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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下)

_30 威廉·萨克雷(英)

军队,我跟那些法国人誓不两立!这是我的话。”
军队,我跟那些法国人誓不两立!这是我的话。”
顺便再说一句。蓓基太太在待人多情多义这方面不甘后人,在卧房里也
挂起一张肖像来。许多人看见了都觉得又纳闷又好笑。肖像上不是别人,正
是我们的朋友乔斯。他见蓓基屋里挂了自己的肖像,心中大喜。这小女人最
初住到赛特笠家里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只旧得不像样的小箱子,后来的大箱
子和纸盒子也破烂不堪。大概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便时常谈起她留在莱比锡
的行李,仿佛这些东西非常贵重,总说要想法把它们运来才好。我的孩子,
如果出门旅行的人身边没有行李,而不断的跟你谈起他的行李怎么讲究,千
万小心在意。这个人十分之九是个骗子。
乔斯和爱米都不懂得这重要的公理。蓓基的没现形的箱子里究竟是不是
真有许多漂亮的衣服,他们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她眼前的衣着非常破旧,爱
米只好把自己的供给她用,或是带她到本城最好的衣装店里去添置新衣服。
我可以肯定的说一句,现在她不穿撕破领子的衣服了,也没有肩膀那里拖一
块挂一块的褪色绸衫子了。环境一变,蓓基少不得把自己的习惯也改掉些。
胭脂瓶暂时给藏了起来,另外一种习以为常的刺激也只能放弃,或者只能私
底下享受一下,譬如像爱米娘儿俩夏天傍晚出去散步,有乔斯劝着,她才喝
些搀水的白酒。她并不放量痛饮;他家的向导,那混蛋的基希,就不同了,
老是尽着肚子灌,简直离不开酒瓶子,而且一开了头就闹不清自己喝过多少。
有的时候他发觉乔斯先生的哥涅克酒消缴得那么快,连自己也觉得糊涂。好
了,好了,这些话叫人怪不好意思的,反正蓓基自从进了上等人家之后,一
定没有以前喝得那么多。
形容得天花乱坠的箱子终久从莱比锡来了,一共有三只,既不华丽,也
不怎么大,而且蓓基似乎并没有从箱子里拿出什么衣服首饰来用。一只箱子
里装了许多纸张文件,──以前罗登·克劳莱发狠搜查蓓基的私房钱,抄的
就是这一个箱子。她嬉皮笑脸的从这个箱子里拿出一张肖像钉在墙上,叫乔
斯来看。这是一张铅笔画,画着一位先生,两腮帮子涂得红粉粉的非常好看。
他骑在大象身上,远处有几棵椰子树和一座塔,正是东方的景色。
乔斯叫道:“求老天保佑我的灵魂吧!这是我的画像!”这正是他的像,
画得又年轻又俊美,上身穿着一件黄布衣服,还是一八○四年的款式。这幅
肖像从前一向挂在勒塞尔广场老房子里。
蓓基感动得声音发抖,说道:“是我把它买下来的。那时候我去看看到
底有没有法子帮忙我的好朋友们。我一直把这幅画儿好好藏着──我以后也
要把它好好藏着。”
乔斯脸上说不出的高兴得意,说:“真的?你真的为我才看重它吗?”
