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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心理学简体

_17 陈兵(当代)
  饱食后气血集中于胃肠,使人昏沉或饱胀不适,难以入定;进食太少,营养不良,疲惫乏力,也难以入定。须根据身体的需要调节饮食,不多不少。僧尼戒律规定过午不食,最有利于夜间坐禅时不致昏睡。藏密对调节饮食一事十分重视,强调需摄入足够的营养以利于成就“拙火”,瑜伽行者的食谱常由其上师亲自调配。
  睡眠,被看作修定的障碍之一,睡懒觉令人昏沉难以入定,佛教要求僧尼须尽量减少睡眠,但初修者应有充足的睡眠。
  
三、入禅门径
  佛教诸乘诸宗有多种禅定,入手修止的门径非一。《楞严经》说选择六根的任何一根和色声香味触法六尘中的任何一尘修止观,都可以上溯到心源,获得“圆通”(通达实相)。佛教经籍中讲得最多、佛教界修习最为普遍的禅法,有系心于呼吸、观想、念诵、心性及综合调息、观想、念诵于一的“三密相应”之密法凡五门。门径虽多,但皆遵循共同的法则,以“系心一缘”或“制心一处”为法要。系心一缘或制心一处,是利用第六意识及其思、念、三摩地等心所法的殊胜作用,使心意持续专注于一个境相而不散逸昏沉,逐渐达到心无分别、无波动的“等持”境界。这里只介绍当今佛经界主要修习、适合现代一般人的禅法。
  
(一)专注呼吸的禅定
  
  专注于呼吸以入定,主要是南北传佛教共同的安那般那,汉译“安般守意”、“持息念”,天台宗所传称“数息观”,修习分六步,故名“六妙门”。据《清净道论》等,南传佛教修安那般那分为七步:
  1、数息,数呼吸,可从一数到五、八或十,再从头数起,起初慢慢数,如人量谷,熟练后快快数,如牧牛者之数牛。
  2、随逐,意念随逐呼吸时,要对呼吸的长短粗细明明了了,如《大念处经》中佛所教导:
  入息长时,彼知:我入息长;出息长时,彼知:我入息长;入息短时,彼知:我入息短;出息短时,彼知:我出息短。
  3、触,修随逐时,不能让意念随呼吸而流逸至身体内外,使心散乱,须专注于呼吸出入所触之处(鼻端与上唇)。
  4、安住,初步达到寂定。通过思惟、专念、注意、观察,下定决心使气息平静。随着呼吸的渐趋微细,会发生身心的轻安觉受,眼前出现如棉花、气流、星光、宝石光、珍珠、花环、薄雾、日月等“禅相”。当禅相出现、稳固不动时,可舍离随息,只微微专注禅相,久而久之,禅相会变得越来越明亮,心亦随之寂静,进入近分定(即北传禅学所谓初禅未到地定)乃至初禅以上定境。
  5、观察,从近分定或更深的定中出定,依佛法观察身心、出入息等,属修毗婆舍那,有四种观法,各有四项内容,凡十六种观。
  6、还灭,由修观而证真实,伏断烦恼。
  7、遍净,由断尽烦恼而得彻底清净心,及成就各种禅定。
  南传安般念的修习,依经中佛说,又有十六事。北传佛教称之为“十六特胜”或“十六胜行”。据《清净道论》,十六事为:
  1、出息(呼)长时,知“我出息长”,或入息(吸)长时,知“我入息长”。
  2、出息短时,知“我出息短”,或入息短时,知“我入息短”。
  3、明白觉知全部出入息。
  4、心随出入息的寂静而渐渐趋于寂静,达到出入息难以辨别的境界。
  5、觉知内心因禅乐而起的欢喜。
  6、觉知身体因内气充盈而生的乐。
  7、觉知喜乐可能引起的贪欲。
  8、除心行——熄灭由喜乐所生的粗杂贪欲。
  9、觉知心的沉浮状态。
  10、令心喜——心若沉没,即以对喜乐的感受而振作之。
  11、令心等持——心若浮动,则摄持令归于寂静。
  12、令心解脱,舍离沉浮躁动而令心得到解脱。
  13、观无常。14、观离欲。15、观(寂)灭。此三事属修毗婆舍那。
  16、观舍——放弃对出入息的有意关注。
  密乘别有与印度教瑜伽、道教闭息行气法相类似的以制息令微细的“刚猛气”,主要者称“宝瓶气”,一译“瓶息”或“壶形气功”。据《大幻化网导引法》等,其修法分吸、满、消、散四诀,要点是深长吸气,吸入时令气盈满胸腹,提肛,令下气上提、上气下压于脐部,有如用水注满瓶壶,尽量延长住息时间,至不能忍受时呼气,呼出时留少许气于脐下。以每次持息时间达108弹指(约2分钟)为初步成就。这种方法旨在通过强制呼吸令深长乃至停息,使心意渐趋寂静,较快进入正定。此外还有健身、却老延年、增强御寒能力等目的,如法修习确有这些效果。但此法制息过于刚猛,调息的分寸较难把握,修习不当,容易伤身致病,故晚近传法者一般不轻易教人修习。
  各种修定门径中,数息一法,最容易入定,任何人都可以修习,缺点是只宜于在静坐中修,易陷入昏沉。
  
(二)由观想入门的禅定
  
  由观想入门,是佛教用得最多的禅法,种数亦最多,南传四十业处中的十遍、四梵住、十不净及十随念中的佛随念、身至念,专修神通的神变禅等,大乘的观想念佛,密乘禅的月轮观等,皆属此类。观想,略称“想”,乃利用想心所的作用,想象某种特定的视觉形象,以无论开眼闭眼,所观境像明白显现为成就的标志。最宜于一般人修习、修习者最多的观想类禅定,为十遍处中的光明遍和大乘的观想念佛、密乘的月轮观三门。
  据《清净道论》,观想类禅定的修习,最初最好借助实物或曼荼罗——模型或图像,并用语言暗示法促使注意力集中,加强对所观想境像的记忆。如光明遍以壁隙、窗口射过来的自然光或日光、月光、灯光为曼荼罗,一面观想,一面念叨:“光明,光明,光明……”。修习光明遍,能离昏沉睡眠,开发天眼通,其实此法还有通过光能的增强而健身益智的效用。
  汉传佛教界修观想念佛者主要是净土宗信徒,多依《观无量寿佛经》所述十六观观修阿弥陀佛及其净土庄严:先想象西方落日如悬鼓;次想水澄清,结为冰,由冰联想西方极乐世界的琉璃地;次想彼国地上宝树;次想彼国八功德池水;次想彼国池边宝楼;次想无量寿佛及观世音、大势至二菩萨;次想无量寿佛报身庄严;次想观世音菩萨报身庄严;次想大势至菩萨报身庄严;若不能观想报身庄严者观想丈六阿弥陀佛及观世音、大势至三圣;次观上中下三品往生。实修者一般多修第十三杂想观或观无量寿报身佛眉间白毫。杂想观者,想象阿弥陀佛身高丈六,坐于莲台之上,身真金色,相好庄严,背有圆光,光中有无数变化出的佛,观世音、大势至二菩萨随侍左右,皆相好庄严。白毫观者,想象无量寿佛高六十万亿那由他恒河沙由旬,“眉间白毫右旋宛转,如五须弥山”,经云:
  观无量寿佛者,从一相好入:但观眉间白毫,极令明了。见眉间白毫相者,八万四千相好自然当现;见无量寿佛者,即见十方无量诸佛。
  经中描述,佛的眉间白毫八楞中空,白色半透明,放各色光,盘成圆锥形,有如山岳。此相是无量劫修行功德的凝聚,专注观想者能除无量亿劫生死重罪。
  观佛三昧或观想念佛,也多从观佛像之曼荼罗入手。《菩提道次第略论》说初修止者,宜用一造型好的佛像置于对面平视处,从开眼观察、闭目想象佛像的某一部位修起,修成后逐渐扩大,最后观想全部佛像成就,即能证入奢摩他。汉传佛教界称之为“观像念佛”。经中还有多种观想念佛法,如《观弥勒上生经》述观弥勒菩萨法。
  藏密还有观想自心中有一芥子大小明点(明亮光点)的方法。《大乘要道密集·拙火定》所举修法中,有观想于眉间三角骨内或杵端、顶上梵穴观豆大明点之“风息归心法”,谓修之可以发生拙火,增强体质,引发身体上的大乐。这种方法可以看作火遍处的变相。当今泰国法身寺所传行的“法身法门”,以在胸腹中央观想一晶莹如露滴、水晶的明亮光点为门径,可看作光明遍与密法明点观的结合。
  观想类方法最能锻炼念力、发神通,然须想象力和形象记忆力强的人才好修,否则久观不现,容易疲懈。
  
