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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次第开放

_2 程然(当代)
那个晚上,我使出了浑身解数讲笑话。她笑得眼泪都要迸出来。我告诉她,有个男孩子,跟你一样的气质。她啐我说,你怎么像个媒婆?我也笑,因为此刻的你需要媒婆,不需要传教士。
后来我们都累了。我鼻炎又犯了,不停地擤鼻子,用了她不少卷纸。我跟青茹说,我要死了,被这皮囊拖累死了。她正色对我讲,兰若,要是你死在我前头,我一定往你的棺材里放20卷卫生纸,管够你用。我俩相视大笑,眼泪却闪了出来。
一年之后,青茹在一次偶遇当中,见到了他,那个我提及的男孩子。
又过了一年,他们结婚了。成了真正稳步前行的同修道友。
他们发愿买了大房子,供养过路的高僧。他们发愿护持正法,以自己所长来贡献自己的力量。
他们发愿帮助更多的人,他们正在这样实践着自己的诺言。
我们现在反倒少见了。她比我走得远,走得精进。次第而修,修行的方法,现在是她在谆谆地告诫我,引导我。
有时候,我很想念她,却没有告诉她。因为她现在很好了。默默地祝福,远远地祝福,就已经足够。
“我们都是心中怒放着红玫瑰的女子,出去买包盐都渴望遭遇爱情。”
“我们都是在这个尘世当中寻找良药的病者,如今,药已经找到,只需要老老实实地吃啊。”
“我们天赋异秉,苦难生成,学做地藏,当仁不让。”
这三句话,是我认识青茹12年来,她对我说过的话。
第二辑 遥望来时路恰如其分,恰如其量,莫名其妙(3)
我愿意鞭策自己,去伪存真,和她,和他们,和无量的众生一起成长。
四、小叶 小叶是我的好友,她学音乐出身。
瘦弱的小叶和我有过命的交情。大学毕业后,有一场部队上的话剧需要找导演排,我的朋友找到我,但我去不了,小叶就代我去。结果在大山里,她乘坐的车翻了,她腰椎折了两根。然而她异常地坚强,不喊一声苦。后来部队的军官们把勉强康复的她送回来,盛赞她的坚韧和美丽。那些军官频频敬酒,被我们一个个地挡了回去。我们都喝飘的时候,我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叶,非常心疼。她却对我说,姐,你原来不是有个妹妹丢了吗?认我吧。我就是你妹。 她很少说这些酸词,但我知道她但凡说,便是动了真心。我很珍惜,愿意在她一切危难的时候援手。
我们认识了也将近11年。这11年里,小叶问过三次佛法。每一次都是临时抱佛脚,每次过后也都不再提起。仿佛在需要救命稻草的时候,佛法是解药。而时过境迁的当口,便可以束之高阁,甚至弃之如敝履。
可能很多人都是这样与佛法一再谋面,又一再擦肩的。在顺利幸福平安的时候,很难迈进这庙门;唯有艰难困苦病患时,才有可能向隅而泣。
第一次,是因为她最亲近的老师猝死。她头一天还与老师谈笑风生,第二天,老师在家中就毫无征兆地离去。她接受不了,为其实本来就存在、并即将陆续上演的生死别离而痛苦。那一次她开口问。
第二次,是为爱情。她背着行李,穿越了大半个北京城,来我这里昏睡。醒来的时候,我们秉烛长谈。
第三次,她在西藏,给我打来电话。
其实,她一次次地无比接近,一次次地继续离开。我知道,不一定是经由我,她必然会有她自己的机缘的。而即便她遇不到佛法,遇到其他能让她的心停留的良方,也甚好啊。
我通过小叶,终于明白一等人不成世界。所谓一娘生九子,各个不相同。伟人也曾这样教导我们:有人群的地方,必有左中右。那么,你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如果客观,就知道,左中右都可以是途径。而佛陀也告诉我们,你不仅需要无条件地帮助你力所能及的人,而且要知道自己往前走。你不能要求她和你一样,即使你看着她在同一个坎上不停地摔跤,也不能替代她行路;而你若不赶紧走,也会原地踏步,毫无进益。所谓五十步笑百步,都是因为身陷局中,皆为可笑之人啊!
只有心无挂碍地付出,才能真正懂得帮助的含义。若有期待,必怀失落;若有勉强,必遭痛击。
唯如此,我们能相安无事地生活。小叶成了跆拳道的黑带高手,我继续在修道的路上踽踽独行。我们不过问对方的兴味,只在需要的时候交流。
今年元旦,小叶约我去白塔寺。在我拜下去的时候,她默默地仿效。
我们曾一起吃饭,我看到茹素的道友对小叶说起吃肉的种种坏处,引起了她的触扰。小叶说,道理我懂,但我现在做不来,你这样我会累。我霎时想到她们身上都有我的影子。我也要求过别人,所以使得别人反感、远离;我也被人勉强过,所以我逃之夭夭。
旁观总是能清醒些,身临其境,却将方便、智慧一样都记不起来。
事情来,就是因缘法,而对因缘法的深入学习,正是通过这一个个纷繁缭乱的世相啊。 五、七同修 时光过去了整整12年,为了父亲的心愿,我和我的几位同修一起重新受皈依。
不学佛的父亲,在自己的机缘到来时,愿意闻道,愿意深究。这不是我们任何人的功劳,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而于我,终于要脱身喧哗的名利场时,我愿意洗尽铅华,放下一切倚重,摒弃所有虚荣,重新恢复朴素的面容。
我曾经用来寄托痛苦的佳酿,即便痛死也不抱怨的感情,即便这肉身再脆弱、这心灵仍冷酷的拉扯经历,在这次皈依当中,我愿意悉数放下。
师父告诉我们说,在皈依前念30天《地藏经》吧。要消业,要轻装上前。
于是我念。第一次拿起那长篇的经文,竟然用了4个小时才念完,晚上就开始发烧。是的。我有太多的负累,背得久了习惯了,还误以为是自己的一部分,现在要放下,真难啊!
