声(echoism)，厥事殊易。稚婴学语，呼狗“汪汪”，呼鶸“喔喔”，呼蛙“阁阁”，呼汽车“都都”，莫非“逐声”、“学韵”，无异乎《诗》之“鸟鸣嘤嘤”、“有车邻邻”，而舆“依依”，“灼灼”之“巧言切状。者，不可同年而语。刘氏混同而言，思之未慎尔。象物之声，而即若传物之意’，达意正亦拟声，声意相宜(thesound an echo to the sense)，斯始难能见巧。<高僧传》卷九佛图证言相轮铃语：“替戾冈、劬秃当”，在“羯语”可因声达意，而在汉语则
116 。
有声无意，聆音而难察理，故澄译告大众。敦煌卷子刘丘子写哎启
颜录·嘲诮》门记一僧欲弟子温酒，悬铃作“号语”云：“荡荡朗朗铛
铛”，中之曰：“依铃语荡朗铛子，温酒待我”；苏轼《大风留金山两
日》：“塔上一铃独自语，明日颠风当断渡”，冯应榴《合注》卷一八引
查慎行曰：“下旬即铃音也。”此二者声意参印，铃不仅作响，抑且
能“语”：既异于有声无意，如“卢令令”：亦别于中国人只知其出声，
外国人方辨其示意，如“替戾冈”；又非只言意而不传声，如“遥听风一 铃语，兴亡话六朝”(唐彦谦《过三山寺》)。唐玄宗入蜀，雨中间铃，
问黄旗绰：“铃语云何，”，黄答：“似谓：‘三郎郎当”；窦巩《忆妓束
束》：oJ隆有侧轮车上铎，耳边长似叫‘束束”：皆拟声逢意之“号语”·
也‘·)。项鸿祚《忆云词》丙稿《壶中天。元夜宿富庄驿》：“铃语‘束
东’催客”，则只是象声用典，恝置窦巩原句之声中兼意矣。咀噱之
资，如阮大铖《春灯谜》第一五折：“这鼓儿时常笑我，他道是：‘不
通， 不通、 又不通，”：《聊斋志异》卷七《仙人岛》芳云评文曰：“羯
鼓当是四挝”，绿云释义曰：“鼓四挝，其声云：‘不通，又不通，’也”；
复即鼓之“号语”耳。古诗中产禽言”专用此法；仿禽之声以命禽之
名，而自具意理①，非若“喈喈”，“嘤嘤”之有音无义。颇窠臼已成，
印板文字鲜能旧曲翻新。《新安文献志》甲集卷五八选录江天多《三、禽言》差为一篇跳出；如第三首《鸠》云：“布布谷，哺哺雏。雨，苦·
苦·去去乎，吾苦，苦，吾苦，苦， 吾顾吾姑”。通首依声寓意。
韦庄《鹧鸪》：o(懊恼泽家，知有恨，年年长忆凤城归”，自注：“懊恼
①Cf·M·Rat，Dictionnaire des Locutions fran~aises，103：“Onfait dire aux cloches tout ce qu’On veut(dando，dando，dando)，，；Bas·i!c，夏!Pentamerone，IV·7，tr·B·Croce，406"“la campane di Man·fredonia dice dammi e dbtti”·
② 参观《宋诗选注》周紫芝《禽言》注。
泽家，，鹧鸪之音也”；张维屏《艺谈录》载许桂林《听燕语》云：“吐上
友朋谁似此，‘最相知，亦‘最相思’，自注：‘燕语如云”。亦声意
相宣之例。王安石《见鹦鹉戏作》：“直须强作人榈语，举世无人解
鸟言”；禽言诗者，非“鸟言”也，“强作人间语”耳。
， 毛传释“涟”为“风行水成文”、“沦”为“小风，水成文”。刘禹锡
《楚望赋》写秋水云：“苹末风起，有文无声”，即此“文”字。《文心雕
龙·情采》篇云：“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木振，文附质也”
(参观《定势净篇：“激水不漪，槁木无阴”)；又以风水成“文”喻文章
之“文J，。《易》涣卦“象曰：风行水上涣”；《论语·泰伯》：“焕乎共有
文章”。《后汉书·延笃传净载笃与李文德书自言诵书咏诗云：“洋
洋乎其盈耳也，涣烂兮其溢目也”；章怀注：“涣烂，文章貌也。”盖
合“涣”与“焕”，取水之沦漪及火之灿灼以喻文章。《困学纪闻》卷
二。尝谓苏洵《仲兄字文甫说》乃衍毛传“风行水成文”之语，亦殊
得间，而不知延、刘辈早以风来水面为词章之拟象矣。
三九 蟋蟀
“今我不乐，曰月其除。……日月共迈。……曰月其恼”：《序》：“刺晋僖公”。按虽每章皆申“好乐热荒”之戒，而宗旨归于及时行乐。《秦风。车邻净亦云：“今者不乐，逝者其耋。”常情共感，沿习成体，正如西洋古希腊，罗马以降，诗中有“且乐今日”(carpediem)--pq也①。陆机《短歌行》：“来日苦短，去日苦长。今我不乐，蟋蟀在房oo00…短歌有咏，长夜无荒。”《读书杂志》余编下谓机诗之“荒”，“虚也”，言不虚度此长夜，与“好乐无荒”之“荒”异义。窃谓言各有当。“好乐无荒”之“荒”犹“色荒”、“禽荒”，谓惑溺也：《庄子·缮性》论“乐全”云：“今寄去则不乐，由主观之，虽乐未尝不荒
也；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与“全”相对，则“荒”谓“丧”、“失”，即亡耗也；《楚辞·招魂》：“娱酒不废，沉日夜些”，“废”者止也，谓酣饮不辍，夜以继日，“荒”亦“废”也，则机句作通宵无罢歇解亦得，不须添“度”字以足成“虚”字之意。机诗之旨为行乐毋失时，“荒”
解为虚抑为止，皆无妨耳。《国语。晋语》四重耳适齐，“齐侯妻之，甚善焉，有马二十乘，将死于齐而已矣。曰： ‘民生安乐，谁知其他，”晋文公之于僖公殆可谓祖孙异趣者欤，杨惮《报孙会宗书》自记作诗曰：“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古乐府《西门行》：“今日不作乐，当待何时y夫为乐，为乐当及时：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参观《隋书·五行志》上周宣帝与宫入夜中连臂蹋蹀而歌：“自知身命促，把烛夜行游”；又同卷和士开语齐武戍帝、韩长鸾语陈后主)。《古诗十九首》：“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潘岳《笙赋》：“歌曰‘枣下纂纂，朱实离离；宛其落矣，化为枯枝。人生不能行乐，死何以虚谧为，”《游仙窟》中赠十娘诗：“生前有日但为乐，死后无春更著人。只有侣佯一生意，何须负持百年身，”或为昏君恣欲，或为孱夫晏安，或为荡子相诱，或为逐臣自壮，或则中愉而洵能作乐，或贝·!怀戚而聊以解忧，心虽异而貌则同为《车邻》，《蟋蟀》之遣。朱希真《西江月》：“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可以概之。
四。 山有枢
“子有车马，勿驰勿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子有钟鼓，勿鼓勿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序》：“刺晋昭公也。……有财①A·Preminger，op·tit。，103--4·
不能用，，。按此诗亦教人及时行乐，而以身后事危言恫之，视《蟋蟀》更进一解。张衡《西京赋》：“取乐今日，追恤我后， 既定且宁，焉知倾陁，逞志究欲，穷欢极娱； 鉴戒《唐诗》：‘他人是愉”；即敷陈诗旨。《敦煌掇琐》第三。、三一种《五言白话诗》反复丁宁：“有钱但吃着，口实莫留柜：一日厥摩师，他用不由你”：“妻嫁后人妇，子变他人儿，奴婢换曹主，马即别人骑”；“妻嫁亲后夫，子心随母意：我物我不用，我自无意智”；“无情任改嫁，资产听将陪，吾在惜不用，死后他人财”。杜甫《草堂》云：“鬼妾与鬼马，色悲充尔娱”；白居易《有感》之三：“莫养瘦马驹，莫教小妓女。后事在目前，不信君看取。马肥快行走，妓长能歌舞。三年五岁间，已闻换一主”；皆此意。然盛衰转烛，亦有不必待身“后事”者。韩混(一作司空曙)《病中遣妓》：“黄金用尽教歌舞，留与他人乐少年”；王镀《默记》卷中引《江南野史》载李后主降宋，小周后随命妇人宫朝见，辙数日方出：莎士比亚史剧写英王失位幽絷，闻爱马为新王所乘，太息弥襟D；又主未为鬼而妾，马已充他娱也。
四一 绸缪
“见此良人。……见此粲者”；《传》：“良人·美室也。……三女为粲”；《正义》：“《小戎》云：‘厌厌良人，，妻谓夫为‘良人，；此言‘美室，，以下云：‘见此粲者，，‘粲，是三女，故知‘良人，为美室。”按《孟子·离娄》章“其良人出”，趟注：“良人、夫也”，焦循《正义，并引《士昏礼》为佐证。窃谓此诗首章托为女之词，称男“良人”；次章托为男女和声合赋之词，故El“邂逅”，义兼彼此；末章托为男之词，称女“粲者”。单而双，双复单，乐府古题之“两头纤纤”，可借以品目。譬之歌曲之“三章法”(ternary thematic scheme)：女先独唱，
继以男女合唱，终以男独唱，似不必认定全诗出一人之口而斡旋“良人”之称也。《汉书·外戚传》上记上官安“醉则裸行内，与后母及父诸良人侍御皆乱”，颜师古注：“良人谓妾也”：叶廷管《吹网录》卷三载咸丰初出土王顼《唐故颖川陈夫人墓铭》有云：“所痛者，以余天年未尽，不得与良人偕死。……於戏良人，道光母仪”，王乃陈之夫。则皆毛传“美室”之谓。六朝乐府《读曲歌》：“白帽郎，是侬·良，不知乌帽郎是谁”；“良”即“良人”，所欢亦得称此，不必限于结稿之夫妻也。 ，四二 驷铁
“公之媚子，从公于狩”；《传》：“能以道媚于上下者”；《正义》引《卷阿》：“媚于天子”、“媚于庶人)，以释“上下”。按陈奂《诗毛氏传疏》虽谓《正义》“失《传》惜”，所据亦即《卷阿》，并引《思齐》传：“媚，爱也”及《左传》昭七年“不媚不信”而已。《大雅。假乐》亦云：“百辟卿士，媚于天子”；《笺》：“媚，爱也。”钱犬昕《潜研堂答问》卷三：“‘公之媚子，，朱氏真e：·传》以为所亲爱之人，严华谷直以便嬖当之。田猎讲武，以便嬖扈从，诗人美君，殆不如是。‘媚子’之义，当从毛、郑。《诗》三百篇言‘媚于K-／-，，‘媚于庶人’，‘媚兹一人，，‘思媚周姜，，‘思媚其妇’，皆是美词。式论语》‘媚奥’、‘媚灶’，亦敬神Y_N，非有谄渎之意。唯伪古文《尚书》有‘便僻侧媚’字，而。传。训为谄谀之人”。钱氏意在尊经卫道，助汉儒张目，而拘挛于单文互训，未为得也；严氏《诗缉》之说，颇有见于前代之敝政邪风，亦未为失也。“媚。是“美词”；然孟子斥乡原曰：“合然媚于世也者”，岂① Richard II，V·V·84 ff·。
非恶词乎7焦循《正义》即引《思齐》之什“思媚周姜”句毛传释之。
“爱”非恶词：然孟子曰：“爱而不敬，兽畜之也，，，又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夫“不敬”、“弗仁”之“爱”，岂佳词乎，此皆不过就《尽心》一章举例耳。《国策。楚策》一记楚王射兕云梦，安陵君缠泣敷行而进曰：“臣入则侍席，出则陪乘，，；是田猎而以便嬖扈从，时习之常，诗人亦据实赋咏而已。《左传》襄公二十一年云：“叔虎美而有勇力，乐怀子嬖之”；《史记·佞幸列传》称韩嫣“善骑射”；则便嬖之徒又未必不孔武有力。王符《潜夫论·忠贵》：“息夫、董贤，主以为忠，天以为盗。……是故媚子以贼其躯者，非一门也；骄臣用灭其家者，非一世也”；正以董贤为“媚子”也。《书·伊训》所谓“远耆德，比顽童”，即《汲冢周书·武称解》之“美男破老”，喀国策。秦策》一记苟息尝援引以说晋献公者。乱于其政，相率成风，经。史、诸子，丁宁儆戒，必非无故。《礼记。缁衣》：“毋以嬖御人疾庄后，毋以嬖御士疾庄士、大夫、卿、士”(《逸周书·祭公》篇语略同)；郑玄注：“嬖御人，爱妾也；嬖御士，爱臣也。”《左传》闵公二年狐突曰：“内宠并后，外宠二政”；昭公三年“燕简公多嬖宠，欲去诸大夫而立其宠人。”《国语。晋语》一狐突曰：“国君好艾，大夫殆。”《国策·趟策》四客见趟王曰：“所谓柔瘫者，便辟左右之近者，及夫人优爱孺子也。”《墨子·尚贤》中、下两篇反复论“王公大人”于“面目佼好则使之j＼，，“爱其色而使之”。《韩非子·八奸》篇曰：“一El在同床：贵夫人、爱孺子；便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盖古之女宠多仅于帷中屏后，发踪指示，而男宠均得出入内外，深闱广廷，无适不可，是以宫邻金虎，为患更甚。《史记》创《佞幸列传》之例，开宗明义曰：“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亦征心所谓危，故大书特书焉。李贺作《秦宫诗》，自序谓咏“梁冀之嬖奴”，又有《荣华乐》，
，
则咏梁冀。求之《后汉书》本传，冀“鸢肩豺目jC，，风仪不美，绝非冠鹅鸡、傅脂粉之辈，其得君揽政，初不由于“色媚”。而贺诗乃曰：“台下戏学邯郸倡，口吟舌话称女郎，锦祛绣面漠帝傍”，一若冀之于顺帝即如秦宫之于冀者。倘亦深有感于嬖幸之窃权最易、擅权最专，故不惜凭空杜撰，以寓论世之识乎，阮籍《咏怀》赋“双飞比翼”，“永世不忘”，乃引安陵、龙阳之要君为例，沈约注谓“托二子以见其意”；合之《晋书。五行志》：“自咸宁、太康之后，男宠大兴，甚于女色”云云，则阮诗亦不失为见霜而知冰者欤。苟征西故，亦足相发。英国一名剧即据英王以男宠失位丧身事谱为院本，至谓国君莫不有嬖幸(The mightiest kings have had their minions)of)；法国一诗人弹射朝政，亦谓若欲进身，莫忘谄事君之嬖幸(souvien-ne-toy／De t’accoster tousjours des mignons de ton maistre)~。
讽《驷铁》之诗，可相说以解矣。
四三 蒹葭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迦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传》：“‘一方’、难至矣”。按《漠广》：“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漠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陈启源《毛诗稽古编。附录》论之El：“夫说之必求之，然惟可见而不可求，则慕说益至”。二诗所赋，皆西洋浪漫主义所谓企~(Sehnsucht)之情境也。
古罗马诗人桓吉尔名句云：“望对岸而伸手向往”(Tendebantquemanus ripae ulterioris amore)~,，后世会心者以为善道可望难即·① Marlowe，Edward Il，I，iv·390·① Du Bellay，Les Regrets，exxxix·①Aeneid，Vl，31 3—4，“Loeb”，]·320·
欲求不遂之致·、德国古民歌咏好事多板障，每托兴于深水中阻(SOsind zwei tiefe Wasser／Wohl zwischen dir und mir；Sie konntenzusammen nicht kommen，／Das Wasser war ZU tief)i3。但丁《神曲》亦寓微旨于美人隔河而笑(Ella ridea dall，altra riva dritta)，相去三步(了re passi ci facea il flume lontani)，如阻沧海③。近代诗家至云：“欢乐长在河之彼岸”(La gioia己sempre all’altrariva)单。以水涨道断之象示欢会中梗，并见之小说·!，。《易林。屯》之《小畜》：“夹河为婚，期至无船，摇心失望，不见所欢”(《兑》之《屯》同，《临》之《小过》作“水长无船”、“遥心”、“欢君”)，又《屯》之《蹇》：“为季求妇，家在束海，水长无船，不见所欢”(《涣》之《履》同)，又《观》之《明夷》：“家在海隅，桡短流深，企立望宋，无木以趋”；《古诗十九首》：“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漠女。……河漠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闸，脉脉不得语”；《华山畿》：“隔津叹，牵牛语织女，离泪溢河汉”：孟郊《古别离》：“河边织女星，河畔牵牛郎，未得渡清浅，相对遥相望”：《搜神记》卷一一：“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美，康王夺之。凭怨之，王囚之，论为城旦。妻密遣凭书，谬其词曰： ‘其雨淫淫，河大水深，日出当心。’既王得共书，以示左右，左右莫解其意：臣苏贺对曰：‘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来也； 日出当心，心有死志也。”取象寄意，分同《漠广》、《蒹葭》。抑世出世间法，莫不可以“在水一方”寓慕悦之情，示向往之境。《史记。封禅书》记方士言三神llj云：“未至，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未能至，望见之焉”；庾信《哀江南赋》叹：“况复舟楫路穷，星漠非乘槎可上：风颴道阻，蓬莱无可到之肌”盖匪徒儿女之私也。释氏言正觉，常喻之于“彼岸”，如《杂阿含经》卷二八之七七一：“邪见者非彼岸，正见者是彼岸”，
又卷四三之…七二：“彼岸者，譬无余涅槃；河者，譬三爱；筏者，譬／kiE道”(参观卷三七之一。五一、卷四三之一一七四，又《增壹阿含经》卷三八之三)，亦犹古希腊神秘家言以“此处”与“彼处”喻形与神、凡与圣(1a vjc d’ici et la vie dc!五·bas)乙比物此志尔。
四四 衡门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笺》：“饥者见之，可饮以燎饥”；‘正义》：“饮水可以疗渴耳；饥久则为渴，得水则亦小疗。”按此解颇类《宋书·江湛传》：“家甚贫约。…牛饿，驭人求草，湛良久曰：‘可与饮，”或解为观水可以忘饥，似过于逸情雅致，乃不食人问烟火者语，不如《正义》之平实近人也。诗意正类《战国策·齐策》：“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陶潜《和刘柴桑’：“谷风转凄薄，春醪解饥劬；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苏轼《薄薄酒》：“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刘过《赠术士》：“退一步行安乐法，与三个好喜欢缘。”《诗》下文言“食鱼”不必“河鲂”、“河鲤·真)，“取妻”不必“齐姜。、‘宋子”，亦皆降格求次(pis·aller)，称心易足也。白居易屡道此意，如《首夏》：“食饱惭伯
(。 “Tiefe Wasser”，“Es Waren Zwei K6nigskinder”。The OxfordBook of German Verse lo an d 44·
(①Purgatori0，XXVIII·70伃。，La Divina Commedia。RiccardoRicciardi，7 14·
⑧D’Annunzio：“Bocca di Serchio”(Alcione)，E·dc Michelis·Tutto D’Annunzl0，338·
④ N·Frye，Anatomy of Criticism·200·
⑤Plotin，~nn6ades，IV·8·3，tr·巨·Brehier·IV。221；cf。IV·7·13：“Tout ce qui est simple intelligence，…qui reste 6terncllcmcnt!A—bas”(iv，209)；V·8·4：‘‘La·bas，la vie est facilc’，(V，
夷，酒足愧渊明，寿倍颜氏子，富百黔娄生”；《六年立春日人It作》：“年方吉郑犹为少，家比刘韩未是贫”；《吟四虽》：“年虽老犹少于韦长史，命虽薄犹胜于郑长水，眼虽病犹明于徐郎中，家虽贫犹富于郭庶子”(参观王禹偶《小畜集》卷三《除夜》，查慎行《敬业堂续集》卷四《广四虽吟》)。陈洪绶《宝纶堂集》卷二《太子湾识》：“吾生虽乏聪明，亦少迟钝；五车不足，百字E卷，]有余：书即不工，颇成描画；画即不精，颇远工匠；文即不奇，颇亦E非，]蹈袭；诗即不妙，颇无艾气；履非正路，人伦不亏：遇非功勋，醉乡老死。”机杼都同。
黄之隽《唐堂集》卷一六《颜触说》发挥此意尤隽永。
四五 泽陂
。有蒲与蔺”；《笺》：“蔺，当作‘莲’，芙蕖寅也，以喻女之言信”；《正义》：“莲是荷实，故喻女言信实”。按苟如郑、孔之解，则六朝《子夜歌》之“莲子何能实”、《杨叛儿》之“眠卧抱莲子”等，肇端于是矣。古乐府中“黄檗”、“石阙”、“牛迹”之类，以至《游仙窟》中五嫂、十娘“向菜子上作机警”、《云溪友议》卷下《温、裴黜》中歌曲，莫非莲“寅)＼，示信“实”之类，音义双关也。冯犹龙所辑《山歌》中，触处皆此例。洪迈《容斋三笔》卷一六考论乐府诗“引喻”，趟翼《陔余丛考》卷二四考论“双关两意诗”，翟灏《通俗编》卷三八考论“风人体”借喻，均未溯《三百篇》。喀论语·八佾》宰我答哀公问社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孔安国注斥其“妄为之说”；刘宝楠《正义》：“何休《公羊注》又云：‘松犹容也，想见其容貌而事之；……柏犹迫也，亲而不远；……栗犹战栗，谠敬貌。……’皆本此文而附会之。”《礼记·昏仪》：“妇见舅姑，执算枣。栗、服修”，郑玄注引何休曰：“妇执服修者，取共断断自修饰也”；《白虎通。瑞
／
贽》说“枣、栗”曰：产又取其早起战栗自正也)T，；与说社同一机杼，正亦“双关”之“风人体”也。《三国志·蜀书·姜维传》裴注引孙盛《杂记》：“得母书，令求当归，维曰：‘……但有远志，不在当归也”，又《吴书·太史慈传》：“曹公闻其名，遗慈书，以箧封之，发省无所道，而但贮当归”：《世说。俭啬》卫展在浔阳，有知旧投之，“都不料理，惟饷王不留行一本，此人得饷便命驾”；《魏书。奚康生传》世宗赐枣、柰、果，面敕曰：“果者，果如朕心；枣若，早遂朕意”；《隋书·杨素传》周武帝赐竹策，曰：“朕方欲大相驱策，故用此物赐卿”，又《李浑传》奉熨斗于隋文帝曰：“愿执威柄以熨安天下也”；《南部新书>丁高骈致周宝书：“伏承走马，已及奔牛，今附薹一瓶、葛粉十斤，以充道路所耍”，谓其将成盏粉。盖以物名“作机警”，屡著于经、史。