(三)由念诵入门的禅定
  
  从念诵入门、是大乘、密乘特有的禅法,这种禅系心于佛名、咒语、经文等,口念耳听或心念心听(默念),乃摄持耳根以入定之法。《楞严经》推尊此类禅为适宜于耳根功能圆通的地球人类所修习的法门。《文殊说般若经》说,欲入一行三昧者,应面朝某佛的方向端身正坐,系心此佛,专心称念其名号,念念相续不断,能于念佛中见所念佛及过去未来现在诸佛,见到诸佛共同的法身——实相。天台宗以此为该宗所修四种大乘三昧之一,称“常坐三昧”,以九十日为一期,闭关专修,常坐称阿弥陀佛名号。该宗所修另一种“常行三昧,是依《般舟三昧经》所说般舟三昧(意译”佛立三昧“)修法,昼夜旋行不休息,口诵心念阿弥陀佛名号,亦以九十日为一期,汉地修此三昧者历来颇有其人。
  自唐释善导倡导以来,称念阿弥陀佛名号的“持名念佛”,成为中、日、韩广大净土宗信徒的主要修持门径。称念的方法,以《佛说阿弥陀经》“一心不乱”四字和《楞严经》“都摄六根,净念相继”八字为要。对“一心”和“净念”,有多种解释,智者《观音经义疏》卷上分一心称名为理、事二种,存念相续不断名事一心,心与空慧相应名理一心。后人对此颇有发挥,如明传灯《弥陀经略解圆中钞》云:
  事一心者,无分散意,念念无间,能排杂念;理一心者,了达能念之心及所念之佛皆无自性。
  这种念法又称事持、理持。以圆解佛我不二或离能念所念的无分别心念佛,所谓“无念而念,念而无念”,名理持,念至实相、真心显现,名“理一心”。《大方广三戒经》谓“若不得心,是名一心”,从严格意义上讲,只有理持乃至念到理一心,才能叫做净念。憨山《梦游集》卷九谓“无念乃为净念”。保持这种净念不断不失,名曰“净念相继”。
  唐宋以来,称念佛名在中国、日本社会上最为流行,方法多种多样,主要有唱诵念、出声念、默念、金刚持、记数念、随息念、光明念、追顶念、摄心念、实相念、直下念等。
  唱诵念,以佛名谱曲配乐,用引磬、木鱼等击拍吟唱,多用于集体共修。唐释法照的“五会念佛”,将佛名分五段谱曲,节奏逐渐加快,至今尚流行于各寺院。今人多播放五会念佛的磁带,摄心静听。
  出声念,声音有大小之别,大声念有驱散昏沉散乱之效,但久之容易伤气;通常多以仅可自闻的低声持念。
  默念,虽不出声,而意念专注于佛号的音声,所谓“心念心听”,默念太久,亦易伤血。
  金刚持,谓微动舌尖或唇吻而不出声的持念,密教谓之“金刚语言”,这种方法不会损伤气血。
  记数念,乃以记数摄心,有如数息观之数呼吸,念时掐念珠或心中默记数,规定一日念满若干遍;或以十念记数摄心,念一佛名记一数,从一数到十,再从头数起,记数的目的,是制心不令散乱,以每天须念满若干遍鞭策自己。
  随息念,谓随呼吸之出入念佛名,注意调和呼吸与佛名,是随息与持名念佛的结合。
  光明念,谓随每念一声佛名,观想佛的光明,或观光明随佛号从口中出入,为持名与观想的结合。
  追顶念,倡导于明末汉月法藏,其法以全部精神提起“阿弥陀佛”四字,“一句追一句,一声顶一声”,如提刀赶贼,步步紧追,如高山流水,遮拦不住,用力摄心,不令昏沉散乱间杂。念时“不可逼气动火,不可默努伤血,不可轻松养神,不可沉静堕昏”,154 字字句句,念得明明了了。汉月对七日一期追顶念的法则,述说颇为周详。
  摄心念,为现代印光法师所提倡,依《楞严经》“都摄六根”,专以耳根一根摄余五根,称念佛名时只注意听其音声,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不可朦胧浮泛。
  实相念,谓以实相心或无着心持名,明袁宏道《西方合论》据宋真歇清了禅师之说,以“不以有心念,不以无心念,不以有无心念,不以非有非无心念”四句话为实相念佛之要,意谓以离任何妄心分别的纯一真心念佛。
  直下念,谓从“念佛心即是佛”的见地出发,以不计是非、佛我的纯粹心“直下念去”,离能念、所念等分别心。
  持名念佛在经中只有简要的法则,修持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结合多种禅法,注意调节好念佛与呼吸、内气的关系,灵活运用。
  依念诵入门修禅定,还有持咒、诵经二法。禅修所用咒语亦称“真言”、“陀罗尼”、“明”,多为佛菩萨名号或功德誓愿的概括及祈祷词,阿弥陀佛名号其实也是一种真言。持咒的方法与称念佛名相同,有出声持、默持、金刚持、随息持、摄心持等多种。持念者须对经中及上师所说真言的不可思议功德确信不疑,怀着深信和神秘感,一心不乱持念。密教最重默持和金刚持,汉传佛教界多强调以无分别心持咒,所持咒主要是“大悲咒”、“准提咒”、“六字大明咒”、“往生咒”等,明清禅宗人颇有持准提咒为参禅之助行者。天台宗四种三昧中的方等三昧,修时旋行念咒一百二十匝,念毕礼十方佛,次端坐思惟实相。修法华三昧则专心念诵《法华经》,诵毕旋行持咒,次端坐思惟实相。这两种三昧皆以七日为一期,外相上坐、行、礼拜结合,故称“半行半坐三昧”。汉传佛教界颇有毕生以诵经为主要修行之径者,强调以虔敬心、无分别心念诵,念久功深,也有能进入禅定者。
  念诵法修习中最少弊端,行住坐卧、静闹闲忙,都可以修,但入定较慢,易生散乱。
  
(四)由三密相应及系缘等入门的禅定
  
  密乘法以持咒为主的禅法,称“本尊瑜伽”。本尊,指修行者所尊奉的根本主尊,即某位佛、菩萨及金刚、空行母等。密乘认为本尊是众生心本具的清净功德圆满开发之表征,对虔心归敬的瑜伽行者具巨大加持力。本尊瑜伽共同的修习方法是“三密相应”——身依本尊的姿势而坐并结本尊的手印(身密)155,口诵本尊的真言(口密),意观本尊的形象及菩提心(意密),如此则与本尊的身口意三密相应(契合一致),本尊的加持力、自身的功德力、法界力三结合,使本尊的清净功德在自身速疾显现,所谓“三密加持速疾显”。三密相应的本尊瑜伽,须经“灌顶”,依上师授予的仪轨修习,仪轨一般包括归依、发菩提心、供养上师三宝、观修四无量心、迎请本尊、观自身与本尊合一、诵真言、观实相等项目,凝缩了大乘所有的修行内容。
  密教的观想本尊法,观想佛、菩萨等本尊悦意境相。下三部密法从我之心性与本尊无二的见地出发,以绘、塑的本尊形象为曼荼罗(模型),先观想本尊在对面,再迎请本尊住于自己身中。无上瑜伽部密法从即身即佛的见地出发,观想自己即是本尊,每次修法之初于一刹那间顿观自己即是本尊,称“顿起佛慢”。不仅观想身同本尊,而且观想心同本尊;不仅在打坐修法时如是观想,下座后于日常生活、人际交往中也时时如是观想;不仅如是观想自己为本尊,而且观想所见一切众生皆是本尊,一切声音皆是本尊语言,一切境界皆是本尊净土。从心理学看,这是借助外在的榜样,通过观想,使之深入自己的无意识,成为自己的主人,将外在精神象征不断内化,转化凡夫型心理为圣智型心理。
  本尊法的持咒,与观想、调息、修气脉明点集合于一体,是各种禅法的综合,同时摄眼耳身意诸根。四部密法本尊法的修习,又各有不同。下三部密法本尊法分有相、无相二种瑜伽,有“六义天”、“三平等”等方法。据空海《密藏记》,东密本尊法有五种持咒法:
  1、莲花念诵,出声念,声音大小以仅可自闻为度。
  2、金刚念诵,诵时唇齿相合,仅舌端微动。
  3、三摩地念诵,观想对面本尊心间或自己心间有月轮,月轮上有莲花,莲花瓣上排列梵文真言,意观咒字,心中默念。
  4、声生念诵,观想自心为莲花,花上有白色海螺(乐器),发出如铃声般的诵咒声。
  5、光明念诵,持咒时观想口出光明。
  无上瑜伽部本尊法的诵咒,多是在自观为本尊的心轮(心脏附近身体中央)或脐轮(脐或脐下四指身体中央)观想一黄豆大或芥子大的月轮莲花,上列本尊真言,配合呼吸,一面持咒,一面观想咒字旋转。最重要的总持咒持诵法通常为:吸气时,观想诸佛加持之白色光明化为一“嗡”(om)字从头顶降下心间,变成一红色“阿”(a)字,住息久久,然后想“阿”字变成蓝色“吽”(hon)字,将身中业障浊气从足底排出。此法称“金刚诵”。
  本尊法生起次第的持诵,重点在“随察渐收”——观想将整个世界收摄入我身,我身收摄于咒轮,咒字依次收摄于咒尾的“吽”字,吽字从下往上收摄于其顶上的小圆点(“空点”),在空无分别中久久入定。
  三密相应的综合禅定虽然事理圆满,但实修难度太大,近今修习者实际上多由口诵真言之一密相应入门。
  佛教摄心修定的门径,还有系缘法等。系缘,谓专注于一个注意点。注意点可以选在身内,如意守双眉之间的“缘中”、鼻尖、脐下二寸半处或脐间,或观想两眉之间有一豆大明点。注意点也可在身外,迦举派《涅槃道大手印》所述专一瑜伽,即有注意一物法,如注意面前的灯光、墙上的一个图钉、竖在地上的一根尖木桩、镜子等。聆听单调的钟表滴答声、雨声、泉水声、轻松的音乐,凝视远处、仰卧地上观看蓝天等,都可作为修定门径而达“心一境性”。
  