蓓基道:“你明明知道我心里的确是这样。可是何必多说,何必多想,
何必回顾往事呢?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晚上的谈话,乔斯听来真觉得滋味无穷。爱米回家的时候又疲倦又
委顿,立刻上床睡觉,只剩乔斯跟他美貌的客人对坐谈心,彼此谈得很畅快。
他妹妹在隔壁躺着睡不着,听得利蓓加把一八一五年流行的歌曲唱给乔斯
听。当晚乔斯和爱米丽亚一样,也睡不着,真是希罕事儿。
当下已到六月,正是伦敦最热闹的时候。乔斯每天把《加里涅尼》报上
的新闻细细看一遍,早饭的时候挑几段读给太太们听。这份天下无双的报纸

真是国外旅行者的好伴侣,上面每星期都登载着军队调动的详细消息。乔斯
也算在军队里混过的,所以对于这种消息特别关心。有一回他念道:“第─
─联队士兵回国。格拉芙生特六月二十日电:英勇的第──联队士兵今晨乘
东印度商船拉姆轻特号抵达此地,船上共计军官十四人,兵士一百三十二人。
第──联队曾经参加滑铁卢大战,为国增光,一年后外调,在缅甸战役又大
显身手,迄今已有十四年未曾回国。久经战阵的统领麦格尔·奥多爵士已在
昨日登陆。同行的除奥多夫人和爵士的妹妹奥多小姐之外,有波斯基上尉、
斯德卜尔上尉、马克洛上尉、玛洛内上尉、斯密士中尉、琼斯中尉、汤姆生
中尉、茀·托母森中尉、赫格思少尉、格拉弟少尉。勇士们上岸的时候,乐
队奏出国歌,观者欢声雷动,一路送他们到伟德饭店进餐。伟德饭店为招待
各位卫国英雄起见,特备上等筵席,酒菜十分丰盛。进餐时群众继续在外面
热烈欢呼。奥多上校和奥多夫人特地出席到阳台上,举杯满饮伟德饭店最贵
重的红酒祝群众‘身体健康’。”
真是国外旅行者的好伴侣,上面每星期都登载着军队调动的详细消息。乔斯
也算在军队里混过的,所以对于这种消息特别关心。有一回他念道:“第─
─联队士兵回国。格拉芙生特六月二十日电:英勇的第──联队士兵今晨乘
东印度商船拉姆轻特号抵达此地,船上共计军官十四人,兵士一百三十二人。
第──联队曾经参加滑铁卢大战,为国增光,一年后外调,在缅甸战役又大
显身手,迄今已有十四年未曾回国。久经战阵的统领麦格尔·奥多爵士已在
昨日登陆。同行的除奥多夫人和爵士的妹妹奥多小姐之外,有波斯基上尉、
斯德卜尔上尉、马克洛上尉、玛洛内上尉、斯密士中尉、琼斯中尉、汤姆生
中尉、茀·托母森中尉、赫格思少尉、格拉弟少尉。勇士们上岸的时候,乐
队奏出国歌,观者欢声雷动,一路送他们到伟德饭店进餐。伟德饭店为招待
各位卫国英雄起见,特备上等筵席,酒菜十分丰盛。进餐时群众继续在外面
热烈欢呼。奥多上校和奥多夫人特地出席到阳台上,举杯满饮伟德饭店最贵
重的红酒祝群众‘身体健康’。”
关于这些事情,爱米丽亚已经听说过一点儿。乔治和他保护人之间信来
信去,一直没有间断。威廉离开之后,甚至于还写过一两封信给爱米丽亚本
人,可是口气老实不客气的冷淡,因此这一回轮到可怜的女人心里气馁,觉
得已经失去了控制威廉的力量。正是他说的,他如今是自由身子了。威廉离
开了她,又叫她心酸。她想到以前他一次又一次的替自己当差,不知帮了多
少忙,而且对自己又尊重又体贴;这一切都涌到眼前,日日夜夜使她不得安
宁。她依照向来的习惯,暗底下难过,想起从前把他的爱情不当一回事,现
在才明白这种感情的纯洁和美丽。只怪自己不好,轻轻扔掉了这样的珍宝。
威廉的爱情真的死了,消耗尽了。他心里觉得自己对她的爱情已经一去
不返,而且以后也不可能重新爱她。多少年来他忠忠心心献给她的一片痴情
给她扔在地下摔得粉碎,即使修补起来,裂痕总在,爱米丽亚太轻率,太霸
道,生生的把它糟蹋了。威廉反复寻思道:“只怪我痴心妄想,一味自己哄
自己。如果她值得我这么爱她,一定早已报答我的真情。这都是我心地糊涂,
才会误到如今。人生一辈子,不就是一错再错的错下去吗?就算我赢得了她
的爱情,看来也会立刻从迷梦中醒过来。何必灰心丧气,因为失败而觉得害
臊呢?”他仔细咀嚼半生追求爱米丽亚的过程,越想得透,就越看得穿,明
白自己受了骗。他说:“还是回去干我的老本行吧!天既然派我过那种生活,
我就好好的尽我的本分。我的任务就是督促新来的弟兄们把制服上的钮扣擦
亮,教导军曹们把账目记清。我以后在大饭堂吃饭,听那苏格兰医生讲故事。
到我年老力衰的时候,就领个半俸告老,我的老妹妹们嘴碎,正好骂骂我。
正像《华伦斯坦》.. ①的女孩子说的:‘我曾经恋爱过,也领略过人生。’这..
