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五 全宋文卷四六
鲍照《芜城赋》、<伤逝赋》、《野鹅赋》。按别见《毛诗》卷论《车攻》、《隰有苌楚》及《全三国文》论陈王植《上应诏责躬诗表》、《求存问亲戚疏》。
鲍照《观漏赋》：“嗟生民之永途，躬与后而皆恤，死零落而无
／]”
二，生差池之非一。”按韩愈《秋怀诗》第一首：“浮生虽多涂，趋死惟一轨”，即此意而语更简洁醒豁。古希腊哲人(Anaxagoras)云：“人生不论何处首涂，赴死则同”(丁he descent to Hades is muchthe same whatever place we start)；古罗马人记其语则作：“四方皆有通入幽冥之路，无远近也”(Undique enim ad inferos tant·undem viae est)1)。
鲍照《舞鹤赋》：“众变繁姿，参差游密，烟交雾凝，若无毛质。”按此赋摹写之工，已有定评，“若无毛质”四字，尤为迥出，则未邀赏会。岑参《卫节度赤骡马歌》“君家赤骠昼不得，一团旋风桃花色／r，；机杼相似，而名理不如。鹤舞乃至于使人见舞姿而不见鹤体，深抉造艺之窈眇，匪特描绘新切而已。体而悉寓于用，质而纯显为动，堆垛尽化烟云，流易若无定模，固艺人向往之境也。席勒尝称艺之高者能全销材质于形式之中(Darin also besteht das eigentlicheKunstgeheimnis des Meisters，dass er den Stoff durch die Formvertilgt)@；弗罗长欲文成而若不觉有题材(un livre qui n’auraitpresque pas de sujet OU du moins off le sujet serait presqueinvisible，si cela se peut)~。倘续司空图《诗品》者，罕譬远取，拟喻斯境，则舞鹤之“若无毛质，j，当与其敷。近世英国诗人咏舞，谓舞人与舞态融合，观之莫辨彼此(0 body swayed to music，0brightening glance，／How can we know the dancer from thedance?)、土、，即“若无毛质”之谓矣。
鲍照《谢随恩被原表》：“然古人有言：‘杨者易生之木也，一人植之，十人拔之，无生杨矣。何则，植之者难，拔之者易。’况臣一植之功不立，众拔之过屡至。”按《韩非子。说林》上记惠子戒陈轸必善事魏王左右，曰：“夫杨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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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然使十人树之而一人拔之，则无生杨”云云，亦见《战国策·魏策2--"、《淮南子·椒真训》。故乍读鲍文，只见“一植不立，众拔屡至”明为“一植之、十拔之，j下一转语，而熟知来历，则更识“一植之、十拔之”已潜为“十植之，一拔之”下一转语；文中若进一解，而实言外并进两解也(参观《全陈文》论徐陵《鸳鸯赋》)。又按漠以后送别有折赠杨柳之俗，取意难揣，或即以杨柳“易生之木”为说，褚人获《坚觚续集》卷四云：“倒插枝栽，无不可活，絮入水亦化为萍；到处生理畅遂。送行折柳者，以人之去乡，正如木之离土，望其如柳之随处皆安耳。”颇见思致。
一七六 全宋文卷四七
鲍照《登大雷岸与妹书》。按鲍文第一，即标为宋文第一，亦无不可也。“束顾则”云云，别见《全汉文》论枚乘《七发》。“栖波之鸟”云云，别见《老子》卷论第一七章。司马相如《上林赋》：“鸿鹉鹄鸨，……奄薄水渚，唼喋菁藻，咀嚼菱藕”；左思《吴都赋》：“鹍鸡鹗玛，……容与自酝，雕啄蔓藻，刷荡漪澜，鱼鸟聱巩，万物蠢生”；木华《海赋》：“壳雏离枞，鹤子淋渗，群飞侣浴，戏广浮滦，更相叫啸，诡色殊音”；郭璞《江赋》：“晨鹄天鸡，……千类万声，濯翮疏风，鼓
① Diogenes Laertius， Lives of Eminent Philosophers，II· 11。“Loeb”，I，141；Cicero，7useulan Disputations，I·xliii·104，“Loeb”，124·Cf·Greek Anthology，X·3，Anonymous，“Loeb”，IV，5：“Theway down to Hades is straight”etc·
②Schiller，Briefe iiber die fisthetische Erziehung，XV，Werke，hrsg·L·Bellermann·VII·355·
(钓 Flaubert，Corrcspondance，Louis Conard，II，345·
·) w·B·Yeats：“Among Sch。。lChildren”，st·8·Cf·H·Hatzfeld。Trends and Styles in 20th·Century French Literature·199—120(danceas“la pure fonction”)·
翅翻翩”；所见皆如斯而已。鲍氏独窥有弱肉强食一段物竞情事在。唐李涉《春止三蝎来》之一：“瘦壁横空怪石危，山花斗日禽争水”，拈出花鸟之物兢，微言堪继鲍赋。“南则积山万状，负气争高”；按《上林赋》：“沸乎暴怒”，《海赋》：“于是鼓怒，溢浪扬浮／，，《江赋》：“乃鼓怒而作涛。”水能“鼓怒”，已成词人常语，山解“负气”，则前所未道。《世说。言语》顾恺之说会稽山水：“千岩竞秀，万壑争流”，只状其形于外者为争竞，鲍并示其动于中者为负气，精采愈出；参观《全梁文》论吴均《与朱元思书》。后人如杜牧《长安秋望》：“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僧祖可句：“乱山争夕阳”(陈善《扪虱新话》卷八引，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四引作“乱山争落日”)，沾丐匪一。杜甫《青阳峡》：“蹊西五里石，奋怒向我落”，石之“奋怒”犹山之“负气”；韩愈《南山》：“或蹙若相斗，……赌胜勇前购”，亦即写山石之“争”也。别详《全唐文》卷论舒元舆《牡丹赋》。“思尽波涛，悲满潭壑”；按二句情景交融，《文心雕龙·物色》所谓：“目既往还，心亦吐纳”者欤。“波涛”取其流动，适契连绵起伏之“思”，即《全汉文》卷三武帝《李夫人赋》：“思若流波，怛兮在心”；西语亦曰“思波”(Strom VOrl Gedanken)，以心念之画而能浑、运而不息也(einzusammengesetztes und fortw~ihrend fliessendes， in keinemMoment unserer Betrachtung stille haltendes Geschehen)(~)。别见《楚辞》卷论<九章。哀郢》。“潭壑”取其容量，堪受幽深广大之“悲”，即李群玉《雨夜呈长官》：“请量束海水，看取浅深愁。j(，然波涛无极，言“尽”而实谓“思”亦不“尽”；潭壑难盈，言“满”则却谓“悲”竟能“满”。二语貌同心异，不可不察尔。“若蒙洞所积，溪壑所射”
至“樵苏一叹，舟子再泣”一节；按足抵郭璞《江赋》，更饶情韵。《文选》采郭赋而弃此篇，真胎红纱蒙眼之讥，尚非不收王羲之《兰亭集
1314谴。
序》可比也。
鲍照《河清颂》：“夫四皇六帝，树声长世。，，按何晏《景福殿赋》结云：“方四三皇而六五帝，曾何周夏之足言，”，《文选》李善注引《燕丹子》荆轲曰：“高欲令四三王，下欲令六五霸，于君何如也，”王俭《褚渊碑文》：“五臣兹六，八元斯九”，《文选》李善注引潘岳<<鲁武公谏》：“八元斯九，五臣兹六。”《世说·文学》：“庾仲初作《扬都赋》成，以呈庾亮，亮大为其名价，云：‘可三《二京》，四《三都》。，”盖魏晋以来修词匡格。<<燕丹子》载荆轲语意，两见于《战国策》：《秦策》四黄歇上书秦昭王：“使无后患，三王不足四、五霸不足六也／，，《秦策》五或谓秦始皇：“王若能为此尾，则三王不足四、五霸不足六。”《全梁文》卷一。简文帝《重请开讲启》：“四三六五不能喻，十尧九舜无以方”；唐太宗《帝京篇》：“六五诚难继，四三非易仰，，：“五”皆指“五帝”而非“五伯”，与何赋、鲍颂尤合。杜甫《秋日荆南送石首薛明府》：“侍臣双宋玉，战策两穰苴”，杨万里《诚斋集》卷一一四《诗话》：“有用文语为诗句者尤工，杜云云，盖用‘如六五帝、四三王，”；窃谓杜屡用此法，如《寄董9即嘉荣》：“居然双捕虏，自是一嫖姚”，《李潮八分歌》：“潮也奄有二子成三人。”后来如陆佃贺王安石父子俱侍经筵诗：“润色圣猷双孔子，燮调元化两周公”(《能改斋漫录》卷五引，吕希哲《吕氏杂记》卷下载此为程公逊诗，下旬作“裁成天下两周公”；李壁《王荆文公诗笺注》卷二二《题雩祠堂》：“一日凤鸟去，千秋梁木摧”，注：“范镗为太学正，献诗云：‘文章双孔子，术业两周公”)；正其遣意。《困学纪闻》卷二C荆轲语一则，翁元圻注引《战国策》、何晏赋、唐张说《封禅颂》(“四皇坟而六帝典”)、苏
(C Wu~dt，Grundz~ge der physiologischen Psycho|ogle，6·Aufl，I·416—7·
颠《束岳颂》(“坟作四而籍言七”)，可资参稽。西方词头，亦有斯制。古希腊相传，主文艺之女神凡九、主才貌之女神凡三、主情爱之女神祇一，诗人赠美妇或才媛之什遂谓“有卿而十九、四三、二一”(With thee，my beloved，the Graces are four；Four are theGraces，there are two Aphrodites，and ten Muses)，故女诗人沙浮(Sappho)动被“第十位文艺女神”(A Or the tenth Muse)之号①。不乏祖构者也③。
鲍照《瓜步山揭文》：“江中眇小山也，徒以因迥为高，据绝作雄，而凌清瞰远，擅奇含秀，是亦居势使之然也。故才之多少，不如势之多少远矣。仰望穹垂，俯视地域，涕演江河，疣赘丘岳。”按因地形而触发愤世之感，其旨如《孟子。告子》：“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而尤似《韩非子·功名》：“故立尺材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溪，材非长也，位高也·”后三句乃居高临下之放眼，而亦越世凌云之旷怀，情景双开。盖此际觉人间得失奚啻“豪盈发虚”，亦犹视江河丘岳直似“涕演”、“疣赘”等归于“卑安足议”尔。《孟子·尽心》：“登束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气象雄阔，未具节目。《苟子。解蔽》：“故从山上望牛者若羊”，《吕氏春秋·壅塞》：“夫登山而视牛若羊，视羊若豚，牛之性不若羊；羊之性不若豚”(高诱注：“‘性’犹体也”)；词意又苦凡近。王嘉《拾遣记》卷一言舜于衡山起月馆，“东方朔作《宝瓮铭》曰：‘……望三壶如盈尺，视八鸿如萦带，。‘三壶，则海中三山也，……‘八鸿，者，八方之名，‘鸿，、大也：登月馆以望，四海三山皆如聚米萦带者矣”；虽出六朝人伪托，而汗漫夸言，目空一切，庶足与鲍照语连类。虞骞《登钟山下峰望》：“遥看野树短，远望樵人细”：戴悬《度关山》：“今上关山望，长安树如荠”；或苏轼《题宝鸡斯飞阁》：“野阔牛羊同雁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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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均不过芍子、吕不韦之望牛视羊·其大观超诣，可以远绍孟子、近追鲍氏者，如李白《大鹏赋》：“块视三山，杯看五湖”：杜甫《登慈恩寺塔》：“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可求，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李华<<登头陀寺东楼诗序》：“辨衡、巫于点青，指洞庭于片白”；韩愈《杂诗》：“长风飘襟裾，遂起飞高圆，下视禹九州，一尘集豪瑞，邀嬉未云几，下已亿万年”；白居易《梦仙》：“半空直下视，人世尘冥冥，东海一片白，列岳数点青”：李贺《梦天》：“黄垄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杨敬之《华山赋》：“见若咫尺，田千亩矣；见若环堵，城千雉矣；见若杯水，池百里矣；见若蚁垤，台九层矣；醢鸡往来，周东西矣；蠛蠓纷纷，秦速亡矣；蜂窠连连，起阿房矣；俄而复然，立建章矣；小星奕奕，焚咸阳矣”(《全唐文》卷七二一)；苏轼《上清辞》：“时游目以下览兮，五岳为豆，四溟为杯；俯故宫之千柱兮，若豪端之集埃”(《束坡七集。东坡集》卷一九)，又《送顿起》：“天门四十里，夜看扶桑浴，回头看彭城，大海浮一粟，故人在其下，尘土相尴蹴”(《苏诗合注》卷一七)；程泌《水调歌头》：“午夜风轮微转，驾我浮空泛景，一息过天垠，俯视人间世，渺渺聚汇尘”(《湍水集》卷二四)；刘过《龙洲集》卷一《登升元阁故基》：“阿房之旗矗立矮如戟，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俱下头；太行、孟门培喽而已矣，蹄涔、洞庭芥为舟；拄撑霄渔弹压三千界，下历汉、唐、晋、漠；周。”韩愈、李贺、杨敬之不仅见世界小如一尘，且觉世
·) Yhe Greek Anthology，V·70，95， 146；ⅡX·66，506(“Loeb”，1，163，173，199；Ill，35，281)·
② Cf·A·Minturno：“Ma per favor de le migliore Stelle，／Perch6dieci le Muse ahne e dilette，／Le Gratie quattro e!’aite Dee siensette，／Urla in terra s’aggiunge a tutte quelle”(quoted in Janet G·Scott，Les Sonnets 6lisab6thein~。147)·]3j7 ·
代随而促如一瞬，又微人之心识中时与空、宇典宙相当相对(point—instant correlation)。但丁咏自星辰俯视地球，陋细可哂，世人竟为此微末相争相杀(col viso ritornai per tutte quante／le settespere，e vidi questo globo／tal ch’io sorrisi del SUO vil sembi·ante；L，aiuola che ci fa tanto feroci)O?；弥德尔敦诗剧中女巫自言月夜腾空下瞩，山松如针大，殿脊如人面皱纹，州郡才如女颊上赤痣(whole provinces／Appear to our sight then even like／Arusset-mole upon some lady，S cheek)@，尤肖贾谊《疏》喻淮阳“仅如黑子之着面”；弥尔敦咏登天临眺，大地祇是一点、一粒、一微尘(this Earth，a spot，a grain，／An atom)@；罗赛谛咏天上女观地球运转有若一蠛蠓急遽飞旋于太空(丁he void，as low as wherethis earth／Spins like a fretful midge)(4)，词尤警拔。大言炎炎，下观渺渺，命意取势与鲍照等所为无异。倘仿齐己《风骚旨格》，造作名目，谓之“鸟瞰势)，或“大鹏负天势”也可。
一七七 全宋文卷四八
周朗《上书献谠言》：“自释氏流教，其来有源。……然习慧者日替其修，束诫者月繁其过。……复假揉医术，托杂十数，延姝满室，置酒浃堂，寄央托妻者不无，杀子乞儿者继有。”按卷三六颜延之《庭诰》：“崇佛者本在于神教，故以治心为先。……及诡者为之，则藉发落，狎菁华，傍荣声，谋利论。”颜氏奉佛，故虽知“诡者”之过恶，而不忍显斥也。“习慧者替修”即“戒”与“慧”、“律”与“禅”之偏而难兼。慧皎《高僧传》卷一一《论》：“得意便行，莫曾拘碍，谓言‘地狱不烧智人，拨汤不煮般若”；“智人”、“习慧者”也，“行莫拘碍”、“替修”也。“束诫者月繁其过”即号称持戒缚律之僧尚多过
犯，则不守清规者，更不待言。梁元帝《金楼子·箴戒》篇记齐武帝时大寺僧尼“俗心不净，或以箱簏贮奸人而进之”；后世嘲讽如《云溪友议》卷下载陆长源断僧狎娼饮酒判、韩混断僧赌钱判；《清异录》卷一《释族》门巧立名目：“猪羊鸡鸭三昧”、“没头发浪子，有房室如来”、“梵嫂”、“偎红倚翠大师，鸳鸯寺主传付风流教法”；或《聊斋志异》卷七《金和尚》于“和样”、“和唱”外，尚举“狗苟钻缘，蝇营淫赌”之“和幛”亡疑“障”之讹，即“孽障”之“障”)；均不外周氏所扬之丑。释志磐《佛祖统纪》卷四三雍熙元年下附记目见耳闻，则粤、蜀僧人公然“蓄妻养子”也。“寄夫托妻”者，僧资给俗人，以其妻为己外室，亦即以己之外遇“托”为俗人之妻，“寄夫”犹西方旧日所谓“掩护丑事之门面丈夫”(der Schanddeckel)，号，。后世如《旧唐书·狄仁杰传》上疏论僧“托佛法”以愚编氓，“身自纳妻，谓无彼我”；庄绰《鸡肋编》卷中记近寺妇女以僧为“贴夫”：《元诗选》一集巳集朱德润《存复斋集·外宅妇》：“人云本是小家儿，前年嫁作僧人妻”；明宋彦《山行杂记》：“京师城内外诸山诸名刹，皆有下院，居俗人室家；所谓名师耆宿，亦时过其地，京师名为‘和尚家”；是其事也。“杀子”者，僧尼有儿不举，以灭破戒之迹；《全后魏文》卷五
① Paradiso，XXII·133—5，151，La Commedia divina，Ricciardi·1056，1058·
②7·Middleton，The Witch，I·ii(Hecate)，Lamb。DramaticSpecimens，in Works，ed·E。V·Lucas，IV，136—7· 、
⑨ Paradise Lost，VIII·17—8；cf·Marjorie Nicolson·Scienceand Imagination，93 ff·(Milton’S cosmic perspective)·
④D·G·Rossetti：“The Blessed Damosel”·Poems and Transla·tions，Oxford，2·
⑤ Cf·E·Fuchs，Illustrierte ssttcngesch5cbte，II，398；Beaumontand Fletcher，The Maid，S Tragedy， II· i， Evadne to Amjntor： “T。cover shame·I took thee·’，
一苟济《论佛教表》斥“比丘徒党行淫杀子，僧尼悉然”，《全北齐文》卷八刘昼《上书诋佛法》斥僧尼“损胎杀子”，是共事也。“乞儿”一事，后世稗史屡写之，如《说郛》卷二。杨和甫《行都纪事》嘉兴精严寺事、《醒世恒言》汪大令烧宝莲寺事或《增补儒林外史》中沈琼枝求子事；《高僧传》卷二<鸠摩罗什传》记“姚主以伎女十人逼令受之”，以免“法种无嗣”，又何光速《鉴诫录》卷二《耽释道》记裴休“潜令嬖妾承事禅师，留其圣种”，颇堪连类。“假揉医术”一语尤有裨考古问俗。盖二氏争出头地，僧遂于医术中并欲夺道之席焉。道家宗黄老，而黄帝又为医家不祧之祖；却病养生，修方采药，亦属道流要务，观《全晋文》卷一一六葛洪《肘后备急方序》、《全梁文》卷四七陶弘景《本草序》、《药总诀序》、《肘后百一方序》，虽窥一斑，可反三隅。《全晋文》卷一六六阙名《正诬论》言道士“诬”僧不能“延年益寿”、“消灾却疫”，即征道士挟医术以骄僧徒：然《奈女耆婆经》之译，出安世高手，则释氏“药王”之说，东漠已传吾土；《高僧传》卷四《于法开传》详记其“祖述耆婆，妙通医法”，自言：“明六度以除四魔之疾，调九候以疗风寒之病，自利利人，不亦可乎，”；《先唐文》卷一引《御览》卷七二四载《千金序》三则皆言沙门支法存、仰道人、僧深擅疗软脚疾；深乃宋齐间人，“撰录法存等诸家医方三十余卷，经用多效，时人号曰《深师方》焉”。据周氏此书，刘宋时僧侣行医，已成常事。此风似至赵宋而极盛，读其别集、笔记揣知之。强至《祠部集》卷一《送药王圆师》：“吴僧甚商贾，嗜利角毫芒：或以医自业，利心剧虎狼。今时愚鄙人，平居怯私囊；寒饿来求仁，一毫不可将。不幸病且亟，呼医计仓忙，惟医所欲求，万金勿校量。吴僧业医者，十室九厚藏”；王质《雪山集》卷一二《赠僧师能》：“稽首十方大医王，乞我太素灵枢方，，，自注：“虽杂学禅门所诃，然挟医养道，犹有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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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也”：罗愿《鄂州小集》卷三《城阳院五轮藏记》：“智海尤坚忍，至以医道走四方，用佐费”；史尧弼《莲峰集》卷一0《印公和尚医眼茶榜文》：“漫凭两腋之清风，为谢万金之良药”：《南宋群贤小集》第二册王琮《雅林小稿·京华病中》：“僧曾带雨来看脉，仆为伤风懒上楼”；他如曾巩《元丰类稿》卷四四《宝月大师塔铭》、苏辙《乐城集》卷一三《赠医僧鉴清》又《赠医僧善正》、朱松《韦斋集》卷二《逢年典德粲同之温陵谒大智禅师医》，廖刚《高峰文集》卷一。《寄赠清凉医僧炖师》、黄震《黄氏日钞》卷八六《龙山圣寿寺记》，诗文稠叠不胜举；唐人集中如韩惺《腾腾》：“乌帽素餐兼施药，前身多恐是医僧”，偶然见耳。
一七八 全宋文卷四九
张畅《若邪山敬法师谏》：“庄矜老带，孔思周怀，百时如一，京载独开。”按李漠《昌黎集·序》：“日光玉洁，周情孔思，千态万貌”；三句皆后人所惯引，而于“周情孔思”四字则匪特援用，抑且纷纷拟仿，却未有知张畅此《谏》伟词先铸者。李汉《序》称韩愈“酷排释氏”，“大拯”六朝之“颓yg"，而此句即似脱胎六朝人颂扬释氏语也。
援用者如辛弃疾喀贺新郎·题趟兼善束山园小鲁亭》：“周情孔思，悠然千古。”拟仿者如赵以夫《沁园春。次刘后村》：“向酒边陶写、韩情杜思，案头料理，漠蠢秦煨”，谓韩愈、杜甫；张炎《甘州》：“多少周情柳思，向一丘一壑，留连年光”，又《木兰花慢·呈王信父》：“想柳思周情，长歌短咏，密与传灯”，谓柳永、周邦彦；方婺如《集虚斋学古文》卷二《听雨楼乐府题词》：“周情柳思，理似不容更进”，正用张9Ifin；龚自珍《定盒文集》卷上《徐尚书代言集序》：“舜声尧容，羲情轩思。”又有以此语式写物色者，如《全唐文》卷六。六刘禹锡《洗心
亭记》：“鸟思猿情，绕梁历榱”：喻壳《经刘校书墓》：“霜情月思今何在，零落人间策子中”；杨万里《诚斋集》卷二六《下横山滩头望金华山》：“山思江情不负伊，雨姿晴态总戍奇”；刘过《沁园春》：“柳思花情，湖山应怪，先生又来”：吴锡畴《兰阜集》卷一《元日》：“花情柳思开新岁，竹简蒲团只故吾。”钱谦益《初学集》卷一四《戊寅九月初三KI谒少师高阳公于里第、感旧述怀》之一：“孔思周情新著作，禹粮尧韭旧耕桑”，属对工切；沉德潜选《国朝诗别裁》卷一采其诗而密圈此联，白撰《归愚诗钞·余集》卷四《谒望山尹师于公署，即次元韵》之一：“舜华尧韭留秋序，孔思周情续办香”，稍改头换面，未能掩盗袭之迹，徒成疮疣耳。
一七九 全宋文卷五五
虞稣《上明帝论书表》。按必自张彦远《法书要录》辑出。此表具备二王轶闻；记献之自负书胜其父一事，与《世说·品藻》所载，才数字异，刘孝标注引宋明帝《文章志》；严氏《全宋文》漏辑《文章志》，<
一、沈涛《交翠轩笔记》卷三皆考羲之亦曾写《黄庭经》换鹅也。
《论书表》：“遂失五卷，多是《戏学》。”按下文：“孝武撰子敬学书戏习十卷为帙，传云《戏学》而不题。或真行章草，杂在一纸；或重作数字；或学前辈名人能书者；或有聊尔戏书，既不留意，亦殊猥劣。……或正或草，言无次第者，入《戏学》部。j)盖“戏”、“学”分指，而此“部”兼收。“戏”者、弄笔，任意挥洒涂抹之迹也：“学”者、练笔，刻意临摹尝试之迹也：而皆如良工不以示人之璞，遂并归一类。