30天里,我和其他两位同修走了8座城市,拜谒了28处寺庙,遇到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法缘。而这一天一小时的定课从未间断。
直到皈依前的一天,我满心欢喜地陪着其他人见师父。但就在这个下午,我遇到了最严重的考验。我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在夜里,我进入战斗激烈的梦乡,那分明是狰狞的魔向我扑来。真的好难啊!我从我的梦境中一跃而起,毫不犹豫地与之决斗。家里人问我在忙什么,我告诉他们我遇到了难得一会的心魔,然后豪气冲天地将之斩了。他们都笑我。
我突然想起在天台山遇到的那个比丘,他仿佛洞察到了我的现在,在那个时候,就没来由地告诉我们皈依的本来意义。自性皈依,挖掘出深埋在自性里的三宝。而所有外在的皈依都是形式。从胜义谛的角度来说,三宝是方便说,而真正的三宝是唯一不二的,那就是你本身具备的佛性。
我的汗流下来了。就在前夜,我还非常怨恨,为什么遭遇这个违缘。但梦醒的此刻,我才知道,我花了整整12年的跋涉,今天才走到庙门口,才懂得什么叫皈依。所有的喋喋不休和贡高我慢,如同靠不住的脂粉,在太阳的直射下皲裂脱落。
我们七个人,爸爸,妈妈,石头,猜猜,小王子,Sutra,还有我。我们面对本师比肩而立。 五个戒!我大声地回答。我将终我一生来守护之,我愿意从此开始最真诚地学修。
他们还是有人在回答时默然。我知道,真的知道。只要对自己诚实,愿意努力,都会赶上来的。我相信他们,如同相信自己,终将从堕落的泥淖中披挂而出。佛陀的眼泪捶打在赤子的心胸时,我知道,没有人会辜负他。
第三辑 生命的斤两生命的斤两
你来,我必在;你若倾诉,我必倾听。
像一个木头一样坐了一夜。
我看见叔叔纵横的泪,在脸上的苦难沟壑里奔流。我们紧紧拥抱,在暗夜里呼喊经纶的小名。叔叔对我说,兰若,你和经纶都是我的儿女。你知道吗,穷人心多,病人心多,老人心多。我和你姨是多想知道你们的消息啊。知道你们忙,得空了,告告我们你的成绩。经纶不能了,你能啊。
我的好朋友死了。
25岁的经纶。戏曲学院毕业的学生。正月十六的夜里,他回到了北京,在孤独的小黑屋中,煤气中毒身亡。
就在昨天,我刚刚从图片社取回过年时我们的合影。
在照片上,他饱满,美丽而朝气蓬勃。我还记得大年初三的夜里,他用自行车带着我,说兰若,过了年咱们就都会好起来的,会有大房子住,会有好多钱挣,会碰到美好的爱情。那时候,远远地有小孩子在放炮,烟花在我们的身后片片绽放……我抓着他的衣襟,如同当年一起北上求学的颠簸旅程。
我们,还有沉美,汪洋,周怀沙,刘云,子南……18岁时的初遇,艰难的奋斗和跋涉,望眼欲穿的我们的爸爸妈妈。
经纶,我信啊,我们是说好的啊,我们大家一起努力,要过上好日子啊。为什么你不守信用?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身边满是夭折的人。35岁的志杰,所有留下的影像都是笑,笑得让人揪心。
他们都如同那些有尊严的动物,在临终前平静地走进密林深处——在所有的朋友都没有防备的时候,他们抛弃了生命,如同抛弃一件身外之物。
他们说你的样子只是有些肿。闭着眼睛,面目安详。仿佛不曾有过痛苦。
有人说,你独自喝了些酒,所以睡得很沉,没能发现……
在此前,你曾骑着车来找我,说兰若,我会帮你的,我要在你的电影中做戏曲顾问。
我系着围裙给你做饭,你笑笑说,不能吃,胃很疼。炒几个菜都不吃吗?我问。你看我,说吃了难受得很,大夫说是溃疡。我站在厨房里束手无策,你说要不我喝点稀饭吧。
经纶,这不就是在昨天吗?你的声音还未落,你拍在我肩上的手尚有余温,怎么?就走了?
我在远离你的出租车上狂奔,司机问我去哪儿。我说不知道啊,你就带我转转北京吧。
夜已来临,春寒料峭,我在车上看着奔忙的人群,美丽的天安门,美丽的长椿街,美丽的金水桥下的汹涌波涛,美丽的樱花园里呢哝的晚虫……这就是我们爱着的北京吗?这就是值得我们付出青春和爱情的地方吗?是这儿吗?
耶和华曾经说过,你来,我必在;你若倾诉,我必倾听。主啊,此刻,你在吗?你在听吗?你能告诉我生命的斤两吗?
第三辑 生命的斤两来生再见
命只在呼吸之间,而灵却绵延不绝。
夜夜无眠。到处是你的影子。
一大早,我带了我的躯壳去马甸。我对你说过,那儿开了个花卉市场,若送花给沉美,去那儿。今天我去了,却是买花送你。漂亮的男孩子扎好百合,殷勤问我,“送朋友啊?”我笑笑,说是啊。
我带了美丽的花,在通往八宝山的地铁里,独自奔丧。
看见了叔叔,他依然不哭,和来来往往的人们打着招呼。
你心爱的女人——沉美,她缩在一件军大衣里面,左边是父亲,右边是妹妹,泪在眼梢,依然美丽,如你所说,“美得如一座冰冷的雕像”。
妈妈不在,她仍然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已经出了大事。
悄悄地把你的事情埋在心底,悄悄地把我的悲伤诉诸网络。如果你尚在人间游走,请记住我们的约定。
2月6日的夜晚,你对我说,兰若,我们一年才见一次,可为什么我却愿意向你倾诉?我想想,说因为我们彼此心疼。你笑,我们是像亲人,血脉相连,心心相印。从你家出来的时候,我们最后的对话是:
兰若:经纶,回北京的时候告我一声。
经纶:我要走还能不跟你打招呼吗?
经纶啊,你看你,分明说话不算数,这哪儿像你干的事儿啊。
我看见叔叔写的挽联,他代表了你的妈妈,只有三句我记得,“父子求索真/悲伤感我儿/来生再重逢”,只记住了这三句。
我蹲下来,抚着沉美的面庞,替你端详你永志不忘的爱情。她大哭起来,在我的怀中,指着你,喊道,“兰若,你看啊,你看他啊!”
于是我看你,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的安眠。头一次,是在北上的卧铺车厢,我们三人只有两张卧铺票,你让女孩子们睡,自己去硬座上守夜。白天的时候你过来,在我和沉美的聊天声里,你放心地安眠。这一次,我们仍在你的身边,你面色白皙,神情自若,一切都没有改变,生活会继续向前……
“经纶同志永垂不朽!”
我看那几个字,心里冷笑,死亡算计得了我们的生命,却算计不了我们的魂灵。经纶,我必知,你是全身而退,你另有使命,你并未离开,你将永在!
我的冰箱里还有两个鸡蛋,原来有三个,那一个是上次你来时吃掉的。剩下的,安详地在着,你瞧,排列组合仍恍若昨日,我怎能相信你已去莲国?