后世戏曲小说中尤多，如《百花亭》第三折王焕唱：“这枣子要你早聚会，这梨条休着俺抛离，逭柿饼要你事事都完备，这嘉庆亡子)这场嘉乐喜，荔枝离也全在你，圆眼圆也全在你”；《儿女英雄传》三四回：“亲友来送场，又送来状元糕、太史饼、枣儿、桂圆等物，无非预取高中占元之兆”，枣谐早，桂圆谐贵元。观宰我释栗、诗人赋商·《昏仪》妇执其所从来远在《子夜》、《读曲》之前矣。
“有美一人，硕大且卷。……硕大且俨”；《传》：“卷’、好貌：‘俨，、矜庄貌”。按《太平御览》卷三六八引《韩诗》作“硕大且焰”，薛君曰：“烩，、重颐也”。“硕大”得“重颐”而更亲切着实。《大招》之状美人El：“丰肉微骨，调以娱只”：再曰：“丰肉微骨，体便娟只”；复Et：“曾颊倚耳”，王逸注：“曾，重也”。《诗》之言“蠄”，正如《楚辞》之言“曾颊”。唐宋画仕女及唐墓中女俑皆曾颊重颐，丰硕如《诗》、《骚》所云。刘过《浣溪纱》云：“骨细肌丰周防画，肉多韵胜子瞻书，琵琶弦索尚能无，”徐渭《青藤书堡文集》卷十三《眼儿媚》
，
云：“粉肥雪重，燕趟秦娥。)，古人审美嗜尚，此敷语可以包举。叔本华所谓首贵肉丰肌满(eine gewisse Ff·ille des Fleisches)lb于：当世德国大家小说中尚持此论(die Weibliche Plastik ist Fett·)④。
参观董迪《广川画跋》卷六《书伯时藏周叻画》·杨慎《太史升庵全集》卷六六论周防画、王世懋《王奉常集》文部卷五《李郡画六十美人跋》、胡应辚<少室山房类稿》卷一。九《跋仇英汉宫春晓卷》。
四六 隰有苌楚
。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乐子之无家，乐子之无室”：《笺》：“知、匹也，于人年少沃沃之时，乐共无匹配之意。‘无家，谓无夫妇室家之道”；《正义》：“谓十五六时也”。按《序》：“思无情欲者”，注疏胶泥此语，解“知”为知人事。通人道，如咳孟子·万章》“知好色则慕少艾”之“知”，甚矣其墟拘墨守也，《苟子·王制》篇：“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即此处“无知’l，之意。“知”，知虑也，而亦兼情欲言之，如《乐记》：“知诱于外”，郑玄注：“知犹欲也”。“情”，情欲也，而亦兼知虑言之，如《易。乾元》：“各正性命”，孔颖达疏：“天本无情，何情之有，而物之性命，各有情也：所秉生者谓之性，随时念虑谓之情。”故称木石可曰“无知之物”，又可曰“无情之物”，皆并包不识不知、何思何虑。无情无欲而云然。
此诗意谓：苌楚无心之物，遂能天沃茂盛，而人刈有身为患，有待为烦，形役神劳，唯忧用老，不能长保朱颜青鬓，故睹草木而生羡也。
室家之累，于身最切，举示以概忧生之嗟耳，岂可以“无知”局子俗语所谓“情窦未开”哉，窃谓元结《系乐府··寿翁兴》：“借问多寿翁，何方自修育，唯云‘顺所然，忘情学草木”，耶《诗》意；而姜夔《长亭怨》：“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许”，尤为的诂。“青青如
128 ·
许”即“夭之沃沃”，“若有情”即“无知”。姜氏若曰：树无知无情，故猗猗菁菁，不似入之思虑萦结，哀乐侵寻，积衰成敝，婆娑意尽也·杜甫《哀江头》：“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鲍溶《秋思》之三：“我忧长于生，安得及草木”；韦庄《台城》：“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戴敦元《饯春》：“春与莺花都作达，人如木石定长生”(《戴简恪公遣集》卷四；坛献《复堂I：1记》卷八言以《送春诗》课士得贺汝珩一卷云：“我与莺花同作达，人如木石可长生，，，盖谭为此生所欺，不识其窥盗陈编也)；均可参印。李贺《金铜仙人辞漠歌》：“天若有情天亦老”，亦归一揆，不詹詹于木石，而炎炎大言耳。宋人因袭不厌，如陈著《渔家傲》词：“天为无情方不老”，则名学之“命题换质”(obversion)也。鲍照《伤逝赋》：“惟桃李之零落，生有促而非天：观龟鹤之千祀，年能富而情少”，又谓无情之物，早死不足悲、不死不足羡耳。
桓谭《新论·辨惑》：“刘子骏信方士虚言，谓神仙可学。尝问言：‘人诚能抑嗜欲，阖耳目，可不衰竭乎?’余见其庭下有大榆树，久老剥折，指谓曰：‘彼树无情欲可忍，无耳目可阖，然犹枯槁朽蠹，人虽欲爱养，何能使不衰，”与《隰有苌楚》之什指趣适反，顾谓树“无情欲”·“无耳目”，则足申“无知”。元结又有《七不如》一文：“常自愧不如孩孺，不如宵寐，又不如病，又不如醉。有思虑不如静而闲，有喜爱不如忘。及其甚也，不如草木”(《全唐文》卷三八三)。此非羡草木长寿，乃自愧“不如”草木无知，则释老绝思虑、塞聪明之遣意。与《苌楚》复貌同心异，而略近西洋所谓原始主义
①Die Welt als Wille und Vorstellung，Ergfinzung，Kap·44，op。cit·，Il，639·
(；)Thomas Mann， Der Zauberberg， Kap·5：“Humaniora”。
Gesammelte Werke，Aufbau II。369，372(Hofrat Behrens)·
ism)C。浪漫诗人初向往儿童，继企羡动物，终尊仰植物③，为道日损，每况愈下。席勒诗言：“草木为汝师”(Die Pflanze kann es dichlehren)：z~,；列奥巴迪文言，不愿为人，而宁为生机情绪较减肖u(fornito di minore vitalith e sentimento)之物，为禽兽不如为草木伊。元氏之作，于千载以前，万里而外，已示其几矣。近世意大利有学人而工诗者，作咏《碧空》之篇，略谓彼苍者天，昨日如斯，今日如斯，明日仍如斯(tal ier，tal oggi，tal sarai domani)，无感情，无知觉(e tu，pl·ivo d·amor，privo di SelqSO)，不病不衰，不死不灭，不朽不腐，冷如冰，覆如坟，无边无际，‘压盖下界(Tu s01，tu solo incolume，immortale，／incorroto，glacial come tall cover-chi0／smisurato d’avel pesi sul mondo)’蔚；持较李贺“天若有情天亦老”之句，似缩之寸幅者伸为万里图，行看子也。
四七 七月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传》：“春，女悲，秋，士悲；感其物化也”：《笺》：“春，女感阳气而思男；秋，士感阳气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悲则始有与公子同归之志，欲嫁焉”；<正义》：“退迟者，日长而喧之意。春秋漏刻，多少正等，而秋言‘凄凄’，春言‘迟迟’者，……人遇春喧，则四体舒泰，觉昼景之稍长，谓日行逞；……及遇秋景+四体褊躁，不见日行急促，唯觉寒气袭人。……‘凄凄’是凉，迟迟非喧，二者观文似同，本意实异也。”按孔疏殊熨贴心理，裨益词学。张衡<＼西京赋》：“夫人在阳时则舒，在阴时则惨”，薛综注：“阳谓春夏，阴谓秋冬”，夫“舒”缓即“遏迟”，“惨”烈即“凄凄”，“舒”非“喧”而“惨”是“凉”；潘岳《闲居赋》：“凛秋暑退，熙春寒往”，李善注：“凛、寒也；熙熙、淫情欲也”，夫“凛”即
“凉”义而“熙”非即“喧”义；今语常曰：“冷凄凄，暖洋洋”，“凄凄”之意，“冷”中已蕴，而“洋洋”之意，“暖”外另增。皆一言触物而得之感觉，物之体也，一言由觉而申之情绪，物之用也；孔疏所谓“观文似同，本意实异”者。苟从毛、郑之解，则吾国咏“伤春”之词章者，莫古于斯。唐张仲素《春闺思》：。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诗》言因采叶而“伤春”，张言因伤春而忘采叶，亦善下转语矣。壤召南·野有死腐》虽曰“有女怀春”，而有情无景，不似此章之有喧日、柔桑。仓庚鸣等作衬缀，亦犹王昌龄《闺怨》之有陌头杨柳，《春怨》之有黄鸟啼及草萋萎等物色。曹植《美女篇》：“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中间极写其容饰之盛，倾倒行路，而曲终奏雅曰：“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是亦怀春而“女心伤悲”也：然此女腕约金环，头戴金蚁，琅歼在腰，珠玉饰体，被服纨素，以此采桑，得无
① Cf·Pasca]，Pens~es，VI· 397：“Un arbre Be se connait pasmis6rable”；Coleridge：“Tile Picture，or the Lover’S Resolution”：‘‘Andof this busy human heart aweary√Worships the spirit of unconsciouslife／In tree or wildflower’，；Keats：“In a Drear·nighted December，，：“Too happy happy tree，／Thy branches ne’er remember／Their greenfelicity’’；Friedrich Schmack：“Busch’’：“Du warst mit dir allein／Undlittest nicht an Blut und Leidenschaft：／…／lm Brand der Zeiten]ebtenwir，／DU aber weisst nicht，wie die Herzen bitter sind·’’
② Cf· I· Babbitt，On Being Creative，51(E· Legouis 011Wordsworth)；F·Flori0，Orfeismo della Parola，75—6(Pascoli)·
⑧Schiller：“Das H6chste”。op·c5‘·，I，145，Cf·Fr·Strich·Deutsehe Romantik，89(Fr·Schlelgel：“das h6chste vollendeste Lebennichts als ein reines Vegetieren”)·
④ Leopardi：“Dialogo della Natura e di un’Anima”，0p。c汛，1，496·Cf·Taine，Lafontaine et ses Fables，174：“…la plante est affran·chie de]a pens~e…l’anima!est aftranchi de la raison。A mesure que1’on d6scend d’un degr6·!’6tre devient plus!ibre”·
(。 A·Graf：“Azzurro”，L·Baldocci。Poet5 minor!dell，Ottacento·1，¨50·
如佩玉琼琚之不利步趋乎， 欧阳詹《汝川行》：“汝坟春女蚕忙月，朝起采桑日西没；轻绡裙露红罗袜，半蹋金梯倚枝歇”云云，亦太渲染、多为作。均逊《七月》之简净也。《牡丹亭》中腐儒陈再良授杜丽娘《诗经》，推为“最葩”，历举《燕羽》、《漠皋》诸篇，“敷演大意”(第七出)，而又白矜“六十来岁，从不晓得伤个春”(第九出)，殆读《三百篇》而偏遗此章欤?抑读此章j而谨遵毛公、郑君之《传》、《笺》，以为伤春乃女子事，而身为男子，只该悲秋欤?毛、郑于《诗》之言怀春、伤春者，依文作解，质直热隐。宋儒张皇共词，疾厉其色，日为“淫诗”，虽令人笑来：然固“晓得伤个春”而知“人欲”之“险”者，故伤严过正。清儒申漠绌宋，力驳“淫诗’之说，或谓并非伤春，或谓即是伤春而大异于六朝、唐人《春闰》、《春怨》之伤春；则实亦深恶“伤春”之非美名，乃曲说遁词，遂若不晓得伤春为底情事者，更令人笑来矣。陆机《演连珠》：“幽居之女，非无怀春之情，是以名胜欲，故偶影之操矜”；是囿于名教，得完操守，顾未尝不情劲欲起。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卷一一：“俗谚：‘管得住身，管不住心，，周济《虞美人》衍之曰：‘留住花枝，留不住花魂”。窃谓可作“名胜欲”之的解，“管得住身”亦即“止乎礼义”，“管不住心”又正“发乎情”。胡承珙《毛诗后笺》卷四说《煆蛛》曰：“《序》云：‘止奔也’，……朱《传》以为‘刺淫奔’之诗。……夫曰‘刺奔，，则时有淫奔者而刺之也：曰‘止奔’，则时未有奔者而止之也，所谓‘礼止于未然者，尔。”苟非已有奔之事而又常有奔之情与势，安用“止”乎，“止”者，鉴已然而防未然，据戍事以禁将事。“礼禁于将然，法禁于已然”，语本贾谊《沦治安疏》、《史记·白序户、《大戴礼·礼察篇。；然《礼记·坊记》反复曰：“礼以坊德，刑以坊淫，……夫礼坊民所淫，……以此坊民，……
犹淫佚而乱于族。”胡氏不愿《三百篇》中多及淫奔，遂强词害理耳。
故戟手怒目，动辄指日“淫诗”，来儒也；摇手闭目，不敢言有“淫诗”，清儒为漠学者也；同归于腐而已。女子求桑采蘩，而感春伤怀，颇征上古质厚之风二后来如梁元帝《春It》：“春心日曰异，春情处处多，处处春芳动，日日春禽变”：李商隐《无题》：“春心莫共花争发”；以至《牡丹亭》第一。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胥以花柳代桑麻，以游眺代操作，多闻生思，无事添愁，有若孟郊《长安早春>>所叹：“探春不为桑，探春不为麦，tt日出西园，只望花柳色。”华而不实，朴散醇漓，与《七月》异撰。李觏《盱江全集》卷三六《戏题+玉台集，’：“江右君臣笔力雄，一言宫体便移风；始知姬旦无才思，只把《豳诗》咏女工，”，亦有见于斯矣。《小雅·出车》亦云：“春FI遏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毛传“春女、秋士”云云，亦见《淮南子·缪称训》。孔疏隐指《小雅·四月》：“秋It凄凄，百卉具腓。”
四八 鸱鸦
“予手拮据，……子口卒瘩，……予羽抚谯，予尾儡修”；《传》：“手病，口病，故能免乎大鸟之难。”按《释文》引《韩诗》：“口、足为事日‘拮据”；似觉“鸟羽”、“鸟口”、“鸟尾”皆可言，而“鸟手”不可言，故易“手”为“足”也。此类修词小疵，后世作者亦未能免。左思《白发赋》：“白发临拔，嗔目号呼”；孟郊《济源寒食》：“蜜蜂为主各磨牙，咬尽村中万木花”；欧阳修《柳》：“残黄浅约眉双歙，欲舞先夸手小垂J)(参观《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二五、蝶奕斋示儿编》卷一。)；释惠洪《石门文字禅》卷九《送僧还长沙》：“去决不容挽，子规真滑唇”：萧立之《萧冰崖诗集拾遣》卷中《灯蛾》：“只道近前贪炙热，不知流祸及然脐”，又同卷《题危定之《芳洲吟卷，》有序引危咏灯蛾：“汝自然脐何所恨”；倪元璐《倪文正公遗稿》卷一《舟次吴江》：“小帆如蝶
／
翅，暗浦乞萤尻”：王昙《烟霞万古楼诗选》卷一《落花诗》：“寒鸦齿冷秋烟笑，死若能香那得知，”发有目，蜂有牙，柳有手，子规有唇，灯蛾有脐，流萤有尻，寒鸦有齿，皆鸟而有手之类。聊拈数事，可互相解嘲焉。
四九 四牡
“岂不怀归，王事靡盥，我心伤悲。……不遑将父。……不遑将母”；《传》：“思归者，私恩也；靡盐者，公义也；伤悲者，情思也”：《笺》：“无私恩，非孝子也：无公义，非忠臣也。”按《采薇》之“王事靡盥”，仅感“靡室靡家”，此诗“怀归”乃为养亲，故有“孝子”之说。王符《潜夫论·爱日》篇说此诗亦云：“在古得闲暇而得行孝，今迫促不得养也。”后世小说、院本所写“忠孝不能两全”，意发于此。《毛诗》中只一见，《韩诗》则屡见，且加厉而为悲剧性之进退维谷(tra·gic dilemma)，生死以之。黑格尔谓“伦理本质"(die sittliche Sub·stanz)彼此凿枘(Kollision)，构成悲剧，亦举家恩(die Familienlie·be)与国事(das Staatsleben)不容兼顾为例①。《韩诗外传》卷一有楚白公之难，有仕之善者，辞其母将死君一节：卷二记楚昭王使石奢为理道，有杀人者，追之则父也。奢曰：“不私其父非孝也，不行君法，非忠也”，刎颈而死：卷六记田常弑简公，“石他日：……‘舍君以全亲，非忠也，舍亲以死君之事，非孝也。……呜呼，生乱世不得正行，劫乎暴人，不得全义，悲夫，’乃进盟以免父母，退伏剑以死其君”：卷八：“可于君不可于父，孝子勿为也，可于父不可于君，君子亦勿为也：故君不可夺，亲亦不可夺也。”皆言公义私恩，两端难执，顾此失彼，定夺取舍(choice)，性命节操系焉：怀归将父，方此又缓急不可同年而语矣。《外传》卷六论石他之死曰：“《诗》：‘人亦有言，
进退维谷’，石先生之谓也，。(参观《吕氏春秋·高义》、蝶史记·循吏传》、《新序·节士》)；即引《大雅。桑柔》之什，以示羝羊触藩之困，《毛传》、《郑笺》均训“谷”为“穷”，正悲剧中负蜗背水之绝地穷境(1imit—situation)也。阮元《挚经室一集》卷四《进退维谷解》深非《传》、《笺》，以为：O真谷’乃‘谷’之假借字，……‘谷，，善也。……谓两难善全之事而处之皆善也，叹其善，非嗟其穷也”；因谓“汉人训《诗》，究不如周人训《诗》之有据”，皋《晏子春秋》叔向语及《韩诗外传》石他节为证。《晏子》吾不知，若《韩诗》此节，则韩婴亦“汉人训《诗》”，似与毛、郑无异。石他固可谓不“舍君”而又“全亲”矣：然仍一死白了，则“全亲，，而终“舍亲”也，进盟而后伏剑，则虽死而不得为“死君之事”，不免于“舍君”也。盖折衷斟酌，两不能完，左右为难，此所以悲进退皆穷。他之言曰：“呜呼，”，曰：“悲夫，”，曰：“不得·正行，不得全义，”，非“嗟其穷”而何y彼自痛“不得全义”，途穷而就死路，傍人引诗欺之，阮氏遽谓意乃美其“善全两难”。有是哉，经生之不晓事、不近情而几如不通文理也，《汉书·赵、尹、韩、张、两王传》：“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郏九折阪，叹曰：‘奉先人遗体，奈何敷乘此险，’后以病去。及尊为刺史，至其阪，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邪，’吏对曰：‘是，’尊叱其驭曰：‘驱之， 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后汉书。冯衍传》田邑曰：“间者老母诸弟见执于军。……诚使故朝尚在，忠义可立，虽老亲受戮，妻儿横分，邑之顾也)，；又《独行传》，趟苞母及妻子为鲜卑纫质，苞率兵“与贼对阵，苞悲号谓母：‘……昔为母子。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母遥谓日：‘何得相颇，以亏忠义，”；《晋书。周处传》西征，孙秀谓①Aesthetik，Aufbau Verlag·1270一1·
曰：“卿有老母，可以辞此也”，处曰：“忠孝之道，安得两全， 既辞亲事君，父母复安得而子乎，”；又《良吏传》潘京答州刺史曰：“今为忠臣，不得复为孝子”：《世说·言语》：“桓公入峡，绝壁天悬，腾波迅急，叹云：‘既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如何，，”：《周书。泉企传》高敖曹执企而束，企临发密戒子曰：“忠孝之道，不能两全，宜各自为计，勿相随寇手”；《隋书·高频传》受命监兵，造人辞母云：“忠孝不可两兼”；封演《封氏间见记》卷四《定谧》详记颜真卿、程皓因韦涉谧“忠孝”之争。聊举数事，以申《毛诗》·《韩诗》之蕴。欧阳修《五代史·唐明宗家人传》： “而世之言曰： ‘为忠孝者不两全’，夫岂然哉?”：一若能解连环，而实罔措，观《唐臣传》第一四论乌震可知也。
《三国志·魏书·邴原传》裴松之注引《别传》云：“太子建议曰：‘君父各有笃疾，有药一九，可救一人，当救君邪，父邪，’众人纷纭，或父或君；时原在座，不与此论。太子咨之于原，原悖然对曰：‘父也·”
亦谓忠孝不能两全。其举例大似高德温(William Godwin)著作(Political Justice)~[1设想：“吾母抑吾妻，或乃愚媪，或则荡妇(a foolOr a prostitute)，受佣于一tu：文章宗主(Fenelon)，其家忽遭焚如，吾奋入火宅，孑然只身，只办救一人出，将负戴吾母或妻乎，抑拯救此文雄欤， 自答云：“明连之士(a reasonable man)必以斯文为重，宁舍置妻、母。j／读者大哗，渠因追易妻、母为父或兄，易愚媪、荡妇为钝汉或浪子(a fool 01"a profligate),?-)。盖谓若同临焦头烂顾之危者，一女而一男，则孰弃孰取，尚有犹豫之地；脱二人均为丈夫身，则弃取立决，可抛父或兄无顾尔·
五。 采薇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按李嘉祐《白苏台至望亭瞬、怅然有
作》：“逮树依依如送客”，于此二语如齐一变至于秘，尚著迹留痕也。李商隐《赠柳》：“堤远意相随”，《随园持话》卷一欺为“真写柳之魂魄”者，于此二语遗貌存神，庶几鲁一变至于道矣。“相随”即“依依如送”耳。拟议变化，可与皎然《诗式》卷一“偷语”·“偷意”、“偷势”之说相参。
五一 杖杜
“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归止”：《传》：“室家腧时则思。”按《束山》：“鹳鸣于垤，妇欺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同此机杼。王吕龄《闺怨》：“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李端《闺情*：“被衣更向门前望，不忿朝来喜鹊声”；柳包、鹊声亦即“卉姜”。“鹳鸣”之踵事增华也。
五二 车攻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传》：“言不灌哗也。”按颜之推《颜氏‘ 家训。文章》篇甚称毛公此《传》：“吾每欺此解有情致，籍诗生于此