书法尚有逞狡猞以见奇妙，犹释氏所谓“游戏神通”(略维摩诘所说经·方便品》第二)、“得游戏三昧”(《五灯会元》卷三南泉普愿章次)者，优入能品。如米芾《宝晋英光集》卷八《杂题》之一七：“学书贵弄翰；谓把笔轻，自然心手虚灵，振迅天真，出于意外”；《佩文斋画谱》卷一五龚开《中山出游图》自记：“人言墨鬼为‘戏笔，，是大不然，此乃书家之草圣也。岂有不善真书而能作草者，”；姚旅《露书》卷三：“洪仲韦谓：‘诗须弄韵，画须弄墨，书须弄笔，亦必能弄韵，能弄墨，能弄笔，始臻佳境”：则虞氏所未解会。《论语·述而》曰：“游于艺”；席勒以为造艺本于游戏之天性(der Spieltrieb)'5~3；近人且谓致知穷理以及文德武功莫不含游戏之情，通游戏之事(1aciencia de los deportistas，la teoria es juego；to view culturesub specie ludi)@，充类以至于尽矣。
《论书表》：“凡书虽同在一卷，要有优劣。今此一卷之中，以好者在首，下者次之，中者最后。所以然者：人之看书，必锐于开卷，懈怠于将半，既而略进，次遇中品，赏悦留连，不觉终卷。”按体察亲
㈩Schiller，Briefe曲·d·~、isth。Erziehung，XIV，Op·eit·。VII、
(砂Orlega Y Gasset，?Qu6 es filosofia?，Obras completas·Vii330。347；j。Huizinga，Homo Ludens，tr。R·F·C·Hull·5·
切，苟撰吾国古心理学史，道及“兴趣定律”、“注意时限”(1aw ofinterest，attention span)者，斯其权舆乎。
虞通之《为江敩让尚公主表》。按别详《太平广记》卷论卷三。
《张果》。《宋书。后妃列传》：“宋世诸主，莫不严妒，太宗每疾之，……使近臣虞通之撰《妒妇记净J＼，；盖<记》、《表》为一事而发，且出一人之手也。所刻划诸状，每导夫后世院本小说之先路。《艺文类聚》卷三五引《妒记》载京邑士人妇事，沈涛《瑟榭丛谈》卷下谓“院本《狮吼记·变羔》一出本此”。《表》云：“裾袂向席，则老丑丛来”，《记》载王导妻曹氏禁夫不得有侍御，“时有妍少，必加诮责”；则犹汪廷讷《狮吼记》第七出陈季常妻柳氏欲示不妒，为夫置四妾，貌皆丑陋，而各以“花”名，“满头花”者、胡胡头，“眼前花”者、白果眼等，而柳氏用心又如吴炳《疗妒羹》第二出杨不器所谓“许备小星，一时勉博虚名7)o《表》云：“宾客未冠，以少容见斥”，《记》云：“有人姓荀，妇庾氏，大妒忌。……凡无须人不得入尸弓。……邻近有年少，径突前诣苟，接膝共坐，便闻人骂，推求刀杖。……妇便持杖，直前向客”；则犹曾朴《孽海花》第一四回姜剑云访米筱亭，米妻傅氏悍妒，窥见客“面娇目秀”，突出怒骂，以门闩打之，姜惊跳，呼“晦气，”，前一事亦每见西方诗文中①。宋儒有以女妒为恶之尤而不妒为善之首者，朱熹尝病其说之张皇，《朱文公集》卷四八《答吕子约》之三0：“胡致堂兄弟极论《关雎》专美后妃之不妒忌，而以独孤亡隋为证。
熹尝论之，以为妒忌之祸固足以破家灭国，而不妒忌之美未足以建极兴邦也。”清初叶燮《巳畦文集》卷一九《宝应两不妒妇传》申言“不妒者妇德之本”，殆为胡寅兄弟推波助澜者欤。谢肇涮《五杂俎》卷八《妒妇比屋可封》以下十节及俞正燮《癸巳类稿》卷一三《妒非女人恶德论》，征引载籍中妒妇事大备。谢承冯衍之绪，深恨痛
诋，至云：“一不妒足以掩百拙”；俞破除习见，谓冯衍“愧对其妻”，断言：“夫妇之道，言致一也；夫买妾而妻不妒，则是恝也，恝则家道坏矣，”张萱《疑耀》卷二论“妒妇乃养心之资”，洪亮吉《北江诗话》卷三申说“老健方知妒妇贤”，皆强颜譬慰之词，不及俞氏之心平义正。小说如《隔帘花影》第三二回论“三样醋”、《儿女英雄传》第二七论“会吃醋三品”，则差类《原道》、《原善》而为《原妒》也。王稚登伎南野堂诗集》卷一《悼亡》之三赞共妇曰：“岂无佳人，惟汝不妒”；而徐树丕《识小录》卷一《戏柬客》：“试作平等心论之，不妒妇人，正舆亡八对境。……岂思、欲、恶、爱憎，男女未尝不同，何至宽严相反若是，恐周姥设律，定不尔尔也，”；龚伟《巢林笔谈》续编卷下：“人皆以妒为妇人病。《国策》不云‘妒者情’乎y以情而妒，殊可原；《黑心符》只做得一面文字。予持论极平，作《原妒》云：(··…·士也罔极，二三其德；或眠嚿彼，或歌期我，始之如胶如漆者，渐且有洸有溃。于是以爱夫之心，激而怒夫，终亦不忍竟置其夫，因迁怒于所私所爱之人。……是夫负其妇，非妇负其夫也，”二人均同俞正燮之论，然俞氏博学而笔舌蹇涩，无此爽利也。徐氏“周姥设律，J语本《艺文类聚》卷三五引《妒记》谢安妻刘氏“若使周姥撰诗”语，《绿窗新语》卷上《曹县令朱氏夺权》、《醉翁谈绿》丁集卷二《妇人嫉妒》、《广笑府》卷六《周公诗礼》诸则皆嫁名附会。龚氏援《黑心符》，似不甚切，文见《清异录》卷一《女行》门，托为莱州长生于义方作，专
①E·g·Tom Jones，II·3：“As she kept one maid·servant·8bealways took care to chuse her OUt of that order of females whosefaces are taken as a kind of security for their virtue，，("Everyman，Sn·1，42)；Don Juan，I·48：“Her maids were old·and if she took a newone／You might be sure she was a perfect fright，|She did this dur·ing even her husband’S ufc一／I recommend as nmch to every wife’，(Variorum Edition by T·G·Steffan and W·W·Pratt。I1，48)·
戒续娶，仅言妇悍，不及其妒。悍妒相连，却非一事；如《南史》卷二三《王偃传》记吴兴长公主虐夫事、卷六。《殷钧传》记永兴公主憎夫事，均悍而非妒；又如《聊斋文集》卷一0、<妙音经续言》、<<怕婆经疏》或《文章游戏》一集卷四《惧内供状》、卷六<<怕老婆的都元帅八股》，皆言悍多于言妒。平步青《霞外搐屑》卷一四记顺治时《白洋朱氏谱》子目有《妒妇传》，为“自来创见”，实传朱兆棠妻来氏一人，非《妒妇记》之伦也。又按《离骚》：“各兴心而嫉妒”，王逸注：“害贤为嫉，害色为妒”；邹阳《狱中上书自明》：“故女无美恶，入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嫉。”然“妒”字每兼赅两者，如《战国策》《楚策》三苏子曰：“人臣莫难于无妒而进贤”，四楚王曰：“妇人所以事夫者色也，而妒者其情也”；<苟子·大略》：“士有妒友，则贤交不亲，君有妒臣，则贤臣不至”；王符《潜夫论·贤难》：“夫国不乏于妒男也，犹家不乏于妒女也”；是以妒妇迭供借题比兴之用。《全唐文》卷八六七杨夔《止妒》：“梁武帝平齐，……获侍儿十余辈。……俄为郗后所察，动止皆有隔抑。……左右识其情者，进言曰：‘臣尝读《山海经》曰，以鹄鹧为膳，可以疗其事，使不忌。陛下盍试诸，’梁武从之。郗茹之后，妒减半，帝愈神其事。左右复言曰：‘庙陛下广羞’诸，以遍赐群臣，使不才者无妒于有才，……亦助化之一端也。，帝深然其言。……会方崇内典，戒于血生，其议遂寝”；徐积《徐节孝先生集》卷二一《妾薄命》：“女子恩仇事可知，我曹何用吊吴姬，如斯才貌如斯苦，也似贤人被妒时”；曾异撰《纺授堂文集》卷一《寿陈母蔡孺人序》：“家蚀于妒妇，国标于妒臣。愚尝谓杞、桧之计，始不过一妒男子，遂至以人之宗社国家狗其一念之姻忮。……辽左之事，初未尝不可为也；始则廷臣与边臣妒，再则文臣与武臣妒，已而边臣又自相妒，是以糜烂而不可复支”；李渔《慎鸾交》第五出评语：
“同行相妒，等于妻妾；三十六行之相忌，又不若文字一行”；《女仙外史》第一四回月君向鲍师道：“男子而妒，则天下有才者皆罹其毒：女子而妒，则天下有色者皆遭共陷。我今先灭妒妇，以儆彼妒才之男子”；端木国瑚《大鹤山人诗集》卷七《保定莲池同客饮》：“贫贱减瘢求美玉，文章疗妒待鹊鹧”；倪鸿《退遂斋诗钞》卷六《戏书《妒妇记，后》：“一样忌才人不少，休将此事责婵娟，”；江提《服敔堂诗续绿》卷一《录近诗因书》：“易堆金璧摩霄汉，难得文人服美心。”杨慎《升庵全集》卷一一《仓庚传》略谓梁武帝与郗后食鹊鹧而甘之，帝欲验其效不，“试问后曰：‘此余甘可以分诸夫人乎，’后即辍箸不食。帝曰：‘《大荒经》曷予欺乎，其诸食力尚浅耶，”视唐杨夔之作，谐妙多矣。《太平广记》卷四一八引《两京记》：“郗皇后姓忌妒，武帝初立，未及册命，因忿怒，忽投殿井中，众趋井救之，后已化为毒龙，烟焰冲夫，人莫敢近。帝悲叹久之，因册为龙天王，便于井上立祠。”据《梁书。皇后传》，郗死于梁武为雍州刺史时，年才三十二，“平齐”、“册命”，皆野语不根。《南史。后妃传》下记郗殂于襄阳，年三十二，归葬武进县山中，悉同《梁书》；而复采小说增益云：“后酷妒忌，及终，化为龙，入于后宫。……于露井上为殿，……以祀之，故帝卒不置后。／，然则“归葬”空棺耶，刺史内室得称“后宫”耶，井上之“殿”在襄阳而不在建邺耶，好奇乱道，语无伦次，正史云乎哉，董迪《广川书跋》卷六喀张龙公碑》谓此祠陈、隋奉祀，大业中即其地造“龙宫寺”。梁元帝《金楼子。后妃》篇自记其母阮修容言：“妒妇不惮破家”；修容于梁武诛东昏侯后，始为“采女)，，未及遭郗之虐，语自有指，却非绿身受耳，“恶妇破家”见《易林·观》之《随》。“烟焰龙”舆《清异录。女行》门记陆慎言妻朱氏号“胭脂虎”，可隶事属对。妇女以妒嫉而得成神只，不自郗后始，春秋介之推妹当是最
古。《全唐文》卷四。八有李谨大历十三年刊碑《妒神颂》，言神为介之推妹，“性惟孤直，虚见授于妒名”，《朝野分裁》卷六只言其生时“典兄竞”；朱彝尊《曝书亭集》卷四九《《妒神颂，跋》考唐高宗时已有“妒女祠”，实本《旧唐书。狄仁杰传》，而此传又本《封氏闻见记》卷九。然女何以得“妒名)／而能庙食一方，则行事无可征矣。
一八。 全宋文卷五七
朱昭之《与顾欢书难《夷夏论，》：“昔应吉甫齐孔、老于前，吾贤又均李，释于后。”按谢灵运《辨宗论》亦言应贞谓“孔、老可齐”。
“李”、李耳也，即老子，曰“李”者，所以避与上句“老”字复出耳。《全梁文》卷五七刘敞《革终论》：“世多信李、彭之言，……余以孔、释为师”；《论语·述而》之“窃比于我老彭”，包咸注谓‘‘老彭”一人，郑玄注谓老聃、彭祖二人，曰“李、彭”则显为二人而对“孔·释”不至偏枯矣。唐释道宣<高僧传》二集卷…《疑云传》：“有道士姓俞者，学冠李宗”；卷一三《普旷传》：“武帝虽灭二教，意存李术”，又《吉藏传>>：“释，李两部，各有搜扬”；卷一五《道岳传》：“欲使李道东移，……盛演老宗”；卷一七《僧辩传》：“李、释同奔”；卷二四《明净传》：“诏释、李两门”；卷二八《惠满传》：“下敕李众在前”；卷三。《昙无最传》：“请释、李两宗上殿”，《昙显传》：“释、李二门，交竞优劣”，又《静霭传》：“潜进李氏，欲废释宗，／；卷三二《法琳传》：“致令李宗奉释之典，包举具舒；张亡道陵]伪葛亡洪)妄之言，铨题品录”；诸若此类，大似挟门户之仇，寓春秋之笔，不肯名从主人，质言“道家”也。
僧徒靳“道”字而勿以予道家，毛奇龄之流乃拱手以“道”字让道家而不许宋儒之号“道学”(见论《全晋文》阙名《道学论》)，唐僧卫“道”，勇于清儒矣。又如《全宋文》卷六二释僧愍《戎华论、折顾道士
《夷夏论，》：“首冠黄巾者，卑鄙之相也”；《全后周文》卷二三释道安《二教论。服法非老》第九：“黄巾之贼，至是始平，……黄巾布衣，出自张鲁”；唐释道宣壤高僧传》二集卷三一《智实传》载《表》：“今之道士，……所着衣服，并是黄巾之余尸，故其书通呼道士为“黄巾”(卷一七《僧辩传》：“黄巾致问，酬答乃竞”，卷二九《明导传》：“妄托天成，黄巾扇惑”，卷三。《僧猛传》：“黄巾之徒纷然构聚”等)，一若其为漠末张角之余孽流裔者，岂非深文微词哉，中唐以后，“黄冠，，之名大行，宋释赞宁《高僧传》三集卷一七《玄嶷传》：“曾寄黄冠”，《法明传》：“抗御黄冠”，不复淆道士于“黄天”之徒矣。寒山诗：“昨到云霞观，忽见仙尊士，……莫学黄巾公，握愚自守拟”；“黄巾”正是唐僧习呼道士之名，《全唐诗》附注：“巾，一云‘石’”，盖后人不知妄改，误以张良圯桥所遇老人当之也。
朱广之《咨顾欢《夷夏论，》：“想兹漠音，流入彼国，复受‘虫谊’之尤、‘鸟聒，之诮，‘娄罗之辩’，亦可知矣。”按《全齐文》卷二二顾欢《夷夏论》：“夫蹲夷之仪，娄罗之辩，各出彼俗，自相聆解，犹虫罐鸟聒，何足述效，”顾谓“夷”语非中“夏”所能“聆解”，朱驳谓“漠音”易地亦然，“夷”耳闻之，与虫鸟讲聒，无以异尔。比外国语于虫鸟之讲聒，犹以外国宇比于鬼狐之书迹(参观《太平广记》卷论卷三二一《郭翻》。<
，
敷义，黄朝英《缃素杂记》卷八、郎瑛《七修类稿》卷二三、黄生<<义
府》卷下皆考释之，而以沈涛《瑟榭丛谈》卷下最为扼要，所谓一“干
事”，二“语难解”、三“绿林徒”。顾欢文中“娄罗”，正如沈所引《北
史。王昕传》语，均“难解”之意。黄遵宪《人境庐诗草》卷一《香港
感怀》第三首：“盗喜逋逃薮，兵夸曳落河；官尊大呼药，客聚众娄
罗”；时人《笺注》引顾欢此论，非也，第四首：“夷言学鸟音”，或可引
顾欢语为注耳。“客”、“众”而曰“娄罗”，得指干事善贾之商客，然
此句与第一句“盗”呼应，则指绿林豪客为宜。盖第四句承第一句，
犹第三句言总督之承第二句言兵，修词所谓”厂叉法”，详见《毛诗》
卷论《关雎。序》、《全上古文》论乐毅《上书报燕王》。“官尊大呼。 药”句黄氏白注：“官之尊者，亦号‘总督’”：笺注者未著片言，盖不
知《周书。卢辩传》、《北史。卢同传》载北周官制有“大呼药”、“小
呼药”、“州呼药”等职，黄氏取其名之诡异也。
袭庆《鬼遣方序》：“刘涓子，不知何许人也。晋末于丹阳郊外
较射，忽见一物，高二丈许，因射而中之，走而电激，声若风雨，夜不
敢迫。明旦，率门人弟子邻伍数十人，寻其踪迹。至山，见--4,儿，问
之何姓，小儿云：‘主人昨日为涓子所射，今欲取水以洗疮。’因问
小儿：‘主人是谁，’答曰：‘是黄父鬼。，……闻梼药声，遥见三人，一
人卧，一人开书，一人梼药。……三人并走，遗一帙瘫疽方，并一臼
药。)，按与刘敬叔《异苑》卷四记来高祖刘裕微时事绝相肖，李延寿
《南史·宋本纪》上全采之：“伐荻新洲，见大蛇长数丈，射之伤。明
日复至洲襄，辟有杵臼声，往觇之，见童子数人，皆青衣，于榛中梼
药。问其故，答曰：‘我王为刘寄奴所射，合散傅之。，帝曰：‘王
神，何不杀之，，答曰：‘刘寄奴王者不死，不可杀。，帝叱之，皆散，
仍收药而反。”《异苑》与《鬼遣方》皆刘宋朝著作，必当时流传野
语，一取以神其君，一取以神其方耳。“走而电激”之“而”字，虽可据《春秋》庄公七年“星陨如雨”之例，解同“如”字，然此篇文风殊不类用古义者，疑即“如”之讹文也。
乔道元《与天公贱》。按《全晋文》卷一四三有刘谧之《舆天公贱》亦刻凯己身穷乏之状，而出以诙谐。“与天公”当是穷则呼天，上诉苍穹；两腾皆残缺零落，遂佚其告吁之词耳。杜甫《山水障》诗曰：“真宰上诉天应泣”，此等则上诉而天应亦为主哂笑者欤。
一八一 全宋文卷六二
释慧钗《喻疑》：“今《大般泥洹经》法显道人远寻真本，于天竺得之，持至扬都。……此经云：‘泥洹不灭，佛有真我；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有佛性，学得成佛。……所以陶练既精，真性乃发。”按《大般涅槃经。如来性品》第四之三：“是故我今说是四依：法者即是法性，义者即是如来常住不变，智者了知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了义者了逢一切大乘经典。”《高僧传》卷七《竺道生传》：“洞入幽微，乃说：‘一阐提人皆得成佛”；道生所撰《佛性当有论》，今已不传，《全宋文》仅存其《答王卫军书》一首，即在意叙此篇之前。《世说新语。文学》：“佛经以为祛练神明，则圣人可致：简文云：‘不知便可登峰造极不，然陶练之功，尚不可无”；刘孝标注：“释氏经曰：‘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但能修智慧，断烦恼，万行具足，便成佛也。”《全宋文》卷三二谢灵运《辩宗论。答慧琳问》亦曰：“物有佛性，……圣无阶级。”皆有佛性，则悉成佛，既具佛性，则易成佛，犹夫“万事具备，只欠东风／，；故《竺道生传》裁生“推‘阐提得佛，，此语有据顿悟。”普遍生性，顿捷收勋，唐·宋禅宗以此两义相辅为人天眼目；观《六祖法宝坛经。般若》第二及神会《语录》卷一说“本有佛
133，
性”、“龙女刹那发心便成正觉”诸则可知。流风扇被，儒家者流亦于旧解别出新意。《孟子·告子》沦“人皆可以为尧舜”，《苟子。性恶》论“涂之人可以为禹”，均与“一阐提人皆得成佛”，貌之同逾于心之异，为援释入儒者开方便门径。《世说新语·言语》：“谢公云：‘贤圣去人，其间亦迩。，子侄未之许；公叹曰：‘若郗超闻此语，必不至河漠，”；与简文“不知便可登峰造极”之疑，百虑一致。《全唐文》卷六三七李翱《复性书》中篇发挥“人之性犹圣人之性，，：陆九渊《象山文集》卷一《与邵叔谊》、卷五《与舒西美》、卷一三《与郭邦逸》反复阐说“人皆可以为尧舜”、“涂之人可以为禹”；王守仁《阳明全书》卷二。《咏良知示诸生》之一：“个个人心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传习录》卷三：“人胸中各有个圣人，只自信不及，都自埋倒。”此等皆如章水贡水交流、罗山浮山合体，到眼可识。李商隐亦持此论，则未见有拈出者。《全唐文》卷七七六《上崔华州书》：“退自思曰：‘夫所谓道者，岂古所谓周公·孔子者独能耶y盖愚与周、孔俱身之耳”；又卷七七九《容州经略使元结文集后序》：“孔氏于道德仁义外有何物，百千万年圣贤相随于涂中耳。”卷七七八《上河东公启》之二、三皆自言“夙好佛法”，卷七七九《樊南乙集序》自言“克意事佛”；李涪《刊误》卷下载商隐赞“竺干”曰：“稽首正觉，吾师吾呵”(陆心源《唐文续拾》卷一肃宗《三教圣象赞》与此文全同，陆盖未辨刻石者窃取李文而伪托御制)；《唐文拾遣》卷三二温宪《唐集贤直院官荣王府长史程公墓志铭》记商隐从僧修己游；赞宁《高僧传》三集卷六《知玄传》记商隐师事知玄，愿“削染为弟子jC，，玄画像中写商隐“执拂侍立”；商隐皈依释氏，己所不讳，人复共知。则其所谓“道者，愚与周、孔共身之”，“身”、体现也，殆同神会《语录》卷一：“众生心是佛心，佛心是众生心”：而其所谓“圣贤相随于涂中”，又·
先发王守仁《传习绿》卷三：“王汝止。董萝石出游归，皆曰：‘见满街人皆是圣人。”獭祭文人乃能直指心源，与高僧大儒共贯，不可不标而出之。释志磐《佛祖统纪》卷四一载商隐赠僧知玄七绝，有曰：“沙弥说法沙门听，不在年高在性灵，”：亦言悟性之重于道行耳。
释慧通《驳颇道士《夷夏论，》：“昔公明仪为牛弹清角之操，伏食如故，非牛不问，不合其耳也。”按全袭《弘明集》卷一卑融《理惑论》，增“昔”、易“矣)，为“也”而已。周婴《卮林》卷三、翟灏《通俗编》卷二八考俗语“对牛弹琴”，皆引牟《论》，平步青《霞外搪屑》卷一。稍增益之。余见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一：“以食与耳，对牛鼓簧，又何异哉，”；牛号“聋虫”，耳聋白不解音，然耳即聪亦岂能辨味哉，立喻更巧。周密《齐束野语》卷一四记蒙师姚镕作《喻白蚁文》：“告之以话言而勿听，俗所谓‘对马牛而诵经’”，则古尚别有此谚，以马伴牛，以读经易鼓簧。古希腊常语：“驴聋不能听琴”(Dasgriechische Sprichwort“der Esel ist taub ffir die Laute”wardem Mittelalter durch Boethius cons01·I pr·4 bekannt)(D，或云：“驴听琴，母猪听角”(An aSS listened to a lyre，a sow to atrumpet)'~_3；或云：“向驴耳唱歌”(to sing into an aSS，s ears)~；猪、驴典牛之于听琴听角听歌，固一邱之貉也。文家嘲藏书而不解读者曰：“汝若听琴之驴，扇动两耳而已”(You are like the donkeythat listens to the lyre and wags its ears)@；或讥性灵昏暗者曰：“见美德高风而不知慕赏，犹驴之间琴声焉”
㈩ E·R·Cm·flus，Europaische Litel·atur und lateini~ehes Mittelaiter2·Aufl·，l05。
① Menander，Fragments，334 and 527，“Loeb”，361。461。
④Dio Chrysostom，Discourse，XXXH，101，“Loeb”，Ill·271·
L4) Lucian：“The Igno~：ant Book·Collector'，，“Loeb”，llI，179·
costumi，0 virth ammira，／Quanto!’asino fa{I suon de lalira)‘、)； 一剧中仆嗤主之不学而乔充“都知” 曰：“其于各种学术如驴与牛之领会弦上曲韵耳J)(e sa di questa e dell，altre scien-zie”he sa!，asino e，l bue di sonar gli organi)~；或慰其友曰：“都人闻君之歌而欺绝，朝贵却嗤鄙之，盖王公皆长耳公也”(H61·as!les oreilles des grands／Sont souvent de grandes ore-illes)~：或诋国学师儒之专骛记诵曰：“通晓梵文者之于印度哲学，无异畜兽之于琴瑟奏弹尔”(seine Kenner haben ZH ihren Philo-sophien kaum ein anderes Verh／iltnis als ein了ier zur Lyr0)、句，即黑格尔讥哲学史作者之意(参观论《全三国文》张飞)。近世有讲学者自慨解人难索云：“如对母牛而讽咏古希腊名家之牧歌”(1ikereading Theocritus to a cow)⑤，则犹宋谚“对马牛而诵经”矣。一诗家(Pascoli)因一哲学家(Croce)不取其诗，撰讽谕之篇(重due ··vicini)，略谓菜园中一驴方观赏己粪所培植之白菜(i cavoli natidal SUO fimo)，闻树头啼莺百啭，乃自语曰：“费时无聊极矣，吾高歌乎哉，吾沉思也”(Oh!il tempo perso!Canto io forse?Io pen·s0)简；变人之对驴弹琴为鸟之对驴唱歌而已。牛或驴闻丝竹、肉，喻顽钝痴合而不能解；巴尔札克以猩猩强奏提琴(un orang—OB·tang voulant jouer du violon)(乃，喻不能作而蛮狠卤莽，可傍通连类焉。
一八二 全宋文卷六四
释宝林《檄太山文》：“夫束岳者，龙春之初，清阳之气，育动萌芽，王父之位。…一·而何妖祥之鬼·魍魉之精，假束岳之道，托山居之灵。……又太山者，则阎罗王之统，其土幽昧，与世异灵，……总
集魂灵，非生人应府矣。而何弊鬼，诈称斯旨，横恣人间。”按参观《史记》论《封禅书》。吾国古说，东方者、“动方”也，而春者、“蠢生”也，《史记·六国年表》引或曰：“东方物所始生，j，故太山本主生；后漠释说入华，流俗渐以束岳之太山舆“六道”之“太山地狱”混为一谈，如《高僧传》二集卷一《昙曜传》所斥北魏僧昙靖妄以“岱岳，／译“东方太山”，于是太山遂主死。宝林此檄，并举两说，浑不觉其矛盾而须斡旋，亦可笑也。阎罗王既“总集魂灵”，而“妖祥之鬼”、“弊鬼”即在其理所“狂诈”，大似横行于法外者。虎兕出柙，太山府君若不得辞其责然。再究之，则所谓“鬼”者，非入之亡魂，乃物之精怪，故曰：“魍魉之精”、“此皆狼蛇之群鬼，枭蟒之虚声”。盖指妖魔，典鬼异类，遂不属闾罗治下耳。《檄》引《黄罗子经玄中记》曰：“夫自称山岳神者，必是蟒蛇：自称江海神者，必是鼌罢鱼皑；自称天地父母神者，必是猫狸野兽：自称将军神者，必是熊熊虎豹：自称仕入神者，必是猿猴枷猎：自称宅舍神者，必是犬羊猪犊、门户井灶破器之属”；皆兽或器物也，人之强死为厉、游魂为变不典焉。《抱朴子》内篇《登涉》：“山中夜见胡人者，铜铁之精；山中寅日有自称虞吏者，