记得我走的时候,约你,叔叔告诉我说你病了,在感冒,想过了十五再走。我说那我只好和我的侄女一起走了。想起了你的玩笑,那时你和沉美刚分手,你们两个都分头来找我说苦。你们七年的恋爱,于瞬间土崩瓦解。
你对我说,兰若,我将永远爱她,她有一天必然会知道,这世上再想遇到我这样包容她的男人,太难了。经纶,一语成谶。你对沉美实在是“爱之太深,责之太切”啦。下一世,你若再来,可别再这样了。
想你在人间这短短的游历,心中逐渐安定。你不是那种背负了业力的人,你是乘愿而来的觉者。你在生活中,很少抱怨,只有前行。乐观,仗义,感情细腻,花钱没什么计划,写的一手烂字……你像叔叔一样,帮助了太多的人,看到受苦的人就会心软流泪。
你的宽容慈悲间接或直接地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之后你才功成身退。经纶,你哪里是横死之相,你光洁而饱满,是为瑞。你在用你的修为提示着我们,命只在呼吸之间,而灵却绵延不绝。
经纶,从此再不留恋你,今生能有这样的一段因缘,兰若已很感恩。若我福田种够,智慧已开,必来佛前座下寻你,我们做此岸和彼岸的艄公,再作一番百舸争流……
第三辑 生命的斤两人生如逆旅
准备好了,那么死亡,疾病,痛苦,离别……就都不能击溃我们,我们的肉体随风而逝,我们的魂灵永不寂灭。
刚刚从广州归来。在辗转出差的日子里,听到了蓝天虹的消息。
每天都要打电话给梅花,不敢知道,又不敢不去知道。蓝天虹,你现在,还好不好? 梅花很好。他说,兰若啊,无常无常,活在当下。
我无言以对,泪如倾。
2月以来,经纶,小燕,生活中的,网络上的,命若琴弦,弹指即灭。
没有什么可以永久地留下,永久地被纪念。即使你被你幸存的朋友纪念,过些时日,斗转星移,你幸存的朋友又安在呢?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每个人都在无常当中,瞬息万变地经受着生死别离。
那么,努力地,不浪费地,全心全意地去爱吧,去经历吧,去拥抱这起起落落的生活吧。
不要只是一味地抱怨,抱怨你的美丽人生太迟,还没有出现。现在你在过的,就是最好的,最宝贵的,最圆满的人生。
你得到过,被人爱过;你付出过,给过;你来过,停留过;你盼望过,实现过。 活在当下,当下最好。
在这最忙碌最疲惫最容易抱怨的此刻,我们还能呼吸自由,充满苦乐,那么,我说,我准备好了,和你一样,蓝天虹,对这人生充满感恩。
听到梅花说,你这样表达:我现在除了身体上的确非常痛苦之外,其他均好。我对自己的生命不遗憾,它虽然短,但圆满,我很知足。
准备好了,那么死亡,疾病,痛苦,离别……就都不能击溃我们,我们的肉体随风而逝,我们的魂灵永不寂灭。
让我大声地说,勇敢地活着的朋友们啊,也要勇敢地去死,随时随地,须臾之间,在那灵魂与皮囊剥离的瞬间,要自尊而骄傲地微笑:来吧,无常,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三辑 生命的斤两去往光明的所在
想这一世的游历,也仿佛生与死的过程,都将经过漫漫的长夜,暗无天日的等待和茫然四顾的踽踽独行,然后忽遇大光明,身心俱放下。
月亮将圆之夜,两个歌者,先后谢世。比起高枫的喧哗,老歌唱家何纪光走得更为平静。对于高枫,媒体的追风、猜疑和评论激起了一个太大的漩涡,仿佛在现场直播一个人的消亡过程。非常地残忍。
唯独想到高枫问黄安的那句话:帮帮我,我该怎么办?
黄安说,如果到了那时候,要想着去往光明的地方。
9月19日,北京下了一天一夜的雨。
我愿意相信人们传言中的那个歌手已经前往光明的所在。如果他已前往,应该谢谢黄安。前些年,唱遍情歌的黄安挽留不了胞妹的毅然落发,或许,他与佛有些渊源。有信仰的人,会接近安心的办法。
曾经说过,只有生死的事情,会让我有耐心停留。从激烈的青春期到平静度日的今天,仍然如此。
只有面对死亡,一切虚浮的鼓噪的假象才会被剥离开来。看到痛惜,痛彻心肺的挽留,但都无济于事。生命脆弱得让人恍惚,随便什么意外都可以击中。
都说娱乐圈是名利场,终日上演着勾心斗角的活话剧。哪个圈子又不是呢?人们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为了这些东西,大把大把的时间和心力都浪费掉了。等到无常突然降临的时候,有几个人能够坦然相对,说,我准备好了,命,你拿去罢?!
母亲怀胎十月,养育我们,作了这世间最为悉心的安排,我们才能与我们的生命谋面。之后我们成长,之后我们衰老,之后我们消亡。每个健康成长的人,大抵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但有些人会中途离去,会半路掉队,那个时候,怎么办呢?即便颐养天年,但长路漫漫,终须一别,别时该多么不舍啊,那个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这样想着,已经足够惊心。
我醒来,面对工作,面对生活的压力,面对人群,面对娱乐,面对偶尔的愤世嫉俗和长期的纸醉金迷……唯独没有工夫面对我自己。大量的可以内视的机会被借口所耽搁。但我们需要内视,需要观察我们的躯壳和灵魂,它们等待我们已久,这人生不是只为了看外面而被赋予的。内在的瞬息变迁演绎着亘古而来的“神”的密码,去发现它们,会让我们的精神成长起来,会明目壮胆,安心立命。
生,需要别人为我们准备;死,却需要自己作准备。我们在奔赴死的路途当中,有太多的心不在焉和视而不见。都以为那是苦痛的极限,欢乐的终点,殊不知在盲视和忽略的刹那,我们原本可以清明的心灵已经堕落。
印光大师一辈子只参悟一个字,便是“死”字。它与我们肉眼俗心所能了解的“生”相携,不离不弃,互契互入。可是,人们宁可在生中沉沦打滚,也不肯留出须臾时间正视死的面目。在别人的告别筵席上掬一捧惋叹之泪,在自己大限来临时方惊慌失措。生,可以华美灿烂;死,却这样难舍不堪。
有人说,遗忘可以使伤口落疤愈合,但,仅仅学会遗忘,对付不了念念相续的无常。每天,我们的身边,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的剧目,有些不会在我们的心里留下什么痕迹,可是有些会毫不留情地击溃我们,让我们感到恐慌、愤懑和巨大的失落。
就如同我们成长路上,会经过许多的劫难和沟坎,如果我们只是在摔跤之后爬起来,而不去观察劫难和沟坎本身的问题,那么,前行路上再遇到类似的考验,你还是会摔得很难看。一个人,如果善于在自己遭遇的情境当中抽离出来,观照发生之事的前因后果,汲取教训,才会真正地成长。此时,由于透彻的了解和体证,再遇到同样的情境,原来过不了的关便会轻松闯过。
对待死亡也是如此,只有眼泪和叹息是不够的,那不是我们了解这人生的根本方法。只有真正地观照它,才能从简单的告别中找到生的力量,才能真正明了今生所为何来,才能不被眼前身边的蝇头之利和一时之快分神左右。
佛常说,人身难得,在六道之中,只有人天生就是在苦乐之间反复徘徊,并拥有向上探究的本心。这是多么值得赞叹的天赋异禀!别辜负了这能够体验和觉悟的肉身!