意耳”；盖谓王籍《入若耶溪》诗：。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实则
毛传迳取后章“之子于征，有闻无声”，以申前章之意，挹彼注兹耳。
《全唐文》卷七。九李德裕《文章论》引其从兄翰喻文章高境曰：“千
军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可以移笺毛传。《陆象山全集》卷
三四《语录》：o(萧萧马鸣’，静中有动；‘悠悠旆旌’，动中有静”，亦
能窥二语烘衬之妙(参观沈括《梦溪笔谈》卷一四评王安石集句戍
①A·E·Rodway，ed·，Godwin and the Age of Transition，36；cf。Lamb to Thomas Manning：“Lawsuits，where l was COHnsel forArchbishop Fenelon versus my OWn mother。in the famous fire cause”(Works，ed·E。V·Lucas，vI。207)·
一联：“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曰：“上句乃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苏轼作诗频彷此构。《五丈原怀诸葛公》：“吏士寂如水，萧萧闻马挝”，摄舍太过，殊苦粘皮带骨；《宿海会寺》：“枕如五更天未明，木鱼呼粥亮且清，不闻人声闻履声”，亦“有闻”而“无声”之旨，语遂超妙：持较欧阳修《秋声赋》：“如赴敌之兵，街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前贤不觉畏后生矣。陆游《剑南诗稿》卷七《题醉中所作草书卷后》：“何时夜出五原塞，不闻人语闻鞭声”，又师苏诗。趟翼《瓯北诗话》卷五不知《宿海会寺》三句之佳，而谓《五丈原》二句“形容军容整肃，而魄力远逊杜甫《出塞》之‘落日照大旗，马呜风萧萧”；其言虽是，未为真切。杜乃演／b《诗》语，苏则依仿《诗》语，且以“寂”与“闻”对照，隐括“有闻无聋”也。谢贞《春日闲居》亦云：“风定花犹落，鸟鸣山更幽”；杜甫《题张氏幽居》则云：。伐木丁了山更幽”；雪莱诗又谓啄木鸟声不能破松林之寂，转使幽静更甚(了hat even the busy woodpecker／Made stiller with hersound／the inviolablc quietness)：~；皆所谓“生于此意”，即心理学中“同时反衬现象”(the phenomenon of simultaneous contrast)@·眼耳诸识，莫不有是；诗人体物，早具会心。寂静之幽深者，每以得声音衬托而愈觉其深；虚空之遣广者，每以有事物点缀而愈见其广。《车攻》及王、杜篇什是言前者。后者如鲍照《芜城赋》之“直视千里外，唯见起黄埃”(参观照《还都道中作》：“绝目尽平原，时见远烟浮”)，或王维《使至塞上》之“大漠孤烟直”；景色有埃飞烟起而愈形旷荡荒凉，正如马q岛蝉噪之有闻无声，谓之有见无物也可。雪莱诗言沙漠浩阔无垠，不睹一物，仅余埃及古王雕像残石(Nothing beside remains·Round the decay／Of that colossalwreck，boundless and bare，／
away)拿：利奥巴迪诗亦言放眼天末，浩乎无际(immensit~t)，爱彼小阜疏篱，充其所量，为穷眺寥廓微作遮拦(Sempre caro mi fuquest，ermo colle，／e questa siepe，the da tanta parte／dell’ulti·mo orrizonte il guardo esclude),Z~。皆其理焉。近人论诗家手法，谓不外乎位置小事物于最大空间与寂寞之中(porre un determi·nato oggetto nel rnassimo di spazio e di solitudine possibile)~)，虽致远恐泥，未足囊括诗道之广大精微，然于幽山鸣鸟、大漠上烟之作，则不中不远也。
五三 正月
“瞻乌爱止，于谁之屋，”；《传》：“富人之屋，乌所集也。。按张穆《力斋文集》卷一《《正月，瞻乌义》略云：二语深切著明，乌者，周家受命之祥；《春秋繁露。同类相动》篇引《尚书传》言，“周将兴之时，有大赤乌衔谷之种而集王屋之上者，武王喜，诸大夫皆喜；凡此皆古文《泰誓》之言，周之臣民，相传以熟，幽王时天变叠见，讹言朋兴，诗人忧人命将坠，故为是语。”其说颇新。观下章曰：(>C召彼故老，讯之占梦；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足见乌所以示吉凶兆象，非徒然也。《史记·周本纪》，《太平御览》卷九二。等引《书纬·中候》、《瑞应图》皆记赤乌止武王屋上事。《后汉书。郭太传》：“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为闱人所害，林宗哭之于野，恸。既而叹曰：“……
(!)Shelley：“The Recollection”；cf·Coleridge："The Aeolian Harp"：“The stilly murmur of the distant sea／Tells US of silence·”
② W·James，Principles of Psychology，II，14·
(日 “Ozymandias of Egypt”·
(目 “L’Infinito”，op·cit·，58·
口) V·Cardarelli。quoted in Momenti e Problemi di Storla dell’Estetiea，Marzorati，IV，1 664·
‘瞻乌爱止，不知于谁之屋’耳z”；章怀注：“言不知王业当何所归，，。得张氏之解，乌即周室王业之征，其意益明切矣。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蹄”。按《节南山》亦云：“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大雅。既醉》：“其类维何，室家之壹”，《傅》：“‘壶，、广也”；《国语。周语》下叔向引《诗》语而说之曰：d(壶，也者，广裕民人之谓也，”钱大听《十驾斋养新录》卷一申言曰：“夫古人先齐家而后治国；父子之恩薄，兄弟之志乖，夫妇之道苦，虽有广厦，常觉其隘矣。”人情切理之论也。王符《潜夫抡·爱曰》：“治国之日舒以长，……乱国之日促以短”；读《既醉》、《节南山》、《正月》诸什，亦可曰：国治家齐之境地宽以广，国乱家哄之境地仄以逼。此非幅员、漏刻之能殊，乃心情际遇之右异耳。《说苑。敬慎》又《孔子家语·好生》记孔子说“谓天盖高”四语云：“此言上下畏罪，无所自容也”：桓宽《盐铁论·周秦》言秦世峻文峭法，“百姓侧目重足，不寒而栗”，即引《正月》此敷语；苟悦《漠纪》卷二五谕王商亦引此数语而敷陈曰：“以天之高，而不敢举首，以地之厚，而不敢投足，……以六合之大、匹夫之微，而一身无所容焉*；《后汉书·李固传》亭长欺曰：“非命之世，天高不敢不局，地厚不敢不剩。”同声共慨，不一而足，如袁宏冬三国名臣序赞》：“万物波荡，孰任其累，六合徒广，容身靡寄”；左思《咏史》末首：“落落穷巷士，抱影守空庐，出门无通路，枳棘塞中途”；岑参《西蜀旅舍春叹》：“四海犹未安，一身无所适，自从兵戈动，遂觉天地窄”；李白《行路难》：“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杜甫《赠苏四侯》：“乾坤虽宽大，所适装囊空，……况乃主客问，古来侣侧同”，又《逃难》：“乾坤万里内，莫见容身畔”；柳宗元《乞巧文》：“乾坤之量，包容海岳，臣身甚微，无所投足”；孟郊《送别崔纯亮》：“出门即有碍，谁谓天地宽”；张为《主客
图冬摘鲍溶句：“万里歧路多，一身天地窄”；利登《皱稿·走佛岩道中》：“沸鼎无活鳞，四顾谁善地；不辰自至斯，乾坤古无际”：以至《水游》中如第一一回林冲、第一六回杨志等皆叹：“闪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哀情：若语，莫：!卜局踏靡骋之遗意也。无门可出，出矣而无处可去，犹不出尔，元好问《论诗绝句》所谓“高天厚地一诗囚”。刘辰翁题《文姬归漠图》七古结句：“天南地北有归路，四海九州无故人”：正言“无归路”也，却曰“有归路”，而以“无”缓急相料理之“故人”反衬明意，语更婉挚。歌德名篇写女角囚系，所欢仗魔鬼法力，使囹圄洞启，趣其走，女谢曰：“吾何出为，此生无所望已l”(Ich darf nicht fort；fiir mich ist nichts zu hoffen)@；王尔德名剧中或劝女角出亡异国，曰：“世界偌大，，(7he world is verywide and very big)，女答：“大非为我也；在我则世界缩如手掌小尔，且随步生荆棘”(N0，not for me，For me the world is shrivelledto a palm’s breadth，and where l walk，there are thorns)~。盖斯世已非其世，群伦将复谁偷，高天厚地，捻彼无与，有碍靡骋，出狱犹如在狱，逃亡亦等拘囚。白居易《小宅》：“宽窄在心中”；聂夷中<行路难》：“出处全在人，路亦无通塞”；宋奚决《声声慢》：“算江湖，随人宽窄”；三语足概此况。一人之身，宽窄正复不常。即以孟郊为例，《长安旅情》又曰：“我马亦四蹄，出门似无地”，而《登科后》曰：。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岂非长安随人事为“宽窄”耶，若曹植《仙人篇》：“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如：”，则貌同心异：下文云：“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亦如共《五游》之“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或《七启》之“志飘飘焉，晓晓焉，似若狭六合而隘①Faust，1，4544·④A Woman of No Importance，IV·
九州”，即司马相如《人人赋》所谓：“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追隘兮，竭轻举而远游”。《诗》·李，杜等言天地大而不能容己，马、曹言天地小而不足容己：途穷路绝与越世出尘，情事区以别焉。 ‘
“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照”；《笺》：“池，鱼之所乐，而非能乐，潜伏于渊，又不足以逃，甚昭易见。”按《礼记。中庸》言“君子内省不疚真，，即引“潜虽伏矣”二句，郑玄注：“言圣人虽隐沥，其德亦甚明矣”，与《笺》说异。盖《中庸》断章取义，郑因而迁就，此《笺》则发明本意也：参观《左传》卷论襄公二十八年。诗极言居乱世之出处两难，虽隐逊而未必幸免。“潜伏”而仍“孔昭”，谓天地间无所逃，岩谷中不能匿，非称其阁然曰章。视《四月》之“匪鹑匪鸢，翰飞戾天，匪鲈匪鲔，潜逃于渊”，语逾危苦。《易·中孚》：“豚鱼吉”；王弼注：“鱼者，虫之隐者也。”在沼逃渊，即鱼之所以为“隐虫”耳。《大雅·旱麓》：“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与《四月》语亦一喻二柄之例：彼言得意遂生，此言远害逃生，又貌同心异者。
“民今之无禄，天天是椽：哿矣富人，哀此穷独，”《传》：“哿，可也”；《笺净：“富人已可，穷独将困”；《正义》：“可矣富人，犹有财货以供之，哀哉此单独之民，穷而无告”。按王引之《经义述开。毛诗》中记其父谓毛传之“可”，是“快意惬心之称”；“哿”与6(哀”为“对文”，“哀者忧悲，哿者欢乐”；“哿”与“嘉”俱“以‘加’为声，而其义相近”，因举《礼运》“嘉”训“乐”，《左传》“哿”训“嘉”，而斥《正义》“失《传》、《笺》之意”；又谓《雨无正》之“哀哉不能言”对“哿矣能言”，亦资佐证。晋鲁褒《钱神论》：“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处后，处前者为君长，处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诗》云：‘哿矣富人，哀哉穷独，，岂是之谓TL”(《全晋文》卷一一三)；似
于“哿”字已同王解。然窃谓训“哿”为“可。，虽非的诂，亦自与“哀”对文；比种句法语式无间古今雅俗，毛、郑、孔意中必皆有之。故毛、郑只解“哿”为“可”而孔承焉，转辗引申为“乐”者，王氏之创获，未保为《传》、《笺》之本旨也。《谷梁传》文公九年：“毛伯来求金。求车犹可，求金甚也”；《汉书。王莽传》下：“东方为之语曰：‘宁逢赤眉，不逢太师，太师犹可，更始杀我”；《后汉书·南蛮传》：“益州谚曰：‘虏来尚可，尹来杀我”；《晋书·罗尚传》：“蜀人言曰：‘蜀贼尚可，罗尚杀我”，又《李特载记》载语同，易“罗尚”为“李特”；《宋书。王玄谟传》：“军士为之语曰：‘宁作五年徒，不逢王玄谟，玄谟犹白可，宗越更杀我”；古乐府《独漉篇》：“独漉独漉，水深泥浊，泥浊尚可，水深杀我”：唐章怀太子《黄台瓜辞》：“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李白《独漉篇》：“独漉水中泥，水浊不见月，不见月尚可，水深行人没”：储光羲《野田黄雀行》：“穷老一颓舍，枣多桑树稀，无枣犹可食，无桑何以衣”：鲍溶《章华宫行》：“岂无一人似神女，忍使黛蛾常不伸；黛蛾不伸犹自可，春朝诸处门常锁)()；杜苟鹤<旅泊遇郡中叛乱》：“郡侯逐出浑闲事，正是銮舆幸蜀年”；韩驹《陵阳先生诗》卷二《题蕃骑图》：“回鞭慎莫向南驰，汉家将军方打围；夺弓射汝犹可脱，夺汝善马何由归”；张噪《防江》第二首：“虏犹涉吾地，饮马长淮流，饮马尚犹可，莫使学操舟”(《后村大全集》卷一七六引，四库馆辑本《紫薇集》卷二改“虏犹”为“不虞”)；陆游《剑南诗稿》卷六二《夏秋之交，小舟早夜往来湖中，戏成绝句》之／k：“荷花折尽浑闲事，老却尊丝最恼人”；元好问《遣山诗集》卷一《宿菊潭》：“军租星火急，期会切莫逢，期会不可逄，鞭扑伤心肌，伤肌尚云可，夭板使人悲”；以至《西厢记》第二本第三折莺莺唱：“而今烦恼犹闲可，久校思量怎奈何”，或《水游》第六回邱小乙唱：“你在束时我在西，你
无男7一我热妻，我无妻时犹闲可，你妩夫时好孤凄”，或《二郎神锁齐天大圣》第一折干天大仙白：“这仙酒犹闲可，这九转金丹，非遇至人，不可食之。”莫不承转控送，即“铅矣富人，哀哉穷独”之句型。杨万里《诚斋集》卷七《秋雨欺》之八：“枯荷倒尽饶渠着，滴损兰花太薄情”，不用“犹可”、“尚可”，而句法无异，亦如用“浑闲事”。脱毛《传》之“可”必训“乐”方得“与‘哀’对文”，则舆“好孤凄”对之“犹闲可”，当训为“真快活”耶，“可”与“甚”、“杀我”、“抱蔓归”、“行人没”、“怎奈何”，无一不成对文，亦正如其与“哀”为对文。王氏之“对文”，则姜夔《白石道人诗说》所谓：“花，必用‘柳，对，是儿曹”耳。毛、郑以来，说诗者于“哿”之训“可”，相安无事，亦征句法既有定型，遂于字义不求甚解。此亦言文词者所不可不知也。
*“民今方殆，视天梦梦”：<<传》：“王者为乱梦梦然。”按说诗者以《节南山》之“天方荐瘥”、“吴天不惠”，《小曼》之“吴天疾威”等句概谓为指君王，如<<云漠》之“王曰於乎，……天降丧乱，……吴天上帝”等句，方说为苍天，大可不必。先民深信董仲舒所谓“天人相与”；天作之君，由怨君而遂怨天，理所当然。人穷则呼天，呼天而不应，则怨天诅天，或如《小弁》之问天：“何辜于天，我罪伊何，”
《晋书·天文志》下康帝建元二年岁星犯天关，安西将军庾翼与兄冰书曰：“此复是天公愤愤，无阜白之征也”；“愤愤”即“梦梦”矣。然怨天·诅天、问天者，尚信有天；苟不信有天，则并不怨诅诘问。庾信《思旧铭》不云乎：“所谓天乎，乃曰苍苍之气：所谓地乎，其实搏搏之土。怨之徒也，何能感乎?”一一“徒7)，徒然也。《苟子·天论》篇又柳宗元《断刑论》下、《时令沦》下、《天说》、《描说》之类剖析事理，不大声以色，庶几真不信有天；若《史记·伯夷列传》慨叹“倘所谓天道，是耶非耶，”郁怒孤愤，是尚未能忘情。柳宗元+唐故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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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郎中魏府君墓志》、《亡友故秘书省校书郎独孤君墓碣》、《亡姑渭南县尉陈君夫人权厝志》、《亡姊崔氏夫人墓志盖石文》、《亡妻弘农杨氏志》、《祭吕衡州文>>皆痛言无“天道”、天无“知”、“不可恃”、“不可问”、“苍苍无信、莫莫无神”，而怨毒之意，洋溢词外；《先太夫人河东县太君归拊志》、《亡姊前京兆府参军裴君夫人墓志》骨肉悲深，至责天之“忍”，其《天说》所讥为“大谬”者，竞躬白蹈之，盖事理虽达，而情气难平，<祭吕衡州文》所谓：“怨逾深而毒逾甚，故复呼天以云云”。呋矢口出怨望怒骂之语者，私衷每存格天、回天之念，如马丁·路德所谓：“吾人当时时以此等咒诅唤醒上帝”(We mustnOW and then wake up our Lord God with such words)!、，其事无用，而其心则愈可哀已。《豆棚闲话》卷一一载《边调曲儿》：“老天爷，你年纪大，耳又聋来眼又花。你看不见人，听不见话。杀人虚头的享着荣华，吃素看经的活饿杀。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你不会做天，你塌了罢，”；潘问奇《拜鹃堂诗集》卷二《屈原墓》之三：“颜渊盗瞧殊修短，此日青天定有心，楚国王孙曾一问，奈他聋哑到如今，”黄椅辑黄周星《黄九烟先生别集》有《阜啸序》·《诘天公文》等皆谓“此公”“年齿长矣，聪明衰矣”，又“沉醉”、“假寐”。怨天之有知而仍等无知，较仅怨天之无知，已进一解。陈子龙《陈忠裕全集》卷--'A《天说》：“我悲夫天有其权而不能用也：我悲夫天有其盛心而辄失也， 柳宗元以为天无所用心，太过”：则谓天有知而无能，有心而无力，行与愿乖，故不怨之恨之，而悲之悯之，更下一转，益凄挚矣。有哲学家谓人之天良(das Gewissen)不能左右人之志事，乃“无能为力之无上权力”
① Martin Luther，Table Talk，tr·W·Hazlitt，“Bohn’S Library”，1 5 3(Jeremiah cursing the day of his birth)·
Uebermacht)‘句；其语可借以形容陈氏之“天”。讥“老天爷”耳聩目吒，又似当世西人所谓“聋子上帝”(un dicu sourd)：“失聪失明，不死永生”(une S01·te d，immortalit6 sourde et aveugle)匀。古罗马 T·大诗人尝咏诸天高复清静，无虑无为，超然物外，勿顾人世间事 ：V(Omnis enim per se divom natura necessest／'immortal aevo SUITr：I-ma cllnl pace fruatur／sernota ab nostris rebus seignctaquelonge)@；则宋词中惯语“天不管”(黄庭坚《河传》、秦观《河传》、朱淑真《谒金门》等)，可断章隐括。《五灯会元》卷一三华严休静章次：“间：‘大军设天王斋求胜，贼军亦设天王斋求胜，未审天王赴阿谁愿，’师曰：‘天垂雨露，不拣荣枯”：《容斋四笔》：“两商人入神庙。其一陆行欲晴，许赛以猪头：其一水行欲雨，许赛以羊头。神顾小鬼言：‘晴干吃猪头，雨落吃羊头，有何不可”。堪为“天不 `管”之佳例。虽未言天公痴聋而不啻言之，虽未言无天而不啻言天之有若无矣。参观《楚辞》卷论《九歌·大司命》。
“父母生我，胡俾我愈，不自我先，不自我后。”按《小弁》：“天之生我，我辰安在，”；《桑柔》：“我生不辰，逢天瘅怒1”；胥遭逢丧乱而自恨有生不如无生也。皎然《诗式·跌宕格》及范撼<云溪友议》 ·卷六皆引王梵志诗：“遗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敦煌琐掇》第三 I。、三一种《五言白话诗》屡有“还我未生时”、“慈母不须生”、“慈母莫生我”之句；乃本释氏破生死关之意。王若虚忧患余生，取而点化，工于唱叹：“艰危尝尽鬓成丝，转觉欢华不可期。几度哀歌向天间：何如还我未生时，”(《滹南遣老集》卷四五《还家》)：方岳<辛丑 · ·生日小尽月》：“今朝廿九，明朝初一，怎欠秋崖个生日，客中情绪老天知，道道月不消三十l”(《秋崖先生小稿》卷三七《鹊桥仙》)，情凄怨而语则诙婉。古希腊诗人(Theognis)悲愤云：“人莫如不生(Best · ‘
·}were it never to have been born)，既生矣，则莫如速死”；齐心同调实繁有徒④。后世如培根诗欺人生仕隐婚鳏，无非烦恼，故求不生，生贝Q祈死(What then remaines?but that we still should cry／Not to be borne，or，being borne，to dye)@：密尔敦诗写原人怨间上帝云：“吾岂尝请大造搏土使我成人乎，”(Did工request thee，Maker，from my clay／To mould me Man?)⑥；海涅病中诗云：“眠固大善，死乃愈善，未生尤善之善者J，(Gut ist der Schlaf，der Todist besser--freilich／Das beste w互re，nie geboren sein)O；德国俗谵亦谓人能未生最佳，惜乎有此佳运者，世上千万人中无一焉(Nie-reals geboren ZH werden，wfire das beste fiir die sterblichenMenschenkinder·Aber unter l 00·000 Menschen passiert dieskaum einem)@。均“父母生我，胡俾我愈。，而求“还我未生”也。