① Ariosto，Orlando Furioso，XXXIV·19，Ulrico Hoepli·368·
② Ariosto，!!Negromante，II·i，Opere minori，Riccardo Ricciardi·438·
⑧ Voltaire：“Epigramme a M·Gr6try sur son Op6ra du Jugementdc Midas”，Cf·A·Arthaber，Dizionario comparato di Proverbi·58：“Chantez a!’anc et il VOUS fera un pet·”
① Nietzsche：“Schopenhauer als Erzieher”，viii，Werke，hrsg·K·Schlechta，I，362·
⑤J·B·Morton，Hilaire Belloc，125：“It was。in a phrase ofJohn Phillimore。which Belloc]oved to quote”etc·
(旬 F·Nicolini，Croee。224—5·
⑦Balzac，Physiologie du Mariage，M6ditation V，Oeuvres corn·plates，Conard，XXXII，65—6·
虎也”云云，《摩诃止观》卷八记“时媚鬼”：“寅有三：初是狸，次是豹，次是虎；卯有三：狐、兔、貉”云云，均可与此《檄》所引相发明。后世僧徒常嗤道士剽窃释典之天神帝释，换头面而改名称，如仿“三宝”而有“三清，，，拟“四金刚”而有“四天王”之类；然僧徒所言精怪，实又本诸道士之野语；宝林之《檄》，不啻供状，与释典如东晋译《观佛三昧海经。观相品》第三之二所写诸鬼“云起”种种色目，了无系属。二氏于搜神志怪，有无互通，不须相诮；以斯意读《西洋记》·《封神传》。《西游记》也可。
释宝林《檄魔文》、《破魔露布》。按两篇之“魔”乃“拣魔辨异”之“魔”(《五灯会元》卷一一临济义玄：“山僧所举，皆是拣魔辨异，知其邪正”)，借喻迷见邪说、贪嗔痴爱，非若前篇之“鬼”乃直指“淫鬼”、“小鬼”也。《全后魏文》卷五九释僧懿《伐魔诏》、《檄魔文》、《魔主报檄文》、《破魔露布文》，《平魔赦文》等，稠叠不惮烦，即宝林两篇之踵事增华。《全唐诗》吕岩《七言诗》之一四：“虎将龙军气宇雄，佩符持甲去匆匆。铺排剑戟奔如电，罗列旌旗疾似风。活捉三尸焚鬼窟，生禽六贼破魔宫。河清海晏乾坤净，吐世安居道德中”；少许可抵宝林，僧懿之多许。与宝林《檄太山文》相类而词气远胜者则凌云翰《柘轩集》卷一《鬼猎图》、卷三《鬼猎图》七言古近体或吴承恩《射阳先生存稿》卷一《二郎搜山图歌》其选也。
一八三 全齐文卷八
王僧虔《书赋》，按参观《列子》卷论《汤问》篇。《诫子书》，按参观《易林》卷论喘解》之《蒙》。
王僧虔《条疏古来能书人名启》：“杜陵陈遵·后汉人，不知其官，善篆隶，每书一座皆惊，时人谓为‘陈惊座·。”按陈遵事见班固
《汉书·游侠传》，非僻书也。僧虔以前汉为后漠，以“善书”之椽吏陈遵与“列侯”陈遵混为一人，以闻其到门“坐中莫不震动”误为“每书一座皆惊”。<颜氏家训·勉学篇》记北朝“才学重臣”、“俊士以史学自许”者误读《史》、《漠》，贻笑通人；南朝名士达官如僧虔之荒陋悠谬，正复有过而无不及。北胜南强，未可轻判大小也。僧虔《诫子书》谆嘱读书，“未经拂耳瞥目”，不得“自呼谈士，j，且曰：“由吾不学，无以为训。……吾今悔无所及，欲以前车诫尔后乘也”，盖有自知之明者。“师宜官，……能为大字方一丈，小字方寸千言”；按卷七竟陵王子良《答王僧虔书》：“将一字径丈，方寸千言也”，皆本《全晋文》卷三。卫恒《四体书势》：“师宜官为最，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僧虔此《启》多采卫文也。“太原王蒙，……子修，……善隶行，与羲之善，故殆穷其妙。……子敬每省修书云：‘咄咄逼人1，”；按《全晋文》卷二四王羲之《杂帖》：“十一月四日……致书司空高平郗公足下。……献之字子敬，少有清誉，善隶书，咄咄逼人”，疑僧虔依仿为之；然“咄咄逼人”固是晋人常语，观《世说。排调》记参军“危语”诗可知。
王僧虔《论书》：“宋文帝书，自云可比王子敬；时议者云：‘天然胜羊欣，工夫少于欣”；按《全梁文》卷六六庾肩吾《书品论》一：“惟张有道、钟元常、王右军其人也。张工夫第一，天然次之。……钟天然第一，工夫次之。……王工夫不及张，天然过之，天然不及钟，工夫过之”，郎本此“议，j而申演者。后世品诗衡文，惯以“天然”与“工夫”对照，如赵翼《瓯北诗钞·绝句》卷二《论诗》之四：“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工夫半未全；到老方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参观杜浚《变雅堂集·补遣》一《朴巢诗选序》：“声诗之道，天七而人三”)。然评书实为之先。如魏文帝《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
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蕴而不宣；即如钟嵘《诗品》中《颜延之>>引汤惠休曰：“谢诗如芙蓉出水，颜如错采镂金”，《南史》作鲍照曰：“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亦尚明而未融：均远输僧虔论书语之两义对立相成也。谈艺者“神韵”之说亦先见于评画，参观论卷二五谢赫《画品》。
《论书》：“庾征西翼……在荆州与都下人书云：‘小儿辈乃贱家鸡，皆学逸少书，须吾还，当比主张翼。”按“张翼”二字当删，盖紧接下一条“张翼善学人书……，j，误破句上属飞全晋文》卷三六庾翼文中漏辑此书。“谢综书，其舅云：‘紧洁生趣’，实为得赏。至不重羊欣，欣亦惮之。书法有力，恨少媚好。”按《南齐书·王僧虔传》作“紧生起”，无义语不如此为长，校点《南齐书》者未改正，又标点作：“其舅云‘紧生起，是得赏也，恨少媚好”，盖昧于文理，不识“得赏”云云，乃王僧虔谓此“赏”不虚，而“恨”亦出于僧虔，非出“其舅”也。僧虔评郗超草书“紧媚过其父j＼，，评萧思话书“风流趣好”，印此“紧”、“趣”、“媚”三字。
一八四 全齐文卷一二
王融《上疏请给虏书》：“夫虏人面兽心，狼猛蜂毒。……凶谋岁窘，浅虑无方，于是稽颠郊门，问礼求乐，若来之以文德，赐之以副书，……无待八百之师，不期十万之众，固其提浆伫俟，挥戈愿倒。……今经典远被，诗史北流，……节其揖让，教以翔趋，必同艰桎梏，等惧冰渊，婆娑腊噼，困而不能前已。……于是风土之思深，愎戾之情动，……部落争于下，酋渠危于上，我一举而兼吞。”按此贾谊《新书。匈奴》所谓“五饵”之遣意也。《南齐书·王融传》北魏遣使求书籍，朝议欲不与，融上此疏，齐武帝答曰：“吾意不异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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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欲以出境“经典”之“流”，起入室戈矛之用，今世各国设官专司“文化交流”，略涵此意。融以为“虏”之“酋渠”读书而欲进于“礼乐”，“部落，j必不便，于是民心乱而国势肖u，为“我”之利。《旧唐书·吐蕃列传》上吐蕃使奏金城公主请《毛诗》、《礼记》、《文选》各一部，于休烈上疏请勿与，曰：“戎狄、国之寇也，经籍、国之典也。……典有恒制，不可以假人。……若达于书，必能知战”；与融持论适反，然《左传》或足以教“兵法”，《礼记》·《文选》正可柔远人以“文德”耳。故后世谓“诗史经典”使人耽文事而忘武备，故用夏变夷，可转强为弱。如宋祁《景文集》卷四四《御戎论》之二谓知契丹之“无能”，举证有曰：“慕为华风，时时道《诗》、《书》语，窃闻儒者礼乐等事。”又如金之于宋，正犹古罗马之于希腊也牡)，以武力则臣仆之，而以文教则君之师之。《三朝北盟会编·靖康中帙》卷四八：“金人索苏黄文墨迹及古文书籍、《资治通鉴》，……入国子监取书，凡王安石说者，悉皆弃之”；趟秉文《滏水文集》卷九《和杨尚书之美韵》一：“河南夫子两程子，要舆洙泗继后尘”，又三：“文公至正本无我，吾道初如日月明”；刘祁《归潜志》卷三王郁《王子小传》：“其论经学，以为宋儒见解最高”，又卷八记王若虚“千古以来，惟推东坡为第一”。顾金之有心人复以治词章、研义理为危亡之本。如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卷一七完颜伟谏金世宗曰：“今皇帝既一向不说著兵，使说文字入朝夕在侧，……不知三边有急，把作诗人去当得否，”；杜本《谷音》卷上程自修《痛哭》：“乾坤误落腐儒手，但遣空言当汗
①Horace，Epist·，Il·i·156—7：“Graecia capta ferum victoremcepit et artes／intulit agresti Latio”·Cf·Russell·History of WesternPhilosophy，Allen and Unwin，299，301：“The relation of the Roroansto the Greeks was something like that of the Prussians to the Frenchin l814 and l815·”
马·”读五车书与开五石弓，汗牛载籍与汗马功劳，若事难兼办者。
《庄子·骈拇》：“臧与谷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问臧奚事，则挟策读书；问谷奚事，则博塞以游。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亡羊虽小，可以喻大。《法言·吾子》篇尝谓“女有色，书亦有色”，则书淫足以败事害人，或不亚于色荒、禽荒，而南齐之给北魏以“诗史”，用心复彷徘越之献西施以沼吴矣。《逸周书·武称解》：“美男破老，美女破舌，……武之毁也”，孔晁注：“凡行此事，所以毁敌国也”；《大明武解》：“委以淫乐，赂以美女／，，注：“扇动之使沉惑也”；盖尚不知有此。《通鉴。梁纪》二一记元帝被俘前，悉焚图书，曰：“读书万卷，犹有今日，故焚之，”相传歌特军(theOoths)破雅典，入城焚掠，聚公私藏书，欲付一炬，一谋士止勿摧烧，曰：“留之俾希腊人有书可读。耽书不释卷，则尚武图强无日矣”(as long as the Greeks were addicted to the study of books，they would never apply themselves to the exercise ofarms)<,·)。西方旧日论师亦言，武功既致太平，人遂得闻而尚学文，于是壮心勇力为书卷所消磨(Perch6，avendo le buone e ordinatearmi partorito vittorie，e le vittorie quiete，non si pub la fort·ezza deg|i armati animi con pifl onesto ozio che con quellodelle lettere，corrompere)~。故古罗马文雅渐进，雄猛随减，凡好斗善战之国，其人皆犷野不学(Je trouve Rome plus vaillanteavant qu，elle fust sqavante· Les plus belliqueuses nations ennos jours sont les plus grossieres et ignorantes)；法国不血刃(sans tirer l'6p6e du fourreau)而克意两邦，以意之君臣竞才学而不倡勇敢也(1es princes et la noblesse d’Italic S，amusoientplus色se rendre ingenieux et sgavants que vigoureux et guer·
1340 、
riers)(~。均与完颜伟等相契。
一八五 全齐文卷一三
王秀之《遗令>>：“世人以仆妾直灵助哭，当由丧主不能淳至，欲以多聋相乱。”按趟翼《陔余丛考》卷三二引此以证六朝已有“丧次助哭”之“陋习J)；俞正燮《癸巳类稿》卷一三《哭为礼仪说＼＼亦引之而详考“助哭”之俗。罗壁《识遣》卷五：“漠儒言礼，多不近人情·丧哭一主于哀而已：《礼记》曰：‘齐衰之哭，若往而返；大功之哭，三曲不偯，，释者谓‘三曲’。一举声而三折也，‘偯’、声余从容也。夫哭而为折声、余声，是意不在哀，用哭为态也。)，言非不是，然不知丧事之“哭”乃“礼仪”，非直情感之宣泄，·《檀弓》中“弁人母死·2，章、“子蒲卒”章、“有子典子游见孺子慕者，2，章反复言此：、苟子c礼论》篇所谓“吉凶忧愉之情”而“断之继之·博之浅之、益之损之”尔。曩日妇人有以受雇助哭为生计者，吴中称“哀丧婆”或“哭丧婆”，余少日乡居时常见之，占来以哭时且号且言为礼俗，<颜氏家训·风操》言之甚明，故《西游记》第三九回孙行者命猪八戒“看着”
乌鸡国王尸首“皋哀”，八戒“哭个样子”，于是“哭将起来，口襄不住的絮絮叨叨，数黄道黑”。王得臣《尘史》卷下述“京师风俗可笑，／，有曰：“家人之寡者，当其送终，即假倩媪妇，使服其服，同哭诸途；声甚凄婉，仍时时自言曰：‘非预我事l”，辩白之言，洵“可笑／，也。据金梁螺光宣小记》，慈禧后微时，家印业此。西方旧日亦有哀丧婆‘ ①Gibbon，Y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ch·10，“The World’s Classics。＼1，307·Cf·Burton，Anatomy of Melancholy·Part·I，sect·ii，Mem·3，Subsect·15，Bell，I，349·
②Machiavelli，Istorie florentine，5·1，Opere，a cura di A·Panella，I，280·
⑧ Montaigne，Essais，I·XXV，“Bib·de la Pl6iade”，155—6·
(keeners)。古罗马讽0：诗云：“得钱代哭之妇启扯其发， 放聋大号，悲戚过人”(mercede quae conductae flent alieno in funere／praeficae，multo et capillos scindunt et clamant magis)~；西班牙名小说状两妇痛哭云：“作哀丧婆态”(al modo de las endecha·deras)，注家云：“一名‘哭丧婆，，丧葬时雇来啼泣之妇也”(1lor-aderas：mujeres que se alquilauan para llorar ell los entierrosde los difuntos)~。
一八六全齐文卷一五
张融《海赋》。按融雅善自负，序曰：“木生之作，君自君矣”，示我用我法，不入云亦云，顾刻意揣称，实无以过木华赋也。唯两处戛戛独造，取情理以譬物象；《文心雕龙·比兴》述“比之为义，取类不常”，其三为“或拟于心”，即西方修词学所谓“抽象之形象”⑧，融语足供佳例。一、融赋曰：“浮微云之如梦，落轻雨之依依”，拟云于梦，得未曾有：篇末又云：“风何本而自生，云无从而空灭”，亦相发明。盖云之与梦，皆去来飘忽、境状馍糊；白居易《花非花>>：“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皂口以二事连类；邓椿《画继》卷三裁“众”嘲米友仁诗：“解作无根树，能描惨懂云”，正谓云气迷蒙如人之睡梦惚悦。崔橹《华清官》之三：“红叶下山寒寂寂，湿云如梦雨如尘J＼，；皮日休《病后春思》：“牢愁有度应如月，春梦无心只似云”；苏轼《行琼、儋间，肩舆坐睡，觉而遇清风急雨》：“梦云忽变色，笑电亦改容”；孔平仲《朝散集》卷五《昼眠呈梦锡》：“春入四支浓似酒，风吹孤梦乱如云，／；李从周《清平乐》：“有意迎春无意送，门外湿云如梦”；谭宣子《西窗烛》：“春江骤涨，晓陌微干，断云如梦相逐”：陈逢辰《西江月》：“送春先自费啼红，更结疏云秋梦”；曾栋《过秦楼》：
“长日如年，可堪恨雨丝丝，梦云漠漠”；舒梦兰《迹山日记》卷三：“七月壬辰。旦暮如呼吸，云如梦思：朝云之变化，则闲情妄想也：夜云之变化，则香衾好梦也”；江浞《敔堂诗绿》卷三《由江山至浦城舆中得绝句》之一：“万竹无声方受雪，乱山如梦不离云。”西方文家有云：“云如天之沉思·游想及恶梦”(Les nuages sont COl"nlTleles pensdes，les r~veries，les cauchemars du ciel)@；或云：“诸天正作梦，浮云成族，在君家屋山上过”(Passavan，sogni dei cieli，／sulvostro tetto le nuvole)@；体物会心，正尔不远。苏轼上句用字出宋玉《高唐赋》，以状云之如梦；下旬用字出东方朔《神异经》：。天为之笑，，，张华注：“宫‘笑’者，天口落火烙灼，今天不雨而有电光jc，，以状电之如笑。只究来历典雅而不识揣称工切，便抹搬作者苦心：西方诗文常以笑与电互喻间，亦佐证《神异经》及注侔色之当也。二、融
①Lucilius，Satires，995—6，Remains of old Latin，“Loeb”，IIl，322· 。
1 ·
②Don Quijote，Ⅱ1，cap·7，op·cit·，V，141—2·
⑤H·Morier，Dietionnaire de P06tique et de Rh6torique，198，art·“Image Abstraite”·
① Jules Renard，Journal，‘d·NRF·291·
⑤ G·Bertacchi，Poemett5 liriei，in D·Provenzal·Dizlonario delleImmagini，537。 ·
(扪 E·g·Dante，Puragatori0，XXI。114：“LIB lampeggiar di riso"；Paradls0，IX·70一1：“Per letiziar!assfi folgor s’acquista／si come risoqui”：Giuseppe Salomoni：“II riso’’：“e ne gli aerei campi／ridon lenubi。e son lor riso i lampi”(Marino e 5 Marinisti，Ricciardi。896)；Hug0，La Legende des Si6eles，I·La Terre，“Hymne”，10一2：“Etl'6clair，front vivant qui，lorsqu’il brille e fuit，／Tout ensemble epou·vante et rassure!a nuit／A force d’effrayants sourires”；Nietzsche。Also sprach Zarathusta。I1·“Das Kind mit·dem Spiegel，’：“Zu grosswar die Spannung meiner Wolke：zwischen Gelfichtern tier Blitze wil]ich Hagelschauer in die Tiefe werfen”(Werke，h／sg。K，SChlechta，I1，343)；Renard，op·eit·，92：“Des sourires qui sont comme de vilains~clairs de cieIs tr拓charg6s”·
赋曰：“照天容于鲜渚，镜河色于纱浔，括盖余以进广，浸夏洲以洞深，形每惊而义维静，迹有事而道无心”；写天上景物倒映水中也。
“河”当指天漠；“括”、包括，“盖”、圆盖，即“天容”：“进广”谓海之大乃逾天；“浸夏洲”谓海之深可沉陆。然水面荡漾“河色，j、“天容”，而水底寂定，无相无作，不染不著，似大“道”之垂“迹”而“无心”(参观《全晋文》卷一六五释僧肇《注维摩诘经序》、《全梁文》卷六六阮孝绪《高隐传论》)，亦似至人之有骇形而无损心(参观《庄子·大宗师》)。盖拟海于玄虚、禅定之心境：《文子·道原》称“圣人”之“外与物化，而内不失情。……以恬养智，以漠养神。……澹然若大海，泛兮若浮云”；《维摩诘所说经·方便品》第二称维摩诘之“心如大海”：融则谓大海似圣人之心。王弼尝谓：“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取融语说之：应物者，照容镜色也，无累于物者，形惊而义静、迹有而心无也(详见《全晋文》论何劭《王弼传》)。以海面涛生而海底波恬喻入之情动而性静，西籍中亦不期偶遭。一谈艺者尝称古希腊石雕人神诸像，流露情感而若衷心静穆，犹大海然，表面汹涌而底襄晏定(So wie die丁iefe des Meeres allezeit ruhigbleibt，die Oberofiche mag noch SO wfiten·ebenso zeiget derAusdruck in den Figuren der Griechen bei allen Leidenschaftenelne grosse und gesetzte Seele)',1)；一诗人谓入之浮生每为其究竟性灵之反，犹海面浊浪怒激而海底止水澄朗(La vie de l'ho·mine est souvent le contraire du fond de son gme·
＼que la met agit6e par le temp~te est toujours immob·；le etlimpide dans Scs profondeurs)'~。又舆张融铸语如出一手矣。
张融《答周颐书并答所问》：“所以制是《门律》，以律其门；非佛舆道，门将何律，……而近论《通源》，儒不在议。”按同卷《以+门
律，致书周陨》：“吾门世恭佛，舅氏本道，道也与佛，逗极无二；寂然不动，致本则同。·‘…··绳墨弟侄，故为《门律》，数感其一章，通源二道。”合观方知《门律》犹言“家戒”、“家规J)，如颜延之之《庭诘》也。《南齐书》融本传：“融为《间律》自序”云云，其序只自誉文章，未道作书宗旨，而《高逸·顾欢传》：“张融作《门律》”；若无此两节，安能定“门”与“问”之孰正孰讹，以“门律”、“问律”两名均不甚可解也。“通源二道”者，融通释老，以明二氏之异流同源，故《门律》一名《通源论》；卷二。周颐《答张融书难《门律>)、《重答张融书摊《门律，》条引融文，皆冠以“《通源》曰”。《梁书·徐勉传》：“以孔、释二教殊途同归，撰《会林》五十卷”；《通源》之称，犹《会林》也，特所“通”不全同所“会”耳。《门律》又名《少子》；卷一九孔稚圭《答竟陵王启》一：“眷黄老者，实以门业有本。……民之愚心，正执尸弓范。……经以此训张融，融乃著《通源》之论，其名《少子》；《少子》所明，会同道佛，融之此悟，出于民家”；《南史。顾欢传》：“融著《通源》之论，其·名《少子》”，全取孔启中语。孔启言“门业”、“门范”，词意正同“门律”；其言融之“悟”入由于己之“训”迪，比勘《门律自序》：“吾义亦如文，……无师无友”，扬己掠美，二人中必有一焉。《镜花缘》第二三回林之洋谗语海外学僮，夸天朝上国，秘籍具伟乙有“《老子》、《少子》”；所谓《少子》，实李汝珍自喻其书，推李耳为宗老，如继李老君而称李少君耳。盖不知六代著述早有名《少子》者，已李冠而张戴矣。周颐《重答》间“佛儒安在v)＼，，融报以遁词；融《遣令》：“三千买
①J·]·winckelmann，Gedanken iiber die Nachahmung der Griech-5schen Werke in der Malerei und Bildhauer Kunst·il3 Kleine Schriftenund Briefe。Auswah!VOFl w·Sen仟，44。