想这一世的游历,也仿佛生与死的过程,都将经过漫漫的长夜,暗无天日的等待和茫然四顾的踽踽独行,然后忽遇大光明,身心俱放下。
去往光明的所在,无论于生,抑或于死,甚至于这穷尽毕生的探究历程,都将是我们的必由之路。那是蚕咬破了茧,见到光明,化身为蝶,自由翻飞的时刻。生生世世,只为觉悟,直到觉悟。
第三辑 生命的斤两时光流逝了,我将不再在这里
坦然地认识这变迁,微笑着接受,这才是智者的安顿。
愚人节的玩笑,属于张国荣。
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但转念,却都理解。
对很多寂寞写在脸上,情感成为他人谈资的人来说,他们的眼泪都是一样的。
公众哭着喊着,说是你们伴随了我们的成长,你们的歌声和身影见证了我们的青春和过往。那铺天盖地的泪水,足以冲刷高楼下面不堪的血迹。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不回头。
直到不羁的飞鸟落地的那一刻,我们才知道罗文有两个姐姐,高枫的父母在国外,张国荣的男友不在身边。我们看到了处理不好自己感情的肥姐在为另一个遗言谢她的朋友张罗后事,我们听见了破产时都没有流泪的钟镇涛痛哭失声,我们感喟着在片场忙碌着的、曾被张国荣的风华比下去的巩俐那自怜怜他的伤情。
还有很多的人,譬如彼时需要很多朋友陪伴在身边的梅艳芳,曾经追寻张国荣饰演的十三少三生三世的这朵寂寞如花,在与自己的爱情屡次错肩之后,哭着对哥哥说,如果到死我还没有把自己嫁掉,请你,请你一定一定要来娶我。彼时,那美少年微笑着点头。可这一次,却彻底地负了约;又譬如我们这个时代永远的小倩,在胶片机转动的影像里,和那令人惊艳的宁采臣出生入死,却不能够与孤独的狼安守着多年的爱情。我们要问的是,在宁采臣奔赴而上的24层天里,小倩,她在哪里漂流?
有很多的人让我们担心,如同我们担心着自己。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看见别人笑容背后的泪眼,就好像不能看见自己在灯下的踽踽身影。我们迫切地希望能把自己安顿于他处。这他处是来自你谆谆表白的理解,你那一句不可推敲的誓言,甚或你偶尔送过来的痛哭怀抱。我们是多么地希望借助他力,来完成对自己的救赎啊!
然而,长夜漫漫,星斗虽满天,依然不能照彻我无边的伤痛。孤独着,却不能安然。这是我们这个喧闹时代正蔓延开来的疾病。
想那娱乐明星之于观众,仿佛男权社会中的女人之于男人,也仿佛追求者之于目标,希望被认可,被珍惜,能够保有,能够被永远地不丢弃。然而,这种依存于他处的希望,千百年来终究是要落在空处的。
戏剧里面讲间离效果,是说可以抽身反观,那是大魅力,更是大智慧。而张国荣说,我做演员,如同人做了猫,有九条命,在别人的命里过活。于是程蝶衣便是这样,在虞姬的命里爱恨,却丢了蝶衣的性命;于是张国荣也是这样,在程蝶衣的命里辗转,却扔了自己的一生。一个扮演着双重身份的人,不知道间离,每遇险境,必亲历亲为,赴汤蹈火,日子久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庄周呢,还是那蝴蝶!
都说爱情是难渡的关口,很多人在这里翻船。究其原因,仍然是那个抽身反观的法眼被昏天暗地的面对给遮蔽了。如果我们可以一边爱着,还可以一边看着我们自己在爱着,那么,情形一定会有所不同。有人会说,那是感性的事,怎么可以让理性出来败兴?!是啊,乘兴欢乐会让人在高潮里幸福莫名,可是,高潮过后呢?灿烂必将归于平淡。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安于这繁荣过后的冷清寂寥。那么,你的第三只眼睛若能在灿烂的时候开启,冷眼旁观金粉浮华,在无常轮转的时候,它亦会帮助你平步崎岖。
时光流逝了,我将不再在这里。坦然地认识这变迁,微笑着接受,这才是智者的安顿。
每每看到杨惠珊的琉璃工坊,都会为她盛名之后的退隐,与繁华裂帛的决断所感动。放下的,都是最早以前的负累,重新开始的,未必不是精彩的人生。然而即便不精彩,那又有何妨呢,浓淡相宜,是生存下去、体悟来处的最好妆容。总是绑着头,扎着靠,贴着鬓角,不累么?
第三辑 生命的斤两默读伤悲(1)
佛菩萨于是说,除非每个人都脱离痛苦而进入这扇门,否则,我不会进入,我将最后一个进入——这就是伤悲啊。
看了韩国影片《优昙婆罗》,想着要写一篇读解文章,供养给大家。但不知道“优昙婆罗”的出处,所以查了佛经。看见《长阿含经》中讲到七佛的因缘——在释迦牟尼佛之前还有六佛曾经住世:毗婆尸佛、尸弃佛、毗舍婆佛、拘楼孙佛、拘那含佛和迦叶佛。
他们每个人都曾历经磨难,终于证得正觉。其中,拘那含佛就是在优昙婆罗树下成就觉悟的。
原来,优昙婆罗是那棵如同菩提一般的参天古木。
这便是我读《长阿含经》的缘起。
《长阿含经》第一卷讲了七佛的由来,各自的弘法度化,并以毗婆尸佛来讲过去七佛事,以一佛的事迹来观照七佛的因缘。本师慈悲,在这部经文中,十二因缘、四圣谛等皆由此而出。
《长阿含经》第一卷,有两段让我读来惊心。
一是讲贵为王子的毗婆尸佛在看到老、病、死、沙门时的逐渐醒悟。
大家都知道,生、老、病、死是四苦。熟知释迦牟尼佛本生故事的人也许会觉得这不足为奇,在我们的身边,每一刻都在上演着生老病死的剧目啊。它们是生活的一部分,有什么值得惊心的呢?是啊,也许因为它太过平常,平常得让我们随便就可以忽视它,当它是口头禅,当它是觉知的盲点,因熟视而无睹啊。
在《长阿含经》里,佛对老、病、死均有注解,唯有悉心以读,才能听闻大悲之声!
毗婆尸佛出游,路遇蹒跚行路老者。便问侍者:何如为老?
侍者回答说:老者,生寿将尽,余命无几啊。
毗婆尸佛又问:吾亦当尔,不免此患耶?
侍者说:然,生必有老,无有豪贱!
于是又问病,那病便是“众痛迫切,存亡无期”。
于是又问死,“死者,尽也。风先火次,诸根坏败,存亡异趣,室家离别”。
看到这些揭示,我不禁深深自问:生老病死,无论贫富,无论贵贱,没有人可以幸免。千万劫以来,为什么每个人都在经历它,却只有佛从中觉察出了真相?为什么这四苦可以让他放下眼前所有的贪著欢爱,立志学习沙门,求证大道?苦则苦矣,为什么有人在苦前浑噩不觉,而有人却听见了悠远钟声,声声唤醒迷魂?
同修告诉我,去看《中阿含经》的《天使经》。
《天使经》中,讲一恶徒堕地狱,阎王问他,你是怎么搞的,在世时不干一件好事,弄得来到我这里?那人说我也不知道啊。阎王又问,难道你没有见过天使吗?恶徒摇头。阎王说,那你有没有看到过不能护持自己的幼小婴孩,翻转身就卧倒在自己的粪尿之中,却又因不会语言,不能表达,大哭不止,唯有等到父母发觉,才为他洗浴干净?
恶人点头,见过的。
阎王说,那便是初天使啊。
如是,生、老、病、死均以天使面目出现在我们每一个人的眼前。我们所苦的,正是我们可能觉的甘露。可惜的是,我们仅仅以为这是颠扑不破的规律,对它,唯有默认,唯有无奈接受,甚或无所谓之,却从不曾惊心动魄,深究下去——为什么是我们见到了生、老、病、死?这个所谓的规律后面,隐藏了怎样的真相?