《四月》云：“先祖匪人，胡宁忍予，”；《笺》：“我先祖匪人乎，人则当
① M·Heidegger，Sein und Zc5‘，I·H~ilfte，3·Aufl·，385·
② A·Camus，L’Homme r6volt6，4了一8·Cf·Leopardi： “Il Ri·sorgimento”：“SO che natura e sorda，”he miserar non sa”，op·c讯，L 90·
⑧ Lucretius，De Rerum Natura，I]，646—8，“Loeb”，]30；cf·III·18—22，P·170：“apparet divum numen sedesque quietae”etc·
④ Elegy and Iambus。“Loeb”，I，281·cf·Hesiod，the HomeriePoems and Homeriea，“Loeb”，P·573；Plutarch，Moralia，“A Letterto Apollonius”，§27，“Loeb”，II，]77—9；E·Rohde，Psyche，tr·w·B·Hillis，“International Library of Philosophy，Psychology and ScientificMethod”，412(Silenos to King Midas)·
⑤Bacon：“The World’s a Bubble””·Aubrey，Brief Lives·“Ann Arbor Paperbacks”，1 1·Cf。 P·Collenuccio："Canzone allaMorte”The oxford Book of Itallan Verse·1 83·
㈤ Paradise Lost，X·743—4·
⑦Heine：“Morphine”，The Penguin Book of German Verse·332·
⑧ Freud，Der Witz und sein Beziehung zum Unbewussten·3·Aufl··44—5·
知患难，何为曾使我当此乱世乎，”；《正义》：“人困则反本，穷则告亲，故言‘我先祖匪人，，出悖慢之言，明怨恨之甚。”则由怨言进而为怒骂，诅及己之祖宗，恨毒更过于《正月》，《小弁》，大类《旧约全书》中先知咒骂己之诞生、母之孕育等p。儒生尊《经》而懦，掩耳不敢闻斯悖逆之言，或解为：“先祖不以我为人乎，”或解为：“先祖乎y我独非人乎，”或解“匪人”为“彼人”、为“非他人／T，、为“不以人意相慰恤”，苦心曲说，以维持“《诗》教”之“温柔敦厚”。如王夫之《《诗经，稗疏》即诃斥郑、孔以“市井无赖”l：l吻说此二句。夫《三百篇》中有直斥，有丑诋，词气非尽温良委婉，如黄彻《碧溪诗话》卷一。
谓《诗》“怨邻骂坐”，王世贞《弃州四部稿》卷一四七谓《诗》“不尽含蓄”，曾异撰《纺授堂集》卷一《徐叔亨山居次韵诗序》谓《诗》“骂人”、“骂夫”、“骂父”、“骂国”、“骂皇后”、“骂天”、“朋友相骂”，“兄弟九族相骂”，贺贻孙《诗筏》谓《诗》“刺人不讳”，魏礼《魏伯子文集》卷一《跋出郭九行》谓《诗》“直斥者不一而足”，顾炎武《It知绿》卷一九谓《诗》“亦有直斥不讳”，张谦宜《规斋诗谈》卷一谓《诗》“骂人极狠”。《四月》之自斥乃祖为“匪人”，其忧生愤世而尤不能忍俊者尔。《滹南遣老集》卷三评宋儒解《论语》之失有三，一日“求之过厚”，凡遇“忿疾讥斥”，必“周遮护讳而为之说”，以归于“春风和气”；解《诗》者其“失”惟均，且亦不仅宋儒为然也。
五四 雨无正
《雨无正》通首不道两，舆题羌无系属。《关雎》篇《正义》谓：“名篇之例，义无定准。……或都遣见文，假外理以定称”，亦似不足以慨此篇。《困学纪闻》卷三谓《韩诗(S>此篇首尚有两句：“雨无其极，伤我稼穑”，则函盖相称矣。
⑩“三事大夫，莫肯夙夜；邦君诸侯，莫肯朝夕。”按明叶秉敬
① Jeremiah，22·14；Job，3·3·Cf·Scott：“He[Swift]early，adopted the custom of observing his birthday as a tcrm·not of j0·ybut of sorrow，and of reading……the striking passage of Scripture inwhich Job laments”etc·(J·G·Lockhart，The Life of Sir WalterScott，ch·7，“Everyman。S，，250)·
② Jean Paul，Kleine Naehschule Zur Aesthetischen Vorschule，s 21·Werke，Carl Hanser。V，486· 、 ’。 ，
⑧ Dryden，Ovid’S Epistles，Preface，Poems，ed·J·Kinsley。1·183；Prior，Solomon on the Vanity of the World，Preface，L髓c厶rVWorks,ed·H·B·Wright and M。K·Spears，309；D·，Alembe，rt，口uotc：1in J·Brody，Boileau and Longinus，64；A·W·Schleget，B，8ef‘fiberPoesie，Silbenmass und Sprache，I，Kritische Schriften und· Briefe·W·Kohlhammer，I，142· ’
困羁绊而难纵放，苦绳检而乏迥旋，命笔时每恨意溢于句，字出乎韵，即非同狱囚之锒铛，亦类旅人收拾行脯，物多箧小，安纳孔艰。
无已，“上字而抑下，中词而出外”(《文心雕龙。定势》)，譬诸置履加冠，削足适屦。曲尚容衬字，李元玉《人天乐》冠以《制曲枝语》，谓“曲有三易”，以“可用衬字、衬语”为“第一易”；诗、词无此方便，必于窘迫中矫揉料理。故歇后、倒装，科以“文字之本”，不通欠顺，而在诗词中熟见习闻，安焉若素。此无他，笔、舌、韵、散之“语法程度”(degrees of grammat!Calness)①，各自不同，韵文视散文得以宽限减等尔。后世诗词险仄尖新之句，《三百篇》每为之先。如李颓《送魏万之京》：“朝闻游子唱骊歌，昨夜微霜初渡河”(“昨夜微霜，亡今]朝闻游子唱骊歌初渡河”)，白居易《长安闲居》：“无人不怪长安住，何独朝朝暮暮闲”(“无人不怪何仁以我]住长安E而工独仁能王朝朝暮暮闲”)，黄庭坚《竹下把酒》：“不知临水语，能得几回来”(“临水语：‘不知能得几回来”)；皆不止本句倒装，而竞跨句倒装。《诗》《七月》已导夫先路：“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蟋蟀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入我床下”)。
造车合辙，事势必然，初非刻意师仿。说《诗》经生，于词章之学，太半生疏，墨守“文字之本”，睹《诗》之铸语乖刺者，辄依托训诂，纳入常规；经疾史恙，墨炙笔锻，如琢方竹以为圆杖，盖未达语法因文体而有等衰也。叶氏举例有《小雅·宾之初筵》：“三爵不识，矧敢多又”，“室人人又，，，毛、郑皆释“又”为“复”，则歇后兼倒装，正勿须谓“又”通“侑”，俾二句得合乎“文字之本”耳。“屈指重阳又”，歇后省“到”字；顾其歇后，实由倒装，“屈指又重阳”固五言诗常格，浑不觉省字之迹。词之视诗，语法程度更降，声律愈严，则文律不得不愈宽，此又届伸倚伏之理。如刘巡《沁园春》：“拥七州都督，虽然陶
侃，机明神鉴，未必能诗”；刘仙伦<贺新郎·赠建康郑玉脱籍》：“不念琐窗并绣户，妾从前，命薄甘荆布”(不念从前琐窗并绣户，妾命薄，甘荆布)；杨无咎《玉抱肚》：“把洋澜在，都卷尽与，杀不得这心头火”；元好问《鹧鸪天》：“新生黄雀君休笑，占了春光却被他”；刘光祖《鹊桥仙》：“如何不寄一行书，有万绪千端别后”；属词造句，一破“文字之本”(Verbal contortion and dislocation)，倘是散文，必遭勒帛。诗中句如贯休《题一上人经阁》：“师心多似我，所以访师重”(“重”、平声，“重亡来]访师”)；王安石《众人》：“众人纷纷何足竞，是非吾喜非吾病”(“非非吾病”)；苏轼《试院煎茶》：“分无玉碗捧蛾眉”(“蛾眉捧玉碗”，“玉碗蛾眉捧”)：陈与义《次韵周尹潜感怀：O>：“胡儿又看绕淮春，叹息犹为国有人”(“犹为国有人乎，”)；郭鏖《灵芬馆诗》初集卷一《新葺所居三楹》：“成看三径将，醉许一斗亦”；郑珍《巢经巢诗集》卷五《得子佩讯寄答》：“如何即来尔，为吐所怅每”；可嗤点为纤诡或割裂，皆伤雅正，而斯类于词中，则如河东之白豕焉。《诗》语每约省太甚，须似曲之衬字，始能达意。如《小宛》：“壹醉日富”，《笺》：“饮酒一醉，自谓日益富”；《何人斯》：“其心孔艰”，《笺》：“其持心甚难知jt，；《十月之交》：“艳妻煽方处”，《笺》：“于艳妻有宠方炽盛之时，并处于位”；《谷风》：“无草不死，无木不萎”，《正义》：“无能使草不有死者，无能木不有萎者”；《大东》：“大束小束”，《笺》：“小亦于束，大亦于束”·郑、孔此等注疏岂非只衬字耶，又岂不酷类李开先《词谴》所嘲“衬字太多，如吃蒙汗药，头重脚轻”耶，唐权龙褒之“檐前飞七百，雪白后园强”，宋宗室子之“日暖看三缴，风高斗两厢”，字约而词不中，苦海中物，历代贻① T·A·Sebeok，ed·，Style in Language，84·
笑。其急如束湿，蜷类曲躬，《三百篇》中，不乏伦比，大可引以解嘲。韩愈《荐士》谓“周诗三百篇，雅丽理训诰，曾经圣人手，议论安敢到：”王Lu：贞《弁州四部稿》卷一四四则谓《诗》“旨别浅深，词有至未”，因一一摘其疵累，虽未尽允，而固非矮人观场者。《三百篇》清词丽句，无愧风雅之宗，而其芜词累句，又不啻恶诗之祖矣。
五五 小弁
“伐木掎矣，析薪她矣”；《传》：“掎其颠，随其理。”按焦循《雕菰
集》卷一。《诗说》：“余有老柘二株，召善攻木者修剔之，乃登柘，以
绳先缚其枝，而后斧之。《小弁》之诗曰：‘伐木’云云，即伐木之情
状，而炼一‘掎，字以写之。余屋后土垣圮于雨，召佃客筑之。垣
成，以绳缠柳鞭之，使坚。《绵》之诗曰：‘削屡冯冯’，‘屡’者敛也，
敛之使坚；‘削，用缅，‘屡’用鞭，二字尤炼甚。说诗者以姚合、贾岛
病在刻意雕琢，偶举此二条以讯之。”王铎《拟山园初集》有黄道周
序(《黄忠端公全集》未收)云：“或又谓《三百》无意为诗也。今请观
‘阴田I’、‘鋈縯，，‘觼衲、‘绲朦’、‘偏偏’、‘薨薨’、‘洸洸，、‘叟叟’，
及夫‘鞟璋’、‘穑庠，、‘钩膺，、‘镂锡，、‘椁欤’、‘浅蠛’、‘莽蜂，、‘大
糖，，宁非古人攻琢而出者，”二说相类，皆知《诗》之为诗，而仍尊
《诗》之为经，故过情溢美耳。姚、贾纤碎有之，了不坚涩·焦氏所
举，只是古今语异，未敞洗伐之功；例如“屡”即“敛”，得谓“歙”字
“炼甚)，乎，黄氏所称，舍“薨薨”形容众多，尚可节取，“叟叟”象声，，
已见前论“坎坎”，其余都如《论衡·自纪》篇所言：“后人不晓世相
离远，此名曰语异，不名曰才鸿”。以此求文，则将被《文心雕龙。练
字》篇所嘲：“岂直才悬，抑亦字隐。……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三
人弗识，将戍宇妖”。《三百篇》非无攻琢。雕铢之词，即以《小弁》
论，“我心忧伤，怒焉如梼”，可称惊心动魄，一字千金，乃竞交臂失之。《诗》自有连城之璧，而黄。焦徒识斌珐尔。
五六 大束
“肢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皖彼牵牛，不可以服箱。……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笺》：“织女有织名尔”；《正义》：“是皆有名无实”。按科以思辩之学，即引喻取分而不可充类至全(pars pro toto)也'，参观《周易》卷论《归妹》。比意祖构频仍，几成葫芦依样。《易林·小过》之《比》又《大畜》之《益》皆以“天女推床，不成文章；南箕无舌，饭多沙糠”为‘虚象盗名”；《豫》之《观》又云：“胶车木马，不利远驾。”《古诗十九首》“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良无磐石固，虚名复何益，”o王符《潜夫论·思贤》：“金马不可以追速，上舟不可以涉水也。”任防《述异记》卷上：“魏武帝陵下铜驼、石犬各一，古诗云：‘石犬不可吠，铜驼徒尔为l”。《抱朴子》外篇《博喻》：“锯齿不能咀嚼，箕舌不能辨味，壶耳不能理音，层鼻不能识气，釜目不能摅望舒之景，床、足不能有寻常之逝。”《金楼子·终制》篇：“金蚕无吐丝之实，瓦鶸乏司晨之用”，《立言》篇上：“夫陶犬无守夜之警，瓦鶸无司晨之益，涂车不能代劳，木马不能驱逐”，《立言》篇下复以此数喻合之《抱朴子》诸喻而铺张之。《魏书·李崇传》请修学校表：“今国子虽有学官之名，无教授之实，何异兔丝、燕麦、南箕、北斗哉，”；《北齐书。文宣纪》诏：“譬诸木犬，犹彼泥龙，循名督实，事归乌有，，。《古乐府》：“道旁兔丝，何尝可络，田中燕麦，何尝可获”＼，；李白《拟古》之六：
① E·Cassirer，Philosophie der symbolisehen Formen，II，66，83，87(ein Grundprinzip der“primitiven Logik”)·
“北斗不酌酒，南箕空簸扬”；韦应物《拟古》之七：“酒星非所酌，月桂不为食，虚薄空有名，为君长叹息”；白居易《寓意》之三：“促织不成章，提壶但闻声，嗟彼虫与鸟，无实有虚名”，又《放言》之一：“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怜光彩亦何殊：)，；韩愈《三星行》：“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旧其角，箕张其口。牛不见服箱，斗不挹酒浆，箕独具神灵，无时停簸扬”，则不只引申而能翻腾；黄庭坚《演雅》：“络纬何曾省机织，布谷未应勤种播”；杨万里《诚斋集》卷三六<<初夏即事》：“提壶醒眼看人醉，布谷催农不自耕”；黄公度《莆阳知稼翁集》卷五《偶成》：“野鸟春布谷，阶虫秋络丝；呶呶空过耳，终不救寒饥”；刘克庄《后村大全集》卷一。一《题汪荐文卷》摘其《演雅》中句云：“布谷不稼不穑，巧妇无褐无衣，提壶不可挹酒，络纬匪来贸丝”；郭文：《滇南竹枝词>>：。金马何曾半步行，碧溪那解五更鸣；侬家夫婿久离别，恰似两山空得轧”(《明诗纪事》乙签卷一三)；熊稔寰《南北徽池雅调》卷一《劈破玉。虚名》：“蜂针儿尖尖的做不得绣，萤火儿亮亮的点不得油，蛛丝儿密密的上不得，白头翁举不得乡约长，纺织娘叫不得女工头。有什么丝线儿相牵，也把虚名挂在傍人口、”。洁初韩程愈《白松楼集略》卷五《槐国诗》三十首，尤为洋洋大观：《槐国》、《蜂衙》、《蛙鼓》·《蝶板》，《莺梭》，《雁字》，《麦浪》、《松涛》、《荷珠》、《竹粉》、《灯花》、《烛泪》、《花裯》、喀柳絮》、《蒲剑》、《秧针》，《茭簪》、《荇带》、《芦笔》、《蕉缄》·《纸鸢》·《茧虎》，《游丝》、《苔钱》·《茄牛》，《蝉猴》·《橘灯》、《蛋鹤》、《核舟》、喀莲蓬人》，皆七言绝句，小序云：“柳子厚喀永,kl。I铁炉步志》亟讥世之无其实而冒其名者，偶雨中无事，思万物之不得实而冒其名，以欺乡里小儿者多矣2戏为小诗，以识感慨。”韩氏好吟而不工诗，词旨钝拙，音律未娴，此三。绝，依然吴
蒙(如《芦笔》云：“江淹何劳梦襄求”，以江文通之名读为“淹没，，之“淹”，误乎为仄，失拈胎讥)，较之同时吴伟业《梅村诗集》卷一三《茧虎》，《茄牛》、《鲞鹤》，《蝉猴》·《芦笔》、《橘灯》、《桃核船》·《莲蓬船》七律八首，不中作仆。然吴诗骛使事属对之能，韩诗寄控名责实之戒，宗旨不侔。柳宗元文云：“尝有锻铁者居，其人去而炉毁者不知年矣，独有其号冒而存。余曰：‘嘻，世固有事去名存而冒焉若是耶1”虽亦斥冒名，其事却似王安石咏《谢安墩》诗所谓：“不应墩姓尚随公z ”韩氏命题取材，乃言有名无实，非指实往名留，与柳文初不相类，盖遥承《诗·大束》之遣意而不自知耳：清季屠浚源《联珠百咏》增广《松钗》、《榆钱》、《芦笔》之类为百题，题各七律一首，偶有工者。韩·吴等诗皆咏“茧虎”，今语有“纸老虎”亦已见明季载籍。如《水游》第二五回潘金莲激西门庆曰：“急上场便没些用，见个纸虎也吓一交”，潘问奇《拜鹃堂诗集》卷一《五人墓》：“竖刁任挟冰山势，缇骑俄成纸虎威”；清人沿用，如沈起凤《伏虎韬》第四折门斗白：“闲人闪开，纸糊老虎来TL”亦指“有名无实”，犹德俚语所谓“橡曙狮子”(Gummilt~we),~，正瓦鸡·木马、南箕、北斗之连类矣。·
西方儿歌举“分喻”之例，有曰：“针有头而无发”(A pin hasa head，but no hair)，“山有足而无股”(A hill has no leg，buthas a foot)，“表有手而无指”(A watch has hands， but nothumb or finger)，“锯有齿不能嗜J)(A saw has teeth，but itdoes not eat)等等，皆“虚名”也③。锯例尤与《抱朴子》、《金楼子》
(力H·Kfipper，Wiirterbuch der deutschen Umgangssprache，II，]26·
回Christina Rossetti：“Sing·song”，Poetical Works，ed·w·M·Rossetti·432—3·
不谋而合。十六、十七世纪诗文中嘲讽虚冒名义，则伍以情诗中词藻为口实。穷士无一钱看囊，而作诗赠女郎，辄奉承其发为“金”·眉为“银”，睛为“绿宝石”、唇为“红玉”或“珊瑚”。齿为“象牙”、涕泪为“珍珠”，遣词豪奢，而不办以此等财宝自救饥寒①；十九世纪小说尚有此类滥藻③，人至谑谓诗文中描摹女色人类珠宝铺之陈列窗，只未及便溺亦为黄金耳(Les descJ’iptions de femmes ressem·blent五des vitrines de bijoutier·On Y voit des cheveux d’or。
des yeux 6m6raudes， des dents perles，des l6vres de corail·Qu’est-ce，si ron va plus loin dans rintime! En amour·onpisse de l’0r)>，。或则侈陈情焰炽燃，五内若有洪炉，身却瑟缩风雪中，号寒欲僵‘、。《左传》哀公二十五年所嘲“食言多矣，能无肥乎，”，贾岛《客喜》所叹“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仿佛斯意也。
五七 楚茨
“先祖是皇，神保是飨”；《传》：“保、安也”；《笺》：“鬼神又安而享其祭祀。”按毛、郑皆误；“神保”者，降神之巫也。《楚辞·九歌。东君》：“思灵保兮贤垮”，洪兴祖注：“说者El：‘灵保、神巫也’”；俞玉《书斋夜话》卷一申其说曰：“今之巫者，言神附其体，盖犹古之‘尸’；故南方俚俗称巫为‘太保’，又呼为‘师人’，‘师’字亦即是‘尸，字”。“神保”正是“霞保”。本篇T3cY·E日：“神保是格，报以介福”，“神嗜饮食，I-尔百福”；·0神具醉止，皇尸载起，鼓钟送尸，神保聿归”，c‘神嗜饮食，使君寿考”。“神保一”、“神”、“尸”一指而三名，一身而二任。“神保是格”，“鼓钟送归”，可参稽《尚书。舜典》：“夔典乐，神人以和，祖考来格。”乐与舞相连，读《文选》傅毅《舞赋》便知，不须远
征。《说文》：“巫：祝也。女能事无形，以舞降神者也”，而《墨子·非乐》上论“为乐非也”，乃引：“汤之《官刑》有曰：‘其恒舞于宫，是谓巫风。”盖乐必有舞为之容，舞必有乐为之节，二事相辅，所以降神。《诗》中“神”与“神保”是一是二，犹《九歌》中“灵j()与“灵保，，亦彼亦此。后世有“跳神”之称，西方民俗学著述均言各地巫祝皆以舞蹈致神之格思句，其作法时，俨然是神，且舞且成神(der丁／inzerist der Gott，wird zum G0tt)佰、。聊举正史、俗谚、稗说各一则，为之佐证。《汉书·武五子传》广陵王胥“迎女巫李女须，使下神祝诅。女须泣曰： ‘孝武帝下我，。左右皆伏。言： ‘吾必令胥为天子’l”；前“我，，、巫也，后“吾，，、武帝也，而同为女须一人之身。元曲《对玉梳》第一出：“俺娘自做师婆自跳神”，明高拱《病榻遣言》记张居正阴倾害而阳保全，“俗言：‘又做师婆又做鬼”：师婆、鬼神，“自做”、“又做”，一身二任。《聊斋志异》卷六《跳神》乃蒲松龄心摹手追《帝京景物略》笔致之篇，写闺中神卜，始曰：“妇刺刺琐絮，似歌又似祝”，继曰：“神已知，便指某： ‘姗笑我，大不敬：”；夫所谓“神”，即“妇”也，而“妇”、正所谓“神，，也，“我”者，元稹《华之巫》诗
① Marino：“Ninfa avara”，Marlno e 5 Marinisti，Riccardo Ric·ciardi，543—4；Cervantes：“Man of Glass”，Three Exemplary Novels。tr·S。Putnam·101·
② Peacock，Melincourt，ch·1 2，The Novels of T。L·Peacock。Simpkin，Marshall，Hamilton，Kent&Co·，552·
⑤ J·Renard，quoted in L·Guichard，L，Oeuvre et!，五me deJules Renard，50·
④ Boccacci0，II Decamerone，VIII·7，Ulrico Hoepli，502—3；H·Weber，La Cr6ation p06tique an l6。Si~cle en France，1，]75—6·