①德国大诗人席勒(
Schiller,1759─1805)所著历史悲剧,1799年出版。

会儿可觉得累了。茀兰西斯,把账付了,给我拿一支雪茄烟来。再看看今儿
晚上有什么戏。明天咱们乘‘巴达维埃’号过海。”他一面在罗脱达姆的旅
馆里踱来踱去,一面说了上面的一篇话,可是茀兰西斯听见的却只有最后的
两句。“巴达维埃”号邮船泊在船坞里,当初出国的时候,他和爱米同坐在
那艘船的后甲板上,大家欢天喜地;现在他还看得见那块地方。他想:克劳
莱的女人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话跟我说?管它!明天我们就动身过海,回英国,
回家,回本行!
会儿可觉得累了。茀兰西斯,把账付了,给我拿一支雪茄烟来。再看看今儿
晚上有什么戏。明天咱们乘‘巴达维埃’号过海。”他一面在罗脱达姆的旅
馆里踱来踱去,一面说了上面的一篇话,可是茀兰西斯听见的却只有最后的
两句。“巴达维埃”号邮船泊在船坞里,当初出国的时候,他和爱米同坐在
那艘船的后甲板上,大家欢天喜地;现在他还看得见那块地方。他想:克劳
莱的女人不知道究竟有什么话跟我说?管它!明天我们就动身过海,回英国,
回家,回本行!
■忙忙的住到他们最喜欢的特·刚大道去。大公爵一家到温泉避暑,或是住
在猎屋里过夏。凡是有资格自称上流人物的,没一个留在本国。御医冯·格
劳白先生和他的男爵夫人少不得也跟着大伙儿一起走。上温泉避暑的时候,
医生的收入最多,可算是一面干正经,一面寻欢作乐。他经常避暑都到奥斯
当。那边德国人多,医生和他太太又可以洗海澡。
那怪有趣的病人乔斯现在成了他最靠得住的一头奶牛。医生对乔斯说,
他自己身子不结实,他可怜的妹妹更是虚弱的厉害,两个人都应该休养。这
样一说,就毫不费力的打动了乔斯,把他带着一同到那可厌的海口去过夏天。
爱米无可无不可,不管到哪里都行。乔杰听得有机会旅行,高兴得直跳。蓓
基当然也跟着一起走,在乔斯新买的大马车里占了第四个位子。两个佣人坐
在马车外面的座位上。蓓基想到在奥斯当可能遇见的熟人,心里大概有些不
安,害怕这些人会散播不好听的谣言。她想:管它呢!反正她有能耐,站得
定脚跟。现在乔斯是拿得稳的,除非是疾风暴雨般的大变卦才拆得开他们俩。
自从那幅画像挂出来之后,他就掉在她手掌心里了。蓓基把她的一幅大像拿
下来藏在许多年以前爱米丽亚送给她的小箱子里。爱米也把两幅天神的真容
收拾起来,一家人都来到奥斯当,租了一宅又贵又不舒服的房子住下来。
爱米丽亚开始在温泉里洗澡,尽量利用温泉来恢复健康。她和蓓基一同
进出。蓓基碰见的老相识不下几十个,大家不睬她,爱米丽亚反正不认得他
们,根本不知道她选中的好伴侣受到怎样的怠慢。蓓基觉得不好把实情告诉
给她听,让她蒙在鼓里。
罗登·克劳莱太太有几个朋友倒是很愿意跟她来往,──说不定她本人