觉者如此慈悲,想尽各种办法,希望我们有所了悟。然而,众生瞽目,惯见不见;凡夫聋耳,充耳不闻!
苦劫无数,辗转哭号便无数。我们看到,很多人在身心俱疲的时候,不是去看产生伤害的根源,而是掩耳盗铃地说,生活还要继续,爱情仍将经历,我的心,即便流血,也终会结痂落疤。伤痛会过去的,日子会好转的!这是勇敢吗?这即便是这个社会的勇敢法则,也是愚勇啊。不觉的人在轮回里打滚惯了,遭遇同样的痛苦而不醒悟,于是生生世世,乐此不疲,悲此亦不疲。
天使不是曾经来过,天使其实就在我们身边,日日夜夜守护。然而,你就是看不见,听不明白,理解不了。写到这里,我都要为自己身上的无明、烦恼、非正见长歌当哭了!佛不在,你有借口;佛在,你还想说什么?!
第二段,是讲毗婆尸佛成道之后,反复思量,决定不给众生讲法。
他的理由却是:无上甚深之法,众生能理解吗?众生习气如此之多,异见会使他们做出对他们自己不利的事情,那样的话,岂不是更加耽搁他们吗?
佛因此慈悲,于是默然。
第三辑 生命的斤两默读伤悲(2)
梵天王听说后,再三请佛说法。
佛再观众生,看到“众生垢有厚薄,根有利钝,教有难易”。而易受教者能出生善道。这就好比一池莲花,有刚刚出污泥但花朵不及水面的,有出了污泥且花朵刚及水面的,也有出水面开花的。种种状态下的莲花,虽有参差,但终不被污泥所染,究竟是要开花的。为开花而讲法,不是大慈吗?
因此,佛受请于梵天王,决定为信受乐听的人说法,不为触扰无益的人讲经。
佛说法四十九年,有时候开演,有时候默然。他的说与不说,皆因慈悲。说,希望能帮助你,使你通过自力而觉悟;不说,是以你的处境而生起的大悲心,希望迷得很深的你,不要因无知而诽谤,由诽谤而获罪,如是往复,反倒加深你的迷失。
这些,你能理解吗?
佛灭度之后,又经历了一千五百年,我们生逢末法。但是,你知道吗?还是慈悲,佛携八万四千法门、八万四千善巧方便与我们痴疑怠慢的心灵一再相会。他的方便,或嬉笑怒骂,或苛责诘难,或和风细雨,或冰霜雷电。种种变化,只为适应不同根性和业力的你,只是为了,让你觉知。
如此苦口深情,你感受得到吗?
读《普贤菩萨行愿品》,看到菩萨发十大宏深誓愿,每一愿都立志与众生共同担当。譬如礼佛,菩萨说,众生的业和烦恼穷尽之日,我的礼敬佛陀之愿才会停歇;而由于众生界的烦恼没有尽头,所以,我的礼敬没有尽头。念念相续,没有间断的时候,这身体、这语言、这意念、这工作,没有疲乏和厌倦的那一刻!因为慈悲,所以,虽万苦而不辞;因为慈悲,所以,虽难行而行之!
再读《地藏菩萨本愿经》,著名的“地狱不空,我不成佛”脱胎于“我今尽未来际不可计劫,为是罪苦六道众生,广设方便,尽令解脱,而我自身方成佛道”。因为慈悲,所以停留;因为慈悲,所以再来……
如此慈心悲愿,你知道吗?
去看殿堂之上吧,去看那佛菩萨的微笑面容。你是否已经深味那微笑的含义,那面容的悲欣?那微笑包含了眼泪的伤悲和笑的喜悦。佛是觉者,觉知后的人于己,有着很深的笑,有人称之为全然的舞蹈。但佛遇到了我们,我们这些有颠倒、有牵挂、有恐惧的众生,我们的习气如此之重,不懂得珍惜和善待,有心向佛却又无力自觉,无明业力让我们即使遇到真知,也一再错肩……
佛菩萨于是说,除非每个人都脱离痛苦而进入这扇门,否则,我不会进入,我会是最后一个进入——这就是伤悲啊。
佛因为我们而伤悲,而那微笑是笑和泪的相遇。
如此表情内涵,你觉知了吗?
第四辑 尘世的声音小白
小白是个好姑娘,在贫穷里坚持着纯粹的理想。
小白是做陶的艺术家。
认识她,是因为她的男朋友是我们的朋友。最初接触的时候,印象里是这个女孩子有一头直发,腿很长,爱穿棉麻质地的衣衫。很多时候,她把头发随意地一扎,冷不丁地看去,与老道甚似。
小白跟大家在一起玩的时候,特别随和,好多话题都能轻松地交流,没有什么言语上的锋芒,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憨厚。第一次请她来家里吃饭,发现她是个极实在的人。江南的女孩子,竟然把我准备的那么多饭和那么多菜都吃完了。而且,还擅饮,主要喝白的。在我还没受戒的时候,她是可以一拼的对手。
然后就是她对男友的那份感情。
真的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爱他,而他只是停留。但她还是那么用心。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每逢她有些无望地向我询问未来时,空气就沉寂起来。然后她自己又能很自然地把话题岔开。后来,他真的就走了,去了他国异乡。
这中间小白约过我几次,说她办了展览,要我去玩。我怕尴尬,都推辞了。然后就看到那个流浪的男人在校友录上的照片,并看到他的新女友。他回来过,遇到了小白。小白也有了新的男友,是个比自己小了很多岁的男孩。她还是对前男友很好,帮他寄资料,还接待他的新女友,大大方方地。
然后,我们再次碰到。看到了小白的作品,素朴,没有尘烟,安静,却又有暗香浮动。
其实,她让我看她的展览,是想告诉我:在他走后的一个月里,她听着心经的唱诵,做这些东西。似乎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然后就好了,就可以把那个放不下的因缘斩断了,就开始了后面的生活。
我挺喜欢她的。
每年最热的时候,她都要去最偏僻的深山里做陶。窑很少,为了不和人争,只要有整块的时间,她就彻夜做陶,白天用来睡觉。她跟我说,其实很累的,现在的这个朋友能和她一起做陶,有个伴。
小白是个好姑娘,在贫穷里坚持着纯粹的理想。她的美好,应该有人来珍惜。我这么祝愿着她,也祝愿天下一切好姑娘。希望大家都能在年轻的时候棋逢对手,知音比肩。
第四辑 尘世的声音我师傅花草
师傅说:和父母最好的距离,就是一碗汤的距离。
花草是我生活中的师傅。为了和我学佛的师父有所区别,我只好喊她师傅。因为她教会了我后期编辑的本领,所以我拜她为师。师傅姓张,在走廊里喊她的时候,我爱连姓一起喊,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在叫电工张师傅。
她恨得牙痒痒,斜倚着门骂我:八戒,以后能不能把张省略了?我就做出要轻薄她的样子,她那样花枝乱颤,让我都变得不稳重,呵。
师傅长得很美,因为她的爸爸妈妈都是老一代演员。父亲还是前苏联人,演过老外,还当过导演。
师傅为人大方慷慨,经常在他们国家的芭蕾舞团来京演出时,给大伙派送门票。以致我经常把她当作国际友人来看待。
师傅很晚才结婚。不是她不优秀,而是太优秀。在她的名媛朋友们纷纷挣脱不幸婚姻束缚的时候,她刚刚建立家庭。那些人我见过,个个聪明伶俐,却含霜带剑。
她也在乎,但她包容。
师傅的公公,90多岁了,靠着老六的钱维持昏睡的生命。这种日子已经有两年了。年初的时候,医院说,老爷子已经衰弱到必须鼻饲才能进食了。
六哥问师傅,说老太太的意见就是算了,儿子们都不容易,这么大的花销,生者拖累,病者不安。
师傅说,那不能。咱要是没钱,那再说没钱的事情;咱现在还能出,就要给咱爸这个机会。想想他怎么养你的。他睡着,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还眷着他,他知道;你若放弃了他,他也知道啊。再说了,你想想,去医院看咱爸,和去坟上看咱爸,那是一回事儿吗?天上人间,那隔着几重天呢啊!