⑤E·Rohde，0p·c5t·，261—3(Ekstasis，enthousiasmos and thedance)·
⑥ E·Cassirer，op·c汛，Il，53。
所谓：“神不自言寄余口”。反而求之《楚茨》、《九歌》，于“神”，“灵”与“神”、“神保”二一一二之故，不中不远矣。
五八 大明
“维师尚父，时维鹰扬”；《传》：“师、大师也，尚父、可尚可父jC，；《正义》：“刘向《别录》云‘师之，尚之，父之，故曰师尚父，亦男子之美号。”按《北齐书。徐之才传》：“郑道之常戏之才为‘师公，，之才曰：‘既为汝师，又为汝公，在三之义，顿居其两”；即仿刘向之解。
后来以“尚父”连称，如《三国志·魏书。董、二袁、刘传》裴注引《献帝纪》：“卓既为太师，复欲称‘尚父’，以问蔡邕。”刘向陈义，世降浸晦；词章家嗜奇避熟，取资对仗，偶一用之。如苏颂《苏魏公集》卷一一《三月二日奉诏赴西园曲宴席赋呈致政开府太师》第二首：“位冠三公师尚父，躬全五福寿康宁”，白注刘向云云(此诗凡四首，亦见张炼《紫微集》卷七，乃四库馆臣沿袭《永乐大典》卷九一七《师》字误编)。白埏《湛渊静语》卷一：“有士人投启于真西山，以‘爵齿德’对‘师尚父’，馆客哂之。西山曰：‘谓可师、可尚、可父”。樊增祥《樊山集》卷一九<上翁尚书》第六首：“名德已高师尚父，闲情犹寄画书诗”，白注或投真西山启云云，盖敷典忘祖，不记有漠唐注疏矣。
五九 桑柔
“谁能执热，逝以不濯”；《传》：“濯所以救热也”；《笺》：“当如手持热物之用濯。”按黄生《义府》卷上驳郑笺及<孟子·离娄》章赵注之误，谓“执”如“执友”之“执”，言“固持”，乃“热不可解”之意，并引《千字文》、杜甫诗为例。王呜盛《蛾术编》卷八二与之不谋而合，
舍《千字文》外，皋《墨手》、韩愈文、陆龟蒙诗，而引杜诗尤详。胡承珙《毛诗后笺》卷二五似未睹黄、王二氏书，仅据杨慎所引杜诗、韩文、段玉裁所引杜诗等，而补以《墨子》及杜诗一例。喀唐诗归净卷一九杜甫《噪伐木》：“尔曹轻执热”，钟惺评云：“考亭解《诗》‘谁能执热，逝不以濯’，‘执’字作‘执持，之‘执，。今人以水濯手，岂便能执持热物乎，盖热曰‘执热，，犹云‘热不可解’，此古文用字奥处。‘濯，即洗濯之‘濯，，浴可解热也。杜诗屡用‘执热，字，皆作实用，是一证据，附记于此焉。”钟、谭荒陋，数百年问嗤笑之者，齿欲冷而面几如靴皮，宜学人于其书，未尝过而问也。
六。 常武
“王旅哔晖，如飞如翰，如江如漠，如[u之苞，如J11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传》：“哔哔然、盛也；疾如飞；挚如翰；苞、本也；绵绵、靓也；翼翼，敬也”；《笺》：“哔晖、闲暇有余力之貌；其行疾自发举，如鸟之飞也，翰，其中豪俊也；苞，本也，山本以喻不可惊动也；川流以喻不可御也；王兵安靓且皆敬”；《正义》：“兵法有动有静：静则不可惊动，故以山喻；动则不可御止，故以川喻。兵法应敌出奇，故美其不可测度。”按《笺》胜谅传》，《正义》又胜《笺》，以兵法释之，尤为具眼。《江汉》虽云：“江漠浮浮，武夫滔滔”，“江汉汤汤，武夫洸洸’l，，不若此诗于“如江如汉”之后，进而言其静如山、动}hill也。姜南《学圃余力》解比章略云：“如飞，疾也：如江，众也；如山，不可动也；}tn”l，不可御也：绵绵，不可绝也；翼翼，不可乱也；不测，不可知也；不克，不可胜也。《孙子》曰：‘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阳，动如雷霆’。《尉缭子》曰：‘重者如山如林，轻者如炮如燔。’二子言兵势，皆不外乎《诗》之
意。”实即申《正义》之意，庶几无剩义。姜氏仅引《孙子·军氧》篇；《虚实》篇尚有“夫兵形象水”一语，可以释“如江如漠”、“~ll”!”，枚乘《七发》正以“波涌涛起”比之“军行”及“勇壮之卒”，“遇者死，当者坏”《。苟子·议兵》篇：“圜居而方止，则若盘石然”，《韩诗外传》卷三演之日：“圜居则若丘山之不可移也，方居则若盘石之不可拔也”；仅言其静，未及其动。《淮南子·兵略训》则曰：“击之若雷，薄之若风，炎之若火，凌之若波”，又曰：“止如邓山，发如风雨”，则与《孙子》相似。“如飞”而能“翼翼”，又塔索(Tasso)写十字军行军名句所谓“速而有律”(rapido si，ma rapido con legge)砂耳。
①Gerusalemme Liberata，TIT·2，Poesie，Riccardo Ricciardi·59·160 ·
左传正义
一 杜预序 ·
“为例之情有五。一日微而显，文见于此，而起义在彼：……二日志而晦，约言示制，推以知例；……三日婉而戍章，曲从义训，以示大顺；……四曰尽而不污，直书其事，具文见意；……五日惩恶而劝善，求名而亡，欲盖而章。……言《公羊》者亦云：……危行言孙，以辟当时之害，故微其文，隐其义。……制作之文，所以章往考来，情见乎辞；言高则旨远，辞约则义微，此理之常，非隐之也。圣人包周身之防；既作之后，方复隐讳以辟患，非所闻也”，按五例迳取之成公十四年九月《传》：“君子El'-‘《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污，惩恶而劝善。非圣人孰能修之，”昭公三十一年冬《传》：“《春秋》之称，微而显，婉而辩”；《春秋繁露·竹林》篇：“《春秋》记天下之得失而见所以然之故，甚幽而明，无传而著”；皆可印证。窃谓五者乃古人作史时心向神往之楷模，婵精竭力，以求或合者也，虽以之品171《春秋》，而《春秋》实不足语于此。使《春秋》果堪当之，则“无传而著”，三《传》可不必作；既作矣，亦真如韩愈《寄卢同》诗所谓“束高阁”，俾其若存若亡可也一较之左氏之记载，《春秋》洵为“断烂朝报”(孙觉《春秋经解》周辚之跋引王安石语，陆佃《陶山集》卷一二《答崔子方秀才书》记安石语较详)；征之公、谷之阐解，《春秋》复似迂曲涩谶。乌睹所谓“显”、“志”、“辩”、“成章”、“尽”、“情见乎辞”哉，扬言能睹之于《经》者，实皆阴求之于《传》，犹
，6／
私窥器下物而射覆也。汪士铎《悔翁乙丙日记》卷三论《春秋》曰：“其书亡矣。今所传者，《通鉴》之大目录也，其义具于其书，不可得见矣。”《经》之与《传》，尤类今世报纸新闻标题之与报道。苟不见报道，则只睹标题造语之繁简、选字之难易，充量更可睹词气之为“惩”为“劝”，如是而已；至记事之“尽”与“晦”、“微”与“婉”，岂能得之于文外乎f苟曰能之，亦姑妄言之而妄听之耳。《全后汉文》卷一四桓谭《新论。正经》：“左氏《传》于《经》，犹衣之表裹，相待而成。《经》而无《传》，使圣人闭门思之，十年不能知也”；刘知几《史通》外篇《申左》引谭语而申说之，以明“《左传》不作，则当代行事安得而详，……设使世人习《春秋》而惟取两《传》也，则……二百四十年行事，茫然阙如”；邵博《闻见后录》卷二一裁富弼与欧阳修书：“岂当学圣人作《春秋。，隐奥微婉，使后人传之、注之，尚未能通；疏之又疏之，尚未能尽；以至为说、为解、为训释、为论议，至千余年而学者至今终不能贯澈晓了”。盖“五例”者，实史家之悬鹄，非《春秋》所树范。唐来人陆淳，孙复之流舍《传》求《经》，岂非过信董仲舒“无传而著”一语欤，掩目捕雀，塞耳盗钟，是亦误用其苦心矣。《汉书·艺文志》：“《春秋》所贬损大人当世君臣，有威权势力，其事实皆形于《传》，是以隐其书而不宣，所以免时难也”；饥杜预《序》所驳公羊家说耳。
就史书之撰作而言，“五例”之一、二，三、四示载笔之体，而其五示裁笔之用。就史学之演进而言，“五例”可征史家不徒纪事传人(erz~hlende oder referierende)，又复垂戒致用(1ehrhafte oderpragmatische)，尚未能通观古今因革沿变之理，道一以贯(entwick·elnde oder genetische)，三阶已陟其二矣f于。“微”，“晦”、“不污”，意义邻近，犹“颢”·“志”，“成章”、“尽”也。“微”之与“显，，，“志)C>之与
“晦”，“婉”之与“成章”，均相反以相成，不同而能和。“污”、杜注：“曲也，谓直言其事，尽其事实，而不污曲”；杜序又解为“直书其事”。则齐此语于“尽而直”，颇嫌一意重申，骈枝叠架，与前三语不伦。且也，“直”不必“尽”(the truth but not the whole truth)，未有“尽”而不“直”者也。《孟子·公孙丑》章：“污不至阿其所好”，焦循<正义》：“污，本作‘挎，，盖用为‘夸’字之假借，夸者大也”；《苟子·大暑》篇称<小雅》“不以于汗上”，亦皂口此“污”字。言而求“尽”，每有过甚之弊，《庄子。人间世》所谓“溢言”。不隐不讳而如实得当，周详而无加饰，斯所谓“尽而不污”(the whole truth，andnothing but the truth)耳。古人论《春秋》者，多美其辞约义隐，通识如刘知几，亦不免随声附和。《史通·叙事》篇云：“《春秋》变体，其言贵于省文。”省文之贵，用心是否欲寡辞远祸，“辟当时之害”，成章是否能“损之又损而玄之又玄”，姑不具论。然有薄物细故，为高睨大谈者所勿屑着眼挂吻，可得而言也：春秋著作，其事烦剧，下较漠晋，殆力倍而功半焉。文不得不省，辞不得不约，势使然尔。孙矿《月峰先生全集》卷九《与李于田论文书》：“精腴简奥，乃文之上品。古人无纸，汗青刻简，为力不易，非千锤百炼，度必不朽，岂轻以灾竹木，”章学诚《乙卯札记》曰：“古人作书，漆文竹简，或著缣帛，或以刀削，繁重不胜。是以文词简严，取足逢意而止，非第不屑为冗长，且亦无暇为冗长也。后世纸笔作书，其便易十倍于竹帛刀漆，而文之繁冗芜蔓，又遂随其人之所欲为。作书繁衍，未必尽由纸笔之易，而纸笔之故，居其强半。”阮元《孪经室三集》卷三《文言说》亦曰：“古人无笔砚纸墨之便，……非如今人下笔千言，言事甚
① Cf·E·Bernheim，Lehrbuch der historischen Methode und derGcsch!chtsph!10soph5。，6·Aufl·，l7·
易也。”虽皆不为《春秋》而发，而《春秋》固不能外此。然则五例所赞“微”，“晦”，韩愈《进学解》所称“谨严”，无乃因偃以为恭，遂亦因难以见巧耶，古人不得不然，后人不识其所以然，乃视为当然，又从而为之词。于是《春秋》书法遂成史家模楷，而言史笔几与言诗笔莫辨。杨万里《诚斋集》卷一一四《诗话》尝引“微而显”四语与《史记》称《国风》二语而申之曰：“此《诗》与《春秋》纪事之妙也：”因举唐宋人诗词为例(参观卷八三《颐庵诗稿序》)，是其验矣。《史通。叙事》一篇实帅五例中“微”、“晦”二例之发挥。有曰：“叙事之工者，以简要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z ……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然则晦之将显，优劣不同，较可知矣。……一言而钜细咸该，片语而洪纤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夫《经》以数字包义，而《传》以一句成言，虽繁约有殊，而隐晦无异。……虽发语已弹，而含意未尽，使夫读者望表而知襄，扪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晦之时义大矣哉：”《史通》所谓“晦”，正《文心雕龙·隐秀》篇所谓“隐”，“余味曲包”，“情在词外”；施用不同，波澜莫二。刘氏复终之曰：“夫读古史者，明其章句，皆可咏歌”；则是史是诗，迷离难别。老生常谈曰“六经皆史”，曰“诗史”，盖以诗当史，安知刘氏直视史如诗，求诗于史乎，惜其跬步巳口止，未能致逮人深。
刘氏举《左传》宋万裹犀革、楚军如挟续二则，为叙事用晦之例。顾此仅字句含蓄之工，左氏于文学中策勋树绩，尚有大于是者，尤足为史有诗心、文心之证。则其记言是矣。
吾国史籍工于记言者，莫先乎《左传》，公言私语，盖无不有。虽云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大事书策，小事书简，亦只谓君廷公府尔。
初未闻私家置左右史，燕居退食，有珥笔者鬼瞰狐听于傍也。上古既无录音之具，又乏速记之方，驷不及舌，而何共口角亲切，如聆
罄驮欤，或为密勿之谈，或乃心FI相语，属垣烛隐，何所据依，如僖公二十四年介之推与母偕逃前之问答，宣公二年钮魔自杀前之慨叹，皆生无傍证、死无对证者。注家虽曲意弥缝，而读者终不餍心息喙。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一一日：“钮魔槐下之词，浑良夫梦中之噪，谁闻之欤y”；李元度《天岳山房文钞》卷一《钮魔论》曰：“又谁闻而谁述之耶，·1，李伯元《文明小史》第二五回王济”!亦以此间塾师，且曰：“把他写上，这分明是个漏洞：”盖非记言也，乃代言也，如后世小说，剧本中之对话独白也。左氏设身处地，依傍性格身分，假之喉舌，想当然耳。《文心雕龙·史传》篇仅知“追述远代”而欲“伟其事”、“详其迹”之“讹”，不知言语之无征难稽，更逾于事迹也。《史通·言语》篇仅知“今语依仿旧词”之失实，不知旧词之或亦出于虚托也。《孔丛子·答问》篇记陈涉读《国语》骊姬夜泣事，顾博士曰：“人之夫妇，夜处幽室之中，莫能知其私焉，虽黔首犹然，况国君乎，余以是知其不信，乃好事者为之词，”博士对曰：“人君外朝则有国史，内朝则有女史，……故凡若晋侯骊姬床笫之私、房中之事，不可掩焉。”学究曲儒以此搴伙涉之间耳，不谓刘知几阴拾唾余，《史通·史官建置》篇言古置内朝女史，“故晋献惑乱，骊姬夜泣，床笫之私，不得掩焉”(浦起龙《通释》未注)。有是哉，尽信书之迂也z《左传》成公二年晋使巩朔献捷于周，私贿而请曰：“非礼也，勿籍1”，“籍”、史官载笔也。则左、右史可以徇私曲笔(参观《困学纪闻》卷一《中说。闸易》条翁元圻注)，而“内史”彤管乃保其“不掩”无讳耶，骊姬泣诉，即俗语“枕边告状”，正《国语》作者拟想得之，陈涉所谓“好事者为之词”耳。方中通《陪集》卷---<<博论》下：“《左》、《国》所载，文过其实者强半。郎如苏、张之游说，范、蔡之共谈，何当时一出诸口，郎成文章7而又谁为记忆其字句，若此其纤
悉不遣也，”解事不减陈涉。明、清评点章回小说者，动以盲左、腐迁笔法相许，学士哂之。哂之诚是也，因其欲增稗史声价而攀援正史也。然其颇悟正史稗史之意匠经营，同贯共规，泯町畦而通骑驿，则亦何可厚非哉。史家追叙真人实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以摩》，庶几人情合理。盖与小说、院本之臆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通；记言特其一端。《韩非子·解老》曰：“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斯言虽未尽想象之灵奇酣放，然以喻作史者据往迹、按陈编而补阙申隐，如肉死象之白骨，俾首尾完足，则至当不可易矣。《左传》记言而实乃拟言、代言，谓是后世小说、院本中对话、宾白之椎轮草创，未遽过也。古罗马修词学大师昆体灵(Quintilian)称李威(Livy)史纪中记言之妙，无不适如其人、适合其事(ita quae dicuntur omnia cum rebusrum personis accornodata sunt)；黑格尔称苏锡狄德士史纪中记言印出作者增饰，亦复切当言者为人(W／iren nun solche Reden。
wie z·B·die des Perikles…auch von Thukydides ausgearbeitet·SO sind sie dem Perikles doch nicht fremd)乡。邻壁之光，堪借照焉。
二 隐公
“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15t：‘为鲁夫人，”；《注》：“以手理自然成字，有若天命”；《正义》：“戍季·唐叔亦有文在手，曰‘友，，El‘虞’，曰‘下，Oooo…隶书起于秦末，手文必非隶书；石经古文‘虞’作‘胎，，‘鲁，作‘农’，手文容或似之。其‘友’及‘夫人，，固当有似之者也。”按《论衡》之《自然》·《纪妖》两篇皆合举仲子，季友。叔虞三·1·
事为“自然”、“气象”之例。扎疏此解，又胜王氏一筹；王氏尚谓为“书”，孔氏直断言“手文”似书字尔。孔氏于《左传》所记神异，颇不信许，每释以常理，欲使诞而不经者，或为事之可有。如文公元年，楚王缢，谧之曰“灵”，不瞑，曰“成”，乃瞑；《正义》：“桓谭以为白缢而死，其目未合，尸冷乃瞑，非由溢之善恶也。”襄公十九年，苟偃卒而视；《正义》引桓谭语略同。宣公三年，燕姑梦天；《正义》：“梦言天者，皆非天也。……明皆恍惚之言，或别有邪神，梦者不识，而妄称天耳”，且条举《左传》所载梦天之事而驳之。哀公十四年，获麟；《正义》：“鲁史所以书‘获麟’，由仲尼辨之故也。服虔云：‘明麟为仲尼至也’；然则防风之骨、肃慎之矢，季氏之坟羊、楚王之萍实，实皆问仲尼而后知，岂为仲尼至也?”此类视《论衡》之《异虚》。《指瑞》及《风俗通》之《正失》、《怪神》等篇，未为远逊也。
三隐公元年
“庄公寤生，惊姜氏”；《注》：“寤寐而庄公已生，，。按黄生《义府》卷上驳杜注云：“寤而已生，此正产之极易，何必反惊而恶之，‘寤’当与‘梧’通；逆生，则产必难。《风俗通》云：‘儿生而能开目视者，曰：寤生，；此亦一说。《南燕录》：慕容铣夫人昼寝生德，铣曰：‘此儿易生，似郑庄公。，焦氏《笔乘》载吴元满解，与余同，但以‘寤’
①Cf·W·Dilthey，Entwiirfe zur Kritik der historischen Vernunft·I·i·1，Gesammelte Werke，hrsg·G· Misch et al，VII， 191(dasVerstehen als ein Wiederfinden des Ich im Du)：M·Scheler，Wesenund Formen der Sympathie，3·Aufl·，4(die Gabe des Nacherlebens)；R·G·Collingwood，The·Idea of History，40(imaginative construc·tion)·
② lnstitutio oratoria，X·i。101，“Loeb”，IV，58；Philosophie derGeschichte，Reclam，35·
为‘逞，则非：‘逻，乃迎逆，非反逆也。”姚范《援鹑堂笔记》卷一。、
桂馥《札朴》卷二均引《南燕绿》晋咸康二年慕容德事及《前秦录》蒲
洪母因寝产洪以申杜注。黄解是也；慕容耽之言，尚沿杜注之误
耳。《困学纪朗》卷六引《风俗通》解“寤生”，全祖望注：“寤生，梧
生也”；与黄暗合。莎士比亚历史剧中写一王子弑篡得登宝位，自
言生时两足先出母体(For I have often heard my mother say，／
came into the world with my legs forward)1)，即“梧生，，也：今英
语谓之“breech presentation”。
“公曰：‘多行不义，必白毙，子姑待之”。按闵公元午，仲孙湫
论庆父曰：“难不已，将自毙，君其待之”：定公六年，公叔文子谏卫
侯曰：“天将多阳虎之罪以毙之，君姑待之·，若何，”；《韩非子·说
林》下有与悍者邻，欲卖宅避之，人曰：“是其贯将满矣，子姑待之。”
“待”之时义大矣哉。“待”者，待恶贯之满盈、时机之成熟也，故本
节下文云：“公斗其期，曰‘可矣，”《汉书。五行志》工董仲舒对策
曰：“鲁定公、哀公时，季氏之恶已熟”，即《韩非子》所谓“贯满”；《孟
子。告子》以蛑麦喻人性曰：“至于曰至之时，皆熟矣”，印郑庄公之
“闻期曰‘可”。《礼记。内则》：“谏若不入，……说则复谏，……宁
孰谏”，《正义》：“纯孰殷勤而谏，若物之戍孰然”；《史记·韩信。卢
绾传》：“太史公曰：‘於戏悲夫， 夫计之生熟成败，于人也深矣1，”；
《北齐书·陆法和传》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时，不撩白落，檀
越但待侯景熟。”文艺复兴时意大利政论家亦标“待熟”
la sua maturith，la slla stagione)之说②；培根沦待时，谓机缘有生
熟(the Ripeness or Vnripenesse of the Occasion)@；孟德斯鸠论· 修改法律，谓筹备之功须数百载，待诸事成熟(1es dv~nements mfl·
rissent)，则变革于一旦④；李伐洛谓人事亦有时季
des hommes ont leur saison)，若物候然号。
“公曰：‘不义不匿，厚将崩”；《注》：“不义于君，不亲于兄，非众所附，虽厚必崩。”按解“不匿”为太叔“不亲”庄公，非也。“不匿”谓众不亲附叔段，非谓叔段不亲于兄。其语紧承“厚将得众”而驳之，遥应“多行不义”而申之，言不义则不得众也。此类句法虽格有定式，而意难一准。或为因果句，如《论语·述而》之“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墨子。尚贤》上之“不义不富，不义不贵”；后半句之事乃由前半句之事而生，犹云“不愤则不启”·“不义则不贵”耳。或为两端句，如《礼记。礼器》之“不丰不杀”，《庄子·应帝王》之“不将不迎”；释典中尤成滥调套语，如《圆觉经》之“不O0不离”，《心经》之“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双提两事而并辟之，犹云“不丰亦不杀”、“非即非离”耳。杜注盖误以因果句为两端句矣。倘见“丰”与“杀”、“将”与“迎”等之意皆相反，遂类推谓纳二字训反者于此匡格中，斯成两端句，贝9又非也。韩愈《原道》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塞”为“流”反，“止”与“行”倍，犹“生”之与“灭”也，而其为因果句自若。故只据句型，末由辨察：所赖以区断者，上下文以至全篇、全书之指归也。脱于释典之思路文风，茫乎不晓，仅睹片言只语，何尝不可以因果释之，视“不生不灭”为此不起则彼不伏，视“不增不减”为未注兹由于未挹彼，视“不垢不净”为取象于沐浴之水垢则身方净，未尝不可也： 王安石《临川集》卷七二《答韩求仁书》：“孔子