却有些嫌他们。这些人里面有楼德少佐(目前不属于任何部队)和以前在火
枪营任职的卢克上尉。他们两个差不多天天站在堤岸上,一面抽烟,一面光
着眼看女人。不久他们踏进了乔瑟夫·赛特笠先生高尚的圈子里。赛特笠先
生十分好客,他们便常在他家吃饭。事实上他们根本不容许主人拒客,不管
蓓基在家不在家,自己冲到屋里,闯进奥斯本太太的客厅,衣服上和胡子上
的香水味儿熏得满屋都是。他们管乔斯叫“老家伙”,占住了他的饭桌子嘻
嘻哈哈的喝酒,一坐就是好半天。
乔杰不喜欢这些人。他问道:“他们说的话我不懂。昨天我听见少佐对
克劳莱太太说:‘蓓基,你把那老家伙一个人霸占了可不行啊。咱们把骰子
拿进屋吧。要不,有什么咱们对半分。’妈妈,少佐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爱米说:“少佐!他也配叫少佐!这些话我也不懂。”她一看见他和他
的朋友,心里说不出多少害怕和嫌恶。他们嘴里嘈着醉话奉承她,隔着饭桌

子乜斜着眼睛色眯眯的看她。上尉向着她动手动脚,慌得她心里作恶。若是
乔杰不在身旁,她从来不肯露脸。
子乜斜着眼睛色眯眯的看她。上尉向着她动手动脚,慌得她心里作恶。若是
乔杰不在身旁,她从来不肯露脸。
她苦苦央求乔斯赶快离开当地。可是他不肯。他行动迟慢,离不开医生,
说不定还受另外一个人的牵制。反正蓓基并不着急要回英国。
最后爱米狠下心不顾一切冒了一个大险。她写了一封信给海外的一个朋
友。关于这件事她对家里的人一个字不提,把信藏在披肩下面走到邮局寄出
去。乔杰去接她的时候看见她两腮通红,样子很激动。她吻了乔杰,那天晚
上一直守着他。散步回家之后,她就留在卧房里没有出来。蓓基以为是楼德
少佐和那上尉把她吓着了。
蓓基自己肚里思忖道:“她不应该留在这儿。这小糊涂虫!她非得离开
这儿不可。他那个没脑子的丈夫,死了十五年了,(死了也是活该!)她还
在哼哼唧唧的舍不得他。这两个男人是不能嫁的。楼德太坏了。不行,还是
叫她嫁给那竹子拐棍儿吧。今天晚上我就得把这件事办好。”
蓓基端了一杯茶到爱米丽亚的房里,看见她愁眉苦脸的瞧着两幅画像,
仿佛是坐立不安的样子。她放下茶杯。
爱米丽亚说:“谢谢你。”
蓓基在爱米面前来回踱步,一半轻蔑一半怜惜的瞧着她说道:“爱米丽
亚,听我说,我想跟你谈谈。你得离开这儿才好。这些人太混帐,你不能跟
他们在一起。我不愿意看见他们折磨你。如果你再不走的话,他们就该侮辱
你了。告诉你吧,他们都是流氓,应该进监牢的。至于我怎么认得他们的话,
你不必管。我是什么人都认识的。乔斯不能保护你。他太无能,自己都需要
别人来保护。你跟手里抱着的奶娃娃一样,哪儿配在外面混!你还是赶快结
婚吧,要不然你和你那宝贝儿子准遭殃。傻瓜,你非有个丈夫不行。有一位
百里挑一的君子人已经再三向你求婚,而你却回绝了他。你这糊涂、没心肝、
没天良的小东西!”