六哥心服口服,原话跟老太太说了。老太太听了之后直哭。
我师傅她常发明好多话,让我大开耳界。她管体面的人叫衣冠禽兽,管岂有此理叫岂有此拐弯。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还说过“胳膊断在袖子里,谁疼谁知道”。而和父母最好的距离是一碗汤的距离这一说法,也是她发明的。
大连空难后,贪生怕死的我发誓不再坐飞机。她告诉我,要是去印度、去法国也坐驴车的话,估计还未取到真经、遇到王子,就该喝凉水翘翘了。
她说,你那个师父不是说过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无挂碍则无恐惧。她让我脸红。
第四辑 尘世的声音一个假名的我
假名:假名而有,佛教的三有之一,意思是假立了名字才有,比如五蕴——色、受、想、行、识,是因缘和合假名为我,这个我其实是色、受、想、行、识,没有我的主体,是假立了名字之后才有的“我”。
今天去看父母,才知道妈妈病了三天,一直在咳嗽。于是带她到老中医那里针灸。
跟医生谈起妈妈的身体,糖尿病3年了,高血压13年。但学佛以后,妈妈慢慢把糖尿病的药断了。一年多以来,血糖是正常的。
大夫笑说,这没什么,你妈妈这个糖尿病说不定是假的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看到妈妈关切的神情跟我的问话一样急迫。
大夫说,糖尿病患者当中,有一半都是假的。
假的是什么意思?
假的就是本来就没有这个病,但因为情绪不好,比如生了很大的气,或长期抑郁焦虑担心……就会体现在这方面。等到事过境迁,宽心了,放心了,这个病就没了,那么这种糖尿病就属于假的。
我头一次这么听说,于是跟妈妈狐疑地对视。妈妈突然笑了,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我知道,妈胆小,她的心理暗示有的时候强过所有医疗器械。刚听说自己有高血压的时候,高压到了临界,输降压的药给她,血压三天都不降。姨妈是省人民医院的专家,守着她妹子无奈地说,还没治病,先吓死一半。
万法本闲,唯人自闹。这颗心啊,就是不能安静安定安详起来。
《楞严经》中,波斯匿王问释迦佛:有不变不死的吗?佛笑,问波斯匿王,大王三岁看恒河,与六十岁看恒河,有什么变化吗?波斯匿王说我变老了,恒河也一直流动不歇。佛又问,那么这里面有不变的吗?波斯匿王愣住。佛曰:人在变老,水不停歇,而能见之性从未动过啊!摘过来原话是——“变者受灭,彼不灭者,元无生灭!云何于中受汝生死?!”
我知道,这对于我的认证来说,路还迢迢,但我愿意启程,不愿意停步;愿意上进,不愿意下沉;愿意知足,不愿意悔恨;愿意看穿大千,不愿意睁着眼睛受蒙骗。而那一个假名的我,但愿早些放下辗转、牵挂、借口、爱恋和不安,早些汇入弥陀愿海,如盐入水,没有自己,只有悲深弘愿。
第四辑 尘世的声音尘世里的声音(1)
历尽世相磨难的人和一帆风顺的人,他们在心灵的成长上没有什么两样,无不是在承受和调整。

每天早晨,我都会被那个擦洗油烟机的湖北人喊醒。
那女人在喊,细长的声线,不屈不挠地叫着:擦——油烟机!擦——油烟机!
她的声音非常有穿透力,直飘居住在最高楼层听力并不好的我的鼓膜之中,继而发出执著的碰撞,把我好不容易进入的安眠搅个黯然。
我不上班,离开了安全感和归属感。夜晚是我读书和写作的时间。白昼太长,太晃眼,我的绵密的思想禁不起它们的晾晒。
但是自从湖北人出现后,我不得不调整自己的作息。我不能打开窗户对她喊,我——要——睡——觉,求求你,到别处讨生活罢。
我不能,是因为绝大多数的人已经离开住所,去辛勤地工作了。我是蜜蜂中的异类,如果抗议,是羞耻。
我不能,更是因为她比我勤劳,她以此谋生。
尽管我们这个小区的油烟机已经都被她擦过了,但她还是认定这里,把这里当作她的工作范畴。我,不能说任何分外的话。
有一次,我真的是出离愤怒地被她唤醒,甚至都顶着一蓬乱发打开了窗户。
擦——油烟机!
她朝楼上期盼地看着。“她”是个男的。
我改了口,多少钱?他咧嘴笑了,20元。
我把他迎了上来,他卖力地把油烟机扛下楼,他说我的油烟机太脏了,必须在院子里好好擦,屋里施展不开的。
大半天的工夫,他拿了上来,开口要200元。并解释说之所以要这么多,是因为我的油烟机里面的部件都坏了,他和他老婆自作了主张,一样一样都给我换了。他身后站着满手污垢的妻子和像个小泥猴一样的孩子。
我笑说,你们挣钱也还行么。多碰上几个我们家这样的油烟机,没准还能发了呢。
他摇头道,大姐,没有,我们光吃饭都不够啊。
我没再追问,如数给了他。
从那天以后,湖北人来得更勤更早了。他把我的生物钟和写作计划都扰乱了。
一次跟妹妹等人聊天,妹妹讶异地说,呀,你肯定上当了!现在买一个油烟机也不贵啊!就是全换,怎么也要不到200元哦。
我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国庆节到了,大多数上班族终于集体睡懒觉了。
湖北人又来了:擦——油烟机!擦——油烟机!
我听见隔壁楼上晴空中爆发出一声霹雳:不要喊了!那声音马上就没了。
我瞪着眼睛听。
过了一会儿,那吆喝又试探地响起:擦——油烟机!
另一处,扔下来一个瓶子。声音绝迹了。
我迷迷糊糊地做了梦。
秋天,没有起风,我蹲在楼下和小朋友看蚂蚁。桑树叶子被太阳照着,一地的碎影都在晃动。
这时,有个小个子男人推着绿色的自行车迎面走来。他扬着脑袋喊道:擦——油烟机!天呐!