三、修定的基本要点
  
  由各种门径系心修定,方法和所进入的境界虽有不同,而摄心的法则和入定的进程基本一致。《菩提道次第略论》依修止的进程,将各阶段的要点总结为念、知、思、舍四诀。
  念(正念),是初修时的诀要,意谓牢记所缘,不令须臾忘记,不令念头从所缘外驰及引起联想。
  知(正知),谓对自己的心态时时保持明白的觉知,了知其是否入定。对障碍入定的散乱、掉举、昏沉、沉没,保持高度警觉,及时明察其未生、将生、已生,犹如警觉的战士时时觉察敌军的动向。
  思(正思),谓在散乱、掉举、昏沉、沉没生起时,及时对治。禅籍中列举有多种对治方法。对治散乱、掉举,主要是及时收摄心念,令专注于所缘,若收摄不住,则应弄清散、掉生起的原因,用意过紧、坐姿紧张、用心上浮、要事扰心等,都能滋生散、掉。若因用意过紧、坐姿紧张导致,以放松治之;若由用心上浮导致,以意守脐下或足底治之;若因要事扰心导致,最好先处理完事务,再行打坐。若用以上方法犹治不住,可暂时放弃所修而转修数息观,或大声猛厉念佛、念咒,或修宝瓶气。若散、掉力量太大,用这些方法仍治不住,则应暂停止打坐,或礼佛,或观人生无常、观不净观或修四无量心、菩提心等,调动禅修的动力以对治之。
  对治昏沉、沉没,主要是提起精神专注于所缘。应及时弄清其起因,若由摄心太松及坐姿松弛伛偻所致,应放松;若由吃得过饱所致,应注意节食,并以经行、礼拜、打拳等活动以对治;若由气往下沉所致,应系缘眉间、头顶上以提气上行。还可用改修其它禅定、思惟所闻教法、背诵所闻教法、用力拉扯耳朵并按摩四肢、洗面、朝不同方向远眺仰望星空、作光明想、经行、转换身体姿势、住在露天下等方法对治。对治昏、沉的最佳方法,是观想日月光明、佛光、佛眉间白毫相等光明相及净土等美妙境物,令心(大脑活动)活跃振奋。
  舍,梵语曰优毕叉(upek?ā),一译“平等”、“持心平等”,意为放松、舍弃。当散乱、昏沉、掉举、沉没被降伏后,心能恒久专注一缘,渐趋寂静,此时要舍弃对所缘境的主动分别和对自心的有意摄制,止息故意摄心之念的扰动,让心自然放松,才能进入澄潭止水般的正定。如学骑自行车,已经学会则是“不费力的集中注意”——“舍”。
  现代禅修者多强调禅修中不强硬制止念头,以乐观的旁观者身份注意自己的思绪,顺其自然,但不随波逐流让念头牵着走,想象自心如门窗洞开的房子,任思绪的鸟群自由飞出飞进,而自己却独自留在室内。
  
  
  
   第八节 以智慧清净心
  
佛教诸乘诸宗一致认为,以持戒束心、以方便对治调心、以禅定炼心,虽然都有特效,但这些方法都只属世俗谛所摄,不出世间法的范围,其对治烦恼的力量有限,而且不可能断灭烦恼。欲断灭烦恼,永出生死,完全自主其心、自净其意,必须获得如实知见宇宙人生真实的出世间智慧。《中阿含经》卷二《漏尽经》佛言:
  以知以见故,诸漏得尽,非不知非不见也。
  此知见,指如实知见的出世间智慧。获得这种智慧,是佛教全部修持道乃至全体佛学的心髓,为三无漏学中的增上慧学和大乘菩萨行六度中的般若度所摄。这种智慧的证得,主要靠在定心的基础上以佛法的正见修习毗婆舍那(观),才是最究竟的对治烦恼、净化心灵之出世间正道。
  
一、彻净其心,必依般若
  佛学所言智慧,为梵语般若(praj?ā)和若那(j?āna)的意译,特指通过佛法的修行而证得的如实知见一切事理的超越性智慧。《杂阿含经》卷十一佛言:
  多闻圣弟子以智慧利刀断截一切结缚使烦恼、上烦恼缠。
  佛教强调,心灵的彻底净化,烦恼的完全断灭或转化,只能依靠与真实相应的出世间智慧,而非其它。因为烦恼终以不如实知为根源,只有证得如实知见的智慧光明,才可以照破烦恼迷暗,从根源上永断烦恼或转化烦恼。持戒、禅定、神通,尽管能摄心止恶修善,享受禅悦,开发奇功异能,而皆不足以获得如实知见、堪断烦恼的智慧。因为它们只是以一种世间的意念制止别种世间的意念,不出以善止恶、以定止散之二元圈柜,不出因缘相待、生灭变易之世间法的范围。
  以戒摄心,虽有止恶之效,也有强制压抑烦恼而增益藏识库中烦恼种子之患。心理学家发现:如果拼命想用意志力控制或消灭负面情绪,有时会制造出“双重困难”——不仅负面情绪难以控制,而且还会增加想控制它们而控制不了的烦恼;或者会出现“情绪酒醉”状态——会被不知不觉诱入自己所害怕产生的不良情绪中无法摆脱,而想要努力保持的快乐情绪却不由自主地转瞬即逝。
  以定炼心,纵然深入四禅八定,也仍在三界之内,至多可暂时伏住烦恼不起现行,而不能断灭分毫烦恼的种子,还可能增益对禅定的贪着,何况既有入定,则必有出定。
  至于天眼等神通,只能见过去未来及微细、遥远的现象,而不能见真实之本质,不仅不足以断灭烦恼,不足以转消业报,还可能会出生、增益傲慢及贪婪等烦恼,以神通造恶业。《增一阿含经》卷三八《马血天子品》佛称成就持戒、禅定、神通为“世俗常数”——佛教以外的修道者也能达到的世俗成就,不究竟。偈云:
  由禅得神足,至上不究竟,不获无为际,还堕五欲中。
  智慧为最上,无忧无所虑,定必获等见,断于生死有。
  对众生来讲,愚痴、烦恼,乃天生自然,智慧非生来就有,必须通过修学才能获得。即便是不造善恶、“意无欲想”的婴孩,也有被愚痴、烦恼驱使的天性;即便不作善恶,不起一念,保持“童心”或“无分别心”,也不等于有如实知见的智慧,不等于断了烦恼。《中阿含经》卷五六《五下分结经》佛告鬘童子:婴孩幼小,“柔软仰眠,意无欲想”,亦无瞋恚、身见、戒禁取见等烦恼,然彼受烦恼天性的驱使,故说其被贪欲、瞋恚、身见等所驱使。起码,婴孩会因大人照料不周而发怒啼哭。南传《中尼柯耶》第21《锯喻经》佛举例告诫比丘:如以温顺闲雅著名的女居士韦提希迦,因为尚未以智慧断灭烦恼,平时尽管温和可亲,而当婢女故意激怒她时,她仍然禁不住大动肝火,殴打婢女。大乘《大集经》卷十一斥只管寂静禅乐不起烦恼而不以智慧观察为菩萨之“魔业”。《大乘止观》卷三强调:
  若欲成就出世之道,必籍无尘之智也。
  《菩提道次第略论》批评以无一切分别为道的思想,谓住无分别并非证得真如,未离无明,强调真实智慧必须以闻思慧修观方能证得。这可谓佛教诸乘诸宗共认的观点。
  佛教用来修行以净化心灵的智慧,通常依获得的途径和次第,分为闻、思、修三慧。《俱舍论》卷二二〈分别贤圣品〉说,在持戒的基础上依三慧修行的次第应该是:
  依闻所成慧,起思所成慧;依思所成慧,起修所成慧。
  闻慧,指听闻讲经说法及研读佛典,了解佛法的内容、义理,属知识层面。思慧,谓通过深思明辨,对所知晓的佛法义理有了深彻的理解、领悟,完全接受,确立为自己的见解。修慧,谓通过如法修行,尤其是修习止观,由对佛法的切身体会、实证而得的智慧。由闻而思,由思而修,证得修慧,乃佛教诸乘诸宗修行的通途。
  以如实知见的智慧断烦恼而得解脱的智慧,主要指出世间智——指于蕴、处、界中如实了知其无常、苦、空、无我,亲证诸法无我绝对真实的智慧。出世间智慧的证得,须以佛法关于诸法实相义的闻思慧,在日常生活、处事待人中,随时“如理作意”,观察思维实相,此属八正道中的正思惟(正志),智顗称之为“对境历缘修”。更须在止的定心基础上深入细致地修观(毗婆舍那)。
  止、观双修而证得出世间智慧,是从《阿含》到大乘经中一贯强调的路径。《本事经》卷四佛偈述止观的关系云:
  静虑慧为因,慧必由静虑。有静虑有慧,速证于涅槃。
  百千哑羊僧,无慧修静虑,设经百千岁,无一得涅槃。
  勤修智慧人,乐听法说法,敛念须臾顷,能速证涅槃。
  慧观,一般认为最宜于依第四禅的寂定心修习,但也非尽人皆需如此,最利根者只须听到关于佛法的简短开示,便可证悟出世间智,不须依法修止观。《瑜伽师地论》、《显扬圣教论》等说依初禅未到地定修观,便能断尽烦恼,天台宗依《成实论》,说利根人依最浅的欲界定修观,也可能顿见实相,发无漏慧,以无漏慧断尽烦恼。
  用以修观的正见、智慧,作为“三学”中慧学和六度中般若度的基本内容,是佛教思想的核心所在。佛教诸乘诸宗用以修观的正见,大略以缘起法则为共同的出发点和基础。缘起,被认为即是三宝中的佛和法,有“见缘起即见法,见缘起即见佛”之说。缘起,意谓一切依因缘而生,依因缘而灭,万有只是因缘的暂时性集合。以缘起观万有包括心识的结构和要素,成立佛法的“三科”——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以缘起观众生生死流转的因果、心的染净因果,成立属佛法出世间般若的四谛、十二因缘;以缘起观万有不变不易的本性(法性、真如),成立佛教哲学观的心要“三法印”及实相论。佛教诸乘诸宗所强调的堪断烦恼的正见,指有“印中之印”之称的诸法无我见。《大乘阿毗达磨杂集论》卷五云:
  缘总作意,观一切法皆无我性,能断烦恼,无常等行,但为修治无我行故。
  谓以无我的智慧对治烦恼,烦恼则灭,犹如明生暗灭。《西藏医心术》强调,破除一切烦恼、心病的根源——我执,是最佳的治疗方法。可以用精神分析与佛教修观结合的方法,先自由联想,把自己的念头、情绪写下来,然后分析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情绪,分析到底,就会发现念头后面丑恶的动机,都是因为一个我执。深入观察此所执自我的虚假不实,不好的念头、不良情绪便会从根本上消踪。
  即此正观诸法无我乃至证得涅槃的智慧,若有住着,亦成障碍。只有对世间、出世间的一切分毫不着,才能断尽烦恼而证涅槃。《中阿含》卷十八《郁伽支罗经》佛言:虽观无我无我所,若乐、着、住于舍者,必不得涅槃,只有不乐、不着、不住彼舍,无所受者,必得涅槃。
  诸乘诸宗的观智,皆依缘起法则展开推论演绎,其间不无浅深偏圆顿渐之别,不无分歧与争议。以下只介绍最适合现代人修习的几种修观法。
  