爱米丽亚为自己辩护道:“我──我也很想答应他。这是真话,利蓓加。
可是我忘不了──”她抬头看看画像,代替了说话。
蓓基嚷道:“忘不了他!他是个自私自利的骗子,土头土脑下流没教养
的纨袴子弟,是个草包,是个蠢东西,又没有脑子,又没有心肝,又不懂规
矩!他压根儿不配和你那拿竹子拐棍儿的朋友相提并论,等于你不配跟伊丽
莎白女王相提并论一样。什么呀,他对你早就腻味了。要不是都宾逼着他履
行婚约,他准会丢了你。这话是他自己对我说的。他向来没爱过你,几次三
番在我面前拿你取笑。你们结婚以后一个星期,他就跟我谈情说爱。”
爱米丽亚霍的坐起来嚷道:“你胡说!你胡说!利蓓加。”
蓓基的好脾气叫人看着冒火。她从腰带底下掏出一张小纸,打开之后扔
在爱米身上,说道:“你这傻瓜,瞧瞧这个吧。你认得出他的笔迹。这是他
写给我的,要我跟他一起私奔。这还是他给打死的前一天当着你的面给我的
呢。他死也是活该!”
爱米没有听见她的话。她正在看那封信──原来就是里却蒙公爵夫人开
跳舞会的那天晚上乔治藏在花球里递给蓓基的便条。蓓基说的不错,糊涂的

小伙子果然约她私奔。
小伙子果然约她私奔。
出于蓓基意料之外,她只哭了一会儿。蓓基吻着她,用好言好语安慰她。
这样慈悲的行为,在蓓基是少有的。她把爱米当作小孩子,拍拍她的头,说
道:“咱们现在拿出墨水和笔来,写信叫他立刻回来。”
爱米满脸通红,答道:“我──我今天早上已经写信给他了。”蓓基听
说,尖声大笑起来。她用萝茜娜①的词句唱道:“这里有一封信!”屋子里上
下都听得见她的刺耳的歌声。
这件事情过去两天之后,爱米丽亚一早起来。外面路上风风雨雨,她一
夜没有好睡,耳朵听着大风怒号,心里想着在陆上水上的行人该多么可怜。
话虽如此说,她仍旧再三要和乔杰一起散步到堤岸上去。她在那儿来回的踱
着,让雨水淋在脸上,眼光越过汹涌奔腾、向岸上冲击得浪花四溅的波涛,
向西望着黑沉沉的水平线。两个人都不大开口,孩子偶然对他怯生生的同伴
说几句话,表示对她同情,给她保护。
爱米说:“我希望他不要挑这样坏的天气过海。”
孩子答道:“我跟你打赌,十分之九他会来的。妈妈,你看,那是汽船
的黑烟。”这个信号果真出现了。
虽然汽船向这边行驶,他也许不在船上呢?说不定他没有收到信,说不
定他不高兴回来呢?爱米的心里有千百样的恐惧在七上八下,翻翻滚滚的像
正在向堤岸奔腾的波浪。
跟着黑烟,船身也出现了。乔杰有一架很花哨的望远镜,他拿起来很熟
练的从望远镜里找着了汽船。他看见那船越驶越近,在浪里一起一伏的颠簸,
很内行的批评了几句。码头上扯起旗子,报告有一艘英国汽船将要靠岸。那
小旗子上升的时候簌簌的抖──我想爱米的一颗心也跟它一样簌簌的抖。
爱米想法在乔杰后面从望远镜里张望,可是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一块
黑影在眼前一起一伏。
乔杰把望远镜拿回去细细的向汽船看着。他说:“瞧它颠簸的多厉害!