今天早上,太阳晒得老高了,那声音没再响起。
他不来了么?那以后怎么办呢。
我早起了,望着楼下,心中竟然有一些些怅惘。二我们住的小区是北京最早的楼房,当年一定非常气派。
但26年过去,除了临街的一面在迎接奥委会官员时被刷上了粉红色外,其他,皆已衰败不堪。一楼和顶楼的居民们都在通县买了房子。因为一楼可以开店铺,很多二手房中介、美容美发、松骨足疗都相继在楼下开业。
很多时候,我背着菜筐进门洞,擦肩而过的就是这些各行各业的精英们。他们西装革履,擦脂抹粉,忙碌着、奋斗着。
而顶楼,我的邻居们都把房子租给了北漂族们。如果我三天不下楼,打开门就会遭遇到搬家公司。那些年轻的生命,背负着各样的梦想,两三个,甚至四五个人租住着一套两居室。
我很少看得到他们。因为我起来的时候,他们早已搭上了班车去赶早。睡下了,在不稳的梦里,他们沉重的脚步声才响起。
是的。我隔壁的邻居们。每天只能听见他们开门、关门、上楼、下楼。他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那么辛苦?为什么子夜后才能踏上归程?
第四辑 尘世的声音尘世里的声音(2)
有一天,我打开门,看见一个漂亮的女孩站在电表前一筹莫展。她看我问,你知道这个怎么开么?
嗯。我知道。我回家搬了凳子,麻利地帮她打开电表。
然后呢?她还不明白。也曾是家里不愁衣食的孩子吧。
这个要往电卡里续钱,要不你家里就没电了。她恍然,怪不得,是停电了。
她住我的对门。每天深夜里的脚步声里应该有她。她有一把漂亮的吉他。夏天特别热的时候,她挂了门帘,那熟练的弹拨和漫不经心的歌唱就会飘出来。在黄昏的光线里,夹杂着单元楼家家户户的菜香,她的弹唱的身影成为帘子上的剪影。是喜欢唱歌的女孩子吧。
在北京的酒吧里,咖啡馆里,夜总会里,地下铁的通道里,有好多这样的少年。等待机会如同等待知音一样难。但大家还是要来。吃得不好,住得不行,都可以忍。
那个没料想到自己能一夜走红的女孩子不也说过吗,要是能来北京,住地下室吃面包喝凉水都行。
我隔壁的住户比较神秘。似乎什么时候都有人在开门,关门。
直到有一天,楼下的一对小夫妻上来敲门。他们似乎在说着什么,很快声音就激昂起来。后来似乎吵起来了。
我关了书房的门。但听到争吵声在加剧。
原来是楼上漏水了,是卫生间,只要楼上洗澡,楼下就也跟着淋浴。楼下的上来要求楼上的修修,但楼上的不愿意。她的理由是反正大家都是租房,没必要给房东修房子。
楼下的正匪夷所思之际,隔壁的女孩就把防盗门关上了。那铁门哐啷一声,似乎宣告了决裂。从此之后,楼下的女子由默不作声的丈夫陪同,每到深夜,都来叩门。她大声地诉求、央告和叫骂,面对的都是毫无回应的铁门。愤怒的女子冷笑道: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刚才还在洗澡!你给我开开门!
门里面的人就是不出来。
她们在午夜对峙。在所有邻居漠然的偷听当中上演交流的不可能。
而过了两天,小两口又上楼了。他们刚一敲门,门马上就开了。
小两口都愣怔住了,因为显然他们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人。也是个女孩,却彬彬有礼。
女子祥林嫂般地讲了他们的苦衷,新房客耐心礼貌地倾听,只听见她歉然地说,放心,我会跟房东说的。
小两口终于松了口气,下了楼。
但仅仅过了三天,平静的夜再次被楼下的女子喊破。她还在执著地敲门,但礼貌的女孩也消失了。女子都快哭了:你在,因为你刚洗过澡,我们家又漏水了!!
隔壁还相继有男孩,两个女孩以及他们的朋友开过门。无一例外,他们都开过门,但又都无情地关上了。终于有一天,在楼下,碰见小夫妻搬家了。
隔壁到底住了几个人?他(她)们还在吗?房东知道他家漏水吗?以后还会有人住楼下吗?夜,恢复了死寂,一切不得而知。三北京的四季,我最怕的是冬天。
倒不是因为冷。比起南方的潮湿阴冷,它只是冷罢了。
是因为它的风。北风、西风,昏天暗地,肆虐着呼啸而来。
想那孔雀为什么会往东南飞呢?许是西北有风罢。
小时候在西南,唱《黄河》,第一句就是“风在吼”,那时真的不理解,风怎会吼呢?四川只有微风,轻柔得让人都要忽略,因为只见识过轻柔,容易以为天下皆轻柔。
及至北方,第一年在太原,看见女孩们蒙了透明的纱巾在路上,还不理解。
北方女孩就是够威,大白天都打扮得像打劫的。
那风刮起来了,遮云蔽日,飞沙走石。满面皲裂眉目土灰的我方醒悟,它们真的是在吼啊。
我真该置办一副打劫的行头啊。
然而北京,没了那煤城的尘土,风声却愈发地凄厉。
而即便在家里,我都害怕那声音。它们与我的风穴相和应,给我的孱弱之躯带来许多烦恼。
住四面风雷的平房时,我都要在脑门上裹个羊白肚毛巾,怕睡梦中那厮来侵扰。
我要怎样才能躲避这狂暴的风呢?母亲跟我说,玻璃隔音不隔风,而纸却隔风不隔音。所以你看,风大的那些地方,以前都是木窗纸糊。
哦。是这样。
所以我的窗户都糊上了稿纸。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我永远发表不了的退稿。写着我稚嫩的理想和禁不起推敲的诗句。间或埋藏了那些让人脸热心跳的表白。
第四辑 尘世的声音尘世里的声音(3)
即便有人问,我也只是说,那是某个人物的台词。它们从我尘封多年的行李中来,从我一次次搬家迁徙舍不得丢弃的家当里来,像伤员,布满了窗棂,为挡住狂风发挥着余热。
而今年,北京的秋天好长,好美。每一天都有西南吹来的轻柔的风,同时还有西南没有的日
日朝阳。这晴好的天气在我不敢惊动的心海里,仿佛许着诺言。
没有风暴,永远没有……四其实我是想写她。
她住在对面楼上。时而沉寂,门户深锁;时而呐喊,向无尽的虚空。
她一个人住吗?如果有家人陪伴,怎会忍心看她瘦小的身躯装满了如许愤慨?
她总在寒冷的季节归来,站在阳台上,穿着秋裤。她头发有些花白,容貌却还端庄。她不喊的时候,其实还挺像这个设计院的工程师。
父母都见过她,听了她的悲愤控诉,都沉默。
除了声嘶力竭外,她一直在揭示一个完整的故事。那些人名似乎都是真的。他们一起陷害了她,所以他们是这个社会的蛀虫。他们之间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被她掌握。她出于良心的驱动,渴望牺牲的实践,大声地披露真相。有时候她语重心长地提醒人们要保持清醒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她不疯。
已经深秋了,寒冬觊觎着我们的半晌贪欢,带着那女人尚未痊愈的伤痕,就要重新路过我们同样脆弱的心魂。
可,她是怎么成了这样的呢?如果她已经没有了父母眷顾,那么,她有孩子么?或者,朋友?路人可以不管,亲友呢?亲友也形同路人么?