二、四念处观
  《杂阿含》卷二三第607经中,佛称四念处为“一乘道”,意味从此一条路便能直通涅槃。《中阿含》卷二四《念处经》佛陀称四念住为“一道净众生”,若比丘比丘尼勤修此道七日七夜至七年,必得阿罗汉果或阿那含果。当代南传佛教的修观极重视“四念住”,或以四念住总摄止观,称“内观禅”。
  四念处是对身、受、心、法一一作如实的观察,《瑜伽师地论》卷五一谓四念处其实“唯观察心”,“谓观心执受、观心领纳、观心了别、观心染净”。
  四念处观察的诀要是“观身如身”乃至“观法如法”,“如”即如实,如其原本,如观身如身念处:
  行则知行,住则知住,坐则知坐,卧则知卧,眠则知眠,寤则知寤,如是,比丘观内身如身,观外身如身,立念在身,有知、有见、有明、有达,是谓比丘观身如身。
  所谓观身如身,是在行住坐卧、着衣吃饭等一切时候,将注意力集中于自身,保持对自身的高度明觉,知晓自身的状态,由知觉上的“知”进到直觉的“见”,再进到对自身实际明了的“明”,终达通达自身真实本面的“达”。质言之,从对自身的觉察进到对自身的觉醒。不仅明觉自身,亦明觉外在的他身。在此基础上修习从注意呼吸入手的禅定,从对自己的每一呼吸明明了,到对自身进入各级禅定的状态明明了了,“于此身中,以清净心无处不遍”。复念光明,昼夜修习光明心而不被黑暗所覆蔽。复从头至足,观身中处处不净,修不净观。复观身体由地水火风空识六大集成,修“界分别观”。复观死尸从烂坏至白骨狼藉,自身亦终归如此,修“十想”。
  观觉(受)如觉(受),是对自己的一切觉受(感觉、情绪)保持注意和明觉:
  觉乐觉时便知觉乐觉,觉苦觉时便知觉苦觉,觉不苦不乐觉时便知觉不苦不乐觉,觉乐身、苦身、不苦不乐身,乐心、苦心、不苦不乐心,乐食、苦食、不苦不乐食,乐无食、苦无食、不苦不乐无食,乐欲、苦欲、不苦不乐欲,乐无欲、觉苦无欲、觉不苦不乐无欲,觉时便知觉、不苦不乐无欲觉。如是比丘观内觉如觉,观外觉如觉,立念在觉,有知、有见、有明、有达,是谓比丘观觉如觉。
  对所有各种乐的、苦的、不苦不乐的、身的、心的、有意欲的、无意欲的感受如实观察,从“知”进到“见”、“明”、“达”,为观受如受念处。
  四念住的核心实际是心念住,佛教导比丘应如此观心:
  有欲心知有欲心如真,无欲心知无欲心如真,有恚、无恚,有痴、无痴,有秽污、无秽污,有合、有散,有下、有高,有小、有大,修、不修,定、不定,有不解脱心知不解脱心如真。
  对自己的每一个心念和心的状态保持明觉,对自己心有无烦恼污染、是觉悟是痴迷、是专注是散乱,一一明明了了,“立念在心,有知有见,有明有达”,叫做“观心如心”。这属八正道中的正志、正念所摄。汉译《中阿含》卷四三〈根本分别品〉(见巴利文《胜妙独处经》)佛说“跋地罗帝偈”,是一种于当念修观的顿法,南北二传佛教界都十分重视。偈云:
  慎莫念过去,亦勿愿未来。过去事已灭,未来复未至。
  现在所有法,彼亦当为思:念无有坚强,慧者觉如是。
  过去已经永远消灭,故不须追忆;未来未至,故不须预作寻思;只觉照此当下,观其无常,不作色受想行识是我之想,谓“不受现在”。不念过去,不愿未来,不受现在,即当下解脱。佛称此为“胜妙独处法门”。
  观法如法,于眼等六处接触色等境而起心动念(六入)之际,如实了知内心有结(烦恼)、无结、未生结而生、已生结灭不复生,如是“观内法如阿,观外法如法,立念在法,有知、有见、有明、有达”;复如实知内心之有贪欲瞋恚、睡眠、掉悔、疑“五盖”,及无五盖、未生五盖而生、已五盖灭不复生;复如实知内心之有念、择法、精进、喜、息、定、舍“七觉支”(其菩提分),及无七觉支、未生七觉支而生、已生七觉支不衰退而增广。是则观法如法,指对内心是否与佛法相应的如实觉知。
  对四念住,北传佛学也十分重视,而其内容被概括于“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四念住也是大乘初入门所应观修的主要科目,大乘经论中用大乘的见地修四念处。《大智度论》卷十九述四念处观法甚悉,如心念处观法为:
  菩萨观内心,是内心有三相:生、住、灭。作是念:是心无所从来,灭亦无所至,但从内外因缘和合生。是心无有定实相,亦无实生、住、灭,亦不在过去、未来、现在世中;是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是心亦无性无相,亦无生者,无使生者;外有种种杂六尘因缘,内有颠倒心想,生灭相续故,强名为心。如是心中,实心相不可得。是心性不生不灭,常是净相。……心不自知,何以故?是心、心相空故。是心本来无有实法,是心与诸法无合无散,亦无前际、后际、中际,无色、无形、无对,但颠倒虚诳生。是心空、无我,无我所,无常,无实。是名随顺心观,知心相无生,入无生法中。何以故?是心无生,无性无相,智者能知。智者虽观是心生灭相,亦不得实生灭法,不分别垢净而得心清净。以是心清净故,不为客尘烦恼所染。如是等观内心,观外心、观内外心,亦如是。
  依中观见,从时间、处所、生住灭、来去四门,观察内心(自己内心所起念)、外心(对外境的感知)、内外心(由外境刺激所生情绪等),皆悉无常、无我、空、无生、无相,没有其常住不变的实体。如是如实观察,能了悟心本来无生的实性,证得离烦恼污染的清净心。这种心念处观,从理论到实修,都是对《阿含经》中“观心如心”说的发挥和深化。多种大乘经论中,都讲述这种观心法门,天台宗有本宗的四念处观法,二祖慧思撰有《四念处观》。
  