我看见一个浪头砰的打在船头上。甲板上除了舵手之外只有两个别的人。一
个人躺在那儿。还有一个人──穿了一件大衣──还有──好哇!他正是都
宾!”他收起望远镜,一把搂着母亲的脖子。至于那位太太呢,我们只能借
用大家爱好的那位诗人的话来说:她“喜欢得落泪”了。
①她心里知道船上的
人准是威廉。难道还能是别的人不成?她刚才说什么希望他不要来的话全是
①法国戏剧家博马舍(
Beaumarchais1732─99)的《塞维勒的理发师》一剧中的女主角。剧本曾由意大利音
乐家改编成歌剧。
①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第四卷海克多(
Hector)和安特罗马克(
Andromache)分别的一幕。

装腔。他当然会来。除了赶回来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路走?她知道他会回来
的。
装腔。他当然会来。除了赶回来之外他还有什么别的路走?她知道他会回来
的。
一位戴白帽子围白披肩的太太,身上滴滴答答的淌着雨水,张开两臂,
一直向他走去。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给卷在他的大衣褶裥里面,用尽力气吻
他的手。他另外一只手大概一面要扶着她防她跌倒,一面又要紧紧搂着她。
她的头只到他胸口。她嘴里喃喃呐呐,说什么原谅──亲爱的威廉──亲爱
的,最亲爱的,最最亲爱的朋友──吻我,吻我,吻我──这等等的话。大
衣底下的情形真是荒谬得不成话。
爱米从大衣底下走出来的时候,一手还紧紧攥着威廉的手,一面抬起头
看着他。他脸上有深情,怜悯,也有伤感的成分。她懂得他的责备,把头低
了。
他说:“亲爱的爱米丽亚,你早该来叫我回来了。”
“你从此不走了吗,威廉?”
“从此不走了,”说着,他重新把亲爱的小人儿搂在胸口。
他们走出海关的时候,乔杰向他们冲过来,一面从望远镜里看着他们,
一面大笑着表示欢迎。他在他们两人旁边手舞足蹈,做出种种滑稽顽皮的把
戏,一路把他们引到家里。乔斯还没有起身,蓓基也不露脸,只在百叶窗后
面看着他们。乔杰跑去吩咐厨房里预备早饭。爱米自己的帽子和披肩已经给
配恩小姐拿到过道里去,现在上前来帮忙解开威廉大衣上的搭扣──如果你
不反对,咱们还是跟着乔杰去给上校预备早饭吧。船已经泊岸。想望了一辈
子的宝贝已经到手。小鸟儿终究飞进来了。它的头枕着他的肩膀,张开颤抖
的翅膀,依依地偎在他的胸口。这是他十八年来日夜盼望的,苦苦思慕的酬
报;现在已经得到了。这就是顶峰,就是终点,就是最后的一页。再见了,
上校。愿天保佑你,忠厚的威廉!再见了,亲爱的爱米丽亚!你这柔弱的寄
生藤啊,愿你绕着粗壮坚实的老橡树重新抽出绿叶子来!