③ A·de Vigny，Le Journal d，un Porte，in Oeuvres completes，“Bib de la Pl6iade”·Il，1311·
·
棺，无制新衾；左手执《孝经》、《老子》，右手执《小品法华经》”，则似“通源”儒、释、道三家。《南齐书·陆澄传》载澄典王俭争国学置《孝经》事，融斯言亦征其非依违两可者。《全后周文》卷七王褒《幼训》论儒、道、释三家曰：“斯虽为教等差，而义归汲引。吾始乎幼学，及于知命，既崇周、孔之教，兼循老、释之谈”；三家聚一，彰明昭著，非若张融《遭令》尚含意未申也。融谓分流而可通，褒谓并行而不倍，用心有几微之别焉。
张融《门律自序》：。夫文岂有常体”云云。按别见《全汉文》论贾谊《过秦论》、《全晋文》论陆机《文赋》。
、 一八七 全齐文卷一八
虞玩之《黄籍革弊表》：“又生不长发，便谓为道。”按此处“道，，乃“道人”，指僧徒，非“道士”也。秃发充僧，即《儿女英雄传》第五回瘦僧所说：“……有心买上一枝羊油蜡，倒没我逭脑袋光溜溜，’……这就叫：‘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儿”；《文章游戏》初编卷六《崭崭头上放毫光》文亦云：“做和尚则曰‘原来头，。J／
一八八全齐文卷一九
孔稚圭《北山移文》。按此文传诵，以风物刻划之工，佐人事讥嘲之切，山水之清音与滑稽之雅谵，相得而益彰。王安石《松间：O>：“偶向松问觅旧题，野人休诵《北山移》；丈夫出处非无意，猿鹤从来自不知”；盖用种放语为隐士出山解嘲(本事见《玉照新志》卷一)。
乃反《北山移文》耳。宋末潘音《待清轩遣稿子一卷有《反+北山，嘲》四首，如：“达人知进退，曲士岂同谋， 尽使藏身去，谁能为国忧，烟霞成痼疾，声价藉巢由。虎啸雄心在，胡为鹤唳愁，”又：“云壑藏真
1346 。
客，金门寄迹仙。神游《招隐》赋，兴适《考槃》篇。麋鹿耽丰草，龙蛇起大川。由来枯槁辈，长往不知旋”；“反”言若正，则讥宋遣臣之出仕于元者，集中数申斯意，题曰《反《北山，》，实为《续《北山，》也。参观论《全汉文》淮南小山《招隐士》。
“使我高霞孤映，明月独举，青松落阴，白云谁侣，硐户摧绝无与归，石迳荒凉徒延伫。／，按“我”、山之“英灵”自谓，即“诱我松桂，欺我云壑”、“慨游子之我欺”之“我”·盖人去山空，景色以无玩赏者而滋生弃置寂寞之怨嗟也；词旨殊妙。“青松”句与下文“秋桂遣风，春萝罢月”一揆，谓草树皆兴阑气索，无复迎风待月、送香弄影；“罢月j＼，字法，如《魏书。祖莹传》载王肃诗之“荒松无罢风”。“青松”、“白云”一联又可参卷一二王融《为竟陵王与隐士刘纠书》：“素志与白云同悠，高情与青松共爽”；人在山则风物忻遭知己，得以“同悠”·“共爽”，人出山则风物嗒如丧偶，徒成“独举”、“谁侣”。王勃《山亭思友人序》：“惜乎此山有月，此地无人”；李贺《十二月乐词·二月》：“津头送别唱流水，酒客背寒南山死”；苏轼《闻辩才法师复归上天竺，以诗戏问》：“道人出山去，山色如死灰，白云不解笑，青松有余哀”；汤显祖《牡丹亭》第一。出：“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钟惺《隐秀轩集》玄集《乌龙潭吴太学林亭》：“良辰多下钥，闲杀此林邱·”；史震林《西青散记》卷一摘趟阗叔句：“蝶来风有致，人去月无聊，j；工拙不齐，胥抒写稚圭所创意境。物之若自怅欤，抑人代之惜欤，要皆空谷独居、深闺未识之叹尔。苏愿《将赴益州题小园壁》：“可惜东园树，无人也作花”；杜甫壤江头》：“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李华《春行寄兴》：“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1，；韩愈《榴花》：“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又《镇州初归》：“还有小园桃
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白居易《下邦庄南桃花》：“村南无限桃花发，唯我多情独自来，Et暮风吹红满地，无人解惜为谁开”，又《晚桃花》：“一树红桃亚拂池，竹遮松荫晚开时；非因斜日无由见，不是闲人岂得知。寒地生材遣较易，贫家养女嫁常迟，春深欲落谁怜惜，白侍郎来折一枝”，又《柳枝词》：“一树春风千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西角荒园裹，尽Ft无人属阿谁，”；王涯《春闰思》：“闲花落遍青苔地，尽日无人谁得知，”；李贺《北园新笋》之二：“无情有恨何人见·，露染烟啼千万枝”；皮日休《白莲》：“无情有恨何人识，月白风清欲堕时”；施肩吾《吴中代蜀客吟》：“峨眉风景无主人，锦江悠悠为谁绿，”：许浑《客有I-居不遂》：“楼台深锁无人到，落尽束风第一花”；崔橹《华清官》：“明月自来还自去，更无人倚玉阑干”；苏轼《绝句》：“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小径隔溪人不到，东风吹老碧桃花”；秦观《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乱山深处水涤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谢逸《城南》：“长恐归时已闭门，西坛虽好敢盘桓；可怜月夜松杉影，输与沙鸥野鹤看”(《溪堂集》卷五)；姜夔《踏莎行》：“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张炎《西子妆慢》：“遥岑寸碧，有谁识朝来清气，自沉吟，甚年光轻掷，繁华如此，”；齐心同慨，诸余甚多。尚有咏月一词头，专作此用。白居易《集贤池答侍中间》：“主人晚入皇城宿，问客徘徊‘何所须，”池月幸闲无用处，今宵能借客游无y’”《太平广记》卷三二六《沈警》(出《异闻绿》)过张女郎庙诗一：“命啸无人啸。含娇何处娇，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怜宵，”二：“靡靡春风至，微微春露轻，可惜关山月，还成无用明·，j(亦见曾糙《类说》卷二八引陈翰《异闻集。载《感异记》)。杜安世《浪淘沙》：“佳人何处独盈盈，可惜一天无用月，照空为谁明”；史逢祖《临江仙》：“莫教无用月，来照可怜宵”：
l弘
张炎《念奴娇》：“留得一方无用月，隐隐山阳闻笛J(，：《江湖后集》卷三周端臣《古断肠曲》：“惆怅一窗无用月，为谁凉夜晒梧桐”；蒋春霖《水云楼剩稿。东台杂诗》：“只令花寂寞，来伴月黄昏”，暗用沈警两诗，正如史达祖明用之也。山水花月皆无情之物，而闲置幽闭，有穷士怨女之恨，即摄揞李贺诗“无情有恨”四字，略事陈意可矣。西方赋咏，如云：“圆月中天，流光转影，物象得烘托而愈娱目，然了无人见，平白地唐捐耳”(now rcjgns／Fu!]·0rb，d the moon，and，with more pleasing sight，／Shadowy sets off the face ofthings—in vain，／if none regard)0)。或云：“荒漠中独树亭亭(Der einzige，der dort gedieh)，菁英所汇，绪成嘉果(eine Fruchtvoll Saft)，而人踪不至，此树一若未生果者，j(Es zieht kein Wand·erer daher，／Und ffir ihn selbst ist sic nicht da)②。或云：“冷僻无人处，花怏怏然吐幽香”(Mainte fleur 6panche五regret／Son par-rum doux comme secret／Dans les solitudes profondes)@。或云：“石上草间，小花孤表，芳香待人闻，而曾无睹者”(Cette petitefleur que personae n’a jamais vile et qui，$ur ce rocher， dansune touff6 d，herbe，attend d，etrc respir6e)~。或致友书云：“事物
(i) Paradise Lost。V，41 ff··· 回 Hebbel：“Der Baum in der Wiiste”，Werke，hrsg·Th·Poppe，1· 92·
⑧ Baudelaire： “Le Guignon”，Oeuvres completes，“Bib·dc laP16iade”·92·Cf·E·Waller：“TO a lovely Rose”：“That hadst thOUsprung／In deserts where no men abide，|Thou must have uncom·mended died，’；Pope，yhe Rape of the Lock，IV·158：“Like roses thatin desarts bloom and die’’：Gray：“Elegy”：“Full many a flower isborn to blush unseen，／And waste its sweetness on the desert air”(A·Gide，Journal，30 0ct·1934，“Bib·de!a Pl6iade”，1420：“Ces verstrahissent UD anthropocentrisme sournois d’une charmante naivet6。etc·)·
④ Renard，Journal，NRF，169·
之未得人垂注者，是处皆有(And the world is fuU of things andevents，phenomena of all sorts，that go without notice，go un-witnessed)，君独善于领略”，因举此友诗：“远海哀呻不息，风林凄吟莫和，遥空白云飞度，亦无仰望而目送者”(What，if the sea faroff，／Do make its endless moan；／What，if the forest free／Dowail alone；／And the white clouds soar／Untraced in heaven fromthe horizon shore?)Q。长言永叹，无过一女诗人，共篇名《胡为此枉费，》，列举海滨一贝噫风而唱：荒墟芙蓉吐蕊，孤花无侣(Alily budding in a desert place，／Blooming alone／With no corn·panion／To praise its perfect perfume and grace)；玫瑰红艳于棘丛中，不容向迩；细泉涓涓丰草间，仅解林禽松鼠之渴；深林挺生大橡树，只供鼯独作家；云雀凌霄，引吭清歌，偶闻者唯飞逐之他鸟(The fullest merriest note／For which the skylark strains hissilver throat，／Heard only in the sky／By other birds thatfitfully”hase one another as they fly)；美李熟落委地，无行人拾食(The ripest plum down·tumbled to the ground，／…／Butby no thirsty traveller found)；诸如此类，“何苦于无人处浪抛善物乎，”(What waste／Of good，where no man dwells!)@。其写无益掷虚牝之旨，洵可谓博依者欤卜 ·
尚有一意境，近似而易乱者。水声山色，鸟语花香，胥出乎本然，自行其素，既无与人事，亦不求人知。《隋唐嘉话》记隋炀帝所妒羡之王胄断句：“庭草无人随意绿”，即是一例。马令《南唐书·女宪传》：“后主……又尝与E昭惠周王后移植梅花于瑶光殿之西，及花时而后已殂，因成诗见意，……云：‘失却烟花主，东君自不知；清香更何用，犹发去年枝，，此足以见光景于人无情，而人于景物不可认
，]，
而有之也”；足申此意。他如岑参《山房即事》：“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杜甫《滕王亭子》：“古墙犹竹色，虚合自松声”，又《过故斛斯校书庄》：“断桥无复板，卧柳自生枝”；刘禹锡《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又《西塞山怀古》：“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包佶《再过金陵》：“江山不管兴亡事，一任斜阳伴客愁”；李贺《经沙苑》：“无人柳自春”：崔护《题城南》：“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陈师道式妾薄命》：“叶落风不起，山空花白红”；贺铸《登戏马台》：“不管兴亡城下水，稳浮渔艇入淮天”；陆游《楚城》：“一千五百年间事，只有滩声似旧时”；彭而述<筇竹寺》之四：“六诏雕残旧战场，青山无恙一松长，王孙老去仁祠在，颇耐兴亡是夕阳，j(《让史亭诗集》卷一六：邓孝威《天下名家诗观》初集卷四选此诗，“祠”上一宇缺作方孔，《晚晴彩诗汇》卷二三亦选之，作“荒祠”，疑未见本集而臆补)。西方诗人亦云：“玫瑰无所为而为，作花即作花耳，不问亦不计人之得见与否也”(Die Ros ist ohn warum；siebifihet，weil sie blfihet，／Sie acht，nicht ihrer selbst，fragt nicht，ob man sie siehet)④。或云：“巉岩之脊，娆瘠无膏润，不宜卉植，金雀花独吐蕊播馨，孤芳自得于荒凉寂寞之所”(tuoi cespi solitariintorno spargi，／odorata ginestra，”ontenta dei deserti)@。或托
。) C·C·Abbott，ed·，Thc Correspondence of G·M。Hopkinsand R·W·Dixon，7(Dixon：“Sympathy：an Ode，’)·
(① Christina Rossettj：“TO What Purpose iS this Waste?”·PoeticalWorks。ed w·M·Rossetti·305·
(百) Danie!VOrl Czepko： “0hne Warum”， M·wehrli·DeutscheBarocklyrik，3。Aufl·，175·
④ Leopardi：“La Ginestra O“Fiore de]Deserto”·Opere。Ric·cardo Ricciardi，I，153·Cf·Mallarm6，Herodiade·II：“Nourrice：‘Tristefleur quj crott seule et n，a pas d’akttre emoi／·oHe SOn ombre daml，eau vue avec atonie…’Herodiade：‘Oui·c’est pour moi；pour moique je fleuris d6serte”，，Oeuv·comp·，“la Pl6iade”，46—7·
、
为野花(eine Feldblume)答人惜其热赏玩者云：“汝真笨伯l汝以吾舒香弄色为博人知赏耶，吾聊以白娱尔”(du丁hor!meinst du，ich bltihe，um gesehen ZU werden·Meiner und nicht der Andernwegen blfihe ich，blfihe，weil，S mir gefiil|t：darin，dass ich btfiheund bin，besteht meine Freude und racine Lust)㈢。窃谓张九龄《感遇》：“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草木有本心1，何求美人折，”或彭兆荪《近日刊诗集者纷纷，漫题四诗于后》：“我似流莺随意啭，花前不管有人听”(《小谟觞馆诗集》卷七)，不妨断章，借中斯意。若夫杜、刘、包，贺、陆、彭诸作，兼感存殁兴亡，则周亮工《尺牍新钞》卷四卓发之《与丁叔潜》所谓：“重过旧馆，人地都非，昔人云：‘声无哀乐，，此地亦当无哀乐耳，”风月、草木，典江山可连类焉。
杜甫《宿府》：“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又《蜀相》：“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鹏空好音”：两联出句即“不管有人听”、“白尔为佳节”也，而对句之“空好”、为“谁”好，又ItlI~L稚圭《移文》所致慨也。两意各以七字分咏，得以聚合映射于一联之中，此亦读杜之心解也。韩愈《送石洪处士》：“长把种树书，人云‘避世士’；忽骑将军马，白号‘报恩子’。风云入壮怀，泉石别幽耳”；嘲隐逊不终，与稚圭斯文无异。然韩诗“风云”指出仕而“泉石”指退隐，孔文“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则“风云”、“石泉”同谓隐居。斯又王安石所云“文同不害意异”之例耳。
一八九 全齐文卷二五
谢赫《古画品》。按论古绘画者，无不援据此篇首节之“画有六法”。然皆谬采虚声，例行故事，似乏真切知见，故不究文理，破句失读，积世相承，莫之或省。论古诗文评者，复一曲自好，未尝凿壁
借明，乞邻求醯，几置“六法”于六合之外，眉睫邈隔山河，肝胆反成胡越。盖重视者昧其文，漠视者恝其旨，则谓谢赫此篇若存若亡，未为过尔。
“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按当作如此句读标点。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一漫引“谢赫云”：“一日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日应物象形，四日随类赋彩，五日经营位置，六日传模移写”；遂复流传不改。名家专著，破句相循，游戏之作，若明周宪王《减斋乐府·乔断鬼》中徐行讲“画有六法、三品、六要”，沿误更不待言。脱如彦远所读，每“法／，胥以四字俪属而成一词，则“是也”岂须六见乎，只在“传移模写”下一之已足矣。文理不通，固无止境，当有人以为四字一词、未妨各系“是也”，然观谢赫词致，尚不至荒谬乃尔也。且一、三、四、五、六诸“法”尚可牵合四字，二之“骨法用笔”四字截搭，则如老米煮饭，捏不成团。盖“气韵”、“骨法”、“随类”、“传移”四者皆颇费解，“应物”、“经营”二者易解而苦浮泛，故一一以浅近切事之词释之。各系“是也”，犹曰：“气韵’即是生动，·J骨法’即是用笔，‘应物’即是象形j)等耳。谢赫反复言“气韵”、“气”、“韵”，而《第一品》评张墨、苟勖曰：“风范气候，极妙参神，但取精灵，遣其骨法”!《第二品》评颅骏之曰：“神韵气力，不逮前贤”，《第五品》评晋明帝曰：“虽略于形色，颇得神气”，是“神韵J＼，与“气韵”同指。谈艺之拈“神韵”，实自赫始；品画言“神韵”，盖远在说诗之先、陆机《文赋》：“收百世之阙文，采千载之遗韵”，“韵”与“文”互文一意，谓残缺不全舆遗
l i) Schopenhauer、Parerga，Kap·XXXi，§388，S~imtl·Werk。。hI’Sg·P·Deussen，V，714·
留犹在之诗文，乃指篇章，非指风格也。王士祯《蚕尾集》卷七《芝廛集序》论‘‘南宗錾”之“理”而申言曰：“虽然，非独画也，古今风骚流别之道，固不越此”，却未识“风骚之道”早著于“画理”，严羽所倡神韵不啻自谢赫传移而光大之。翁方纲《复初斋文集》卷八《神韵论》如缺齿咬虱、钝锥钻木，且渠侬自命学人而精鉴书画，亦竟不能会通以溯源于谢赫。近贤著述，倘有表微补缺者欤，余寡陋未之睹也。
谢赫以“生动”释“气韵”，又《第六品》评丁光曰：“非不精谠，乏于生气／，；《全陈文》卷一二姚最《续画品》评赫自作昼曰：“写貌人物，……意在切似。……至于气韵精灵，未极生动之致。”则“气韵”匪他，即图中人物栩栩如活之状耳。所谓颊上添毫，“如有神明”(《世说。巧艺》)，眼中点睛，“便欲言语”(《太平御览》卷七。二又七五。引《俗说》)；谢赫、姚最曰“精灵”，顾恺之曰“神明，，，此物此志也。古希腊谈艺，评泊雕刻绘画，最重“活力，，或“生气”(enar-晌a)①，可以骑驿通邮。旧见西人译“六法，j，悠谬如梦寐醉呓，译此法为“具节奏之生命力”(rhythmic vitality)者有之，为“心灵调和因而产生生命之活动”(1a consonance de l'esprit engendre lemouvement de la vie)者有之，为“生命活动中心灵之运为或交响”(operation or revolution，or concord or reverberation，of thespirit in life movement)者有之，为“精神之声向或生力之震荡舆生命之运动”(Spirit Resonance，or Vibration of Vitality，andLife Movement)者有之②；其遵奉吾国传讹，以两语截搭，不宜深责也，其强饰不解以为玄解，亦不足怪也，若其睹灯而不悟是火，数典忘祖，则诚堪悯嗤矣。“六、传移，模写是1b”；又《第五品》评刘绍祖：“善于传写，不闲其思。……号曰‘移画’，然述而不作，非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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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盖刘临仿名迹以成摹本(copying)，原属画师惯事。译者亦作离奇解会，凿浅成晦，有如此者。
谢赫之世，山水诗已勃兴，而画中苦乏陶、谢之伦，迫使顾、陆辈却步；山水画方滋，却尚不足典人物画争衡，非若唐后之由附庸而进为宗主也(参观论《全后汉文》仲长统《昌言》)。赫所品之画，有龙，有蝉雀，有神鬼，有马，有鼠，尤重“象人／，；故谢肇涮《五杂俎>>卷七评“六法”曰：“此数者何尝一语道得画中三昧，不过为绘人物、花鸟者道耳。”龙、马、雀、鼠、蝉同于入之具“生”命而能“动”作，神、鬼则直现人相而加变怪⑨。《世说·排调》：“桓豹奴是王丹阳外甥，形似其舅，桓甚讳之。宣武曰：‘不恒相似，时相似耳；恒似是形，时似是神”；《全晋文》卷二九王坦之《答谢安书》：“人之体韵犹器之方圆”，其书与谢安来书均载《晋书》坦之本传，论立身行已者。“形”即“体”，“神”即“韵”，犹言状貌与风度；“气韵／，、。神韵”即“韵j，之足文申意·胥施于人身。如《全宋文》卷一。顺帝喀诏溢王敬弘》：“神韵冲简，识字标峻”；《世说。任诞》：“阮浑长成，风气韵度似父”；《金楼子·后妃》记宣修容相静惠王云：“行步向前，气韵殊下”，又《杂记》上记孔翁归“好饮酒，气韵标达”。赫取风鉴真人之语，推以目画中之人貌以至物象，犹恐读者不解，从而说明曰：“生动是也。”杜甫《丹青引》：“褒公鄂公毛发动，英姿飒爽来酣战”，正赫所谓“气韵”矣。赫谓六法“惟陆探微、卫协备该之矣”，又称卫协
①Jean H·Hagstrum，The Sister Arts，1 1—2·
② L。Giles，Introduction to the History of Chinese Pictorial Art，24；R·Petrucci·La Philosophie de la Nat~e dans rArt d’Extreme·Orient，89；A·K·Coomaraswamy，The Transformation of Nature snArt，20；O·Sir6n，The Chinese on the Art of Painting，19·