三、大乘诸法实相观
  大乘佛教的修观,总的看来以诸法实相为所观的境,其要义为“一实相印”。诸法实相,指万有普遍共具的本然、本性,亦即绝对的真实或终极真实,又名真如、法性,其内容从缘起法则出发,以深观“五蕴皆空”、人法二无我为本。《三论玄义》卷下将将三乘共同的正观概括为“无得正观”,将大乘特有的正观概括为“不二正观”。无得,谓通达没有所得的色声香味等法和能得的自我,息灭能得、所得的执着分别,证得本来不可得的实性。不二,谓泯灭对生灭、去来、一异、世间与出世间、生死与涅槃、佛与众生、所观与能观的二元分别,体达一切法皆同一空性的本性,与诸法本来不二的本性完全相应。在具体的观法上,大乘诸宗各有其独特的见地和方法,大体而言,可以分为空、相、性三宗。
  空宗修观,主要宗依《般若经》,观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一切有为法及虚空、涅槃、般若、佛等一切无为法当体皆空,空亦复空。空的理由是缘起故无自性,观照则主要以深度的直觉体察一切有为、无为法虽非虚无,而无本有不变的实体,其相虽有,其性是空,如梦、幻、水泡、影、朝露、闪电、乾闼婆城(海市蜃楼)、旋转的火轮、阳焰(水波所反射的阳光,有如火焰)等,以“无所得”为贯穿全部观修进程的诀要,名为“体空观”。主要用遮遣否定不符实相之种种见解、意识分别的方法,论证有为、无为一切法皆悉缘起故无自性、无生,非从自体生,非从他生,非从自他相合生,非无因生,故无生。实相不生、不灭、不去、不来、不断、不常、不一、不异,离一切语言概念的分别,所谓“名言道断,心行处灭”。如实观实相,息灭生灭、去来、断常、一异等一切“戏论”,则自然亲证实相。阿底峡《中观要诀》说:以中观根本见思维色、心空后,于根本位修无分别慧的方法为:
  去除一切昏沉和掉举等过失,在那不沉不掉的空挡,心识不要作任何寻思,也不要执取任何意象,断除一切意念和作意。在意象或分别心的敌人或盗匪冒出来以前,尽可能将心识安住在那样的状态。
  《菩提道次第广论》卷十据印度应成派中观见,缕述修观,其所观总为人法二无我。先观人无我,审知从生到死,任何时中,乃至熟睡时也恒常坚执不舍的对内在自我的执着,即是应该破除的烦恼之本——俱生我执。观此执并非执身心的总体为我,而是执假立的我有其自体。观此所执之“我”与五蕴是一还是异,若是一,则有三过:第一,所执以取舍五蕴为作用的“我”,应成无用。第二,因五蕴乃多种法的聚集,若我是五蕴,则一人应有五个我;若我是一个,则五蕴亦应成一个。第三,五蕴有生灭故,我也应有生灭,所执为恒常是一的我若有生灭,则称不起我,不应有忆念宿命、宿业今报之事,应是未造业即可受果报,这样便违背了缘起法则因果相续不断义。
  再观我与五蕴若是异,则离此身心,应有个“我”的自体可得,如认驴与马相异,离却马必有一驴的实体可得。然若将色等五蕴一一剔除,却没有“我”的自体可得。如此观察,了知身心中并没有俱生我执所执的“我”,初得中观正见,或觉得如获得所遗失的珍宝,极为欢喜;或觉得如遗失最珍贵的财物,起大恐怖。若未得如斯体验,则说明尚未得到中观正见,须继续修习,在定中离计身心为我及认身心中有我之执,深观离执无我的境界有如虚空,唯由遮遣质碍相而建立,无我相唯由遮遣计我之执而建立。这样努力遣除我执,使心与本来无我的真实相应。若犹难以相应,应依前述观察所执我与五蕴非一非异的方法再次观修。出定之后,行住坐卧、言语做事,皆应观察如同幻化,没有自性,唯是意识分别假立,然也非没有业果所依的假我之相,如幻术师所变的象、马,虽然没有象、马的实体,却不无象、马的相显现。了知一切法本无自性故空,并非原来有自性,后来用智慧安立为空。
  其次观法无我。先观察一切有为法缘起故无自性。从自身的色法观起,观坚执为自己肉体者究为何物?与色蕴是一是异?若是一,则此血肉之躯,乃由父母精血和合而生,身有五支,则识所依托的精血亦应有五支;又身有五支故,应成五体。若所执身与色蕴是异,则离此躯干四肢外,应别有我的身体可得,然实不可得。故知并没有所执有自相成就的身体。又观上午的心识与下午的心识是一是异,若是一,于上午的心识上应有下午的心识,下午的心识上亦应有上午的心识。若是异,除过上午及下午的心识,应别有今日心识的自体可得,而实不可得。故知没有所执离受想行识之外之心识的实体。
  次观时间等心不相应行法,亦由心识分别过现未来而假立,没有它们本来具有的自性。
  最后观虚空界等无为法,也属意识分别而假立,没有自性。虚空若与四方中央等方位是一,则东方虚空与西方虚空也应是一,是则东方降雨,西方也应降雨,其实不然。若虚空与四方中央等方位是异,则除四方中央等空间外,应别有虚空之自体可得,而其实亦不然。
  如是观修,了知有为、无为,生死、涅槃等一切法,皆是名言分别假立,没有少许自性可得。凡夫执有实我实法,犹如走夜路者误认地上的绳索为蛇而生惊怖,若用灯烛照明,方知为绳,绳的一一部分都不是蛇,绳的全体也不是蛇,离绳之外亦无有蛇。如是在定中观如虚空之空性,除遣一切妄执分别而与本来空性相应。下座后观内外一切如同幻化,虽无实体而有现象。功深缘熟,如水到渠成,自然会亲证人法二无我性,引生身心轻安,证毗婆舍那。依所证毗婆舍那,还可系缘于人法二无我的真实,入止观一体的定,称“奢摩他毗婆舍那双运俱转道”或“止观双运”。
  大乘相宗所宗依的《解深密经》卷三分观为三种:一有相毗婆舍那,对修止所缘的境相进行观察,观其唯是自心显现,如经中所言:“通达三摩地所行影像,唯是其识,或通达此已,复思惟如性”,如性,即万法唯心、诸法无我的真如。如《观无量寿佛经》说,当所观想的西方极乐世界庄严景象和阿弥陀佛身相以“心眼”亲见,成就念佛三昧后,要观此所见乃心所造作,“是心作佛,是心是佛”。二寻求毗婆舍那, 以思慧对所有未能透彻的佛法进行深思,以求明了。三伺察毗婆舍那, 对已经解悟的佛法进行深度的思察,以期超越理性思维而亲证实相。又说“若相续作意,唯思惟心相”,即只是观心,名“一向修毗婆舍那”。弥勒《分别瑜伽论》偈颂总摄修观的次第说:
  菩萨于定位,观影唯是心,义想既除灭,审观唯自想。
  如是住内心,如所取非有,次能取亦无,后触无所得。
  谓于定中先观心所缘的影像唯是自己的心识的想心所变现,灭除外境实有的执着,确认所取着的境相并非实有;次观能取着的内心亦空,然后触证无所得的空性。
  总之,依止修观,从有相毗婆舍那进到寻求毗婆舍那,再进到伺察毗婆舍那,由粗浅的理性思维进到深度的伺察到直觉,由意识表层深入心识深层,由理性思维超越理性而亲证真理。可谓修观的通途。
  相宗一系瑜伽行派的修观,大略以观万法唯识、心识亦空为宗要。先摄境归识,观内外一切皆不离识,唯是心识变现,没有离心识而实有的外境,获得“无境智”,名“方便唯识”;再观能观之智亦空,舍唯识智,所谓“境既非有,识亦是无”,有如两木相钻截而能生火,火既生已,还烧两木,打破能观、所观的二元对待,与真如完全平等,此名“正观唯识”。
  相宗还依三性三无性观人法二无我,观修之要在依他起性,观有为、无为一切诸法,唯依心识缘起故,唯识变现故,非自然本有,凡夫所执为离心识实有、以名相安立的种种自性,乃不符实相的妄执,情有理无。先观意言似义(无实),悟入遍计所执性,修名、义、自性、差别假立四种寻思,一一推求观察诸法的名、所诠义、自性(自体)、种种差别,唯是假立,皆无实体,同不可得,依次证得名、事、自性、差别假立四种如实遍智。次观一切唯识,没有相分、见分、名、义、自性、差别的实体,唯由能取、所取而现似种种相,悟入依他起性。再“灭除意言闻法熏习种类唯识之想”,遣除义想,似唯识亦不得生,“平等平等所缘、能缘无分别智”现前,则悟入圆成实性,见道。此后于后得智中,唯观阿赖耶识,观其所生一切了别相如幻等,逐渐转依阿赖耶中一切杂染种子,证得佛果一切种智。犹如先观察黑暗中所认的蛇并非真实,只是一条绳子,“蛇觉虽灭,绳觉犹在”;再对绳子进行细微的分析,了知其相虚妄,不过是色声香味触的组合,绳觉则灭,真实相现前。
  窥基《大乘法苑义林章》卷一立遣虚存实、舍滥留纯、摄末归本、隐劣显胜、遣相证性五重唯识观。
  大乘性宗修观,大略以观一心或一念为要。其观修的基础缘起性空,与空宗、相宗相近,而见地以一中道或如来藏融通空有、性相为特征。按大乘性宗的见地,不将贪瞋等烦恼当作一定要消灭的敌人去与之战斗,而是如实正观烦恼及烦恼之根——我执本空,将烦恼转化为菩提。《摩诃止观》卷四述就一念贪瞋等烦恼而修观之法云:
  贪瞋住于妄念,妄念住于颠倒,颠倒住于身见,身见住于我见,我见则无住处,十方谛求,我不可得,我心自空。
  性宗一系天台、华严等宗的修观,强调先须学通本宗圆满的教理,天台宗谓之“开圆解”,然后才可以圆解“修圆观”。其修观的精要,是用本宗自认最圆满的见地观心,特别是观当下之一念心,以期明见心性、亲证实相。
  天台宗的观法,有次第三观、圆融三观、一心三观、圆顿止观等,重在观现前一念无明心。《摩诃止观》卷五说:选取观察的境,先分别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三科,于其中只取五蕴,又于五蕴中只取识蕴,在识蕴中只取第六意识,于第六意识中只取无记识,最终于心所、心王中只选取第六意识能了别的心王为所观的对象。
  天台宗主要依中观学而发挥,将诸法实相义分为空、假、中三谛,立空、假、中三观以观察三谛。空,谓缘起故无自性,为真谛;假,谓虽无自性而依心缘起,事相宛然,为俗谛;中,谓对执有自性者言空,对执空无所有者言假,实相则非空非假、而空而假,名言道断,心行处灭,双照真俗二谛,名中道第一义谛。依空、假、中的次序分别而观,名次第三观:初“从假入空观”,一名“二谛观”,观一念及其所现境相假借诸缘而生,实无自体生,本来无生、空。次“从空入假观”,一名“平等观”,观一念所现森罗万象,宛然是有,此有为依因缘而起的假有,非本来的实有,此假为一念所具,为佛智遍照的世俗世界。第三中道观,不执空也不执假,双遮双照,泯绝二边(两极)对待,空假圆融。这种观法,把一个真理分为三个而观,在圆教看来,尚非究竟。 圆教观三谛,为圆融三观、一心三观。圆融三观,是于一念心,观圆融之三谛。圆融三谛,谓三谛只是一个真理,互相包含,举一即三,三而一、一而三。如《摩诃止观》卷一云:
  信一切法即空即假即中,无一二三,而一二三。
  随观一谛,皆入三谛,如从假入空观,不仅观俗谛所摄一切现象是空,即真谛、中道第一义谛也都是空;从空入假观,不仅观俗谛所摄森罗万象是假,即真谛、中谛亦皆是假;中道正观不仅观中谛是中,即真、假二谛亦皆是中,所谓一空一切空、无假无中而不空;一假一切假,无空无中而不假;一中一切中,无空无假而不中。
  一心三观,谓于一念心观圆融三谛。观一念心依缘而起,本无自性,犹如虚空,为空观;能观之心与所观之境,皆历历分明,宛然是有,为假观;虽历历分明、宛然是有,而体性常空,空非定空,假非定假,为中观。三观无非是从三个方面观一念心,三即一,一即三,随观一谛,即通彻其余二谛,是为一心三观。智者《摩诃止观》卷六谓“只约无明一念心,此心具三谛;体达一观,此观具三观”;《四念处》卷四云:
  此之观慧,只观众生一念无明心,此心即是法性,为因缘所生,即空即假即中,一心三心,三心一心。……今虽说色心两名,其实只一念无明法性十法界,即是不可思议一心具一切因缘所生法。一句,名为‘一念无明法性心’;若广说四句,成一偈,即因缘所生心,即空即假即中。”
  圆顿止观,是定慧不二的观,系以天台宗“一念三千”的圆顿见地,顿观当下一念具足全宇宙,包罗法界,其中一一心、一一境,皆互遍互入,一一微尘各各圆具全法界,具足佛果无量功德,皆是实相,名“观不思议境”。如《摩诃止观》卷一所言:
  造境即中,无不真实。系缘法界,一念法界。一色一香,无非中道。己界及佛界,众生界亦然。阴入皆如,无苦可舍;无明尘劳即是菩提,无集可断;边邪皆中正,无道可修;生死即涅槃,无灭可证。无苦无集,故无世间;无道无灭,故无出世间。纯一实相,实相外更无别法。法性寂然名止,寂而常照名观。
  华严宗以其一心四法界等见地修观,主要的观名“法界观”,法顺《华严法界观门》亦举三观:
  一真空观,观理法界,观色缘起故非实色,体性绝对是(真)空,空非断灭空而为真性,分会色归空、明空即色、空色无碍、泯绝无寄四重观。
  二理事无碍观,观理事无碍法界,观万象差别的事(现象)与真空的真如理融通无碍,事为理的随缘变现,有如波、水不异,分理遍于事、事遍于理、依理成事、事能显理、以理夺事、事能隐理、真理即事、事法即理、真理非事、事法非理十重观。
  三周遍含容观,观事事无碍法界,观万有皆唯一真如,真如一味平等不可分故,全宇宙一一微尘、一一事相,皆遍含容一切法界,互摄互容,相即相入,交参无尽。分理如事、事如理、事含理、通局无碍、广狭无碍、遍容无碍、摄入无碍、交摄无碍、相在无碍、溥遍无碍十重观。其观法析理极其细密,然因过于玄奥,实修者不多。
  华严宗的圆观,是从佛果境界出发,将《华严经》中描述的佛果境界,依理性观析,通过观修,以期在众生现前的观心中显现,从而亲证一真法界。在实修中,也多凝缩于顿观当下之一念。
  