利蓓加呢,也许是有些内疚,觉得自己对不起心地忠厚、头脑简单的爱
米,她有生以来第一个恩人,也许是嫌这些多情的场面太肉麻,总之,她认
为在这次纠葛里已经尽了本分,从此没有去见都宾上校和他太太。她动身到
白吕吉恩去,说是有要紧事情得办理。婚礼举行的时候,只有乔杰和他舅舅
在场。这以后,乔杰和父母在一起团聚,蓓基太太重新回来安慰那寂寞的单
身汉子,乔瑟夫·赛特笠。她说她过几天就要走的。乔斯表示宁可在欧洲住
下去,不愿意和妹夫妹妹并家。
爱米想起自己总算在看见乔治那封信以前已经写信她丈夫,心上很安
慰。威廉说:“我老早知道这件事。可是我怎么能够利用这样的手段,叫那
可怜家伙身后的名誉受累呢?也就是为这个原因,我听了你的话心里真是难
受──”
爱米嚷道:“再别提那天的话儿了!”她的样子那么谦虚,那么懊丧,
威廉便把话锋转到葛萝薇娜和佩琪·奥多那亲爱的老太太身上去。爱米信到

的一天,他正和这两个女人坐在一起。他笑道:“如果你不来叫我的话,谁
也断不定葛萝薇娜将来姓什么。”
的一天,他正和这两个女人坐在一起。他笑道:“如果你不来叫我的话,谁
也断不定葛萝薇娜将来姓什么。”
都宾上校结婚以后立刻退休,此后在汉泊郡离开女王的克劳莱不远的地
方租了一宅漂亮的房子住下来。自从改革议案通过之后,毕脱爵士一家一直
住在乡下过日子。从男爵在国会的两个议员席都已经失去,加爵是没有希望
的了。经过这次灾难,他手头拮据,总是无精打彩的,身体也不好,时常预
言英帝国不久便会垮台。
吉恩夫人和都宾太太成了极好的朋友。克劳莱大厦和上校的常绿庐之间
(这房子是向他的朋友邦笃少佐租来的,目前邦笃和他一家都在外国)──
克劳莱大厦和常绿庐之间马车来,马车去,来往得很频繁。吉恩夫人是都宾
太太女儿的教母,小女孩儿就用了她的名字。执行洗礼的就是詹姆士·克劳
莱牧师,自从他爹死后,由他接手做了本区的牧师。乔治和罗登这两个小后
生交情很深,两个人在假期里一块儿打猎骑射,后来读大学,也是进的剑桥
同一个学校。他们当然都爱上了吉恩夫人的女儿,两人争风吃醋。两个太太
心坎儿上老早有个打算,要把小姐和乔治结为夫妇,不过我听说克劳莱小姐
本人倒是对于堂哥哥更有意。
两家都不提起克劳莱太太的名字。他们对她的事缄口不言是有原因的。
因为不论乔斯·赛特笠到哪里,她总跟着走。那着了迷的乔斯彻头彻尾成了
她的奴隶。上校的律师告诉他说他大舅子保了一大笔人寿险,看来他正在筹
款子还债。他向东印度公司请了长假,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爱米丽亚听见他保寿险的消息,十分放心不下,求她丈夫到布鲁塞尔去
看看乔斯,查个明白。上校离家出国的时候很不愿意,一则他正在聚精会神
的写《旁遮普历史》
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写完),二则他心爱的小女儿出水
痘刚痊愈,他还是不大放心。他到了布鲁塞尔,发现乔斯住在本城的一家大
旅馆里。克劳莱太太住的就是同一旅馆的另外一套房间。她有自备马车,也
常常请客,过活得很有气派。
上校自然不想碰见这位太太。他甚至于没有让别人知道他已经到达布鲁
塞尔,只叫佣人悄悄的送了个信给乔斯。乔斯央告上校当夜就去看他。那天
晚上克劳莱太太出门作客,他们两个可以私下见见。上校发现大舅子虚弱得
可怜,而且他虽然没口的称赞利蓓加,可是对于她真是战战兢兢。据说他害
了一大串的病,全亏她看护。这些病名儿是以前没人听见过的,她对朋友的
忠诚也是令人敬佩的。她伺候乔斯简直像女儿伺候父亲。那倒楣的家伙哼哼
着说道:“可是──可是──唉,看老天面上,搬到这儿来住在我近旁吧。
①旁遮普是印度的一省。

有的──有的时候你们可以来瞧瞧我。”
有的──有的时候你们可以来瞧瞧我。”
“我向你起誓,我拿《圣经》起誓,”乔瑟夫一面气喘吁吁的说话,一
面准备吻圣书,“她跟孩子一样纯洁,跟你的太太一样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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