(零 Cf·Kant，Anthrop010gse，§32，Werke，hrsg。E· Cassirer，VI II，65·
“六法之中，殆为兼善”，而唐朱景元《唐朝名画录·叙》云：“夫画者以人物居先，禽兽次之，山水次之，楼殿屋木次之。……以人物禽兽，移生动质，变态不穷，……故陆探微画人物极其妙绝，至于山水草木湘戍而已。”故知赫推陆、卫，着眼只在人物，山水草木，匪所思存，“气韵”仅以品人物画。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一“试论”六法，更为明白，有云：“至于台阁树石车舆器物，无生动之可拟，无气韵之可侔。……顾恺之曰：‘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其台阁一定器耳，差易为也’；斯言得之。……鬼神人物有生动之可状，须神韵而后全，若气韵不周，空陈形似，谓非妙也。……今之画人，粗善写貌，得其形似，则无其气韵，具其彩色，则失其笔法。”张引顾恺之语，足征晋、宋风尚，赫之品画，正合时趋。其以“生动”典“气韵”对称互文、“神韵／，与“气韵”通为一谈，亦堪佐证吾说。论“彩色，，与“笔法”得此失彼，即赫所言二、四两法之胜解，似《文心雕龙。风骨》之以“骨”彩”对照；五代以后画花鸟者不用墨笔钩勒而迳施彩色，谓之“没骨法”者以此。“骨法”之“骨”，非仅指画中人像之骨相，亦隐比画图之构成于人物之形体。画之有“笔”犹体之有“骨”，则不特比画像于真人，抑且迳视画法如人之赋形也(参观《全晋文》论王羲之《书论》)。山水画后来居上，夺人物画之席，郭若虚《图画闻见志》卷一所谓“若论人物，则近不及古，若论山水，则古不及近”；优劣之等差，亦寓盛衰之递代。于是“气韵”非复人物画所得而专矣。、如荆浩《笔法记》一名《山水画录》即云：“夫画有六耍：一曰气，二日韵”，又曰：“凡笔有四势，谓筋、肉、骨、气”；韩拙《山水纯全论》中《观画别识》及《林木》两节曾分别阐释之(二文皆见《佩文斋书画谱》卷一三)。盖初以品人物，继乃类推以品人物画，终贝0扩而充之，并以品山水画焉。风扇波靡，诗品与画品归于一律。然二者顾名按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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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后影响，而析理探本，正复同出心源。诗文评所谓“神韵说”匪仅依傍绘画之品目而立文章之品目，实亦迳视诗文若活泼刺之人。盖吾人观物，有二结习：一、以无生者作有生看(animism)，二、以非人作人看(anthromorphism)。鉴画衡文，道一以贯。图画得具筋骨气韵，诗文何独不可。《抱朴子》外篇《辞义》已云：“妍而热据，证援不给，皮肤鲜泽而骨散迪弱”；《颜氏家训。文章》亦云：“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既赋以形骸，则进而言其“气韵”、“神韵”，举足即至，自然之势。故《颜氏家训·名实》记一士族，“天才钝拙／，，束莱王韩晋明设谯面试，“辞人满席，属音赋韵，命笔为诗；彼造次即成，了非向韵”；“赋韵”之“韵”、韵节、韵脚之“韵”也，而“向韵”之“韵”，则“气韵”、“风韵，j之“韵”矣。《梁书·文学传》下沉约称刘杏二《赞》云：“词采妍富，事义毕举，句韵之间，光影相照”；《赞》为押韵之文，“句韵”犹“赋韵”。《文赋》之“遣韵”乃“赋韵”、“句韵”之“韵”，非“向韵”之“韵，J也。李厅《济南集》卷八《答赵士舞德茂宣义论弘词书》：“凡文之不可无者有四：一El体，二曰志，三日气，四曰韵。……文章之无体，譬之无耳目口鼻，不能成人。文章之无志，譬之虽有耳目口鼻，而不知视听臭味之所能，若土木偶人，形质皆具而无所用之。文章之无气，虽知视听臭味，而血气不充于内，手足不卫于外，若奄奄病人，支离憔悴，生意消削。文章之无韵，譬之壮夫，其躯干枵然，骨强气盛，而神色昏瞢，言动凡浊，则庸俗鄙人而已。”(参观王铎《拟山园初集》第二四册《文丹》：“文有神、有魂、有魄、有窍、有脉、有筋、有腠理、有骨、有髓”；又徐枋《居易堂集》卷一《与杨明远书》、斋藤谦《拙堂文话》卷七《文譬之人身》条。)观此可识谈艺仅道“韵”者，意中亦有生入之容止风度在，无异乎言“神韵”、“气韵”也。歌德小说中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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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二人告女角曰：“人最顾影白怜，随处触目，莫不如对镜而照见己身焉”(aber der Mensch ist ein wahrer Narzis：er bespiegelt sichfiberall gern selbst)；故其观动植两类、地火水风四大等，皆肖己之心性气质①。斯言也，不特格物为尔，谈艺亦复如是，“气韵”，“神韵”即出于赏析时之镜中人自相许矣。
画品文评先后同标“神韵”，将无如周人、郑人之同言“璞”而一以名玉·一以名鼠耶，尝观谢赫以至严羽之书，虽艺别专门，见有深浅，粗言细语，盍各不同，然名既相如而复实颇相如者，固可得而言 ，也。谢赫评晋明帝：“虽略于形色，颇得神气”；评丁光：“非不精谨，乏于生气”；评顾骏之：“神韵气力，不逮前贤，精微谨细，有过往哲，，；评张墨、苟勖曰：“风范气候，极妙参神。……若拘以体物，则未见精粹，若取之象外，方厌膏腴，可谓微妙也。”荆浩、韩拙论山水：“韵者，隐露立形，备意不俗”：谓不尽画出，而以显豁呈“露”与“隐”约蔽亏，错综立形烘托备意(concealment yet revelation)，可参司空图<诗品·形容》：“离形得似，，，陈与义《墨梅》：“意足不求颜色似。”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近而不浮，远而不尽，然后可以言韵外之致”，又《舆极浦书》：“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岂容易可谈哉，·l，又《诗品·雄浑》：“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李为云：“如登培楼之邱，以观崇山峻岭之秀色；涉潢污之泽，以观寒溪澄浑之清流：如朱弦之有余音、太羹之有遣味者，韵也”；“登培蝼”、“涉潢污”两喻，可参《与极浦书》：“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间也”，又《诗品。超诣》：“远引若至，临之已非。”严羽《沧浪诗话》称“诗之有神韵者”：“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可参姜夔《诗说》：“语贵含蓄，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束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天下之至言也。”综会诸说，刊华落实，则是：画之写景物，不尚工细，诗之道情
]358 、
事，不贵详尽，皆须留有余地，耐人玩味，俾由其所写之景物而冥观未写之景物，据其所道之情事而默识未道之情事。取之象外，得于言表(to overhear the understood)，“韵”之谓也。曰“取之象外”，曰“略于形色”，曰“隐”，曰“含蓄”，曰“景外之景”，曰“余音异味”，说竖说横，百虑一致。明初沈颢《画尘》倡“禅与画俱有南北宗”之论，“创作《十笔图》”，惟骛“高简”，芟繁密以求深永，“味外取味”；其于谢赫不啻严羽之于司空图矣。宋人言“诗禅”，明人言“画禅”，课虚叩寂，张皇幽眇。苟去其缘饰，则“神韵”不外乎情事有不落言诠者，景物有不着痕迹者，只隐约于纸上，俾揣摩于心中。以不画出、不说出示画不出、说不出(to evoke the inexpressible by the un-expressed)，犹“禅”之有“机”而待“参j，然。故取象如遥眺而非逼视，用笔宁疏略而毋细密；司空图《诗品。含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冲淡》：“遇之匪深，即之已稀，脱有形似，握手已违”；《缜密：3真：“是有真迹，如不可知，语不欲犯，思不欲痴”；《飘逸》：“如不可执，如将有闻，识者有领，期之愈分，，；反复指说，殆类西方十七世纪诀艺盛称之“不可名言”(je ile sais quoi)矣④。因隐示深，由简致远，固修词之旧诀常谈。古印度说诗，亦有主“韵”(dhvani，sound，ech0，tone)一派，“韵”者，微示意蕴(Vyafigya，suggested sense)，诗之“神”髓，于是乎在(Dhvani is definitely posed aS the“soul”or essence of poetry)@)。西方古师教作文谓幽晦隐约则多姿致，
① Die Verwandtsehaften，I·iV，S~imtliche Werke，“Tempel·Klass·iker”，X，36·
③ J·Brody，Boileau and Longinus，54—6；Giulio Natali，Frondesparte，39—55·Cf·Le P·Bouhours，Entretiens d，Ariste et d，Eugene，V，Armand Colin，145(1e je ne scay quoy comme ces beaut6z couvertesd，un voile)·
⑧S·K·Dc，Studies in the History of Sanskrit Poetics，Lucas，11，191，199；Cf·De，Sanskrit Poetics as a Study of Aesthetics，8·
质直明了则乏趣味(Even obscurity often produces force，sincewhat is distantly hinted is forcible，while what is plainly statedis held cheap)@。后世名家如狄德罗谓晓达不足感人，诗家当骛隐味(La clart6 ne vaut rien pour 6mouvoir· Pontes， soyez t~n6-brcux)④；儒贝尔谓文带晦方工，盖物之美者示人以美而不以美尽示于人Ol serait singulier que le style ne ffit beau que lorsqu，il aquelque obscurit6，c，est-~-dire quelques nuages·Il est certainque le beau a‘toujours五la fois quelque beaut6 visible et quel-que beaut6 cach6e)~。利奥巴迪反复言诗宜朦胧黢黩，难捉摸，不固必，语无滞着则意无穷尽(idee e p~nsieri vaghi e indefiniti；con·fonde l'indefinito coil，infinito；una picolissima idea confusa色sempre maggiore di una grandissima，affatto ehiara)，浑沦惚恍，隐然而不皎然，读者想象绰然盘旋(il lasciar molto alia fantasiaed al cuore del lettore；descrivendo con pochi colpi e mostran·do poche patti dell，oggetto，lasciavano l'immaginazione errarenel vago；Sono poetissme e piacevoli，perch6 destano idee vas-te，e indefinite；已piacevole per il vago dell’idea)④。叔本华云：“作文妙处在说而不说，正合希腊古诗人所谓‘半多于全，之理。切忌说尽，法国诗人所谓‘详尽乃使人厌倦之秘诀”(Immer noch bess—er，etwas Gutes wegzulassen，als etwas Nichtssagendes hinzula·ssen·Hier findet das Hesiodische piton~misu pant6s·Ueber·haupt nicht Alles sagen：le secret pour e‘re ennuyeux c’est detout dire)~；希腊诗句即希西奥特(Hesiod)<<工作与时日》(Worksand Days)第四。行，法国诗句见伏尔泰《咏人》(Sur l'Homme)第六首。爱伦。坡舆马拉梅所主张，流传尤广，当世一论师说之曰：
“使人起神藏鬼秘之感，言中未见之物仿佛匿形于言外，即实寓虚，以无为有，若隐而未宣，乃宛然如在”(si l'on produit an effet demyst~re，un SellS de non-r4v414，cela tiendra lieu des contenusm~mes qui manquent·L，abselice d’un contenu se traduira dansla pr6somption d，tin contenu·Le sens du cach6 peut bien tra·duire une absence en une pr6sence)~。《全三国文》卷五三伏义《舆阮嗣宗书》所讥“闭虚门以示不测者j)，几可以断章借喻。论诗文尔许语与谢赫、荆浩、沈颢辈论画“取之象外”、“隐露立形”、“愈简愈入深永／，，不介自亲焉，参观《太平广记》卷论卷二一三《张萱》。吾国首拈“韵”以通论书画诗文者，北宋范温其人也。温著《潜溪诗tlll>>，今已久夫。宋人谈艺书中偶然征引，皆识小语琐，惟《永乐大典》卷八。七《诗》字下所引一则，因书画之“韵”推及诗文之“韵”，洋洋千敷百言，匪特为“神韵说”之弘纲要领，抑且为由画“韵”而及诗“韵”之转捩进阶。严羽必曾见之，后人迄无道者。《宋
① Demetrius，On Style。V·254，“Loeb”，457·
②Diderot：“Salon de l767”，0euv·eomp·。6d·Ass6zat et Tour·Beux，Xl，147·Cf·Burke，Inquiry into the Sublime and the Beautiful，ed·了·T·Boulton·60一2·
③ Joubert，Pens6es，XXl·32·Cf·Montaigne，Essals，IIl·5，“laP16iade”·846(1es vers de ces deux p06tes etc·)·
④ Leopardi，Zibaldone，Mondadori，I，105，382，971；!，86，126，1145。I1，1128·
⑤ Schopenhauer， Parerga und Paralipomena， Kap· ]3， §283，S~imtliehe Wcrke·hrsg·P·Deussen。V·、570· Cf·Die Welt als Wmeund Vorstellung，Erg~tnzungen，Kap·34：“Ganz befriedigt durch denEindruck eines Kunstwerks sind wir nur dann·wann er etwas hinter·]fisst，’das wir·bei allem Nachdenken dariJber，nicht bis zur Deutlichkeiteines Begriffs herabziehen K6nnen·”
(小 G·Morpurg0·Tagliabue，L，Esth6tique contemporaine：une En·qu~te·tr·Marcelle Bourrette Serre，499·
诗话辑夫》上册有《潜溪诗眼》一卷，搜撷《渔隐丛话》等得廿八则，皆鳞爪之而也，当以《大典》此则补益之。故摘录较详，稍广其傅尔。“王傅定观好论书画，尝诵山谷之言曰：‘书画以韵为主。’予谓之曰：‘夫书画文章，盖一理也。然而巧、吾知其为巧，奇、吾知其为奇；布置关C，开)阖，皆有法度；高妙古澹，亦可指陈。独韵者，果何形貌耶，’定观曰：‘不俗之谓韵。’余曰：‘夫俗者，恶之先，韵者、美之极。书画之不俗，譬如人之不为恶。白不为恶至于圣贤，其间等级固多，则不俗之去韵也远矣。’定观曰：‘潇洒之谓韵。’予曰：‘夫潇洒者、清也，清乃一长，安得为尽美之韵乎，，定观曰：‘古人谓气韵生动，若吴生笔势飞动，可以为韵乎，，予曰：‘夫生动者，是得其神；曰神则尽之，不必谓之韵也。，定观曰：‘如陆探微数笔作狻猊，可以为韵乎，’余曰：‘夫数笔作狻猊，是简而穷其理；曰理则尽之，亦不必谓之韵也。，定观请余发其端，乃告之曰：‘有余意之谓韵。，定观曰：‘余得之矣。盖尝闻之撞钟，大声已去，余音复来，悠扬宛转，声外之音，其是之谓矣。’余曰：‘子得其梗概而未得其详，且韵恶从生，’定观又不能答。予曰：‘盖生于有余。请为子毕其说。白三代秦漠，非声不言韵；舍声言韵，自晋人始；唐人言韵者，亦不多见，惟论书画者颇及之。至近代先逢，始推尊之以为极致；凡事既尽其美，必有其韵，韵苟不胜，亦亡其美。夫立一言于千载之下，考诸载籍而不缪，出于百善而不愧，发明古人郁塞之长，度越世间闻见之陋，其为有亡，能)包括泉妙、经纬万善者矣。且以文章言之，有巧丽，有雄伟，有奇，有巧，有典，有富，有深，有稳，有清，有古。有此一者，则可以立于世而成名矣；然而一不备焉，不足以为韵，众善皆备而露才见长，亦不足以为韵。必也备众善而自韬晦，行于简易闲澹之中，而有深远无穷之味，……
1362 、
测之而益深，究之而益来，其是之谓矣。其次一长有余，亦足以为韵；故巧丽者发之于平澹，奇伟者行之于简易，如此之类是也。白《论语》、<<六经》，可以晓其辞，不可以名其美，皆自然有韵。左邱明、司马迁、班固之书，意多而语简，行于平夷，不自矜街，而韵白胜。自曹、刘、沈、谢、徐、庾诸人，割据一奇，臻于极致，尽发其美，无复余蕴，皆难以韵与之。唯陶彭泽体兼众妙，不露锋锥，故曰：质而寅绮，臞而实腴，初若散缓不收，反覆观之，乃得其奇处；夫绮而腴、与其奇处，韵之所从生，行乎质与臞而又若散缓不收者，韵于是乎成。……是以古今诗人，唯渊明最高，所谓出于有余者如此。
至于书之韵，二王独尊。……夫惟曲尽法度，而妙在法度之外，其韵自远。近时学高韵胜者，唯老坡；前辈故推蔡君谟为本朝第一，其实山谷以为不及坡也。坡之言曰：苏子美兄弟大俊，非有余，乃不足，使果有余，则将收藏于内，必不如是尽发于外也：艾、曰：美而病韵如某人，劲而病韵如某人。……山谷书气骨法度皆有可议，惟偏得《兰亭》之韵。或日‘子前所论韵，皆出于有余，今不足而韵，又有说乎，盖古人之学，各有所得，如禅宗之悟入也。山谷之悟入在韵，故关亡，开)辟此妙，成一家之学，宜乎取捷径而迳造也。
如释氏所谓＼‘超直入如来地者，考其戒、定、神通，容有未至，而知见高妙，自有超然神会，冥然吻合者矣。……然所谓有余之韵，岂独文章，自圣贤出处古人功业，皆如是矣。……然则所谓韵者，亘古今，殆前贤秘惜不传，而留以待后之君子欤。”融贯综赅，不特严羽所不逮，即陆时雍、王士祯辈似难继美也，
范氏以“一超人如来地／＼，，喻黄庭坚书法之得“韵”，可合之《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一九又《诗人玉屑》卷一五引《潜溪诗眼》“识文章当如禅家有悟门”一节、《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引《潜溪诗眼》“学
者先以识为主，禅家所谓‘正法眼藏，”一节，即严羽《沧浪诗话》之以禅喻诗。范氏以“韵”为“极致”，即《沧浪诗话》：“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范氏释“韵”为“声外”之“余音”遣响，足做人物风貌与艺事风格之“韵”，本取譬于声音之道，古印度品诗言“韵”，假喻正同。尝睹儒贝尔论诗云：“每一字皆如琴上张弦，触之能生回响，余音波漫”(Dans le style p06tique，chaque mot retentit COlIlnae le sond，une lyre bien mont6e，et laisse toujours apr~s lui un grandhombre d’ondulations)(i)。让。保罗论浪漫境界，举荷马史诗为例，谓“琴籁钟音，悠悠远逝，而袅袅不绝，耳倾己息，心聆犹闻，即证比境”(man das Romantische des wogende Aussummen einer Saiteoder Glocke nennt，in welchem die Tonwoge wie in immerferneren Weiten verschwimmt und endlich sich verliert in unsselber und，obwohl aussen schon still，noch innen lautet)~；犹《全唐文》卷四五四李子卿《夜闻山寺钟赋》所云：“其稍绝咀，小不窕兮细不紧，断还连兮远还近，着迥风而欲散，值轻吹而更引。”司当达论画云：“画中远景能引人人胜，若音乐然，唤起想象以充褕迹象之所未具。清晰之前景使人乍见而注视，然流连心目问者乃若隐若现之空蒙物色。大师哥来杰奥画前景亦如远眺苍茫，笔意不近雕刻而通于音乐”(La magie des lointains，cette partie de lapeinture qui attache les imaginations tendres·…Par l五elle Serapproche de la musique，elle engage l'imagination五finir cestableaux；et si，dans le premier abord，nOllS sommes pl us frap·p6s par·1es figures du premier plan，c，est des objets dont lesd6tails sont五moiti6 cach6s par l'air que nous nous souvenonsavec le plus de charme·
· COlTIme dans le lointain memes les figures de premier plan…
C’est de la musique，et ce n’est pas de la sculpture)@。三人
以不尽之致比于“音乐”、“余音”、“远逝而不绝”，典吾国及印度称
之为“韵”，真造车合辙·不孤有邻者。谢赫以“生动”诠“气韵”，尚
未逢意尽蕴，仅道“气”而未申“韵”也；司空围《诗品·精神》：“生气
远出”，庶可移释，“气”者“生气”，“韵”者“逮出”。赫草创为之先，
圆润色为之后，立说由粗而渐精也。曰“气”曰“神”，所以示别于形
体，曰“韵”，所以示别于声响。“神”寓体中，非同形体之显实，“韵”
袅声外，非同声响之亮澈；然而神必托体方见，韵必随声得聆，非
一亦非异，不即而不离。《百喻经》第一则云：“有愚人至于他家，主
人与食，嫌淡无味，主人为益盐。既得盐美，便自念，言：‘所以美
者，缘有盐故；少有尚尔，况复多也，，便空食盐”(参观《吕氏春秋·
用民》以“疆之于味，j喻“不可无有而不足专恃”)；贺贻孙《诗筏》：
“写生家每从闲冷处传神，所谓颊上加三毛也。然须从面目颧颊上