四、随时随处可修的随自意三昧
  一般禅定,皆要求在静坐中专修,与繁忙紧张的世俗生活很难打成一片。大乘《大品般若经》中的“觉意三昧”,则是一种以正见随时随处观心为内容、定慧一体的禅定,可以在世俗生活中观修,特别适合于现代人修学。天台宗以此为本宗四种三昧之一,称“随自意三昧”、“非行非坐三昧”。慧思《随自意三昧》、智者《释摩诃般若波罗蜜多觉意三昧》专述此三昧修法。其要在于一切时中、一切处所,于行、住、坐、卧、做事、言谈、见闻嗅尝触觉等时,念起即觉,意起即观。观出入息及色身毕竟空寂,观心不可得,犹如芭蕉、沫、泡、影、虚空。特别是观所起每一念皆空不可得,慧思《随自意三昧》中说修观者先观未念、欲念心(将要起念、作意):
  未起念时,无有心想,亦无心、心数法,是名心性。是心性无生灭,无明无暗,无空无假,不断不常,无相貌,无所得故,是名心性,亦名自性清净心。
  此所谓未起念时无有心、心所活动的心性、自性清净心,略同有分心。可谓世俗谛意义的自性清净心。慧思《诸法无诤三昧法门》则说“未睹色等时,妄念思想未生,是时毕竟无心”,名为无始无明、独头无明、不共无明,根尘相接生起妄念烦恼后则为有始无明。必须以毕竟空的智慧破有始无明、欲念心,以无始空的智慧破无始无明、未念心,方为真正见性。毕竟空、无始空为《大般若经》所说十八空之二,毕竟空谓观有为无我诸佛毕竟不可得,空亦不可得,非常非灭,性自如此《大智度论》卷三一说“以有为空无我空破诸佛令无遗余,是名毕竟空”。无始空,谓万法依因缘生灭故没有开始及最初,无始以来之一切无不空。
  智者《释摩诃般若波罗蜜多觉意三昧》说每一念头的生灭,分为未念、欲念、念、念已四个阶段,称“四运心”,在心境相触、见色闻声等每一心理活动生起之时,皆应如实观察四运心,如眼见色时:
  即应谛观未见色、欲见色、见色、见色已四运心之相皆不可得,双照分明。……复作是念:如是见者即无见相,所以者何?于彼根、尘、空、明之中,各各无见,亦无分别,和合因缘出生眼识,眼识因缘出生意识,意识出时,即能分别种种诸色,亦依于意识则有眼识,眼识因缘能见于色,而起贪着。是故即当反观念色之心。如是观时,不见此心从外来入而生领纳,亦不见心从内出而生分别。所以者何?外来于我无事,若自有不待因缘,当知受者毕竟空寂。
  于闻声尝味等时也应如是反观其心念毕竟空寂,以中道正观销落有无是非等分别知见,“正观之心犹如虚空,湛然清净,因是中道,正慧朗然开发,双照二谛,心心寂灭”,名见心性、实相。《摩诃止观》卷二云:
  心数起时,反照观察,不见动转、根原、终末、来处、去处。
  念起即观即觉,在日常生活中念念用功,任何时候都照察四运心,“意之趣向,皆觉识明了”,明觉念念心意,照见心的实相,名为觉意。
  觉意三昧的修持,使修习者可以把般若观照带出禅堂,带进厨房、办公室、游乐场,带进日常生活的一切方面、一日二十四小时的分分秒秒,将佛法运用于全部生活、整个生命,可谓大乘止观的精髓。
  佛教诸乘诸宗虽然皆以正见修观为获得般若智慧的途径径,多在静坐中修观,但开悟发慧,不一定必在静坐中,《增一阿含经》卷四八载耶输提比丘观视于地,婆伽梨比丘观视于刀,皆“即时心得解脱”。在生活中随处修观,都有开悟的可能,万事万物,都可以成为开悟的助缘。禅宗人尤多因境缘触发而开悟者,如灵云见桃花而悟、香严锄地时抛石击竹而悟等,这当然是长期修观或参究的结果。
    第九节 以万行庄严心
      