㈩ !ⅡHenry VⅡ：V·vi·70一1·
② F·Guicciardi，Rieordi，§78，Opere，Riccardo Ricciardi，1 14·
③Bacon：“Of Delayes”，Essays，“The World，S Classics”，90·
④ Montesquieu，De!’Esprit des Lois，Liv·XXVIII，ch·39，Oeuvres completes，“Biblioth~que de la Plgiade”，II，855·
⑤ Rivarol，quoted in Sainte·Beuve，Les Grands l~crivains Fran·fais，ed·Maurice Allem，X，262·
曰：‘管仲如其仁，，仁也；杨子谓‘屈原如其智’，不智也。犹之《诗》以‘不明，为明，又以‘不明，为昏；考其辞之终始，其文虽同，不害其意异也。，，明通之论，足阐《孟子。万章》所谓：“不以文害词，不以词害志J)，亦即《庄子·天道》所谓：“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晁说之《嵩山集》卷一三《儒言》无一则不隐斥安石，而《旨》、《同异》两则与安石此论如造车合辙。苏轼《束坡集》卷二三《书+篆髓，后》谓“言各有当”，“字同义异”，学者不可以“一字一之”，举《易》、《论语》中例；薛蕙《薛考功集》卷一。《与崔子钟书》谓“不以一物专一字”，亦“不以一说蔽一字”，皋“理”字为例。《日知录》卷二七考《国语》言“高高下下”者二，各自为解；亦足等类。聊增一例。《孟子·梁惠王》：“老吾老，幼吾幼”，“老老·幼幼”者，尊之爱之也；《列女传。齐管妾婧》：“毋老老，毋少少”，“老老、少少”者，轻之贱之也。亦“文同不害意异”，不可以“一字一之”，而观“辞”(text)必究其“终始”(context)耳。论姑卑之，识其小者。两文俪属，郎每不可以单文孑立之义释之。寻常笔舌所道，字茬同而不害词意异，字义异而复不害词意同，比比都是，皆不容“以一说蔽一字)＼，：匹似“屈”郎“曲”也，而“委届”与“委曲”邈若河汉；“词”即“言”，也，而“微词”与“微言”判同燕越。“军”郎“兵”也，而<(兵法”与“军法”大相迳庭。“年”即“岁”也，而“弃十五年之妻”与“弃十五岁之妻”老少悬殊。“归”与“回”一揆，而言春之去来，“春归”与“春回”反。“上”与“下”相待，而言物之堕落，“地上”与“地下”同。“心”、“性”无殊也，故重言日：“明心见性”；然“丧失人心”谓不得其在于人者也，而“丧失人性”则谓全亡其在于己者矣。“何如”、“如何”无殊也，故“不去如何，，犹“不去何如”，均商询去抑不去耳；然“何如不去。则不当去而劝止莫去也，“如何不去”则当去而责怪未去矣。苟蓄愤而诉“满腹委曲”，
学道而称“探索微词”，处刑而判“兵法从事”，读“弃十五年之妻”而以为婚未成年之妇，咏“春归何处”而以为春来却尚无春色，见“落在地下”而以为当是泻地即入之水银，解“独夫丧失人心”为“丧心病狂”、“失心疯”，视“不去如何”，“如何不去”浑无分别；夫夫也不谓之辨文识字不可，而通文理、晓词令犹未许在。乾嘉“朴学”教人，必知字之诂，而后识句之意，识句之意，而后通全篇之义，进而窥全书之指。虽然，是特一边耳，亦只初桄耳。复须解全篇之义乃至全书之指(“志”)，庶得以定某句之意(“词”)，解全句之意，庶得以定某字之诂(“文”)；或并须晓会作者立言之宗尚、当时流行之文风·以及修词异宜之著述体裁，方概知全篇或全书之指归。积小以明大，而又举大以贯小；推末以至本，而又探本以穷末：交互往复，庶几乎义解圆足而免于偏枯，所谓“阐释之循环”(der hermeneuti-sche Zirkel)者是矣①。《鬼谷子·反应》篇不云乎：“以反求覆，”正如自省可以忖人，而观人亦资白知；鉴古足佐明今，而察今亦裨识古；鸟之两翼、剪之双o、，缺一孤行，未见其可。戴震《束原集》卷九《舆是仲明论学书》：“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也；所以成词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必有渐”，又卷一。《《古经解钩沉，序》：“经之至者，道也。所以明道者，其词也。所以成词
①w。Dilthey：“Die Entstehung der Hermeneutik’，：‘'Aus deneinzelnen worten und deren Verbindungen soll das Ganze eines Werkesverstanden werden，und doch setzt das voile Verstiindnis des einzelnenschon das des Ganzen voraus”。op。c比，V，330；cf·“Ideen fiber einebeschreibende und zergliedernde Psychologie”，Kap·4，ib。。172·Cf·L·Pareyson，Estetica：Teoria della Formativith，2a cd·，86："La partee contenuta dal tutto solo in quanto a$ua volta lo contiene·e il tuttoe formato dalle parti solo in quanto]e ha esso stesso reclamate eordinate”·
置
者，未有能外小学文字者也。由文字以通乎语言，由语言以通乎古圣贤之心志，譬之适堂坛之必循其阶而不躐等”(参观卷三《《尔雅笺注补，序》、卷一一《沈学子文集序》、《题惠定宇先生《授经图，》、《郑学斋记》)。钱大听、凌廷堪、阮元辈诵说之(《潜研堂文集》卷二四<<臧玉林《经义杂说，序》、卷三九《戴先生震传》，《校礼堂文集》卷三五《戴束原先生事略状》，《击经室一集》卷二《拟国史儒林传序》)。
然《束原集》卷一。《《毛诗补传，序》：“余私谓《诗》之词不可知矣，得其志则可以通乎其词。作《诗》者之志愈不可知矣，断以‘思无邪’之一言，则可以通乎其志。”是《诗》破“古经”之例，不得由“文字语言”求“通”其“志”，如所谓“循阶”以升堂入室：须别据《诗》外“一言”，以“蔽”《诗》之“志”，反而求其“文字语言”之可“通”，毋乃类梁上君子之一跃而下乎·一卷之中，前篇谓解“文”通“志”，后篇谓得“志”通“文”，各堕边际，方凿圆枘。顾戴氏能分见两边，特以未通观一体，遂致自语相逢。若师法戴氏、前邪后许之徒，束面不识西墙，南向未闻北方，犹槌折臂之新丰翁，偏枯臂之杜陵老，尚不辨左右手矛盾自攻也。《华严经。初发心菩萨功德品》第一七之一日：“一切解即是一解，一解即是一切解故”①。共语初非为读书诵诗而发，然解会赏析之道所谓“阐释之循环”者，固亦不能外于是矣。别见《全唐文》卷论柳宗元《龙安海禅师碑》。又参观《老子》卷论第一章。
“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注》：“明郑伯志在于杀”；《正义》：“服虔云：‘公本欲养成其恶而加诛，使不得生出，此郑伯之志意也’。”按庄公七年春，“文姜会齐侯于防，齐志也。”皆指隐衷蓄意而言，一欲杀害，一欲幽会，同为心事之不可告人者。襄公元年，“为宋讨鱼石，故称宋人，且不登叛人也，谓之宋志”；昭公十六年，
韩宣子曰：“二三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注》：“诗言志也。”皆指心事之可公诸众者。二“志”相反，而其为“意内，，，则初无不同。成公十三年：“志而晦”，《注》：“志，、记也”；僖公二十八年及宣公十二年有“军志曰”，成公十五年有“前志有之”，襄公三十年有“仲虺之志曰”。皆指记载之斑斑可见者，此“志／1)又为“言外”。襄公二十五年，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前“志，／为言之在外者，后“志”为意之在内者。斯亦一字歧出分训之例。许书无“志”字，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谓与“识”字通，又引惠栋云：“今人分志向一字，识记一字、知识一字，古只有一字一音”；未得为片言居要也。
四 桓公元年
“宋华父督见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艳，”按文公十六年，“公子鲍美而艳，襄夫人欲通之，不可。”是古之男女均得被目为“美艳”也。《苟子·君道》篇论文王“举太公于州人而用之”曰：“岂私之也哉，……以为好丽邪，则夫人行年七十有二，龃然而齿堕矣：)＼，；《吕氏春秋·达郁净篇记列精子高谓其侍者曰：“我何若，”侍者曰：“公姣且丽。”后世以此类语题品男子，便有狎贱之意。古乐府《羽林郎》：“不意金吾子，娉婷过我庐”；则冯子都本属嬖幸。《晋书·石苞传》时人为之语曰：“石仲容，姣无双”；倘以其“伟丽”而“不修小节”、“好色薄行”耶，《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
① Cf·Bruno，Spaccio de la Bestia Trionfante，Dial·I："La l·1n·从e nel numero infinito ed il numero infinito nell，unit~；l'unit／i euno infinito implicito，e l'infinito e la uniter explicita’’(Opere di、G·Bruno e dl T·Campanella，Riccardo Ricciardi，517)；George Herbcrt：“Providence’’：“Thou art in all things 0130，in each thing manv”(Works,ed·E·F·Hutchinson，1 1 8)·
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同)记元光五年贤良对策，天子擢公孙弘第一，“召入见，状貌甚丽，拜为博士”(《汉书》作“容貌甚丽”)。夫武帝初帅位，弘以贤良征为博士，年已六十；元光五年，弘龄当七十。古稀一叟，即非鶸皮鹤发，“貌之不丽”，正如苟子论太公所谓“蛔然齿堕”者，断可知也。使出近代手笔，众必嗤为语病，播作笑枋。古希腊诗中，初仅以“美”(kalos)字限于品藻妇女①，视吾国前载中“艳”、“姣，，、“丽”等胥可施之丈夫以至于老翁，相形见隘。盖字有愈用愈宽者，亦复有愈用愈狭者，不可株守初意也。
五桓公十五年
“雍姬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其母曰：‘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按参观《毛诗》卷论《谷风》。古希腊索福克利斯悲~lJ(Antigone)中女角亦曰： “失夫可以觅替(A husband lostmight be replaced)，丧儿可以再育，吾二亲皆亡矣，何从更得兄弟哉：”②六 庄公六年
“请杀楚子，邓侯勿许。三甥曰：‘亡邓国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图，后君噬脐”；《注》：“若啮腹脐，喻不能及。”按宣公十五年，晋侯欲救宋，伯宗曰：“不可，古人有言曰：‘虽鞭之长，不及马腹”；以物之，长短喻力之大小，明白可晓。“噬脐”之譬拈出“早”与“晚”，以距离之不可至拟时机之不能迫，比远近于迟速，又足以征心行与语言之相得共济焉。时间体验，难落言诠，故著语每假空间以示之(Quandnous 6voquons le temps，c’est l'espace qui r6pond a l'appel)，强将无广袤者说成有I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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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tendu)@，若“往日”，“来年”、“前朝”、“后夕”、“远世”、“近代”之类，莫非以空间概念用于时间关系(der Gebrauch der Raumbegriffeffir Zeitverh五Itnisse)，各国语文皆然④。“噬脐”白口本此理。<<易·坤》：“行地无疆”，《正义》：“无疆’有二义，一是广博，二是长久”；“疆”谓疆界，空间也，承“地”来，而《临》：“君子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则以空之“广博”示时之“长久”。后世沿用，反忘“无疆”二字本义之为空间矣。《楚辞·九章·悲回风》：“岁留留其若颓兮”，又《九辩》：“春秋连逞而日高兮”；以物体之下崩或高积示岁时之畹晚。《汉书。荆、燕、吴传》吴王遣诸侯书：“寡人金钱在天下者往往而有”，师古注：“言处处郡国皆有之”，又《扬雄传·甘泉赋》：“往往离宫般以相烛兮”，师古注：“往往，言所往之处则有之”；“往往”本指空间中之“在在”，今则几全用以示时间上之“常常”。鲍照《舞鹤赋》：“岁峥嵘而将暮”，《文选》李善注：“岁之将尽，犹物至高处)，；与《楚辞》印可。“分阴”、“寸阴”等常谈，并资隅反。《敦煌掇琐》之三《燕子赋》：“去死不过半寸，但办脊梁只承”，非谓距丧生之地，而谓离绝命之时，亦以丈量言景光耳。黄庭坚螺山谷外集》卷一四《过家》：“系船三百里，去梦无一寸”，则貌同心异，谓去家虽远而梦归若举足便至，“一寸”与“三百里”均空间，彼此相较；诗意正类鲍照<梦归乡》：“梦中长路近，觉后大江违”；贾岛《征妇怨》：“渔阳千里道，近如中门限，中门腧有时，渔阳长在眼。生在丝萝下，不识渔阳道，良人白戍来，夜夜梦中到”；或辛弃疾《鹧鸪天。送元济之归豫
① R·Bayer，Histoire de l’Esth~tique，18·
①Sophocles，Seven Plays，“The World’S Classics”，28·、
⑦Bergson，Essai snr les Donn6es imm6diates de la Conscience，P·vii；La Pens~e et le Mouvant，11·
④ Fr·Mauthner，Kritik der Spraeh，3。Aufl·，III，¨9一]26·
章》：“画图恰似归家梦，千里河山寸许长”。史容注未发明LLL。又按《楞严经》出于房融增饰，昔人已言；卷五之“松直棘曲，鹄乌玄”，卷六之不服靴履裘毳、不饮乳酪醍醐，卷七之“皎若冰霜”等，均不似释典常道之风习方物。卷六云：“因地不真，果招迂曲，求佛菩提，如噬脐人，欲谁成就?”取此设譬，共出华人手笔，皎然若揭；以译事论，已为严复《天演沦》始作俑矣。
七庄公十年
“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按《说苑。善说》篇记东郭祖朝上书晋献公问国家之计，献公使告之曰：“肉食者已虑之矣，藿食者尚何与焉，”祖朝曰：“食肉者一旦失计于庙堂之上，臣等之藿食者宁无肝脑涂地于中原之野舆，”曹剑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尚含意未申，得祖朝之对庶无剩义。陈子昂《感遇》之四：“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z”注者仅引《左传》释之，未窥其渊源《说苑》也。
“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注》：“祝词不敢以小为大，以恶为美。”按桓公六年，随侯谓季梁曰：“吾牲栓肥腑，粢盛丰备，何则不信，”二“信”字同义。鲁、随二君之意，则如僖公五年，虢公所谓：“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加”者，夸诬失实也，为“信”之反，杜注得其解。襄公十三年，“君子称其功以加小人，小人伐其技以冯君子”，《注》：“加’、陵也”；则同于昭公元年，祁午谓趟文子曰：“犹诈晋而驾焉”，《注》：“驾，、陵也”，而与此“加”异。+管子。五辅》篇：“少不陵长，小不加大”；《论语·公冶长》手贡曰：“我不欲入之加诸我也”；《尉缭子。战权》：“求而从之，见而加之，主人不敢当而陵之”；或《全唐文》卷五二八顾况《信州刺史刘府君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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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加入，言胜人，……物恶其上，自然不容”；即皆后“加”，非前“加”也。段五裁《经韵楼集》卷五《与章子卿论“加”字》引《史通·采撰》篇、韩愈《诤臣论》及仆固怀恩《陈情书》，谓唐人用子贡“加诸”语，义训皆与《说文》合：“加”者，“诬也，谱也”。此段氏墨守许书之说，不为笃论。子贡之言“加”，今话曰“欺压”；《说文》之训“加”，今语曰“欺哄”。《礼记·儒行》：“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郑玄注：“不以己小胜白矜大也”，孔颖逢疏：“不加增少胜，自以为多”，作夸诬解；而《孔子家语。儒行解》此二语王肃注：“言不因势位自矜庄”，则作陵驾解。郑同《说文》，王同子贡，唐人用“加诸”，虽出《论语》，实乖本义，未可引《说文》助之张目。《左传》用“加”，兼备两意之例。此节之“勿敢加也”，则段氏所谓“诬”、“诮”耳。古人海曰“加诬，，，或曰“加增”，皆言虚夸不信。《公羊传》庄公元年，“夫人谐公于齐侯”，何休《解诂》：“如其事曰诉，加诬曰赞J2)；《战国策·秦策》一苏秦谎秦惠王曰：“繁称文辞，天下不治”，高诱《注》：“去本事末，多攻文辞，以相加诬”；《三国志·魏书·公孙渊传》裴松之《注>弓!《魏略》载渊表：“缘事加诬，伪生节目”。此“加诬”之例也。《谷梁传》昭公二五年，“鹦鹆穴者，而曰巢；或曰：‘增之也”，范宁注：“加增言巢尔，其实不巢也”；《汉书·于定国传》永光元年诏责曰：“郎有从东方来者，言民父子相弃。丞相、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邪，将从东方来者加增之也，”此“加增”之例也。均合乎段氏所谓<说文》义训者。《北齐书。高干传》：“以匹夫加诸，尚或难免；况入主推恶，复何逃命·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旧唐书·宣宗纪》人中三年九月《制》黜李德裕：“诬贞良造朋党之名，肆谗构生加诸之衅”；《全唐文》卷六三四李翱《百官行状奏》：‘‘虚称道忠信以加之”；张惊《游仙窟》“岂敢在外谈说，妄事加诸，”；敦煌变文《燕子赋》：
“所被伤损，亦不加诸，目验取实。”此又唐著作中用“加J)、“加诸”之可助段氏张目者，“加”、“加诸”同义；《北齐书》语意尤明，《游仙窟》、《燕子赋》固段氏所勿得见耳。
“可以一战，战则请从。”按曹剑与庄公三问三答。《国语·吴语》越王句践以伐吴问申包胥，五问五对，又《越语》下旬践以伐吴问范蠡，六问六对；《韩非子。外储说》右上晋文公以“其足以战”问狐偃，七间七对；三人始皆曰：“未可以战也”，“未可也，，，“不足”。机杼与《左传》此篇剧类，唯收梢各异。事之相类欤，抑纪事之相仿耶，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按僖公二十八年，子犯曰：“其众素饱，不可谓老”；“饱”即“盈”，“老”自C“衰”也。《孙子·军争》篇：“故三军可夺气”，曹操、李筌、杜牧等无不引曹剑此数语为注。《南史》卷二五《张兴世传》记兴世拒刘胡来攻曰：“贼来尚远，而气骤盛矣。夫骤既力尽，盛亦易衰，此曹剥所以破齐也。”
八 庄公十四年
楚子灭息，以息妈归，生堵敖及成王，“未言，楚子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f’”《注》：“未与王言。”按俞正燮《癸巳存稿》卷一谓息妈“未言”，乃“守心丧之礼”，如殷高宗之“谅阴，三年不言”。其说甚迂。周寿昌《思益堂日札》卷一谓“未言”乃“未与王言及息为蔡构害之故也，楚子问之，亦以其不言息事为间，故息嫣云：‘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不能死，其又奚言z，谓……又奚必言及往事，……言之无益，不如无言。……僖十三年《传》：‘齐仲孙湫聘于周，且言王子带，事毕，不与王言’，注：‘不言王
子带，，正与此同，亦非云‘不与王言，为不王言语也。”殊得正解。
九 庄公十九年
“鬻拳强谏楚子，楚子弗从，临之以兵，惧而从之。”按《吕氏春秋·直谏》篇、《说苑·正谏》篇皆记楚文王期年不朝，葆申日：“王罪当答”，束荆加王背者再。岂楚风然乎，《公羊传》庄公二十四年，曹羁三谏不从，《解诂》谓谏有五，“最下为戆谏”，百里奚、蹇叔之于秦穆公是也。兵谏、笞谏又非“戆谏”之比矣。
一。 庄公二十八年
“楚师夜遁。郑人将奔桐丘，谍告曰：‘楚幕有乌，，乃止。”按襄公十八年，“齐师夜遁，师旷告晋侯日：‘鸟乌之声乐，齐师其遁。，……叔向告晋侯曰：‘城上有乌，齐师其遁。”按《孙子。行军篇》：“鸟集者，虚也”；杜牧、陈皞、张预等注却引《左传》此二事。古罗马兵法亦谓鸟惊翔而不集者(avium multitudinem citatore volatu)，下有伏也①。