先着精彩，然后三毛可加。近见诗家正意寥寥，专事闲语，譬如人
无面目颜颊，但具三毛，不知果为何物，”南宗画、神韵派诗末流之
弊，皆“但具三毛”、“便空食盐”者欤。
王明清《挥尘余录》卷三言王僻“有才学，好与元祐故家游，范
(钓 Joubert，Pens~es·Tit·XXl·38·
汪) Jean Paul， Vorschule der Aesthetik， V· 22， Werke， Car!Hanser，V，88·Cf·Gottfried Keller，Der griine Heinrieh，I1·xii(dersehnsfichtige Reiz der GlockentSne)，Siimtliche Werke，Aufbau Vedag，Iv·307—8。
⑨ Stendhal，Histoire de la Peinture en Italie，Liv·II，ch·28，texte 6tabli et annot6 par P·Arbelet，I，152—3·Cf·Hugo von YIoff·mannsthah“Del-Tod des Tizian”、Gedichte und·yrische Dramen·hrsg·H·Steiner，17(die grosse Kunst des Hintergrundes；ahnen mehr alsschauen)·
元实温《潜溪诗眼》中亦称其能诗”，即此节中与范氏问答之人。黄庭坚《豫章文集》卷二八《跋翟公巽所藏石刻》评王著书“用笔圆熟，……但病在韵耳”，即僻记庭坚论书画“以韵为主”之例。吕本中翠紫微诗话》记范氏“既从山谷学诗，要字字有来历”；其言“韵”
即亦推演师说。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三、卷四记范氏性行顿亲切，范娶秦观女，所谓“山抹微云’女婿”者是。谢赫言“气韵”，世共知而玩忽误会；范温言“韵”，则茫茫久沉前闻，渺渺尚尘今观也。
一九。 全齐文卷二六
那伽仙《上书》：“吉祥利世间，感摄于群生；所以其然者，天感化缘明。……菩萨行忍慈，本迹起凡基，一发菩提心，二乘非所期。……生死不为厌，六道化有缘，具修于十地，遗果度人天。功业既已定，行满登正觉，万善智善备，惠日照尘俗。……皇帝圣宏道，兴隆于三宝，垂心览万机，威恩振八表。……陛下临万民，四海共归心，圣慈流无疆，被臣小国深。”按《南齐书·蛮、东南夷传》记扶南王遣天竺道人释那伽仙上表进贡，载二表文及此《书》，当皆是译文。此书词旨酷肖佛经偈颂，然憩颂虽每句字数一律，而不押韵脚，此《书》乃似五言诗而转韵六次者。窃谓其有类《东观汉记77卷二二载榨都夷白狼王唐敢《遗夷乐德、慕德、怀德歌》三章，亦见《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译文出犍为郡掾m恭手。恭所译为四言，《慕德》·《怀德》二篇叶韵，而《乐德》以“意”或“合”(王先谦《后汉书集解》引惠栋曰：“当作‘会”)、“来”、“异”、“食”、“备”、“嗣)／、“炽”押脚，强叶而已；又据《漠记》并载“夷人本语”，原作每句四字或四音，与译文句当字对。释那伽仙此篇本语决不与华语字音恰
等，而译文整齐剖一，韵窘即转，俾无咀昭，工力在田恭译之上也。
纪昀《纪文达公文集》卷九《耳溪诗集序》：“郑樵有言：‘瞿昙之书能至诸夏，而宣尼之书不能至跋提河，声音之道有障碍耳。’此似是而不尽然也。夫地员九万，国土至多。自其异者言之，岂但声音障碍，即文字亦障碍。 自其同者言之，则殊方绝域，有不同之文字，而无不同之性情，亦无不同之义理，虽宛转重译，而义皆可明。见于经者，喀春秋传》载戎子驹支自云言语不通而能赋《青蝇》，是中夏之文章可通于外国。见于史者，《束观漠记》载白狼《慕德》诸歌，是外国之文章，可通于中夏。”论殊明通。《说苑。善说》篇载越人《拥楫之歌》，本语之难解，不亚白狼三《歌》，而译文之词适调谐、宜于讽诵，远逾三《歌》及那伽仙一《书》，纪氏不举作译诗之朔，当是以其为中土方言而非异族或异域语耳。《乐府诗集》卷八六无名氏《敕勒歌》下引《乐府广题》云：“歌本鲜卑语，译作齐言，故句长短不等”；字句固参差不齐，而押韵转韵，口吻调利，已勿失为汉人诗歌体。北朝乐府，相类必多，如《折杨柳歌辞》之四：“遥看孟津河，杨柳郁婆娑，我是虏家儿，不解漠儿歌”；其为译笔，不啻自道。皆吾国译韵语为韵语之古例，足继三《歌》一《书》者。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卷八《醉义歌》有《序》云：“遣朝寺公大师贤而能文，《醉义歌》乃寺公之绝唱也。昔先人文献公尝译之；先人早逝，予恨不得一见。及大朝之西征也，遇西辽前郡王李世昌于西域，予学遗字于李公，菩岁顿习，不揆狂斐，乃译是歌，庶几形容于万一云。”七言歌行几九百字，伟然钜观，突过后漠、南北朝诸译诗矣。晚清西学东渐，遥译外国诗歌者浸多，马君武、苏曼殊且以是名其家。余所睹记，似当数同治初年董恂译“欧罗巴人长友诗”为最早，董氏《荻芬书屋诗稿》未收，只载于董长总理衙门时僚属方浚师《蕉轩随录》
卷一二中。“欧罗巴入长友诗，j实即美国诗人郎法罗
之《人生颂》(A Psalm of Life)；英驻华公使成妥玛汉译为扦格
不顺之散文，董从而润色以戍七言绝句，每节一首。与董过从之西
人又记威妥玛怂恿董译拜伦长诗卒业①；却未之见，倘非失传。即
系失实，姑妄听之。
释玄旸《诃梨跋摩传》：“于时外道志气干云，乃傲然而咏曰：
J·…一神为知王，唯断为宗，敢有抗者，斩首谢焉，”按辩学较艺而
以首级为注，似是梵习，马鸣菩萨即尝“以刀贯杖，铭曰：‘天下智
士，能胜吾者，截首以谢，”(《佛祖统纪》卷五)。他如《高僧传》卷二
《鸠摩罗什传》：“时温有一道士，神辩英秀，振名诸国，手击王鼓而
自誓言：‘论胜我者，斩首谢之，”；《高僧传》二集卷三《玄奘传》：· “有顺世外道，来求论难，书四十条义，悬于寺门，若有屈者，斩首相
谢。”故禅宗以此为套语，如《五灯会元》卷四趟州从捻曰：“若不
会，截取老僧头去，……若不信，截取老僧头去，JC)；《朱子语类》卷一
三九：“今日要作好文者，但读《史》·《漠》、韩、柳而不能，便请斫取
老僧头去，”即戏效禅僧口角也。《西洋记》第一二回金碧峰与张
天师赌求雨，“天师道：‘我输了，我下山；你输了，你还俗。，长老道：
。这罚的轻了些，都要罚这个六阳首级”；朝臣大骇，盖不知此释
书中敷见不鲜者。《西洋记》描叙稠叠排比，全似佛经笔法，捣鬼吊
诡诸事亦每出彼法经教典籍，如第三九回张天师为王神姑妖术捉
弄，全本《宾头罗突罗阁为优陀延王说法经》(参观《易林》卷论《大
壮》)，第八三回青牛轮迥全用普明《牧牛图颂》(《牧牛图颂》释株宏
序云：“普明未详何许人”)。“罚六阳首级”亦其沾丐释书之一例也。
释玄光《辩惑论·妄称真道二逆》：“张陵妄称天师，……为蟒
蛇所噏，子衡奔寻妩处，……乃假设权方，以麦灵化之迹。生縻鹄
足，置石崖颠，谋事办毕，克期发之。到建安元年，遣使告曰：‘正月七日，天师升玄都’。米民山獠，蚁集合外，……衡便密抽游胃，馅直冲虚空。民獠愚戆，愈言登仙。”按《说郛》卷三四唐陆长源《辨疑志·石老》一则记卖药石老病将死，其子以木贯大石缚父沉于桑干河，妄指云中白鹤是父，四邻观之，皆焚香跪拜，其事至采入<<续仙传》。一。惑”一“疑”，先后所“辨”相同。岂石子师张子故智耶，抑世事固无独有偶耶， ·
一九一全梁文卷一 ·
武帝<净业赋》。按《赋》冠以长《序》，几欲喧宾夺主，大可买椟还珠。《赋》皆释氏通套，郃下无讥，《序》则语非泛设，文过自炫，颇耐推寻。卷五《答菩提树颂手敕》：“不无绮语过也l”，足以移评兹文。铺陈“净业j／，徒成“绮语”，曲说巧言，非“直心是道场”也。“便欲归志园林，任情草泽，下逼民心，上畏天命，事不获已，遂膺大宝。……朕又自念有天下，本非宿志，杜恕有云：‘刳心掷地，数片肉耳，’所赖明达君子，亮其本心”；卷六《手书与萧宝夤》亦云：“迫乐推之心，应上天之命，事不获已，岂其始愿，所以自有天下，绝弃房室，断除滋味，、正欲使四海见其本心耳。。。刳心着地，正舆数斤肉相似”，见《三国志·魏书·杜恕传》裴注引《杜氏新书》；卷七《断洒肉文》第三首复用其语：“设令刳心掷地，以示僧尼，正数片肉，无以取信。”刳心掷地，只数片肉，则呕心作赋，更只一张纸耳，序前半自言取天下来背儒家网常：“汤武是圣人，朕是凡人JC，，将欲
① H。E·Parker，John Chinaman，62：“Tung Siin WaS a renownedpoet whose sacred fire was easily kindled by Sir Thomas Wade；and Ibelieve he has inflicted upon the Peking world a translation of ChildeHar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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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己而故先让人也。下文明云：“但汤武君臣义未绝，朕君臣义已绝”，是汤武未免“逆取J)之嫌，己贝。吊伐既异汤武之逆，禅让复同舜禹之正，无可疵议焉(参观《史记》卷论《儒林列传》)。后半自言治天 t下未破释家戒律，津津夸道“断房室”、“不食鱼肉”；一若治平首务， 尊莫过于除周妻、何肉二障者，应与卷四《敕责贺琛》、卷六·6：手书与萧宝夤》合观。序云：“复断房室，不与嫔侍同处，四十余年矣”，而<敕》云：“朕绝房室三十余年，……不与女人同屋而寝，亦三十余 ·年jC，，似《赋》作于《敕》后；《梁书·武帝纪》下却称“五十外便断房室”，梁武享年八十六岁，苟绝来“四十余年”者，《本纪》当日“四十外便断”，不然，崩年必过九十。此等鄙琐，本不足校，顾既以为君道攸关，则十年之一出一入，岂曰小德乎哉·当梁武之世，郭祖深《舆榇诣阙上封事》已痛谏溺情内教、“空谈彼岸”之非(《全梁文》卷五 。七)；苟济舆梁武布衣交，《论佛教表》至以亡国恫吓之：“宋、齐两代 ‘重佛敬僧，国移庙改者，但是佛妖僧伪，奸诈为心，堕胎杀子，昏淫乱道，故使宋、齐磨灭。今宋、齐寺像见在，陛下承事，则宋、齐之变，不言而显矣”(《全后魏文》卷五一)。后人亦以佞佛为梁丧乱之阶。如《旧唐书·萧顼传》太宗诏：“至若梁武穷心于释氏，简文锐意于法门，……子孙覆亡而不暇，社稷俄顷而为墟，报施之征，何其 5缪也，”；<全唐文》卷一三三傅奕《益国利民事》之六：“帝王无佛则大治年长，有佛则虐政祚短。……梁武、齐襄尤足为戒，j；卷二。六姚崇《遣令戒子孙文》：“梁武帝以万乘为奴，胡太后以六宫人道，岂特名戮身辱，皆以亡国破家”；韩愈《谏迎佛骨表》尤为名文，不特录入新、旧《唐书》本传，且全载于《后西游记》，其论“事佛渐谨，年代尤促”，特举梁武“竟为侯景所逼”、“事佛求福，乃更得祸”。夫世间法与出世间法，究其理则势不两立，而见诸行则事必折衷，损益调 互
停，经亦从权(详见《老子》卷论第一七章)。故谄道佞佛，虽甚妨御宇为政，而不能尽废御宇为政。《全梁文》卷五武帝《答皇太子请御讲敕》、《答晋安王请开讲启敕》：“国务靡寄，岂得坐谈，”，“昼厉夕惕，……方今信非谈日”，d0(天下负重”，“废事论道，是所未遑”；二谛而非一本，自陈不讳。是以梁武台城之殍、宋徽青城之俘，佞佛谄道舆有咎焉，却不能专其咎也。释道宣《高僧传》二集卷一《宝唱传》称梁武“所以五十许年，江表无事，兆民荷赖，缘斯力也J，，：“斯力J1，、佛力也，盖谓佞佛乃梁之所以平治，而非梁之所以丧乱，言之不怍。然释子终惧梁武事贻辟佛者以口实，遂虚构公案，撇m’干系；士夫之不辟佛者亦谓梁武于佛法初未清信真知，咎由自取，佛不任焉。《五灯会元》卷一束土初祖章次记梁武间达磨：“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答：“并无功德。”间：“何以无功德，”答：“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随形，虽有非实。”《全唐文》卷-'A四独孤及《隋故镜智禅师碑铭》：“历魏、晋、宋、齐，施及梁武，言第一义谛者，不过布施持戒，天下惑于报应，而未知禅”；《说郛》卷八五张商英《护法论》于梁武凶终，繁词强解，苦心敝舌，归之“定业不可逃”，复斥其“小乘根器，专信有为之果”；钱谦益《初学集》卷二三《向言》亦谓“武帝之为皆舆佛法矛盾违背”，“非人主之功德”；即承逢磨绪论也。《中说。周公》篇曰：“虚玄长而晋世乱，非老庄之罪也；斋戒修而梁国亡，非释迦之罪也”。语出于希圣继孔之文中子，缁流如闻肆赦之恩音，志磐《佛祖统纪》卷三九《法运通塞志》隋仁寿三年下亟载焉；他如契嵩《坛津文集》卷二《广+原教，》称文中子“见圣人之心”，卷一二《文中子碑》、卷一三《书文中子传后》，或元常《佛祖统载》卷一。特记文中子行事，亦所以报其为佛开脱之大惠耳。马令《南唐书。浮屠
传》谓“浅见”者“昧”于“浮屠之道”，如“梁武、齐襄之徒，所以得罪于天下后世也。……斋戒修而梁国亡，非释迦之罪也：然则浮屠之法，岂固为后世患哉，”，正摭取《中说》语。《全唐文》卷七一。李德裕《梁武论》斥梁武奉佛而未尝能“舍”，不肯“白损一毫”，“以此徼福，不其悖哉，”，自注：“所论出于释氏，故全以释典明之”；苏轼《束坡题跋》卷一《跋刘咸临墓志》：“梁武帝筑浮山堰，灌寿春，以取中原，一夕杀数万人，乃以面牲供宗庙为知佛乎，”；张邦基《墨庄漫录》卷六：“梁武帝之奉佛可谓笃矣，至舍身为寺奴，宗庙供面牲。乃筑浮山堰，灌寿春，欲取中原，一夕而杀数万人，其心岂佛也哉，”；姚范《援鹑堂笔记》卷三三：“梁武事佛戒杀，而贪竞躁忿，遂令人民漂没波涛，礓枕原野，大盗移国，死者如麻。至于三度舍身，宗庙以面为牺牲，无补亡社之征，奚救诛夷之祸，·真，梁武杀戒大开，一毛不舍，未以净业空法，对治贪嗔孽障，洵乎其“不知佛”、“心非佛”也。盖行释迦之道，亦足以亡梁，而梁之亡，则“非”尽“释迦之罪”。窃谓释迦为一国储君，出家舍王位如敝屣；梁武不学佛则已，既学佛亦当舍大宝以奉三宝，乃弃本守末，只以“不食众生”·“不御内”为务。《梁书·敬帝纪》魏征论曰：“高祖屏除嗜欲，眷恋轩冕”，八字如老吏断案。梁武《手书与萧宝夤》自言筑浮山堰曰：“而今立此堰，卿当未达本意。朕于昆虫犹不欲杀，亦何急争无用之地，战苍生之命也”，真如《杂宝藏经》卷一。第一一八则婆罗门说偈所讥：“鹳雀诈衔草，外道畏伤虫一一如是谄伪语，无一可信者，”《旧唐书·萧璃传》：“顼请出家，太宗谓曰：‘甚知公素爱桑门，今者不能逢意。，顼旋踵奏曰：‘臣顷思量不能出家。’……韶曰：‘……往前朕谓张亮云：卿既事佛，何不出家，顼乃端然自应，请先人道”：《通鉴·唐纪》二八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朱阳丞郭仙舟投匦献诗，敕曰：
‘观其文理，乃崇道法，至于时用，不切事情。宜各从所好。，并罢官，度为道士。”孔平仲《孔氏杂说》卷四论比二事曰：“如使家佛者出家，谄道者为道士，则士大夫攻乎异端者息矣”；《日知录》卷一三论“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学佛，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学仙”，均出“为利之心”，尝引玄宗此敕；钱仪吉《衍石斋纪事·续稿》卷一《书道家》记清高宗曰：“士大夫言修养，固不禁；然既为之则不必仕，仕则不当言修养。”此皆为“士大夫J＼，说法，倘亦以律君上，urJ~n梁武之佞佛，公卿等当听其舍身于同泰寺，省却出钱奉赎矣。
孔平仲《孔氏杂说》卷二：“佛果何如哉，以舍身为福，则梁武以天子奴之，不免侯景之祸；以庄严为功，则晋之王恭，修营佛寺，务在壮丽，其后靳于倪唐；以持诵为获报，则周嵩精于事佛，王敦害之，临刑犹于市诵经，竟死刀下。佛果何如哉，”言甚明快，然南唐失圆，尤后王近事，殷鉴不远，何独未举，陆游《南唐书。浮屠、契丹、高丽列传》：“呜呼，南唐偏国短世，无大淫虐，徒以浸衰而亡，其最可为后世鉴者，酷好浮屠也。J)梁祖、李主同为南朝天子；一囚死、一臣虏，同在金陵；胡应辚《少室山房笔丛》卷三八尝推“入主才美之盛，盖无如梁武者”，王鹏运《半塘老人遣稿》推“莲峰居士，词中之帝”，则才情亦相当对；又皆酷好浮屠而不得善果，连类比事，地丑德齐。宋太祖因李主佞佛，行间长恶，孔氏或病其事谲而不正，遂有所避欤y《韩非子·内储说》下：“文王资费仲而游于纣之旁，令之谏”，即《颜氏家训。音辞》篇所谓“音‘谏，为‘间”，行间斯为最古；“莫若师文王”，宋祖有之，曷讳焉，清季海客谈瀛，士夫渐知西天久非佛土，则佛我躬不阅，遑能远恤。辟佛者无须再以梁祖、李主为话柄。朱葵之《妙吉祥室诗钞》卷上泳鸦片之役《诧闻》第二首：“灵山紫竹芟夷尽，度鬼翻教大士愁”；“鬼”谓“洋鬼子”。志刚
《初使泰西纪要》同治九年九月一日：“佛出世，欲普度众生而为佛；今印度为英人普种鸦片，欲普度众生而为鬼”；“鬼”谓“鸦片鬼”。
王芝《海客日谈》同治十一年二月壬申：“尝闻锡兰岛中有神曰佛者，最灵异，胡弗佑所谓狮子国，”翁同稣《瓶庐诗稿》卷四《题天瓶金书《普门品，经册》：“士夫开口说欧罗，藁邸还戍相见坡；龙象已荒菩萨睡，笔头无杵可降魔，”邱逢甲《岭云海日楼诗钞》卷六<<寄兰史、晓沧、菽园》第四首：“天浆倾倒帝沉酣，西奈神来佛让宠。
自转只轮删合朔，别传十诫贬和南。寻山久已迷灵鸶，闻道真疑到剧骖。至竟大同新运在，老生莫自厌常淡。”姚朋圃《当得异书斋诗录》卷二《铜佛。开皇六年造》：“昔我漫游经佛国，释迦曾见履行迹，炯炯两眼望故都(卧佛两眼，以猫晴石为之)，西方东渐挽不得I”黄遵宪《入境庐诗草》卷六《锡兰岛卧佛》六首尤盛传之钜制，如云：“岂真津梁疲，老矣倦欲眠，如何沉沉睡，竟过三千年，”；“谓此功德盛，当历千万韧，有国赖庇护，金瓯永无缺。岂知西域贾，手不持寸铁，举佛降生地，一旦尽劫夺”；“惟佛大法王，兼综诸神通，如何敛手退，一任敌横纵，竟使清净土，概变腥膻戎”；“佛不能庇国，岂不能庇教，尔来耶稣徒，遍传《新，旧约》；载以通商舶，助以攻城炮，竟使佛威德，灯灭树倾倒”；卷九《己亥杂诗》第四九首又云：“四百由旬道路长，忽逢此老怨津梁；沉沉睡过三千岁，可识西天有教皇，”《卧佛》第五首：“奈何五印度，竟不闻佛号”云云，历举婆罗门教、波斯教、回教之陵驾佛教：《野叟曝言》第二回文素臣论“三武之难”云：“其时牟尼三世等佛，何以并没神通，……元代驸马诸王遍镇印度，其时印人大半习麻哈默特之教，……是佛教早不行于印度”，盖早发此意矣。
武帝《唱断肉经竟制》。按卷五《舆周舍论断肉敕》。卷七《断酒
肉文》畅阐此旨。梁武宣扬佛法之崇论弘议，推行佛法之丰功伟绩，一言以蔽，即《大般涅槃经·如来性品》第四之一佛告迦叶：“我从今日制诸弟子不得复食一切肉也”；亦即《楞伽经。一切佛语心品》之四佛告大意：“我有时遮说五种肉，或制十种令，于此经一切种、一切时开除方便，一切悉断。·1)俞正燮《癸巳存稿》卷一三《佛教断肉述义》：“佛教断肉，乃梁武帝法，其先亦有渐义”，因上溯佛经，旁征稗史，颇得源委。然俞云：“故《涅槃经》云：‘若乞食得肉，以水洗之，味与肉别，然后得食”；引语未确，遂煞费解，一似留肉而除其味者，《经》文：“迦叶复白佛言：‘……若乞食时，得杂肉食，云何得食应清净法，’佛言：‘迦叶，当以水洗，令与肉别，然后乃食。若其食器，为肉所污，但使无味，听用无罪”’：是“食”中“杂肉”，乃以水洗，“别”出所“杂”之“肉”于“食”，“味”指食器所染肉味，非谓水洗能“别”出“味”于“肉”。《六祖法宝坛经。行由》第一记六祖避难猎人队中，每至饭时，以菜寄煮肉锅，或问，则对曰：“但吃肉边菜，”，即虽从权而仍遵“与肉别”之教；《高僧传》二集卷九《慧布传》记遭侯景之乱，三日失食，“至四日，有人遣布饭而微似猪肉之气，虽腹如火然，结心不食”，即虽无肉而仍遵有味则不“听用”之教。俞又举杯渡饮酒瞰肉、宝志食，以证断肉成制，渐而非骤；例亦不当。杯渡、宝志乃所谓“神僧”，分别见《高僧传》卷九、卷一0，《太平广记》卷九。即以二人人《异僧》类。《高僧传·宝志传》载梁武诏：“志公迹拘尘俗，神游冥寂，水火不能燃濡，蛇虎不能侵惧。……岂得以俗士常情，空相拘制，”，《全梁文》卷五三陆捶《志法师墓志铭》：“或征索酒肴，岁数日不食”：故志虽食而吐出活鱼。
历来“异僧”，行怪佯狂，以示神通妙用，如《高僧传》二集卷三四《僧朗传》：“饮瞰同俗，……嚼噍猪肉，不测其来”；《佛祖统纪》卷四四
志蒙喜食猪头，号“猪头和尚”，乃定光佛化身；苏轼道张法华“佯狂啖鱼肉”(详见冯应樯《苏诗合注》卷七《赠上天竺辩才师》引施。王二家注)；俗书《济公活佛演义》写济颠酗酒食狗肉：皆破例出类，规戒非为渠辈设，梁武所谓“岂得以常情拘制”也。俞又云：“其后唐译《楞严经》云：佛告阿难：‘我令比邱食三净肉’云云”；夫旧译以“不见为我杀、不闻为我杀、不疑为我杀”并而为一，合之“自死”与“鸟残”，遂得“三净”，唐译本卷六分“不见”、“不闻”、“不疑”为三，故曰“五净肉”，非复“三净”矣。俞引《记闻》稠禅师梦中食筋；或有以此为法通事者，别详《太平广记》卷论卷九一《稠师》。俞引《鸯掘摩罗经》以证梁武《制》禁著革屣，又引《感应记》言“著蚕衣是魔法”；《全梁文》卷二九沈约《究竟慈悲论》亦谓“禁肉”之外，必须“黜缯”，梁武《断酒肉文》之三且戒“瞰食众生，乃至饮于乳蜜”。断蜜以其出于蜂，断乳，禁革屣以其出于牛，禁丝衣以其出于蚕。唐译《楞严经》卷六：“不服东方丝棉绢布及是此土靴履裘毳、乳酪醍醐”，乃唐人隐以梁武之禁窜人尔。《妙法莲华经。方便品》第二：“或以胶、漆、布，严饰作佛像”，智颉嫂文句记》卷一三l“《优婆塞戒经》不许用胶。……古师云，外国用树胶耳；光宅言，或有处必须于像，听许用牛皮胶，若有他，即不得用也。……然牛皮终是不净物”；梁武禁革屣，未及革胶。余尝怪梁武戒“饮蜜”，而《南史·梁本纪》中记其“疾久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崩”，故杨万里《诚斋集》第二三《读梁武帝事》嗤之曰：“梵王岂是无甘露，不为君王致蜜来I”倘非传闻失实，则临终而免于破戒者几希，
梁武帝《断酒肉文》第一首云：“今出家人嗷食鱼肉，于所亲者，乃自和光，于所疏者，则有隐避。……极是艰难，或避弟子，或避同学，或避白衣，或避寺官，怀挟邪志，崎岖覆藏，然后方得一过瞰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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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出家人嗷食鱼肉，或为白衣弟子之所闻见，内无惭愧，方饰邪说，云：(·…”以钱买肉，非己自杀，此亦非嫌。”“崎岖覆藏”四字曲传情状，吾吴旧谵谓僧徒于溺器中炖肉，即此意。断肉制令，王法助佛法张目，而人定难胜天性。拾得诗所谓：“我见出家人，总爱吃酒肉”；《清异录》卷一《释族》门所谓“正受猪羊鶸鸭三昧”。约束愈严，不过使“和光”者转为“隐避”者而已。然此等俗僧，出家比于就业，事佛即为谋生，初无求大法之心、修苦行之节。故其“隐避”也，只如李逵“瞒着背地裹吃荤，吃不得素，偷买几斤牛肉吃了”；其“和光”也，亦如鲁智深“不忌荤酒，甚么浑清白酒、牛肉狗肉，但有便吃”(《水游》第五三回、第五回)。虽“臭腥”有坏清规，而率真不失本色，盖均明知破戒、未尝自欺。若乃居家之“清信士，j，流连朝市，迥向空门，断肉之制，初非为彼，而念切生天，引绳自缚，既耽滋味，又畏孽报，于是巧作言词，大加粉墨。或谓所食之肉实即非肉，如嚎南齐书·周颐传》何胤奉佛，“言断食生，疑食蚶蛎，使学生议之”，学生谓车螯蚶蛎等“草木瓦砾”而下之，“故宜长充庖厨”。或谓FI中有肉而心中无肉，如叶梦得《避暑录话》记章惇召吴僧静端饭，章自食荤，“执事者误以馒头为饯馅，置端前，端食之自如。子厚得饯馅，知其误，斥执事而顾端曰：‘公何为食馒头，’端徐取视曰：‘乃馒头耶y怪饯馅乃如许甜1”叶氏赞叹曰：“吾谓此僧真持戒者也，。