从我家楼下步行到汽车站有300米,我出门的时候经常经过那里。
突然,有一天,我被头顶上的一声炸雷惊着,待到抬头举目去寻,却只有白杨的枝干在悠悠荡荡。再看路人,似乎无人诧异。是我幻听么?
又过些时日,我在更远些的街头行走。那街边的二楼倏地冒出一个身影,她大声地骂了句什么,把她正下方的行人吓了个半死,然后又面带诡异的笑容隐没了。
行人们也像那天的我,无所得而悻悻走开。我却因为距离近看了个满眼,听了个正着。
她还算年轻,胖,卷发,肤色像婴儿。
我站住,等着。果然,当行人换了另一拨时,她如法炮制。恶作剧似的发泄在短暂的午后频频。那楼下卖彩票的人群显然早已熟稔,浑然无觉。
这个人,又是因为什么呢?上个月,我大哥来。他为我的小侄女上大学的事情跑断了腿。小侄女学画的,分数和志愿竟然只差一分。
我们聊天,大哥突然想起一个极聪明的人来。那人是我父母同事的儿子,跟我同姓,大我几岁。他一直在跳级,然后很小就读大学,后来读研,读博,乃至更高。我还在高中六年级折腾的时候,他已经出国留学了。后来就出了事,被校方送了回来。他住在我大哥供职的医院,据说很多年都不跟人说一句话。他懂得那么多,全部消化在自己的天地里了。你知道吗,哥哥说,他已经死了。我无语。
历尽世相磨难的人和一帆风顺的人,他们在心灵的成长上没有什么两样,无不是在承受和调整。
生命,有不可承受的重,也有不可承受的轻,它们都是灾难,都需要化解和引导。
北京一个杂志社的主编,年轻有为,在她的工作领域游刃有余,有殷实的家景,有爱她至深的丈夫。但她还是选择了极为暴烈的方式离开。
那杂志社出于爱护,对外说她是遇到了车祸。一次她的同事跟我说,你能想象么,这么优越的人却这么抑郁?
我问大哥,你们医院有治好的病人么?他眨眨眼,很狡猾地笑了。说,当然。不过,有心病的人,你看得出来么?
我眼前出现了很多很多的面孔。他们矗立着,沉默着。让我只能噤声。五刚刚搬来这里住的时候,就看见院墙上贴着附近派出所的告示,说这里小偷多,刚有两户被盗,劝大家把1982年单位发的老防盗门淘汰掉。
那个防盗门是不结实。铁栏杆之间是纱窗,如果用剪刀剪开,就能反手摸到里面的插销。而如果人家有电锯,轻而易举地就能把这个锁头撬开。
我们的楼门长住在我家楼下,在我最初装修的时候,她曾派她丈夫上来抗议过。在我爽快地表示愿意赔偿她所有的物质精神损失,并且再三鞠躬道歉后,她大度地表示既往不咎。她敲开我的门,拿出一张表格,问我愿不愿意在这个表格当中签字。我一看,是号召本单元的住户每家出100元,给单元门洞安一个对讲防盗门。
我去逛过建材市场,单户的防盗门一般在千元以上,这比大家合起来安一个大门,显然后者相宜。
我签了字。然后等消息。
这个楼里住的大多数是50岁以上的人,都是这个设计院的老员工,有好些已经退休,不再有拼命工作挣钱养家的体力。
因此,这消息我竟然等了五年。
年初,思想斗争过程颇漫长的老邻居们终于签齐了字,楼门长欣喜地来收钱。她小声告诉我,要不是隔壁单元再次发生盗窃案件,有些个老顽固还不愿意签呢。
第四辑 尘世的声音尘世里的声音(4)
不久,就看见一个崭新、洋派的大门嵌入风霜满面的老楼。那上面还有一个居室号码,像个电话拨盘,如果你要找什么人,只要按他家的号码,就能通话,开门。
我的同学来找我,几乎都会被这个新嘎嘎的门惊着,相对于它周遭剥落的墙皮,盘根错节的
电线,无处不立的烟囱,还有疤瘌般的小广告,它实在太醒目了。
自从有了这个门以后,门铃成了我跟外部世界亲密接触的唯一媒介,它响起的频率比我的电
话都要勤。我归纳了一下,主要是三类人在频繁使用这个门铃。
第一,我妈。
父母住在不远处,每天都要去公园。去公园就要路过我楼下。妈妈会像个调皮的孩子似地来摁响这个门铃,看我在不在,跟我说两句话。更多的时候,她摁响它,跟我说,下来,拿腌好的芥疙瘩!
是的。自从有了这门铃,他们都不爱上来了。用爸爸的话来说,谁叫你这儿没电梯的(他那儿有)。
第二,送水的小孩。
其实,他们都是我的老乡,山西人。我一听他们说话就知道,比如汾河一定会念成风河。他们真的很小啊。十七?抑或十八?他们手很大,脸膛都红红的。每次他们摁门铃的时候,都是连续摁,造成一连串巨大的声响,让我狼狈不堪地从屋中的各个角落冲向对讲,以制止那东西狂响。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跟上来的那个孩子说,你以后不用摁那么多下,因为你摁一次,我就知道了,我总要走出来,才能接电话呀。你要是担心家里没人,就数个五声再摁第二下,好吧?我尽量平实委婉,他还是红了脸,局促地跟我说,嗯,记下了。
可是,等到下一次,门铃又猝然大作。唉。但上来的却是另一个更小的小孩子。他更拙些。这么小就要离乡背井出来讨生活,这对于恋家而又不愿意出来闯荡的山西人来说,肯定非常难。他们正是读书的年纪,怎么就都不读了呢?我不忍心再说什么了。
后来我发现每次送水的人都在换,几乎没有重过。是老板给的钱少留不住人吗?还是骄阳下高楼边那汗水流得太多太咸?我只恨我的楼高,还没有电梯。
第三,离休老干部。
说起来也怪。我们这个单元,一楼的三家住户都不知何时销声匿迹了。101是房地产公司。103是烟酒糖果杂货店。102,就是国务院啥啥离休老干部活动中心。
每周一上午是他们的活动时间。许是他们的视力随着年龄增长,已经老花了吧,他们总是要把我家的号码当作102,他们的活动范围其实只有两室一厅,但竟然每次都能集中30多人。30多人中有28人次以上都不摁102,他们只认我家的门牌号,执拗地要求我给他们放行。
每周一的上午,我要从椅子上起立近30次,好脾气又没脾气地开门。他们还不失老革命幽默地对我说,小鬼,即便我摁错了,也没关系么,你给我开开好了。
有时候,他们聚会的人多,女同志们进不去,就三三两两站在院子里聊天,他们说话和笑的声浪直冲云霄,我便驻足窗前往下看。那些灰白银白的头发,似乎都在宣说他们走过的岁月。满耳充斥着这喧嚣,我却愿意谅解。唯有同龄的诉说,方能解些寂寞。若能解些寂寞,那么,就尊重他们吧。
门铃还在响,它有时急,有时缓,有时彬彬有礼,有时莽莽撞撞。然而不论怎样,它能响起来,我都得到了些许安慰。毕竟,它让我与这个纷繁的尘世有了无限接触的可能。
第五辑 带着皮囊跋山涉水不知归期
我在许愿和还愿中长途跋涉,上山下山。如同那一年的荡子,不知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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