一一 闵公元年
士蔫曰：“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与其及也。”按吞言咽意，苟尽其词则当增“不如奔也”或“宁奔也”一句。二年，狐突曰：“孝而安民，子其图之，与其危身以速罪也”；引而不发，与此正同。襄公二十六年，声子曰：“与其失善，宁其利淫”，则如<<书。大禹谟》之“与杀不辜，宁失不经”，或喀论语。八佾》之“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词意俱尽。《国语·① Frontinus，Strategems，I·ii·7，8，“Loeb”，20，22。
置7，
晋语》九，董安于曰：“与余以狂疾赏也，不如亡”；《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燕将喟然叹：‘与人刃我，宁白刃，，乃自杀”，又“鲁连逃隐于海上曰：‘吾与富贵而拙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l”皆稍减蕴藉之致，不如《左传》记士荐，狐突语之善于用晦也。
一二 闵公二年
晋侯使太子申生伐束山阜落氏，“狐突叹曰：‘……虽欲勉之，狄可尽乎，，……先丹木曰：‘是服也，狂夫阻之、曰：尽敌而反，敌可尽乎，虽尽敝，犹有内谗，不如逞之”；《注》：“曰，，公词”。按观先丹木之语，则知晋侯必曾面命申生“尽敌而反”，狐突“敌可尽乎，”一语，亦即针对晋侯之命而发。先此献公面命中生一段情事，不加叙述，而以傍人语中一“曰”字达之，《史通·叙事》篇赞《左传》：“睹一事于句中，反王隅于事外”，此可以当之。《史通》所举“穿革”、“挟缤”两句，似皆不足相比，盖只形容情状，而未包蕴事实也。《模拟》篇又称左氏“文略理昭”，举例：“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说之曰：“夫不言‘攀舟乱，以刃断指，，而但曰‘舟指可掬”，较“穿革”，“挟縯”为切，然言外虽有事而无多。魏禧《日绿》二编《杂说》：《左传》如‘宋公靳之’等句，须解说者，不足为简也。如‘秦伯犹用孟明’，突然六字起句；……只一‘犹，字，读过便有五种意义：孟明之再败、孟明之终可用、秦伯之知人、时俗人之惊疑、君子之叹服。不待注释而后明，乃调真简”；读者明眼，庶几不负作者苦心。“犹”与“曰”皆句中只著一字而言外可反三隅矣。
一三僖公四年
“一薰一菇，十年尚犹有臭”；《正义》：“犹’则‘尚，之义，重言
之耳；犹《尚书》云：‘不遑暇食，”遑’则‘暇，也。”按孔疏甚当，顾炎武《日知绿》卷二四《重言》、刘师培《左庵集》卷八《古用复词考》均此疏之踵事增华耳。俞正燮《癸巳类稿》卷七《复语解》力斥孔说，谓古语视若重复，实非累叠，各字别有意义，唯“郑重”其词，始用“复语”，如“尚犹有臭”，“尚”、且也，“犹”、如也，非“尚犹”复。言虽辩而解则曲矣。僖公五年，宫之奇曰：“亲以宠憩，犹尚害之，况国乎y”俞未引以自佐，殆挟恐见破，亦知“犹”为“如”之解不能施于此欤。“尚犹”复重，正见词意之“郑重”，谓薰不敌猪，十年而遣“臭”仍在，犹元曲《争报恩》第一折所谓“夜盆儿届0杀到头臊”，或西谚之“鱼桶腥不退”(La caque sent toujours le hareng)，乃指事物之实况(objective fact)；从俞氏释为“且如有臭”，则器已不复“臭”，而入之成见难除，疑似觉幻，则指人心之造境(subjective feeling)，全乖上下文之意。《管子·小匡》：“其犹尚可以为国乎，”；《国语。越语》下范蠡曰：“犹尚殆”：《韩诗外传》卷九屠牛吐曰：“吾肉不善，虽以他附益，尚犹贾不售”；贾谊《上疏陈政事》云：“曩之为秦者，今转而为漠矣：然其遣风余俗，犹尚未改”；皆“复语”而“如且”，“且如”之解断不可通者也。《南史·后妃传》下《梁元帝徐妃传》：“暨季江每叹曰：‘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漂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以“犹尚，，与两“犹”连举一贯，其意更明，狗、马陪衬，徐娘为主；故“郑重”耳。参观《史记》卷论<鲁仲连列传》。
一四僖公五年
晋侯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公曰：‘吾享祀丰洁，神必据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
馨香，神其吐之乎，”按《庄公》三十二年，神降于莘，内史过曰：“国之将兴，明神降之，监其德也；将亡，神又降之，观其恶也。故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其以物享焉”；虢公享焉，神赐之土田，史嚣曰：“虢其亡乎， 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壹者也，依人而行，虢多凉德。”僖公十年，狐突遇太子申生之鬼，“大子使登仆，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矣。将以晋畀秦，秦将祀余。，对曰：‘臣闻之，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君祀母乃殄乎l”僖公三十一年，“卫戍公梦康叔曰：‘相夺予享。’公命祀相，南武子不可，曰：‘鬼神非其族类，不歆其祀”。昭公二十年，齐侯痞，梁邱据与裔款言于公El：“吾事鬼神丰。……今君疾病，……
是祝史之罪也”；公告晏子，晏子曰：“若有德之君，……动无违事，……是以鬼神用飨。……其适遇淫君，外内顿邪，……则虚以求媚，是以鬼神不飨其国以祸之”。数节当会合以观。《论衡·案书篇》：“左氏得实明矣，言多怪，颇与孔子‘不语怪力’相逢反也”；范宁《《谷梁传，集解序》：“左氏艳而富，其失也巫jC，，杨士勋注：“谓多叙鬼神之事，预言祸福之期：申生之托狐突、苟偃死不受含、伯有之厉、彭生之妖是也。”(参观《后汉书·郎颉、襄楷传。论》“然而其敝好巫”句章怀注)：柳宗元《非《国语，》上《卜：“左氏惑于巫而尤神怪之)，；《欧阳文忠公年谱》天圣元年应举随州·试《左氏失之巫论：s)，略云：“石言于晋，神降于莘，内蛇斗而外蛇伤，新鬼大而故鬼小。》汪中《述学》内篇一《左氏春秋释疑》则谓“左氏之言鬼神，未尝废人事”，有资“戒劝”。两说相羽翼，然于左氏之“怪”、“巫”而不能自圆，概乎未及。左氏记贤人君子之言鬼神，即所以垂戒劝。从狐突、南武子之言，则鬼神不歆非类；而依公孙侨之言，则鬼神之歆，有德无类。耸晏子之言，则君昏政失，共族之鬼神知而不飨；而依内史过，
史嚣之言，则国君多凉德，鬼神且降临而亲观，君祭之，鬼神亦飨之，且阳赐土地以阴速其亡。夫必“降”而“观其恶”，是不得为“聪明”也；佯锡福而实促殃，是不得为“正直”也：依德而不依人，称为“壹”可也，嘲为二三其德亦可也。《战国策。魏策》一知伯索地，魏桓子勿与，任章曰：“《周书》曰：‘将欲败之，必故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君不如与之，以骄知伯”；赐号土田，毋乃类是，鬼神行径，谲而不正，如策士之运筹矣，《旧、新约全书》记上帝欲降罚于人，每以诳言诡术欺诱之，甚且自夸上天下地唯己独尊，能为善亦能作恶fD。左氏中鬼神之不惜使诈，正其伦类。既征古宗教家言之尚稚浅椎鲁，而信奉鬼神者衷曲之抵牾矛盾亦无心流露焉。
不歆非类，不祀非族，郎《论语·为政》：“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亦郎《曲礼》：“非其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无福。”狐突曰：“神不歆非类”，而宁武子曰：“鬼神非其族，不歆其祀”；昭公七年，赵景子问：“伯有犹能为鬼乎”)子产曰：“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能为鬼，不亦宜乎，”定公元年，士伯曰：“薛征于人，宋征于鬼，宋罪大矣I且已无辞而抑我以神，诬我也。J(，皆以“鬼”、“神”，“鬼神”浑用而无区别，古例甚伙，如《论语。先进》：“季路同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管子。心术》：“思之思之，思之不得，鬼神教之”，而《吕氏春秋·博志》：“精而熟之，鬼将告之。”《史记·秦本纪》由余对缪公日：“使鬼为之，则劳神矣，使人为之，亦苦民矣”，“鬼”与“神”、“人”与“民”、“劳”与“苦”，均互文等训。观《墨子》之书而尤明。如《尚同》中：“洁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其事鬼神也，酒醴粢盛，不敢不蠲洁”；《天志》上：“其na 3啪 瓜ae卜uT27—54haa94ekezE2之
事上尊夭，中事鬼神，下爱人。……其事上诟天，中诟鬼，下贼人”；《明鬼》下：“今执无鬼者曰：‘鬼神者固无有’。……故古圣王必以鬼神，……此吾所以知夏书之鬼也。……古今之为鬼，非他也，有天鬼，亦有山水鬼神者，亦有人死而为鬼者”。《墨子》此类语多不胜举，“天0<‘鬼”或分而并列两类，或合而专指一类，殊耐思量。盖《周礼·春官·大宗伯》：“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礼”，《礼记·郊特牲’：“帝牛必在涤三月，稷牛唯具，所以别事天神与人鬼也”，乃典制之定名。《礼记。祭义》宰我不解鬼神之名“所谓”，子日：“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又学术之正名。至寻常笔舌，汉以前固通而不拘，赅而无辨。天欤、神欤、鬼欤、怪欤，皆非人非物·亦显亦幽之异属(the wholly other)，初民视此等为同质一体(the daemo-nic)，悚惧戒避之未遑。积时递变，由浑之画，于是渐分位之尊卑焉，判性之善恶焉，神别于鬼，天神别于地祗，人之鬼别于物之妖，恶鬼邪鬼尤沟而外之于善神正神；人情之始只望而惴惴生畏者，继亦仰而翼翼生敬焉。故曰：“魔鬼出世，实在上帝之先”(At bottomthe devil is more ancient than God)。。后世仰·“天”弥高，贱“鬼”贵“神”，初民原齐物等观；古籍以“鬼”、“神”、“鬼神”、“天”浑用而无区别，犹遗风未沫、委蜕尚留者乎，不啻示后人以朴矣。《史记·封禅书》：“五利常祠其家，欲以下神，神未至而百鬼集矣”，是“神”与“鬼”异类殊趣也；而同篇记秦祠典：“杜主、故周之右将军，其在秦中，最小鬼之神者”，则“神”亦即“鬼”，后来奉祠之“神，，先本是“小鬼”也。敦煌变文《唐太宗入冥记》：“阎罗王是鬼团头”，意尚明而未融：《五灯会元》卷一五智门光祚章次：“阎罗王是鬼做”，昭晰无疑，乃杜主一节之的解。盖谓“神”出身于“鬼”，“鬼”发迹为“神”；事颇如成则为“王”者，初原为“寇”，理正同魔鬼先进而上帝
后起。著语无多，谈言微中，于心源物始，思过半矣。《魏书·李场传·自理》严辨“天地为‘神’、‘祗，，人死曰‘鬼”，以明“佛本出于人，名之日‘鬼”；门户争论，藉正名以贬佛。黄式三《儆居集。经说》卷四《释鬼神》坚执《周礼》、《礼记》之“定名必不可易”，亦暖姝学一先生之言。概未足以究天人之故也。
申生曰：“余得请于帝矣·”戍公十年，晋侯梦大厉曰“余得请于帝矣：”夫“大厉”、后世所谓鬼趣也、魔道也，而申生歆秦之祀，乃神明也。均“得请于帝”，则鬼与神于天皆可阶而升，《墨子·天志》自口以“天”、“上帝”、“帝”通称也。均“得请于帝”，则鬼若神之上，更巍巍乎有一主宰，譬似宋公、鲁侯、郑伯、滕子·许男等之上，犹有定一尊之周王在。《论语·八佾》：“公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y’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董仲舒《春秋繁露。郊祭》篇说之云：“天，者，百神之大君也”。可与“得请于帝”之“帝”参证。奥、灶乃“特殊功能范围之神”(SondergStter，Tunc·tional gods)~，而狐突辈所言乃宗族、地域之~(genii loci)，要皆属“百神”一类；上临之者，固别有“大君”。《尚书·舜典》：“肆类于上帝”，《传》：“马云：‘上帝，太一神，在紫微宫，天之最尊者”；《周礼。春官·大宗伯》、《小宗伯》以“祀上帝”别于“祀五帝，，，郑玄注牵合谶纬，定为“六天”，“天皇大帝”居首，即魏至唐所称“皇皇上帝”、“吴天上帝”(邵晋涵《南江札记》卷---)。后世道士，踵事增华，以为天帝高拱玄都玉京，命诸神群仙分治天下：《太平御览》卷六七四列举神仙“理所”，星罗棋布，真灵位业图而类《太平寰宇记》。张衡《恩
① R·Ott0，The Idea of the Holy，tr·J·W·Harvey，26，1 23—6，]36·
② E·Cassirer， Philosophie der symbolischen Formen，Il，247；An Essay On Man，97·
玄赋》曰：“靓天皇于琼官”；《云笈七签》卷一。三王钦若《翊圣保德真君传》记真君曰：“诸天、万灵、仙聚，梵佛悉朝上帝于通明殿／T，：详略虽殊，其揆一也。端倪已见于《左传》，正如地狱阎罗之端倪已见于《楚辞·招魂》之“幽都”、“鬼伯”(《日知录》卷三。《泰山治鬼》引“或曰”：蒋士铨《忠雅堂诗集》卷二。《题《法苑珠林，》之一：“《左》、《国》陈妖鬼，《离骚》说地狱”)。申生所“请”之“帝”，郎紫微宫、通明殿上帝所防，而将享秦之祀，皂口以秦为其“理所”矣。
人之信事鬼神也，常怀二心(ambivalence)焉。虽极口颂说其“聪明正直”，而未尝不隐疑其未必然，如常觉其迹近趋炎附势是也。古罗马人早谓两军相斗，“上帝祐其强有力者”(Deos fortioribusadesse)，“天神喜得胜之人”(Victrix causa deis placuit)(i)，自"谓其不扶弱而反助强。后世递相祖述，至云：“至善之上帝有一恶习：郎常在军队强大者一边”(Le bon Dieu a la mauvaise habituded，etre toujours du c6t6 des gros bataillons)@。读左氏书，仿佛得之。虢将亡而神降之，扬雄《解嘲》所谓“炎炎者灭，隆隆者绝，高明之家，鬼瞰其室”也。赐将亡之国君以土田，李山甫《自叹拙》所谓“年衰鬼弄人”(《五灯会元》卷一五引而不具主名，《老学庵笔记》卷四引而误为杜苟鹤句，《通俗编》卷一九引作“时衰”，亦未究出处)，或李复言《续幽怪录》卷一《辛公平上仙》阴吏所谓“神祇常侮人之衰也jC，。虞之祀神丰洁，而神不祜，方待晋灭虞而飨晋之祀，非“天神喜得胜者”乎7夫减虢与虞者，晋献公也，献公之凶淫不德而虢公之并无凉德，汪中已举为“可疑”之三；然则虞神之歆晋祀，实唯“军队强大者”是((依”而已矣，“唯德”云乎哉l((恶习”鸡移，“壹”之谓欤。盖信事鬼神，而又觉鬼神之不可信、不足恃，微悟鬼神之见强则迁，唯力是附，而又不敢不扬言其聪明正直而壹、冯依在德，此敬奉鬼
神者衷肠之冰炭也⑧。玩索左氏所记，可心知斯意矣(参观《太平广记》卷论卷二九三《蒋子文》)。臣之事君，既曰：“天王圣明”，复曰“君难托”，若是班乎。
一五 僖公二十二年
“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济。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按定公四年，夫概王亦曰：“半济而后可击也。”《吴子。料敌》篇亦云：“敌人远来，行列未定，可击；涉水半渡，可击。”《太平御览》卷二九一引《卫公兵法》言“敞有十五形可击”，其十曰“候济”，注：“半渡疾击。”
子鱼曰：“君未知战。”按《谷梁传》记此役，《集解》中范凯讥宋襄公“焉识大通之方、至道之术哉l”，杨士勋疏引《老子》“以正治国，以奇用兵”说之，正子鱼之意。《老子》谈兵，《文子·道德》申言：“以道王者德也，以兵王者亦德也”；然则不独“形名”为“原于”道德”矣，亦歜九流者之谈助也。《史记·淮阴侯列传》记陈余不用李左车计，有云：“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广武君策不用”；余盖宋襄之枝胤。《韩非子·难》篇一记舅犯曰：“战陈之间不厌诈伪。……不谓诈其民，谓诈其敌也”；《孙子》一书反复丁宁，如
① 7acitus，Histories，IV·Civil War，I，128，“Loeb”，12·
② Merim6e色A·PanizziM6rim6e et Son Temps，236。
1 7(Civilis)，“Loeb”，Il，32；Lucan。
(4 fdv·1864)，quoted in P·L60n·
③Cf·V·Paret0，A Treatise on General Sociology，tr·A·Bo·ngiorno and A·Livingstone，§§1942 ff·，Dover Publications，Il，1355ff·(implicit and explicit contradictions about God the Just)；E·R·Curtius，Europ~ische Literatur und lateinisches Mittelalter，2·Aufl·。1 80(die Polaritfit Varuna·Mitra)·
《计篇》：“兵者、诡道也”，李签注：“兵不厌诈”，又<6：军争篇》：“故兵以诈立。”古斯巴达名将闻俗人言用诈非英雄，应之曰：“狮椁不足，狐皮可续”(Where the lion，S skin will not reach，it must be patchedout with the fox’s)D， 即勇所勿克者，当佐以谲耳。苏格拉底弟子撰野史，记皇子问克敌之道，其父教之曰：“必多谋善诈，兼黠贼与剧盗之能”(The man must be designing and cunning，wilyand deceitful，a thief and a robber，overreaching the enemy atevery point)(~。西方旧说有“善诈”(dolus bonus)与“恶诈”(dolusmalus)之别，用兵诡道与堂堂正正之勇力并行不倍(Dolus an virt—US，quis in hostes requiret?)③，乃使诈之善者。故马基亚伟利日：“一切行为中，欺诈皆可憎鄙，然作战而欺诈则不失为可赞誉之佳事”(Ancora the Io usare la fraude in ogni azione sia detestabi·1e，nondimano nel maneggiar la guerra e cosa laudabile e glor·iosa),~。霍柏士至曰：“暴力舆诈谋乃作战时之两大美德”(Forceand fraud are in war two cardinal virtues)寸。非郎狐狮相济，贼盗兼资之遣教
“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正义》：O(如’犹‘不如，，古人之语然，犹似‘敢，即‘不敢’。”按戍公二年，“若知不能，则如无出”；昭公二十二年，“君若爱司马，则如亡，，；定公五年，“不能如辞”；《公羊传》隐公元年，“如弗与而已矣j)(《解诂》：“‘如’即‘不如，，齐人语也”)。“如”郎“不如”，词似正而意则负。襄公二十四年，子产寓书子西告范宣子曰：“毋宁使人谓子实生我”；三十一年，子产答士文伯Ft：“宾至如归，无宁苗患”；昭公六年，叔向谏晋侯曰：“毋宁以善人为则而则人之辟乎，”杜注皆f51：“毋宁’，‘宁，也”。“无宁”即“宁”，词似负而意实正。《日知录》卷三二《语
急》条仅考论前一事。后一事更多，《小尔雅。广训》已举“无念、念也，无宁、宁也，不显、显也，不承、承也”，他如“不忿”即“忿”(参观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卷四)，世所熟知。然“不”之此用甚广，如《二刻拍案惊奇》卷三五：“他心性奸不风月，说了两位姑娘好情，他巴不得在裹头的”；《儒林外史p第四回：“而今弄两件尸皮子穿起来，听说做了夫人，好不体面”；即言“好风月”：“好体面”也。而元曲《看钱奴》第二折：“俺这穷的好不气长也：”(第三折：“俺这无钱的好不气长也l”)；《二刻拍案惊奇》卷--'／k：“那朝奉好不精细，私下做事，门也不掩着”；则又言“不气长)C，、“不精细”矣。孰正孰负，亦若“如”然，不据本句而当据上下文以区断，王安石所谓“考其辞之终始”也；参观隐公元年论“不义不匿”。又按无“不”而语负者，未必尽若顾氏所谓“语急)＼)；诘问或慨叹亦能省“不”。顾氏所引“非礼也敢”出《仪礼·聘礼》：((对曰：‘非礼也，敢l”却谢不敢，即郑玄注所谓“辞”；余幼时及见老辈酬对，甲于乙请上坐、让先行。道钦逞等，乙必曰：“岂晓岂敢，”或“不蜘不敢、”正此“敢”之意。《葛屦》《大束》皆曰：“纠纠葛屦，可以履霜”；注者均言／((非可以履霜”，似“可”即“不可”；然倘作叹问句，则亦无须有“不”；“可以履霜，”“可以履霜：”犹言“可乎，”、“可哉，”·。岂可，”、“大可，”词气更强。王安石《送孙子高》：“客路贫堪病”；刘辰翁评：“谓不堪也”(《雁湖注荆公诗》卷二四)，实则作“堪乎”、“岂堪”、“何堪”解，愈有神采。古乐
①Plutarch，Lives，“Lysander”，vii，“Loeb”，IV，251·
② Xenophon，Cyropaedia，I·vi·27，“Loeb”，l，11 3—5·