盖称其齐物平等，能如三祖僧璨《信心铭》所教无“拣择”、不“取舍”也；吴昌龄喀东坡梦》第一折托为苏轼劝佛印曰：“溪河杨柳影，不碍小舟行。佛在心头坐，酒肉穿肠过，只管吃， 怕什么”，可申斯义。
《旧唐书。李靖传》记李令问“食馔丰侈，广畜刍豢，躬临宰杀：时方奉佛，笃信之士或讥之。令问曰：‘此物畜生，与果菜何异，胡为强生分别，不亦远于道乎，”齐物平等，不异守端，苟守端偶破戒为
“真持戒”，则令问全不持戒亦可为“真持戒j)，出一头地矣。其尤可笑者，清斋茹素，而务烹调之佳，偿口腹之馋，于守戒中逞欲，更添一重公案。清书家王文治奉佛，精治素庖，趟翼《瓯北诗钞》七言古之三《西岩治具，全用素食，以梦楼持斋故也，作《素食歌，见示，亦作一首答之，并调梦楼》：“岂知素也可为绚，又增一番烹饪精。……
香菌自南蘑菇北，菘必秋后笋未春。有时故仿豚鱼样，质不相混色乱真。……向来只道肉食鄙，肉食恐无此繁费。……名实不称殊反常，寒俭幻出繁华场；有如寡妇虽不嫁，偏从淡雅矜素妆，……吾知其心未必净，招之仍可入洞房，”(参观王文治《梦楼诗集》卷一六噶素食歌答赵瓯北》、祝德麟《悦亲楼集》卷一八《和梦楼《素食歌，》。)虐谵云乎哉，药言而已矣。“仿豚鱼样”，即如《北梦琐言》记崔安潜“奉释氏，镇西川三年，宴诸司，以面及茹酱染色像豚肩。
羊脯，皆逼真”；苏轼《蜜酒歌又一首》：“脯青苔，炙青蒲，烂蒸鹅鸭乃瓠壶，煮豆作乳脂作稣。……古来百巧出穷人，搜罗假合乱天真”；林洪《山家清供》列“素蒸鸭”、“假煎肉”诸肴；《女仙外史》第三一回侈陈“以上好素菜，滋润者蒸熟捣烂，干燥者炙炒磨粉，加以稣油、酒酿、白蜜、苏合沉香之类，溲和调匀，做成熊掌、驼峰、象鼻、猩唇各种珍馐样式；再雕双合印板几副，印成小鹿、小牛、小羊、鸡，鹅、虾、蟹等形象，每盘一品，悉系囫图的”云云。《西游记》第七二回唐僧至盘丝洞化斋，蜘蛛精“人油炒炼，人肉煎熬，熬得黑糊，充作面筋样子；剜的人脑，煎作豆腐块片，两盘捧到石桌上放下”，劝唐僧下箸曰：“长老，此是素的，”今常食之“素鶸”、“素鱼”、“素火腿”、“素肘子，，等，盖反蜘蛛精之道而行之，以豆腐面筋，煎充猪羊鶸鸭。奉佛者而嗜此，难免趟翼“心未必净”之讥。后世断肉之诡论陋习，有梁武为文时所意计不及者，亦俞氏<<述义》应有之义也。
希腊古王(Nicomedes)欲食鲳鱼，而所治距海远，不能得，庖人因取萝菔，切作此鱼形(His cook took a fresh turnip and cut itin slices thin and long，shaping it just like the anchovy)，烹调以进，王亦厌妖(D。此“素鱼”见于西方前载者。梁武《断酒肉文》第一首：“又有一种愚痴之人，云：‘我只嗷鱼，实不食肉”；盖谓食鱼不得为犯断肉之戒，又类天主教之以断肉食鱼为持斋。佛教持斋食素，无肉而退思鱼，彼教持斋食鱼，有鱼而进思肉，得陇望蜀，亦人欲难餍也。西方旧谴谓西班牙一主教于星期五斋日出行，打尖客舍中，觅鱼不得而获双鸡，乃命庖烹以为锻，庖大惊怪，主教笑曰：“吾以鸡当作鱼而啖之耳(I eat them as if they were fish)。
吾乃教士，领圣餐时，使面包为耶稣圣体，则使鸡为鱼，尚是小显神通也”(Which do yOU think is a greater miracle，to change breadinto the body of Christ or partridge into fish?)③；又一游记言有土尔其人被意大利所俘，受洗礼，改信基督教，伙伴忽见其于斋日食肉，厉诃犯戒，渠申辩曰：“吾所食正是鱼尔。曩者人挈我入教堂，洒水于我头上而诏告曰：‘汝为基督徒矣，，吾亦如法炮制，取君等视为肉者，、洒水其上而命之曰：‘汝为鱼矣·，故食之无伤也”(JeVOUS assure que c’est du poisson…·On m，amine五l'l~glise·onm’a jett6 an peu d，eau sur la t邑te et on m’a dit·tu es Chr6·tien·Jfii fait la meme chose，·i默·jett6 1111 peu d，eau sur cequi VOUS paroit de la viande et jfii dit，tu es poisson·Voil~tpourquoi j，en mange aujourd’hui)③。诗文中每写此类事，论《全
(乃 Athenaeus，The Dc5pnosoph5sts，I·7，“Loeb”，I，31·
② Poggio，Liber Facetiarum，in C·Speroni，Wit and Wisdom ofthe Italian Renaissance，51·
① J·-B·Labat，Voyages en Espagne et en Italic，1730， VI，113·
晋文》卷一三七戴逵《放达为非道论》节所引法国小说，即其例焉。
一九二 全梁文卷五
武帝《敕答臣下神灭论》：“欲谈无佛，应设宾主，标其宗旨，辨其短长。”按“宾主”者，诤辩问答，如两造对质也。《世说·文学》门记王弼“便作难，一坐人便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真6：魏书。景穆七王传》上《任城王澄传》：“或云宜行，或言宜止，帝曰：‘众人意见不等，宜有客主，共相起发”；《颜氏家训》论老、庄之书云：“直取其清淡雅论，词锋理窟，剖玄析微，宾主往复。”曰“宾(客)主”而不曰“主宾(客”)者，问然后答，因献疑送难而决疑解难，比于用兵之攻守也。《老子》六九章：“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公羊传》庄公二十八年：“《春秋》伐者为客，伐者为主”，《解诂》：“伐人者为客，读‘伐’、长言之，见伐者为主，读‘伐，、短言之JC，；<<管子·势篇》：“天时不作勿为客／，，即《礼记·月令》孟春之月“兵戎不起，不可从我始”，郑玄注：“为客不利，主人则可”；《孙子·九地》：“凡为客之道，深入则专，主人不克”；《国语·越语》下范蠡论“善用兵／，：“宜为人客”；《三国志·吴书·朱桓传》：“兵法所称‘客倍而主人半，者，谓俱在平原，无城池之守，又谓士卒勇怯齐等故耳。……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百战百胜之势也。”古例甚伙。
辩难乃“舌战”，故云“宾(客)主”，亦如兵战之云“攻守”，而不云“守攻”；若交际酬酢，则行事无妨“主”先“宾”后，如曹植《箜篌引》：“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设”者，如王弼之“自为客主”；班固《答宾戏》以“宾戏主人曰”发端，《文选》归之于《设论》类，是矣。
一九三 全梁文卷六
武帝《观钟繇书法十二意》。按同卷有《观钟繇书法》，辑自《御览》，实此篇中摘句，不应别出。“世之学者宗二王，元常逸迹，曾不睥睨。……子敬之不逮逸少，犹逸少之不逮元常”；即卷四六陶弘景《与梁武帝启》之六：“使元常老骨，更蒙荣造，子敬懦肌，不沉泉夜，唯逸少得进退其间。……若非圣证品析，恐爱附近习之风，永遂沦迷矣1……比世皆尚子敬书，……海内非惟不复知有元常，于逸少亦然。”盖当时虽并宗二王而偏重献之，梁武始位羲于献上，尤推钟繇为出类绝伦。卷四八袁昂《古今书评》(出《御览》卷七四八)：“钟繇特绝，逸少鼎能，献之冠世”，尚不乖圣谕，而《评书》仁出《淳化阁帖》卷五)独推羲之，擅背纶音，疑非原本，出于后人窜改；如称羲之“字势雄强，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即割移《古今书评》中赞萧思话书语也。王世贞《真州四部稿》卷一五三《艺苑卮言》：“宋、齐之际，右军几为大令所掩；梁武一评，右军复申，唐文再评，大令大损”；文廷式《纯常子枝语》卷二举《左传》昭公二年“咸黜不端”，《正义》：”咸，或作‘减’，王羲之写作‘咸”，谓据羲之字以定经文，唐初尊崇其书有如此者。观《南史》卷四七《刘休传》：“元嘉中羊欣重王子敬正隶书，世共宗之，右军之体微轻，不复见贵。及休始好右军法，因此大行云”；则羲之“复申”，似不待梁武。顾帝皇咳唾，尤可以上下声名，左右风会，轾献轩羲，论遂大定，后世鲜持异议。钟繇书经梁武提倡；一时必亦景从草偃；《全梁文》卷二三萧子云《答敕论书》：“臣昔不能拔赏，随世所贵，规摹子敬。……始见敕旨论书一卷，……始变子敬，全范元常。”物论却终未翕然。如姜夔《续书谱·真》称“古今真书之妙无出钟元常”；朱熹以《贺捷表》为楷则(《朱
文公集》卷八二《题曹操帖》、《题锤繇帖》，参观董其昌《容台集。别集》卷二、张照《天瓶斋书画题跋》卷下《跋自临《贺捷表，》又《题跋补辑。跋自临《季直，、+力命，二表》、丁晏《颐志斋文集》卷四《朱子《题曹操帖，辨》)；陆友《砚北杂志》卷上举宋人“习钟法者五”，黄伯思、朱敦儒、李处权、姜夔、趟孟坚。赏摹钟者，屈指可敷；盖百世赏鉴之公非大有力者一人嗜好之偏所能久夺也。黄庭坚《次韵奉答文少激纪赠》：“文章藻鉴随时去，人物权衡逐势低”，有味乎其言。帝皇位不常保，力难偏及，其“藻鉴”、“权衡”复“随时去”而“逐势低)，尔。又按陶弘景“圣证品析”字面用王肃《圣证论》，《颜氏家训·诫兵>：“孔子力翘门板，不以力闻，此圣证也”，亦然。
武帝《答陶弘景书》。按四首皆鉴定书法，第二首畅言运笔结体，有云：“浓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婉婉暧暧，视之不足，棱棱凛凛，常有生气”：后四句可移笺谢赫《画品》所谓“气韵”。却又白谦：“然非所习，聊试略言。……吾少来乃至不尝画甲子，无论于篇纸；老而言之，亦复何为，正足见嗤于当今，贻笑于后代。”既惭不王书，而复勇于评书，殆又“善鉴者不写”之意欤(别见《全晋文》卷论王羲之《书论》)·又按卷三《答陶弘景解官诏》：“卿遣累却粒，尚想清虚。……月给上茯苓五斤、白蜜二斗，以供服饵”；然卷七《断酒肉文》三：“弟子萧衍从今已去，……若饮酒放逸，……嗷食柒生，乃至饮于乳蜜及以酥酪，愿一切有大力鬼神，先当苦治萧衍身，然后将付地狱阎罗王，与种种苦。”白戒蜜而以蜜给人，岂以陶为道士，不同佛弟子之多禁断欤，则此诏当颁于陶诣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之前矣。
武帝《菩提达磨大师碑》：“及乎杖锡来梁，说无说法。……帝后闻名，钦若吴天。嗟乎， 见之不见，逢之不逢，今之古之，悔之恨
之，朕以一介凡夫，敢师之于后。”按梁武悔失达磨，似未见于六朝记载。唐、宋僧史所传，事颇曲折，未敢遽疑为无(impossible)，而理甚离奇，殊难迳信其有(improbabte)。既不契而听其远适北魏矣，死耗传闻，又追悼之；追悼作哀谏可也；乃必欲撰碑刻石；欲撰碑而万几未暇，至复传闻只履西归之异，始为埋骨于敌国熊耳山者立贞珉于本国京师之钟山，。梁武挟贵好胜，史籍频书。《梁书。沈约传》记约与梁武竞诵，各疏栗事，约故让帝多三事，出谓人曰：“此公护前，不让即羞死”；《南史》卷四九《刘峻传》：“武帝每集文士，策经史事时，范云、沈约之徒，皆引短推长，帝乃悦。……曾策锦被事，咸言已罄，……帝试呼峻，峻……请纸笔疏十余事，……帝不觉失色，自是恶之”；卷五。《刘显传》：“有沙门讼田，帝大署曰‘贞，，有司未辨，遍问莫知。显曰： ‘贞字为与上人，。帝因忌其能，出之”；褊浅有若是者。帝于达磨独休休大度，补过而不护前，且勒铭以示四海百世，岂佛大力真能狎制喉有逆鳞之毒龙耶，碑文仅见八十四字，文理鄙谬，大类庸劣阿师伪造为禅门装铺席者。“帝后闻名，钦若吴天”；撰人身即“帝J＼，耳，何故作局外夸羡口吻，且奚必道“后”，况梁武之郗后早卒于齐世，《南史·后妃传》下言其“卒不置后”，“后”字更无着落。初未与达磨相契，而言“钦”之如“天”，谀墓例惯诳谄，姑置不论，然“天子”而出此言，则早父事之于先矣，岂待“师之于后”哉，“说无说法”；梁武《金刚般若忏文》固云：“是以无言童子，妙得不言之妙，不说菩萨，，深见无说之深／＼，，顾碑语似隐指达磨默然“壁观”及许二祖慧可“得髓”等事，皆其北去后所为。《五灯会元》卷二善慧大士章次：“梁武请讲《金刚经》，士才升座，以尺挥案一下，便下座，帝愕然。圣师曰：‘大士讲经竞’”；是为“说无说法／＼，者，非达磨，乃傅大士也。“朕虽一介凡夫”；梁武自负知佛，几欲
以人王而兼法王，于上座大德，当仁不让，《唱断肉经竟制》、《注解《大品经，序》·《宝亮法师《涅槃义疏，序》诸文即可隅举。《净业赋》：“内外经书，读便解悟。……唯有哲人，乃能披襟，，；《金刚般若忏文》：“弟子习学空无，修行智慧，早穷尊道，克己行法”；《摩诃般若忏文》：“弟子颇学空无，深知虚假”；自许正尔不浅。《全梁文》卷二三萧子显《御讲《摩诃般若经，序》：“上每为之通解，……精详朗赡，莫能追领。旧学诸僧，黯如撤烛，弛气结舌”；想见其如心大作，犹庖丁之提刀四顾，踌躇志满。万乘自贬曰“一介”，“哲人”自贬为“凡夫，／，愈谦则人愈伪，愈谦亦文愈伪矣。释惠洪《林间录》卷上：“雪窦禅师作《祖英颂古》，其首篇颂初祖不契梁武，曰‘阖国人追不再来，千古万古空相忆’者，叹老萧不遇词也。昧者乃叙其事于前日：‘达磨既去，志公问曰：陛下识此人否，盖观音大士之应身耳。传佛心印至此土，奈何不为礼耶，老萧欲追之，志公曰：借使阖国人追，亦不复来矣，’雪窦岂不知志公没于天监十三年，而达摩以普通元年至金陵，……今传写作‘盖国，，益可笑，”惠洪因记王安石尝“嗟惜禅者吐辞，多臆说不问义理，故要谤者多以此。”若此碑洵禅人“臆说”而不顾“义理’)，者。
武帝《舍道事佛疏文》：“弟子经迟迷荒，耽事老子，历叶相承，染此邪法。习因善法，弃迷知返。……宁可在正法中，长沦恶道：不乐依老子教，暂得生天。”按卷四武帝《敕舍道事佛》：“唯佛一道，是于正道。……朕舍外道，以事如来。……老子、周公、孔子等虽是如来弟子，而为化既邪，止是世间之善。……事佛心强、老子心弱者，乃是清信。……其余诸信，皆是邪见，不得称清信也”；卷二二邵陵王纶《遵敕舍老子受菩萨戒启’：“今启迷方，……舍老子之邪风。”《法苑珠林》卷二一《敬佛篇·感应缘》：“梁祖登极之后，崇重
佛教，废绝老宗”；当是据此等文而夸大失实。观《南史。隐逸传》下记梁武之尊信邓郁、陶弘景，即知其未尝“废绝老宗”，《南史》载陶弘景《遣令》且明言：‘觉人、道士并在门中。”《颜氏家训。勉学。：“泊于梁世，兹风复阐，《庄》、《老》、《周易》，总谓‘三玄’。武皇、简文，躬白讲论。……元帝在江荆问，复所爱习，召置学生，亲为教授，废寝忘食，以夜继朝，至乃倦剧愁愤，辄以讲自释。”更见梁武父子于“道／，，实未割“舍J)，上佛之《疏》，下朝之《敕》，皆属绮语。旧染难湔，宿好仍敦，不过如江淹《自序传》所称“又深信天竺缘果之文，偏好老氏清净之术，，，参观论《全宋文》谢灵运《山居赋》。梁元帝《金楼子·立言》上篇论道家尚虚无，“中原丧乱，实为此风”，下篇斥魏、晋之间“失老子之旨，以无为为宗，背礼违教，伤风败俗，至今相传，犹未祛其惑”；则其“教授”老、庄，殆异乎王弼、何晏之撰欤，梁武言“老子、周公、孔子是如来弟子”，乃承晋以来释子妄说。
《法苑珠林》卷六九《破邪篇》之余弓[苻朗《苻子》：“老子之师名释叶文佛”，又引《老子大权菩萨经》：“老子是迦叶菩萨化行震旦”；<广弘明集》卷八后周释道安《二教论·服法非老》第九引《清净法行经》：“佛遣三弟子震旦教化：儒童菩萨、彼称孔丘，光净菩萨、彼称颜渊，摩诃迦叶，彼称老子”，《佛祖统纪》卷四壤教主本纪》第一之四引此《经》则以光净菩萨为孔，月光菩萨为颜；未及周公，梁武倘别有本欤，盖僧徒捏造伪经，以抵制道士捏造之《老子化胡经》等；道士谓释迦是老子别传之外国弟子，僧徒谓孔、老皆释迦别传之中国弟子。教宗相哄，于强有力而争难胜者，每不攻为异端，而引为别支，以包容为兼并(annexation)。韩愈《原道》：“老者日：‘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亦即说破二氏以异己为附庸之惯技也。《佛祖统纪·通例》论韩愈“排佛”云：“反覆详
味，则知韩之立言，皆阳挤阴助之意也”；则迳以此技施于韩身，吞而并之矣。
一九四 全梁文卷八
简文帝《对烛赋》：“绿炬怀翠，朱蜡含丹。……视横芒之昭曜，见蜜泪之躇跑。”按言红绿色烛也，“蜜泪”即烛泪，如李商隐《无题》所谓“蜡炬成灰泪始干”。“朱蜡J)之“蜡”典“蜜泪”之“蜜”，文异而指同；犹商隐诗之“蜡炬”与李德裕《述梦》“无聊燃蜜炬J，或李贺《河阳歌》“蜜炬千枝烂”之“蜜炬J)，乃是一物。郝懿行《晋宋书故》有《蜜章》一则，考“古人谓蜂蜡为‘蜜，，刊削蜜蜡为印章”，可以参观；郝又引《树提伽经》：“庶人然脂，诸侯然蜜，天子然漆”，余观《法苑珠林》卷七一引此经，“然蜜”正作“然蜡，J。王若虚《滹南遣老集》卷二四《《新唐书，辨》：“《周智光传》云：‘代宗命趟纵书帛纳蜜丸，召郭子仪，，《姜公辅传》云：‘朱滔以蜜裹书邀朱沘，，《刘季述传》云：‘割带内蜜丸告孙德昭。’此本蜡书耳，‘蜜’字何义耶，，，《旧唐书·周智光传》、《朱沘传》等中皆作“蜡丸”，王氏深恶宋祁“字语诡僻”，指摘此为一例；然察微治细，识锐而学陋，每少见多怪，轻心好诋，此亦一例耳。《全唐文》卷五一四殷亮《颜鲁公行状》：“以蜡为弹丸，以帛书表，实于弹丸之内”，又卷七五六杜牧《窦烈女传》：“因为蜡帛书，……以朱染帛丸如含桃”；宋祁记唐人事而不从唐人惯语，以古为新之结习也。
简文帝《临秋赋》：”云出山而相似，水含天而难别。”按卷一五元帝《荡妇秋思赋》亦有：“天与水兮相逼，山与云兮共色”；《全晋文》卷五七袁宏《东征赋》已云：“即云似岭，望水若天”，固写景之恒蹊也。如卷六。吴均《与朱元思书》：“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全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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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卷一六张正见《山赋》：“混青天而共色”；沈佺期《钓竿篇》：“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姜夔《诗说·自序》：“小山不能云，大山半为天。／，；莎士比亚：“山远尽成云”(Like far-off mountains turnedinto clouds)；拉辛：“水襄高天连大地，波光物影两难分”(D6j~t jevois SOUS ce rivage／La terre jointe avec les cieux／Faire an chaosd61icieux／Et de ronde et de leur image)：。。六朝仅言“水含天J1)，唐宗楚客《奉和人日清晖楼宴群臣遇雪应制》迳曰：“太液天为水j)，宋人更进而称水为“鱼天”，如蒋捷《尾犯》之“遍阑干外，万顷鱼天，，，是也。别详《杜少陵诗集》卷论《汉陂行>。
简文帝《悔赋》。按谋篇与江淹《恨赋》同，惟增“前言往行”为
鉴戒一层命意，文笔则远不逮也。悔之与恨，词每合举，情可通
连，而各有所主：故两赋触类比事，无重复者。《恨赋》道秦始皇，《悔
赋》道秦二世，父子二人尤相映成趣。盖恨曰“遗恨”，悔曰“追悔，j；
恨者、本欲为而终憾未能为(regret)，如江淹所谓“武力未毕／，、“裔
志没地”；悔者、夙已为而今愿宁不为(remorse)，如简文所谓“还思
不谏之尤”、“终无追于昔谋)／。聊摘词章中习用故实，更端示例。
<云仙杂记》卷一：“裴令临终，告门人曰：‘吾死无所系，但午桥庄
松云岭未成，软碧池绣尾鱼未长，《汉书》未终篇，为可恨尔，”；《清
异绿》卷一《君子》门：“刘乙尝乘醉舆人争妓女，既醒惭悔，集书籍
凡饮酒贾祸者，编以自警，题曰《百悔经》。”
一九五 全梁文卷一一
，简文帝《诫当阳公大心书》：“立身之道，与文章异；立身先须谨
①Shakespeare，The Midsummer Night’S Dream。IV·i· 191；Racine，Promenades de Port·Royal des Champs，iv，Oeuvres，“la Pl6iade”，1，1033·
·
重，文章且须放荡。”按此言端殷人不妨作浪子或豪士语。元好问《论诗绝句》评潘岳《闲居赋》：“心画心聋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此言冰雪文或出于热中躁进者。楼防尝选《崇古文诀》，《说郛》卷四九采其《过庭录》，有云：“有一朋友谓某曰：‘天下惟一种刻薄人，善作文字。’后因阅《战国策》、《韩非子》、《吕氏春秋》，方悟此法。盖模写物态，考核事情，几于文致、傅会、操切者之所为，非精密者不能到；使和缓、长厚、多可为之，则平凡矣。若刻薄之事，自不可为，刻薄之念，自不可作，j；《南宋群贤小集》第一一册黄大受《露香拾稿。遣载入闽从李守约》：“机心仅可文章用，邪说毋从释老求”；王铎《拟山园初集·文丹》：“为人不可狠骛深刻，为文不可不狠惊深刻”；可申简文之诫。赵令峙《侯鲭录》卷三：“欧阳文忠公尝以诗荐一士人与王渭州仲仪，仲仪待之甚重，未几赃败。仲仪归朝，见文忠论及此，文忠笑曰： ‘诗不可信也如此·”；可申元氏之诗。《文心雕龙》论文人，以《体性》与《程器》划分两篇，《情采》篇又以“为情而造文”别出于“为文而造情”，至曰：“言与志反，文岂足征·”；<通鉴。唐纪》八贞观二年六月：“上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耶，”；欧阳修《文忠集》卷一三九《集古录跋尾。唐景阳井铭》：“其石槛有《铭》，谓‘余，者，晋王广也。……炀帝躬自灭陈，目见叔宝事，又尝自铭以为戒如此，及身为淫乱，则又过之。”即所谓“作者修词成章之为人”
(persona poetica)舆“作者营生处世之为人”(persona pratica)，未宜混为一谈①。 十八世纪一法国妇人曰：“吾行为所损负于道德者，吾以言论补偿之”(Je vellx rendre五la vertu par rues paro·1es ce que je lui 6tes par rues actions)13：可以断章。“文如其人”，老生常谈，而亦谈何容易哉，虽然，观文章固未能灼见作者平
生为人行事之“真”，却颇足征其可为、愿为何如人，与夫其自负马及欲人视己为何如人。元氏知潘岳“拜路尘”之行事，故以《闲居赋》之鸣“高”为饰伪“失真”。顾岳若不作是《赋》，则元氏据《晋书》本传，只睹其“干没”趋炎耳；所以识岳之两面二心，走俗状而复q岛高情，端赖《闲居》有赋也。夫其言虚，而知言之果为虚，则已察实情矣；其人伪，而辨人之确为伪，即已识真相矣；能道“文章”之“总失”作者“为人”之真，已于“文章”与“为人”之各有其“真／，，思过半矣。《文心雕龙。程器》、《颜氏家训。文章》均历数古来文士不检名节，每陷轻薄，《雕龙》又以“将相”亦多“疵咎”为解。实则窃妻、嗜酒、扬己、凌物等玷品遣行，人之非将非相·不工文、不通文乃至不识文字者备有之，岂“无行”独文人乎哉，《全三国文》卷七魏文帝《又与吴质书》：“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雕龙》诵说斯言。夫魏文身亦文人，过恶匪少，他姑不论，即如《世说·贤媛》所载其母斥为“狗鼠不食汝余”事，“相如窃妻”较之，当从末减；《雕龙》仅引“将相，，，不反唇于魏文而并及帝皇，亦但见其下、未见其上矣。立意行文与立身行世，通而不同，向背倚伏，乍即乍离，作者人人殊；一人所作，复随时地而殊：一时一地之篇章，复因体制而殊；一体之制复以称题当务而殊。若夫齐万殊为一切，就文章而武断，概以自出心裁为自陈身世，传奇、传纪，权实不分，睹纸上谈兵、空中现阁，亦如痴人闻梦、死句参禅，固学士所乐道优为，然而慎思明辩者勿敢附和也。凿空坐实(fanciful literal-mindedness)，不乏其徒，