  大乘不仅号召个人在静坐中以般若智慧独自修观,更强调必须在六度四摄等菩萨万行的实践中,在利乐众生的社会活动和日常生活中观修,磨练自心,努力发挥心性的妙用,以济世利人的菩萨行庄严自心、庄严国土,让自心在菩萨行愿的无尽活动中放射出佛性的绚丽光彩。
一、六度——佛教精神体操
  菩萨行六度之“度”,梵语名曰“波罗蜜多”,旧译“到彼岸”,意为达到目的地。其原意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在社会生活中、众生中磨练自心,对治、转化自心烦恼,强化慈悲、智慧、自律、意志等正面的功能;另一方面是利乐众生,度化众生,积累福德,创造生命价值。质言之,一方面自度,一方面度他。六度的总体精神,是福慧双修或智慧与方便双修,达到福慧双全、功德圆满、精神提升至佛陀的理想境界。郑石岩先生称六度为“佛教精神体操”。
  六度之第六般若(智慧)度,对治愚痴,为前五度的导首,经中喻为头、目,前五度则为足。六度在修行时都必须以般若智慧观照所修、能修、修行“三轮体空”,不起对相、名、人我、功德乃至空、解脱成佛等的执着。只有以三轮体空的无所得心去修行,才能叫做堪以抵达涅槃彼岸的“波罗蜜多”。般若度所修学的智慧,包括以理性观察的无分别加行慧,及实证真如的根本无分别慧、无分别后得慧;或如实观察一切现象的世俗智,包括一切知识、技能,及如实证知真如从而不执着、不胶固一切的如理智。《大般若经》中以“无所得”为修般若度的诀要。般若智慧能指导人摆脱僵化、主观、刻板、受制于成见和偏见的思维方式,如实觉知本来无常多变的现代社会,清楚地洞察环境的变化、潮流的更迭,问题的趋势与症结,具自知之明,掌握以不变应万变、永居主动地位的生活技术,与时俱进,灵活而有主见,踏实而又超然。郑石岩《精神体操》将般若度标题为“弹性的思考”,指心智上不断重新调整,寻找平衡,促发解决层出不穷的挑战所必要的聪明才智。弹性思考即是佛法所谓“空”, 是领悟一切的原型。现代人在生活中修般若度,应知“人身难得”,珍爱生命,无论贫富顺逆,都要懂得尽情享受人生,以开放的胸襟迎接生活,积极主动地学习,迎接新的挑战。应学会收放自如的生活态度,该紧盯时专注努力,把握机会,该放松时便放手,让自己闲适自在。
  六度之第一布施(檀那)度,对治贪欲悭吝,锻炼看淡、看破的智慧和付出、放舍、牺牲奉献的精神。对于已成为病态社会心理的以多赢利、多索取为成功标准的商业化人生观,布施的锻炼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布施奉献,是古圣先贤一致提倡的美德和生命价值,尤其是怀着慈悲心救助人,能给布施者带来极大的、纯净的快乐,《大乘庄严经论》卷九云:
  施与悲共起,能令菩萨乐,三界中乐受,比此无一分。
  《萨迦格言》谓“吝啬鬼不会成为富翁,施舍者不会成为穷人。”
  大乘提倡的布施,包括财物、无畏(安全感)和法(真理、知识、技术)三种。随时随处以利人助人为乐,不贪婪吝啬,是修布施度之要。布施的锻炼,据《入菩萨行论》所言,先从布施蔬菜之类小物品开始,尝到布施的乐趣,将布施不断扩大,逐渐养成布施的习惯。《精神体操》将布施度标题为“从付出做起”,说付出就是奉献己力,给予别人协助、爱和温暖,为别人服务。付出,首先要从最疏忽情绪智慧的地方——家庭做起,家庭成员主动互相沟通,表现出关怀、负责和尊重,各自对家人付出健康的情绪,营造和睦愉快的家庭气氛,从中发展出情爱、生活兴致和相互支持的力量,并将其延伸到工作和待人接物的态度上去。佛光山倡导“给人方便,给人欢喜”,给别人一个微笑、一个良好的情绪,使人感受到人情的温暖,是一种实在的“情绪布施”。
达摩难陀法师《如何无忧无虑过生活》说:
  幸福有如香水般,当你洒向他人时,你也能沾其芬芳。
  大乘布施度要求以看破所施、能施、布施果报皆空不可得的智慧,以“无所住心”而行布施。当以财物、身命、知识技术、智慧、安全感等给予需要的众生时,应以慧观破除因执有我所而生的悭吝心,破除执着众生和布施功德为实而起的分别心,破除以我执为根本而起的希图回报、积集福报、计较功德、获得美名、和解怨仇等自利心,观照所施之物、施予的对象、能施之我皆空不可得,所谓“三轮体空”,以与空不可得相应的无住心布施,如此布施时,方能无所吝惜,无所分别,慷慨热诚,不求福报,而实际获得最大乃至无量的福报和般若智。因布施而与空的本性相应,得到如释重负般的轻安,乃至明心见性,是行布施度对自己带来的最大效益。
六度之第二持戒(尸罗)度,是对自制力的锻炼,大乘所持戒包括摄律仪戒、摄善法戒、饶益有情戒三类,总之以“诸恶不作,众善奉行”为要,或曰:对自他和公众无益有害的事坚决不做,对自他和公众无益有害的话坚决不说,对自他和公众有益的事尽量去做,凡应该做的要尽量做好。虽然持戒,而不执着能持之我、所护众生、所持戒及持戒的果报,以与本来空性相应的智慧持戒,“三轮体空”,方为戒波罗蜜多。《精神体操》将这一度标题为“自我控制”,说戒就是纪律,守纪律、自我控制好的人,能维持良好的习惯和健康清醒的思考,因而能保证个人的身心健康。自我控制的要领在于:要有坚定的信仰和意志;通过环境的安排,让诱惑减到最小,以保持应有的好习惯;通过自我奖赏的方式,养成自律的牢固习惯;忌讳贪图眼前一时的享受和快感而破戒。自律,必须下决心改掉不利于身心的坏习惯,最起码不践踏杀害、偷盗、淫乱、诈骗、吸毒酗酒五戒的“伦理底线”,克服懒惰因循,做好应该做的事情。现代人持戒,应重视戒律的精神内涵,以大乘“不损恼众生”为戒律的根本,注重自律精神的锻炼,而不拘泥于外相的禁止食肉、滴酒不饮等形式,不强制压抑人欲。
  六度之第三安忍度之忍(孱提),有忍辱、宽容、耐性、坚毅等义,此度对治瞋恨、气忿、恼怒,是对忍耐力、承受力、韧性、包容性的锻炼,内容包括三种忍:一耐怨害忍,忍受别人的打骂、侮辱、无礼、轻蔑、讥讽嘲笑等而不怨恨激愤,遇成功、赞颂、表扬、奉承而不骄傲得意;二安受苦忍,忍受寒热饥渴疲倦等苦而不畏难退缩;三谛察法忍,领受甚深的佛法而不疑虑惊怖,包括坚持真理、坚持原则。《精神体操》标题这一度为“培养耐力”。安忍并非软弱,而是有力量的表现。《四十二章经》佛称能行安忍者为“有力大人”。
  《大般若经·学观品》谓“以无取为方便圆满忍度,动、不动相不可得故。”无取,谓不执取外来的刺激,也不取内心的动与不动,保持空心,如如不动。如此常修,久而久之,自会养成坚忍不动、强毅沉静的性格,宽大包容、承受一切的海样胸怀。忍度不是压抑,不是脸上强装笑容而内心恼怒,而是以所忍、能忍皆空的智慧观察,使心不为任何外来的刺激所动。如《优婆塞戒经·孱提波罗蜜品》述忍恶骂法云:若遇恶骂,当作是念:骂詈之话语不一时生:
  初字出时,后字未生,后字生已,初字已灭,若不一时,云何是骂?直是风声,我云何瞋!
  次思我今此身乃五蕴和合,受想行识四蕴没有形体,则不可骂;色蕴和合而有,念念生灭不停,若不停住,谁当受骂?次思彼骂只是风,风有内外二种,“我于外风都不生瞋,云何于外而生瞋也?”次思他人骂詈有虚实二种, “若说实者,实何所瞋?若说虚者,虚自得骂,无豫我事,我何缘瞋?若我瞋者,我自作恶。何以故?因瞋恚故,生三恶道,若我于彼三恶道中受苦恼者,则为自作自受果报。”如此以理层层观析,照破能骂、所骂皆空,明白接受被骂而生起瞋怒的害处,自有当下熄灭怒火的巨大力量。
  《瑜伽师地论》卷四二说菩萨以五种想观察,忍他怨害:一宿生亲善想,想其宿世曾为我之父母妻子等亲属。二随顺唯法想,想自他皆是众缘合和,无能怨害的他及被怨害的我。三无常想,观自他及怨害事皆无常。四苦想,观众生本来多苦,应解除其苦而不应加予其苦。五摄受想,观一切众生皆应为菩萨所摄受的亲眷,应为其作诸义利而不应以怨害报怨害。土丹却准法师《告别瞋怒,步向安宁》中说:安忍是一种在遇到伤害或困境时,始终能保持平静而不被干扰的能力:
  安忍指的是完全化解内心瞋恚的负面能量并使它不复存在。如此一来,我们便可在头脑清明的状态下,衡量并选择最适当的言行来改善眼前的情况。
  即便是别人批评自己信仰的宗教,也不必动怒,可以提供一些信息以纠正其错误观念,没有办法时保持沉默,没有理由要求对方接受自己的信仰。应在没有冲突之时,静心回想从前发怒怀恨的情况,用智慧观察,将其化解。应该把忍看作成长的机会,从锻炼忍中,增强平衡情绪、感情的力量和意志力。
  六度之第四精进(毗离耶)度,对治懈怠,是对意志、毅力的锻炼。《成唯识论》说三种精进,与大乘三类戒相应:第一披甲精进,指与烦恼魔军奋力作战;第二摄善法精进,精勤从事应该做的事,做好、做到底;第三利乐精进,精勤利乐众生,不知疲厌。出世间了生死之道业,需要极大的精进,方有希望达到目的,经中比喻为一人与万人斗战、如牛负重行于深泥中、如矿石百炼成金。即世俗的学习、工作、研究等事业,也需要精进方能成就。《杂阿含经》卷十三佛谓“朝夕勤修务,事业无不成”。《精神体操》标题精进度为“力图振作”,说精进是一种生命力的主动表现,通过它使我们完成了人生的意义,炼成光明无私的精神力。培养力图振作的态度,先须清除消极的心态,让积极的目标重复出现,不断提醒,并建立自信,不断激励自己为达到目的而努力。要勇于面对困难,从克服困难中享受成就感和欣慰。
  精进贵在持久,坚韧不懈,《佛遗教经》喻为“小水常流,则能穿石”,忌讳五分钟热度,半途而废,如钻木取火者未热即止,终不能得火。虽然常行精进,而不可过于猛暴,要善于调节,有张有弛,学会必要的休息。
  真正的精进度,必须以不执着的真如心发起精进,《大般若经·学观品》谓应以“无勤”为方便圆满精进度,无勤,谓知能精进的“我”和所起精进心皆空不可得,“身心勤怠不可得故”。
  六度之第五禅那(静虑)度,对治散乱,锻炼专注力、镇定力,《摄大乘论》卷三说此度包括三种静虑:一安住静虑,指四禅八定等能使心安静澄净的禅定;二引发静虑,指能开发神通、智慧等的禅定;三成所作事静虑,指能成办消灾、治病、增强记忆力等事业的禅定。定心是一切事业成就的根本,也是保持心理稳定、平衡、轻松,足以应付任何情况的根本。古来贤圣能人,莫不由宁静而获成功。现代养生格言有曰:“最好的的心情是宁静”。即一般的闭目静坐,养生学认为也有蓄精养神、延年益寿之效。现代人修习禅定,不一定要长时间打坐,应主要在日常生活中锻炼使自心保持平静,不被外境拖着走的能力。
  六度之每一度,都可以包含其余五度,行六度时一念可以具足六度。《首楞严三昧经》佛告坚意菩萨于一念中行于六度之法云:
  是菩萨一切悉舍,心无贪着,名檀;心善寂灭,毕竟无恶,名尸;知法尽相,于诸尘中而无所伤,名孱提;勤观择心,能知离相,名毗离耶;毕竟善寂,调伏其心,名禅那;知心无心,通达心相,名般若。
  六度的修习,可以使人在智慧、知识、应变力、自制力、服务奉献精神、意志力、承受力、忍耐力、包容力、专注力、镇定力等多方面得到良好的锻炼,心灵和人格健康发展,成为心理超健康者。
  