⑧ Aeneid，II。390，“Loeb”·Il，320·
④ Diseorsi sopra la Prima Deca di／ito Livio。I11·40，Opere。Riccardo Ricciardi，409·
① Leviathan，pt l，ch·13，Routledge，82·J8夕 ·
府《饮马长城窟行》：“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文选》五臣李周翰注：“‘知，，犹言，‘岂知’也”；陈师道《寄答李方叔》：“孰使文章著，能辞辙迹频”，任渊注：“安能免栖栖旅人哉，，”(《后山诗注》卷四)。即不释为“不知”、“不能”，而解作欺或问语也。有“不”而语正者亦然，《诗》中习见。如《生民》：“上帝不宁，不康里祀”；《传》：“不宁，宁也；不康，康也”。趟彦卫《云麓漫钞》卷一则据钟鼎文谓《诗》之“不愿文王”，帅《书》之“丕显哉：文王谟”；汪中《旧学蓄疑》亦据汉碑谓《诗》之“不愿奕世”却“丕显奕世”之省文。《经义述闻》卷三二《语词误解以实义》条举“我生不有命在天”等数十例，谓“不”乃“发声之词”，“不有”自O“有”。趟、王、汪之说，各有攸当，然于“不”之每印“岂不乎，”或“岂不哉l”皆未之察。毛《传》、郑喀笺》，孔《正义》则颇留意及之，如《候人》：“不濡其翼”，《传》：“可谓不濡其翼乎，”《文王》：“有周不显，帝命不时”，《笺》：“周之德不光明乎，光明矣。天命之不是乎y又是矣。”《车攻》：“徒御不惊”，《正义》：“岂不警戒乎，言以相警戒也。”胡承珙《毛诗后笺》说《文王》、《思齐》皆引《经义述闻》而进一解曰：“以‘不，为发声，是正言其‘如此’；印反言之，以为‘岂不如此v，亦未始不可”；陈奂《诗毛氏传疏·车攻》亦云：“正言之，‘不，为话词；反言之，则下加一‘乎，字以足之，其义同也。”顾胥未省无“不”字亦能作诘问解会，如“可以履霜”之可为“可以履霜乎，”加“岂”。“乎”为诘问者，亦容加“哉”为惊叹，如郑《笺》之自问自答，即无妨约为：“周之德不光明哉l天命不是讽”《汉书·韦贤传》载《讽谏诗》：“所弘非德，所亲非俊”，谓非弘德、非亲俊也；“致冰非霜，致坠非嫂”，谓致冰者霜、致坠者嫂也，晋灼注“非”作“无不”解，实则“非”印“岂非”耳。
一六 僖公二十四年
“富辰谏曰：‘女德无极，妇怨无终”；《注》：“妇女之志，近之则不知止足，远之则忿怨无已。”按注误，解上句几如欲壑难填之意，尤谬。《三国志·魏书。董、二袁、刘传》裴注引《魏书》：“卓所愿无极，语宾客曰：‘我相贵无上也，”；盖魏、晋人常以“无极”作此意用，杜沿习作注，而未察于“德”字不贯。《南史》卷四七《胡谐之传》使人向范柏年求佳马，柏年谓使曰：((马非狗子，那可得为应无极之求，”使归告曰：“柏年云：‘胡谐是何侯狗，无厌之求，”杜亦正以“无极)，为“无厌)，也。李威《岭云轩琐记》卷一日：“无极’者十居一二，‘无终，者十居七八；盖阴性主杀，惨刻少思。”则又不知杜注之非而助澜扇焰矣。“女”即“妇”，“极”即“终JC，。前者观《经义述闻·易》上论“女子贞不字”可知；后者读《庄子。在宥》：“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有极”，或曹植《送应氏诗》：“天地无终极”，王粲《七哀诗》：“羁旅无终极”，印见或互或重，文皆一意。然此处“女”与“妇”、“极”与“终”，涵义皆同中有异，语遂简妙。“女”指少小，“妇”指老大，此易辨也。《诗·氓》：“女也不爽，士二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j(，：“无极)，即“罔极”，今语所谓“不到头”、“不到底”、“没收稍”。“无终”则今语所谓“没尽头”、“无休止”、“没完没了”。富辰若曰：“妇女心性：感恩不到底，虽怀德而不能喻其少日；抱恨无尽期，苟蓄怨即将宿至老年。”后世为文，当曰：“女德无终，妇怨无极JC，，便较了然。盖恩德易忘，怨毒难消，人情皆然，无问男女。<<大般涅槃经。梵行品》第八之二所谓：“譬如画石，其文常存，画水速灭，势不久住；嗔如画石，诸善根本如彼画水”；西人亦谓，受惠则画字于波面或尘上以志之，受害则刻金铭石
以志之(Scrlvono{beneficii nella polvere e ringiurie nel marmo；L，injure sc grave en mdtal，et le bienfait s'esvrit en l’onde)-1)o正其旨耳。
一七 僖公二十六年
展喜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于敝邑，”按昭公七年蘧启疆又哀公二十一年问丘息、《国语·吴语》诸稽郢、《战国策。趟策》一“谓趟王曰”节等皆有“玉趾”语；《公羊传》宣公十二年，楚庄王曰：“是以使寡人得见君之玉面”；《楚策>>---子良曰：“王身出玉声。”似“玉”非徒为藻饰词头，而是当时礼节套语(protocolar language)之施于人君者。然《赵策》三辛垣衍谓鲁仲连日：“今吾观先生之玉貌”，则又非人君所得专也。《艺文类聚》卷七载潘岳《登虎牢山赋》：“步玉趾以升降，凌汜水而登虎牢”，竞自尊汗脚为“玉趾”。后世尺牍用之尤烂熟，《聊斋志异。公孙九娘》：“如蒙金诺，还屈玉趾”，皂C竿牍家滥调也。
一八僖公二十七年
“子文治兵于睽，终朝而毕，不戮一人。子玉复治兵于荐，终El而毕，鞭七人，贯三人耳。j＼，按下文紧接为贾言子玉“冈0而无礼”必败，刑僇立威，当亦“刚”很之征。然古来兵家言异乎是。太公《六韬·龙韬。将威》：“故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群书治要》卷三一引太公《阴谋》：“投一人，千人惧者杀之；杀二人而万人惧者，杀之；杀三人，三军振者，杀之。……杀一以惩万，赏一而劝众。”《尉缭子·武议》：“凡诛者，所以明武也。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三国志·吴
，
书·孙破虏传》记孙坚劝张温斩董卓曰：“古之名将，仗钺临众，未有不断斩以示威者也。是以穰苴斩庄贾，魏绛戮杨干。”《太平御览》卷二九六引《卫公兵法》：“古之善为将者，必能十卒而杀其三，次者十杀其一，三者威振于敌国，一者令行于三军。是知畏我者不畏敌，畏敌者不畏我”；通行本《唐太宗李卫公问对》无此节，而卷中有太宗曰：“严刑峻法，使人畏我而不畏敌，朕甚惑之，，，又卫公曰：“臣顷讨突厥，总蕃漠之众，出塞千里，未尝戮一杨千，斩一庄贾，亦推赤诚，存至公而已矣”，则似对孙坚之言而发，当为荐贾所许矣。《尉缭子·兵令净篇下：“古之善用兵者，能杀卒之半，其次杀其十三，其下杀其十一；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卫公兵法》语盖本此而申以“畏我者不畏敌”二句耳。“畏我不畏敌”之旨，可参观《商君书。去强》篇：“怯民使以刑必勇，勇民使以赏必死)，；(《说民》篇略同)；《尉缭子·政权》篇：“夫民无两畏也，畏我侮敌，畏敌侮我”，又《重刑令》篇：“刑重贝·!内畏，内畏则外坚矣”；《吕氏春秋·论威》篇：“其令强者其敞弱，其令信者其敌拙，先胜之于此，则必胜之于彼矣”；《隋书·杨素传》：“每将临寇，辙求人过失而斩之。……先令一二百人赴敌，陷阵则已，如不能陷阵而逦者，无问多少，悉斩之。……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全唐文》卷三二一李华《吊古战场文》：“法重心骇，威尊命贱”：宋祁《笔记》卷下：“父慈于棰，家有败子；将砺于鈇，士乃忘躯。”欧洲古兵法亦记斯巴达名将谓士卒当畏帅甚于畏敌
(。S·Guazzo，Dialoghi Piacevoli：“Del Principe di Valacchia’，；J·Bertaut，D6fense de rAmour。Cf·A·Arthaber，Dizionario comparatodi Proverbi，469：“Chi offende scrive in polvere di paglia，”hi、eoffeso，nei·marmi Io sdegno intaglia”ctc·
potius quam hostem rnetui debere)q-)，古罗马练兵以此为金科玉律(It was an in~exible maxilrI of Roman discipline，that a goodsoldier should dread his omcers far more than the enemy)②。
意大利诗写摩尔兵攻城时，冒锋镝争先，然或出于勇而或出于畏(chi per virtf~，chi per paura vale)@，正此意，即商君所谓“怯民勇”、“勇民死”也。
一九僖公二十八年
<(军志曰：‘知难而退”。按宣公十二年，“随文子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军之善政也”；即《孙子。谋攻》篇所云：“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晋师退。吏曰：‘以君辟臣，辱也1”按宣公十二年，伍参言于楚王曰：((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
“子玉使斗勃请战，曰：‘请与君之士戏，君凭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按《经义述闻·左传》上引《晋语》少室周与牛谈“戏勿胜”，韦昭注：“戏’、角力也”；因谓“战有胜负，角力亦有胜负”，故子玉“比战于‘戏”。近是矣而未探本也。《晋语》九“戏勿胜”之“戏”，乃指角力，然未可愈以“戏”为“角力”。甲之子呼“父”，谓甲也，乙之子亦呼“父”，不谓甲也，哺儿曰“喂”，秣马亦曰“喂”，岂得据以齐物论于乳与刍哉?角力者，戏之事，非戏之意也①。诸凡竞技能、较短长之事，古今多称曰“戏”，非止角鳃：故曰博塞之戏，曰奕戏，曰叶子戏，曰酒令猜拳之戏，曰马将牌戏，日赛球之戏。又以其判输赢，犹战斗之分胜负也，亦莫不可谓为“战”或“斗”：“棋战”·“斗牌”，“拇战”、“雀战”。“球战”·以至“茗战”、“文职”，比比皆是。韩愈《送灵师》直曰：“战诗谁与敞，浩汗横戈蜒”。桓谭《新‘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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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曰：“世有围棋之戏，或曰是兵法之类也”；班固、马融、应埸等摹写奕势，分以军戎战阵说之。《隋书·经籍志>三至以“教战”之兵法·战经与游戏之《棋势》，《博法》同归“兵家j<)为一类，簿绿而有资于义理矣。李清照《打马赋》亦始曰：“实小道之上流，竞深闺之雅戏”，而承之曰：“或出入腾骧，猛比昆阳之战，或从容磬控，正如涿鹿之师。”盖战与戏每为一事，特所从言之异路尔。危词耸说，戏亦战也：轻描淡写，战即戏也。当局者“性命相扑”，战也；旁观者“云端裹看厮杀”，戏也⑤。晋惠公儿时“不好弄”，《左传》僖公九年言其“能斗而不过”，而《国语·晋语》则云：“戏不过所复”，可见儿“戏”正是儿“斗”；成人视为稚子之相与戏剧，而稚子则方同成人之相与争斗也c矿。<史记。货殖列传》：“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鸡“斗”焉而人以为“戏”耳。《魏书·李孝伯传》张畅曰：“待休息士马，然后共治战场，克日交戏”；“战场”交戏”，顺理成章。盖情
① Frontinus，The Stratagems，IV。i·]7，“Loeb”，274；cf·II·viii14(Philippus)，1 80· ·
③ Gibbon，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ch·]，“ThC World’S Classics”，l，12；cf。Montaigne，Essais，III·xii。“Bibl·dc la Pl6iade”。]003严cet ancien praecepte”)·
⑦ Ariost0，0rlando Furios0，XIV·16，Ulrico Hoepli，1 33；cf·XXIX·9·P·418·
④ C·S·Lewis，Studies in Words，41，103(the same lexical mea·ning used to mean different things)·
⑤ Cf·Anatomy of Melancholy。Part·]1，Sect·Il，Mere·IV，Bell，II·88—90(pleasant to behold a battle fought)·
④ Montaigne，Essais，I·23，op·cit，]23：“…comme de vray ilfaut rioter que les jeux des enfants ne sont pas jeux，et les faut jugercn eux comme]eurs plus s6rieuses actions”； M·Scheler，Wesen undFormen der Sympathie，24：“was beim Erwachsenen Einfiihlung ist·ist dort Einffihlung；was eigentlich nur beim Erwachsenen‘Spiel’ist·ist dort‘Ernst’·”
事通连，心理转易，语言遂可即可离，何待比乎?他国文字亦然D，拈异域古籍中一例为证。圣经公会官话译本《旧约全书》有云：“押尼珥对约押说： ‘让少年人起来， 在我们面前戏耍罢’。(Let theyoung men arise and play before us)。……那日的战事凶猛，押尼珥和以色列入败在大卫的仆人面前”③。遣词命意，与《左传》若合符节。“士戏”者，即“少年人戏耍J＼，，今人谓之“玩儿玩儿”或“白相相”，岂必取角力设譬，《晋书·谢玄传》使谓苻融曰：“君远涉吾境，而临水为阵，是不欲速战。诸君稍却，令将士得周旋，仆与诸君缓辔而观之，不亦乐乎，”即仿子玉语，堪为《左传》笺释。礼之应接进退、战之追逐回合，皆曰“周旋”，犹游艺、角力皆曰“戏”，未可谓谢玄以动武相残“比”于动容中礼也。征之俗书，其用字不似雅言之讲求来历者，益足见先后思路之同出、文野语脉之一贯。《荡寇志》第七八回宋江恫吓蔡京书曰：“慢散儿郎，以与阁下相戏”，正“戏耍”也。《西游记》第二二回一节道之尤晰：“那大圣……见八戒与那怪交战，就恨得咬牙切齿，擦掌磨拳，忍不住要去打他，掣出棒来道：‘师父，你坐着，莫怕。等老孙去和他耍耍儿来。，……那怪急转身，慌忙躲过，径钻人流沙河裹。气得八戒乱跳。……行者笑道：‘……这个把月不曾耍棍，我见你和他战的甜美，我就忍不住脚痒，就跳将来耍耍的。，那知那怪不识耍，就走了，“耍耍儿”乃“戏”之的解，“跳来耍耍”乃参与“甜美之战”；夫言“耍耍”而事出于棒打，岂得迳训“耍耍”为棒打，解“不识耍”为“不知挨打之趣”乎7盖“耍”、“戏”、“周旋”之与“战”，亦犹“嗟来食”l之舆“请用”，乃词气(tone)之有急有舒、情态(attitude)之或庄或嫂，非直道与曲喻之别也。苟曰比喻，则无宁谓每以交战比于博垂之戏。如《明史·外国传》三日本良怀上书：“又闻陛下选股肱之将。超精锐之师，来侵
臣境。……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臣何惧乎，”即韩愈《遇鸿沟》诗所谓“真戍一掷赌乾坤”，席勒咏战地所谓广展场面以供“铁骰子之疯狂投掷”(Zum wilden eiser-nen Wfirfelspiel／Streckt sich unabsehlich das Gefilde)@。抑战斗而不以角力为比，其理易解也。宋调露子《角力记·述旨》云：“夫角力者，宣勇气，量巧智也：兵阵之权舆，争竞之萌渐。”盖诸戏中以角力比武与战斗最相近似，且近而至于接似而几乎同，故取喻与本事之角度距离(metaphorical angle)逼而欲合、小而若无。《晋书·刑法志》张裴“注律”曰：“戏似斗”；《礼志》下成帝咸和中“诏内外诸军‘戏兵’于南郊之场，故其地因名‘斗场，”(亦见《宋书。礼志》一)，“戏兵”正肖今世西语称战斗演习曰“战争游戏”(Kriegspiel， wa卜game)。《水游》第一三回杨志、索超“各赌乎生本事”，戏之属也，而。军士们递相厮觑道：‘……也曾出了几遭征，何曾见这一对好汉厮杀，’李成、闻连在将台上不住声叫造：‘好斗：”，二一一二，郎离离郎。然则以此“比”彼，真如《说苑。善说》篇惠子所讥“以弹渝弹”，固不劳多是一举矣。挑战、作战而言“戏”言“耍”，又微涵视敌易而恃己强之意。子玉请战而曰“请戏”，虽所以自示从容整暇，而自雄轻敌之情亦复隐约言外。此殆又刘知几所称左氏“用晦”，寓骄兵必败之旨欤
“既败，王使谓之曰：‘大夫若入，其若申息之老何l”；《注》：“申息三邑子弟皆从子玉而死，言何以见其父老。”按《史记·项羽本纪》记项王谢乌江亭长曰：“且籍与江束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①J。Huizinga，Homo Ludens，tr·F·C·Hull，40 ff·，72·② II Samuel，II·]4·①Schiller：“Die Schlacht”，op·cit。，I，38。
今无一人还。纵江束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l j(，郎比意。
二。 文公元年(一
公孙敖闻叔服能相人，见其二子，叔服曰：“谷也丰下，必有后于鲁国。”按趟翼《瓯北集》卷七《赠相士彭铁嘴》云：“古人相法相心曲：豺声忍，鸟喙毒，鸢骨躁，牛腹黩。初不专以论祸福，论之实始周叔服。j＼，即指此。古人论相之说，《论衡·骨相篇》·《潜夫论·相列篇》而外，略备于俞正燮《癸巳类稿》卷一三《原相》三篇。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四申说《苟子·非相篇》尤详。然苟子言“形不胜心”乃谓相恶心善，无害为君子，而相善心恶，无害为小人；吴氏则谓：“谚曰：‘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逐心灭，。此言人以心相为上也。故心有三十六相”云云，乃世俗“修心补相”之说矣。
二一 文公元年(二
。子上论商臣曰：“蜂目而豺声，忍人也。”按伎儒林外史》第四回写严贡生“蜜蜂眼”，亦自口“蜂目”。盖谓睛凸如欲出眶者。《太平广记》卷四七六《石宪》条(引《宣室志》)：“梦一僧蜂目被褐”，僧盖蛙也：蛙称晖目，是则“蜂目”即宣公二年城者妪曰：“晖其目”，杜注：“眸、出目也。”黎士宏《仁恕堂笔记》云：“记侍教于周元亮先生，偶间曰：‘豺声人皆知之，何云蜂目，’众以露睛凸出为对。先生曰：‘若是，则蜻蜒、蝇、蚋皆可当之。盖蜂欲螫人，则左右营营，徘徊闪烁故耳。’遂举一二蜂目之人，验之果然。”虽未必得“蜂目J＼，之意，然以供侔色揣称，固不失为妙喻也。《史记·秦始皇本纪》：“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正义》：“高鼻也”；则不解何谓。人鼻耸出，故称“面之山”(《世说新语。排调》篇)。若禽、虫之面，舍大象而外，皆以喙为
主(das Hervorragende)，鼻几附属于喙①；古罗马博物家至谓唯人有面(facies homini tantum)，亦唯人有鼻高耸(altior homini tan-turn nasus)@。窃疑“蜂准，，喻鼻之尖削，如蜂能刺；乃锐准，非隆准也。
二二文公七年
趟宣子曰：“先人有夺人之心，军之善谋也。，，按宣公十二年，孙叔曰：“进之，宁我薄人，无人薄我。军志曰：‘先人有夺入之心’，薄之也”；《逸周书·武称解》：“先胜后，疾胜逞”；《吕氏春秋。论威》：“凡兵欲急、疾、捷。先”；《史记。项羽本纪》项梁曰：“吾闻先即制人，后即为人所制”(《汉书。陈胜、项籍传》作“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三国志·魏书·贾逵传》记曹休败绩，孙权遣兵断夹石，魏诸将不知所出，逵曰：“今疾进，出其不意，此所谓‘先人以夺其心，也”。然《左传》尚另明一意，即庄公十年记曹剥待齐师三鼓而后发是已。与曹剿印可者，如《管子·枢言》篇：“应适亡即‘敌’字)莫如后”；《孙子·军争》篇：“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后人发，先人至”，又《九地》篇：“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晋书·朱伺传》伺答杨珉曰：“两敌共对，惟当忍之；彼不能忍，我能忍，是以胜之耳”；苏洵《嘉祐集》卷---<<权书》上《心术》：“一忍可以支百勇。”昭公二十一年，厨人濮曰：“军志有之：先人有夺入之心，后人有待其衰”，则兼赅趟宣子与曹剑两意。《战国策·齐策》五苏秦说齐闵王曰：“用兵而先天下者忧，后起者藉”，洋洋数十百言，足为后一① Hegel，Aesthetik，op·elt·，671·②Pliny，Natural History，Xl·138，158，“Loeb”，III，518，530·
意申论：《国语·越语》下范蠡论“善用兵者，后则用阴，先则用阳7／一大节，又兼两意言之。运用之妙，应变异方，存乎其人矣。
二三 文公十年
。。‘一一山，~‘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