①Croce： “Shakespeare：Persona pratica e Persona pratica”，Filosofia，Poesia，Storia，788 ff·；Estetiea，10，cd·，59—60(1，erroneaidentificazione)· Cf· Marcel Proust：“La Methode de Sainte·Beuve”·Contre Sainte·Beuve，136 ff··
① Madame de Bouffters，quoted in Letters of David Hume。ed。)·Y·T·Greig，V01·I，p·xxiv·
见“文章”之“放荡”，遂断言“立身”之不“谨重”：作者有忧之，预为之词而辟焉。如《全唐文》卷七七六李商隐《上河东公敝》：“至于南国妖姬，丛台名妓，虽有涉于篇什，实不接于风流”；“有涉”犹简文之“文放荡”，“不接”犹简文之“身谨重”，即谓毋见“篇什”之“风流”而迳信其为人之“风流”。然商隐白明身不风流，固未尝讳篇什之“有涉”妖姬名妓也。说玉溪诗者，多本香草美人主教，作深文周内之笺。苦求寄托，浪猜讽谕，以为“兴发于此，义在于彼jC，(语出《全唐文》卷六七五白居易《与元九书》)，举凡“风流”之“篇什”，概视等哑谜待破，黑话须明，商隐篇什徒供商度隐语。盖“诗史”成见，塞心梗腹，以为诗道之尊，端仗史势，附合时局，牵合朝政；一切以齐众殊，谓唱叹之永言，莫不寓美刺之微词。远大吠声，短狐射影，此又学士所乐道优为，而亦非慎思明辩者所敢附和也。学者如醉人，不东倒则西欹，或视文章如罪犯直认之招状，取供定案，或枧文章为间谍密递之暗号，射覆索隐：一以其为实言身事，乃一己之本行集经，一以其为曲传时事，乃一代之皮裹阳秋。楚齐均失，臧谷两亡，妄言而姑妄听可矣(参观《周易》卷论《干》、《毛诗》卷论《狡童》)。《全唐文》卷八二九韩惺《《香奁集，自序》：“柳巷青楼，未尝糠枇，金闺绣户，始预风流”；适舆商隐《启》语相反，既涉迹于勾栏，尤销魂于闺阁，是诗风流而人亦佻健。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二五《解佩令》：“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蝉鬓”)；则与商隐喀敞》语同揆，“子虚枕障，无是钗铜”而已(语出颇有孝、陆世楷同选《闲情集》尤侗《序》)①。苟作者自言无是而事或实有，自言有是而事或实无，尔乃吹索钩距，验诚辨诳，大似王次回《疑雨集》卷一《无题》所谓：“闲来花下偏相絮：‘昨制《无题》事有无，”专门名家有安身立命于此者，然在淡艺论文，皆出位之思、余力之行也。陈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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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集》卷一七《书旧词后》：“晁无咎云：‘眉山公之词盖不更此而境也。’余谓不然：宋玉初不识巫山神女而能赋之，岂待更而境也，”，“更”、“更事”之“更”，谓经验，“境”、“意境”之“境，j，谓写境、造境；李治《敬斋古今姓·拾遗》卷五：“予寓赵，在摄府事李君座，座客谈诗。或曰：‘必经此境，始能道此语，，余曰：‘不然。此自在中下言之，彼其能者，则异于是。不一举武，六合之外无所不到；不一捩眼，秋毫之末，无不照了；是以谓之才。才也者，犹之三才之才，盖人所以与天地并也。使必经此境能此语，其为才也陋矣。子美咏马曰：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子美未必跨此马也；长吉状李凭箜篌曰：女娲炼石补天处，岂果亲造其处乎，’举座默然。”王国维《红楼梦评论》第五章：“如谓书中种种境界、种种人物，非局中人不能道，则是《水游》之作者必为大盗，《三国演义》之作者必为兵家”；语更明快，倘增益曰：“《水游》之作者必为大盗而亦是淫妇，盖人痫也，”则充类至尽矣②。三家之旨，非谓凡“境”胥不必“更J)、“经”，只谓赏析者亦须稍留地步与“才”若想像力耳。康德论致知(Erkenntniss)，开宗明义曰：“知识必自经验始(mit der Erfahrunganhebt)，而不尽自经验出(entspringt nicht eben alle aus derErfahrung”)⑧：此言移施于造艺之赋境构象，亦无伤也。。
简文别“立身”于“文章，，，玉溪辨“篇涉”非“身接”，亦属西方常
单) Cf·G·Fontanella：“Amor fint0，”G·Battista：‘'Che l’amorsuo e fint0，”Marino e i Marinisti，Ricciardi 855—6。1009；A·Brome：“Plain Dealing”：‘”Twas all but Poetrie·／I could have said as muchby any She”etc·(Oxford Book of l7th·Century English Verse。727)·
② Cf·Giles Fletcher，Lieia，“Epistle Dedicatory’’：‘‘A·mail maywrite of]ove and not be in love；as well of husbandry and not go tothe plough；or of witches and be none；or of holiness and be flatprofane”·
①·Krit。der rein。Vernunft，hrsg·B·Erdmann，6·rev·Aufl·，41·
谈。古罗马诗家自道，或曰：“诗人必端洁而诗句不须如此”(Namcastum esse docet pium poetam／ipsum，versicalos nihil necesseest)；或曰：“作诗与为人殊辙，吾品行庄谨而篇章佻狎”(Credemihi，distant mores五carmina nostri；／vita verecunda est，musajOcosa mihi)；或曰：“吾诗邪夫而吾行方重”(1asciva est nobispagina，vita proba est)(TD。拉丁作者屡以为言②，后世诗家亦每援此等语为己分雪或为人开脱③；有论之者曰：“是乃遁词，解嘲而不足蔽辜。身洁自好，止于一己，其事小；诗亵流传，伤风败俗，关系重大”(Lasciva est nobis pagina，vita proba；ce n，est pas!Aune excuse·Pagina laseiva importe；vita proba importe moins)(~。有英人日记中评当时两名家作诗皆适反其为人：一篇章荡狎而生平不二色、无外遇，一词意贞洁，而肆欲纵淫，无出其右(Luttrellwas talking of Moore and Rogers···一一the poetry of the formerwas so licentious，that of the latter SO pure；…and the contrastbetween the lives and the works of the two men一一the formera pattern of conjugal and domestic regularity，the latter of allthe men he had ever known the greatest sensua“st)①。谈助而亦不失为谈艺之助焉。
简文帝《答张缵谢示集书》：“日月参辰，火龙黼黻，尚且著于玄象，章于人事，而况文词可止、咏歌可辍乎，”按卷一二简文帝《昭明·太子集序》：“窃以文之为义，大矣远哉，”一节亦此意，均与<<文心雕龙·原道》敷陈“文之为德也大矣”，词旨相同，《北齐书·文苑传》，《隋书·文学传》等亦以之发策。盖出于《易·贲》之“天文”、“人文”，望“文”生义，截搭诗文之“文”，门面语、窠臼语也。刘勰淡艺圣解，正不在斯，或者认作微言妙谛，大是渠侬被眼谗耳。
简文帝《与湘东王书》：“谢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按评裴语参观《全宋文》论范晔《狱中与诸甥侄书》。评谢语似是当时公论，却未成后世定论。《南史。颜延之传》载鲍昭称谢诗“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颜诗“如铺锦列绣，亦雕绘满眼”；钟嵘《诗品》中称谢如“芙蓉出水邓，颜如“错辨镂金”。余观谢诗取材于风物天然，而不风格自然；字句矫揉，多见斧凿痕，未灭针线迹，非至巧若不雕琢、能工若不用功(intcrior polish)者。叶梦得《石林诗话》云：o(初日芙蕖’非人力所能为，而精彩华丽之意，自然见于造化之外，灵运诸诗可以当此亦无几”；贺贻孙《水田居诗筏》论鲍照语云：“然观康乐诗，深密有余，疏淡不足，虽多佳句，痴重伤气，非定评也”；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四。评谢诗“颇多六代强造之句，音响泎涩，亦杜、韩所自出；惠休所云‘初日芙蕖’，皎然所云‘风流自然，，正未易识”；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二评谢诗“芜累寡情处甚多。……汤惠休云：‘如芙蓉出水’，彼安能尽然， ‘池塘生春草’句则庶几矣。”谢选词较颜素淡，取材又多为山水，二家相形，遂觉一近自然·一仗文饰。齐梁以
① Catullus，XⅥ·5—6；Ovid，Tristia， I1·353—4；Martial，Ⅱ·iv。
② E·g·Pliny，Epist。，IV·xiv，V·iii；Ausonius，Idyl·，xiii；Ha·drian，ii(Minor Latin Poets·“Loeb”。444)·
⑧E·g·Marin0，L，Adone，VIII。6，Marino e 5 Marinisti。155—6；Nashe，The Unfortunate Traveller，Works，cd·R·B·Mckerrow。I1，266；Herrick：“Poets”，“To this Book’S end…。，Poetical Works。cd。L·C·Martin，220，335·
④ Joubert，Pens6es。Tit·XIlI。l32·
⑤ C·C·F·Greville，Memoirs，Dec·16，1835，ed·H·Reeve·IIl，331·Cf·J·W·L·Gleim。Versuch in scherzhaften Liedern：‘'Schliesstniemals aus den Schriften der Dichter，auf die Sitten derselben·Ihrwerdet euch betriegen；denn sie schreiben nut，ihr w“z zu zeigen’’(quoted in A·Anger，Deutsche Rokok0·Dichtung，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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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颜并举互衬，正如后世以天才、学力分属李白、杜甫或苏轼、黄庭坚又复杨万里、陆游乃至王士祯、朱彝尊耳。晋、宋诗家真堪当“吐言天拔”、“出于自然”之目者，有陶潜在，黄庭坚即云：“至于渊明，则所谓‘不烦绳削而白合’者。”简文之兄昭明太子爱陶集而“不能释手”(<全梁文》卷二。《陶渊明集序》)，具眼先觉；而简文仍囿时尚，既不敷陶，复以“自然”推谢，岂评文之识亦如作文之才，“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耶y《颜氏家训·文章》篇记“刘孝绰常以谢跳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味，简文爱陶渊明文，亦复如此”；殆后来眼力渐进欤。《全梁文》卷四八袁昂《评书’：“李镇束书如芙蓉之出水，文彩如镂金”；显袭惠休分称颜、谢诗语，合施于李氏之书，俨然一手而能兼美者。夫锦上添花，已属多事，芙蓉上添金彩，直是杀风景；合之两伤，虽浮云滓太清、脂粉污颜色，未足为比。摄捂撮合如此，真偷词之钝贼矣。又简文此《书》：“徒以烟墨不言，受其驱染，纸札无情，任其摇襞；甚矣哉，文之横流，一至于此、”《全唐文》卷七二七舒元舆《悲剡溪古藤文》即此意之敷陈，所谓：“今之错为文者，皆天板剡溪藤之流也，”简文以作文为虐使纸墨；《全唐文》卷一九一杨炯《王勃集序》：“动摇文律，宫商有奔命之劳，沃荡词源，河海无息肩之地”，则以为劳役文字：韩愈《双鸟诗》：“鬼神怕嘲咏，造化皆停留；草木有微情，挑抉示九州；虫鼠诚微物，不堪苦诛求”，则以为征求物象；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下记贺铸曰：“吾笔端驱使李商隐、温庭筠，常奔走不暇”，复以为驱遣古人；胥如横暴之奴视众人也。
· 简文帝《典广信侯书》：“兼下车以来，义言盖少。旧忆已尽，新解未餐；既惭口诵，复非心辩，永谢泻瓶，终惭染毡。”按卷一三简文帝《大法颂》：“咸符写瓶之思，并沾染毡之施”；卷二二萧映《答晋
安王书》：“谢瓶惭毡，实归庸菲”；卷五三陆云公《御讲t般若经，序》：“传习譬于写瓶。”使事出《大般涅槃经·懦陈如品》第一三之三：“阿难…+自事我来，持我所说十二部经，一经于耳，曾不再问，如写瓶水，置之一瓶”；《长阿含经》之二《游行经》：“信心清净，譬如净洁白毡，易为受色”(《杂阿含经》卷四九之一三二三、《增益阿含经》卷六之五又卷九之四又卷二。之一同)；《观佛三昧海经·观相品》第三之三：“汝独聪明，总持佛语，犹如泻水置于异器”，《观佛心品》第四：“遇善知识，为说实法，如好白毡，易染受色”(又《观四无量品》第五毡喻、《本行品》第八瓶喻)。“写瓶”之典，征用更多，如《大唐西域记》卷一。懦萨罗国节：“诚乃写瓶有寄，传灯不绝”；释景审喀<一切经音义>序》：“既瓶受于先师，亦水泻于后学。”《高僧传>二集卷三《慧净传》：“令曰：‘既同瓶泻，有若灯传”(参观卷六《智藏传》)，又卷九《警韶传》：“世谚‘泻瓶重出，知十再生’者也。·Z)后世儒者辟佛，设譬颇类。曾糙《类说》卷五三杨亿《杨文公谈苑》：“徐铉不信佛，江南中主以《楞严经》令观，旬余，曰：‘臣读之数过，见其谈空之说，似一器中倾出，复入一器中，都不晓其义”；袁枚喀随园诗话》卷一五谓杨慎诗“一桶水倾如佛语J＼，本于“徐骑省云：‘《楞严》、《法华》不过一桶水倾入彼一桶中，倾来倒去，还是此一桶水，毫无余味”，实出《谈苑》，袁氏耳食而增饰其语耳。<<---程遣书》卷三程颐曰：“禅家之言性，犹太阳之下置器，以其间方圆大小不同，特欲倾此于彼尔。然太阳几时动，”；杨时《二程粹言》卷二：“人之性犹器，受光于日；佛氏言性，犹置器El下，倾于彼尔，固未尝动也二；器水尚可倾，器II则并不可倾，更为无谓多事也。倾器无殊泻瓶，褒贬翩其反而。释书泻瓶之喻，尚有一义。《长阿含经》卷八一《念身经》：“若有沙门梵志，不正立念；身游行少心者，为魔波旬伺
求其便，犹如有瓶，中空妩水，正安着地，若人持水，来泻瓶中，瓶必受水。若有沙门梵志，正立念，身游行无量心者·魔波旬伺来其便，终不能得，犹如有瓶，水满其中，正安着地，若人持水，来泻瓶中，瓶安不受。”犹《宋元学案》卷六五引陈器之《潜室语》说程颢言“中有主则实，实则患不得入”：“谓有主人在内，先实其屋，故外客不能人”(参观《朱子语类》卷九六、卷一一三)。前之“泻瓶能受，，是褒，此乃是贬。皆一喻之同边异柄也。
一九六 全梁文卷一二
简文帝《庄严曼法师《成实论义疏，序》：“百流异出，同归一海；万义区分，总乎成实。”按唐高宗《述三藏圣记》：“于是百Ji!异流，同会于海，万区分义，总成乎实”，全袭此。
一九七 全梁文卷一三
简文帝《大法颂》：“忉利照园之东，帝释天城之北，故以辛壬癸甲，绵蛮霪爵。，／按《虞书·益稷》：“予创若时，娶于涂山，辛壬癸甲”，此简文所本。宋李弥逊《筠溪集》卷一五《将到金陵投宿乌江寺》亦曰：“辛壬癸甲常为客，南北东西只问山”；下句于上句既为对语，兼如注解。《全唐文》卷七三。《绛守居园池记》舍“自甲辛苞”
外，尚有“癸次”，元三家注：“北地”，“子午”、注：“子北地，午南地”，“巽喁”、注：“东南”，“艮间”，注：“东北”，然亦未能全避“束”、“西”、“南”、“北／，等宇。《全唐文》卷五九七欧阳詹《栈道铭》：“秦之坤，蜀之艮”，谓西北与东南。顾炎武《日知录》卷一九讥樊宗师：“如《绛守居图池记》以‘东西，二字平常而改为‘甲辛’，殆类吴人之呼‘庚癸’者矣”：顾广圻《思适斋文集》卷十五《孙可之集跋》：“《龙多山
录》云：‘起辛而游，泊甲而休，，此《周书》‘辛壬癸甲，也”；俞樾《湖楼笔谈》卷六：“班固《幽通赋》：‘归于龙虎’，谓‘卯’与‘酉，也”，又<茶香室续钞》卷七：“《菰中随笔》：‘入止都门，艮坤阔绝’，用韦苏州《酬李儋》：‘都城二十里，居在艮与坤，，谓一居东南、一居西北也”；平步青《霞外墙屑》卷八上增益曰：“元结《晤台铭》：‘周行三四百步，从未申至丑寅，，谓从西南至东北耳；焦氏《笔乘》续集卷七《金陵旧事》引洪迈云：‘皆延庚揖辛，宾夕阳而导初月’；《湖海诗传》卷二十一程之章《斋居漫兴》云：‘石排甲子苔斑瘦，鱼戏庚辛水影重，，下句用古诗‘莲叶东西’也。”当以简文、欧阳詹文舆李弥逊诗补之。陶潜《于王抚军座送客》：“瞻夕欲艮谦”，《庚子阻风》：“巽坎相与期”，亦此类；顾炎武《菰中随笔》自记作一联：“入止都门，既艮坤之阔绝，出游江上，又巽坎之难期”，正以陶诗对韦诗，“巽坎”
谓风与水耳。袁桷《清容居士集》卷九《题柯自牧《救荒记，》：“比屋呼庚癸，连年厄丙丁”，亦善为“庚癸”觅偶。
一九八 全梁文卷一六
元帝《耕种令》：“况三农务业，尚看天桃敷水；四人有令，犹及落杏飞花。……不植燕颔，空候蝉鸣。”按叶适《习学纪言序目》卷三二引此数语而讥之曰：“帝之文章所以润色时务者如此，岂‘载芟良耜，之变者耶，”帝皇劝农，本如“布谷催农不白耕”(杨万里《诚斋集》卷三六《初夏即事》)，此《令》直似士女相约游春小简，官样文章而佻浮失体。《全三国文》卷一八陈王植《藉田论》云：“非徒娱耳目而已”；若“看天桃、及落杏”等语，真所谓“娱耳目”也。
一九九 全梁文卷一六
元帝《金楼子序》：“体多赢病，心气频动：卧治终身，睢阳得善政之称，足不跨鞍，聊城有解兵之术。吾不解一也。常贵无为，每嗤有待；闲斋寂寞，对林泉而握淡柄，虚宇辽旷，玩鱼鸟而拂丛蓍。爱静之心，彰乎此矣。而候骑交驰，仍麾白羽之扇，兵车未息，还控苍兕之车，此吾不解二也。”按机杼仿《全三国文》卷五八诸葛亮《闻孙权破曹休魏兵东下关中虚弱上言》：“此臣之未解一也……此臣之未解六也。”意谓己初不能白解，人更出乎意表，事无不举，而心有余闲：词若憾而实乃深喜自负也。“霞闲得语，莫非抚臆”；按“霞”
当是“暇”之讹。又按《全唐文》卷一四一魏征《《群书治要，序》：“近古皇王，时有撰述，并皆包括天地，牢笼群有，竞采浮艳之词，争驰迂怪之说，骋末学之传闻，饰雕虫之小技”；当指梁元帝此书。
元帝《内典碑铭集林序》。按此集“合三十卷”，据《金楼子·著书》篇，尚有搜录碑刻之文为《碑英》一二。卷，吾国编集金石，肇始斯人。观“幼好雕虫”、“寓目词林”等语，集碑之旨，出于爱肮词章，不同后世金石学之意在考订文献或玩赏书法也。“夫时代亟改，论文之理非一；时事推移，属词之体或异。……或引事虽博，其意犹同；或新意虽奇，无所倚约。……能使艳而不华，质而不野，博而不繁，省而不率，文而有质，约而能润”。“倚”、傍也，《宋书。谢灵运传·论》：“直举胸情，非傍诗史”，即此“傍”字，《南齐书·文学传·论》所谓“假古语，申今情”，《诗品》中所谓“补缀”，《文心雕龙。事类》所谓“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约”、精而当也，如《事类>>：“是以综学在博，取事贵约”，又：“校练务精，捃理须窍，事得其要，虽小成绩。”全节可参观卷二。昭明太子《答湘束王求文集及诗苑
英华书》：“夫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
彬彬”：卷六。刘孝绰《昭明太子集序》：“深乎文者，能使典而不野，‘远而不放，丽而不淫，约而不俭。”累“野”之“典”，又可参观卷一一
简文帝《与湘东王书》：“若夫三典六礼，所施则有地；……未闻吟咏
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
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钟嵘《诗品》下评张欣泰，范缜
二人“并希古胜文”；《北齐书·儒林传》刘画白“恨不学属文，方复
缉缀辞藻，此甚古拙”，是“典而野”之例，正如宋以后道学家之以
《六经》语为诗。《论语》：“质胜文则野”，此等则以“典”而得“质”，
所谓“希古胜文”也。
二。。全梁文卷一八
元帝《摄山栖霞寺碑》：“苔依翠屋，树隐丹楹。涧浮山影，山传
涧声。”按“隐”字寻常，“依”字新切；卷三四江淹《青苔赋》：“嗟青苔· 之依依兮”，即此“依”也。王维<书事》：“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
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末句正“青苔依依”之的解，犹李商隐
《赠柳》：“堤逮意相随”，乃“杨柳依依”之的解(别见《毛诗》卷论《辨
薇》)。“欲上”典“意相随”，同心之言也。“涧浮”二语一若山与涧
有无互通，短长相资，彼影此写，此响彼传，不具情感之物忽缔交
谊，洵工于侔色揣称矣。西方作者则常道树临溪畔，溪水润树，树
荫庇水，济美互惠(“bagna egli[il canaletto]il bosco e，
flume adombra，”ol bel cambio fra lor d’umore e d，ombra'；
“
favoreggiando questo[il ruscello]，
COn le vivo acque della sua feconda vena vita immortaleJ)；“SOl'fie·
times angling to a little river near hand，which for the moist·ure it bestowed upon the roots of flourishing trees，was rewardedwith their shadow”；“Is like a cedar planted by a spring；／Thespring bathes the tree’S root，the grateful tree／Rewards it withhis shadowJ／；。了he ripples seem right glad to reach those cre·sses，／And cool themselves among the em’raid tresses；／The whilethey cool themselves，they freshness give，／And moisture，thatthe bowery green may live：／So keeping up an interchange offavours，／Like good men in the truth of their behaviours)~。
其言溪与树如朋友通财协力，无异梁元之言山与涧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