二、利乐众生与四摄法
  利乐众生,是佛教的重要精神,佛教不否定自利,但以利他为高尚, 《华严经·十地品》偈谓菩萨“不为自身求安乐,但欲救护诸众生”, 《优婆塞戒经·自利利他品》说“利益他者乃名自利”, 《大智度论》卷九五称能自舍己乐唯行利人者名“上人”,如此之人即便未能成就众生, “自利则为具足” 。《阿含经》中,佛多次教导弟子要切实为众生谋利益,开展周济贫病、抚慰孤独鳏寡、种植园林果树、便利来往行人等福利慈善事业。《长阿含善生经》佛说利人的方法有四: 劝诫他人不放逸、保护好财物、给以安全感、私下诚恳劝诫其改正错误。《华严经·十回向品》说菩萨应如日普照般平等利乐一切众生,不计众生报恩与否,即便不知恩报恩,也不起嫌恨, “众生有恶,悉能容受”,不因其恶而舍弃利乐之愿行。
  《华严经·普贤行愿品》以“恒顺众生”为菩萨应修的十大行愿之一,经云:
  言恒顺众生者,谓尽法界虚空界十方刹海所有众生,种种差别……我皆于彼随顺而转,种种承事,种种供养,如敬父母,如奉师长及阿罗汉乃至如来,等无有异。于诸病苦,为作良医;于失道者,示其正路;于暗夜中,为作光明;于贫乏者,令得伏藏.菩萨如是平等饶益一切众生。何以故?菩萨若能随顺众生,则为随顺供养诸佛;若于众生尊重承事,则为尊重承事如来;若令众生生欢喜者,则令一切如来欢喜。
  恒顺众生,是以众生为中心而非以菩萨自己及佛法的出世间法为中心,从众生的需要出发,以报恩心、孝顺心,尊重众生,为众生服务,如仆事主,如子女孝顺父母,如佛教徒敬奉佛,令众生“皆大欢喜”。为此,菩萨应关注和投入人间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为实现“人间净土”而努力。《优婆塞戒经·二庄严品》说,菩萨虽然明知世间之利乐虚妄非真,而为了利益众生,也努力去创造世间利乐的因缘。《华严经·十地品》说菩萨为利益众生, “世间技艺靡不该习,戏笑谈说,悉善其事” 。《瑜伽师地论》卷三八说菩萨为利益众生,应通达五明,运用工巧技术“以少功力多集珍财”,便利和丰富物质生活。
  大乘还号召菩萨以自我牺牲的精神,代众生受苦,令其皆得安乐解脱。《佛说八大人觉经》说应昼夜常想“愿代众生受无量苦,令诸众生毕竟大乐” 。《华严经·十回向品》教导菩萨应“普为一切众生备受众苦,令其得出无量生死众苦大壑”,应于地狱饿鬼等险难之处, “以身为质,救赎一切恶道众生,令得解脱” 。地藏菩萨誓愿于地狱极苦之处救度众生,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树立了光辉的榜样。
  不仅要随顺利乐众生,而且要主动地以四摄—四种技巧去摄化众生,将众生引导向善道、佛道。四摄是《阿含经》中佛陀多次教诫弟子应当修习的课目, 大乘更强调以四摄法普摄一切众生。四摄为:
  1、布施,以财物、知识、关怀等惠施予人。
  2、爱语,以亲切、关心的语言与人交谈。
  3、利行,谓做对众生有利的事,或劝导人做对他有利的事。
  4、同事,谓走到众生中去,以平等的姿态与其共事,打成一片。
  灵活运用这四种方法,便能广结人缘,获得众生的爱戴拥护,便于引导他们趋向善道、佛道。《杂阿含》卷二六第669经中,佛陀将以四摄法广摄世间比喻为“车因釭运”——车有了轮轴,便能顺利运行,运载众生直达涅槃彼岸。《瑜伽师地论》卷四三说菩萨四摄有自性摄事、一切摄事、难行摄事等九种摄事。当代星云法师说:
  学佛要不时给人爱语和布施,适当的赞美是度众的最好方法。把法喜给人、把禅悦给人、把信心给人、把方便给人。156
  佛教的四摄法,实际上是一种人际交往智慧的锻炼,常行四摄,不仅可以摄化众生,而且可以提高自己的人际关系智商,丰富自己的心灵,拥有健康的社会心理。
  对心理医生而言,佛教的六度四摄尤其宝贵。一个佛教精神体操锻炼有素,富有同情心、慈悲心、平等待人的态度和洞察自他心灵之智慧的菩萨型心理医生,最堪信任,能很好地承担医治众生心病的责任。
  
第十四章 明心见性之道
  从“心之实性即是一切法之实性”的角度,所谓如实知见,落实于修行,最切要、最直截的途径,无疑是观察自心而明见心的体性,亦即禅宗所谓“明心见性”,略称“见性”。以心性为教理、观行枢要的大乘性宗一系,天台、华严、禅、密等宗,及藏传诸派无上部密法,皆以明心见性为总持一切佛法的宗要,禅宗尤高张“见性成佛”的旗帜,甚至强调“不识本心,学法无益”。157
  明心见性之道,系依据心性的原理,针对众生的烦恼、妄执、无明而设计,以观心为要,以正见照破无明、与真如相应,或摆脱妄念的缠缚令心性自然呈露为实质。
  佛教显密诸乘明心见性的途径,主要有止观、观心、修无分别止、参究、顿悟、念佛、持咒、月轮观、眠梦光明等。
  
  
  第一节 明心见性的门径(上)
一、由止观门渐修见性
 
  由止观入门渐修,以期见道或见性,是佛教诸乘法修行的通途,适宜于大多数中下根器者修学。修习止观的通途,是先止后观,依止入观。南传佛学、唐密、东密、藏传格鲁派等,皆强调真正见道、见性必须由止观门循序渐进。修止的作用,是止息奔驰躁动的散乱心,锻炼降服自心专注一处的能力,排开妄念的干扰,为集中全部心力修观发慧提供良好的心态和充足的能源,就像添足灯油、防止风吹而令灯焰极其明亮。
  以明心见性为目的的止观,可以根据各人的根器和爱好,从显密修止法门中的任何一门入手修止,在止的定心基础上修观。修观,以观人法二无我为本,以观现前一念定心和能观之心为要。
  高唱“直指人心,见性成佛”、“顿悟成佛”的南宗禅,一般说来不主张走由止入观的渐修之路,五祖弘忍有“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之言,158但对于不能言下见性的钝根者来说,也不妨引导其由止入观,渐修而悟。据《楞伽师资记》卷一载,禅宗四祖道信、五祖弘忍,都以止观法教人。道信称修止系心为“守一不移”,方法为以空净眼注意看一物:
无问昼夜时,专精常不动,其心欲驰散,急手还摄来,如绳系鸟足,欲飞还掣取,终日看不已,泯然心自定。
  再从定心中观身心四大五阴“从本以来空寂,不生不灭,平等无二”。还教人“平面端身正坐,尽空际远看一字”(想极远处有一个字);“若初心人攀援多,且向心中看一字”(想心中有一个字),用这种方法摄心修定,然后观诸法无生。沩仰宗开创者之一仰山慧寂有云:
  若不安禅静虑,到这里总须茫然。159
  以现证心性光明为旨的大手印、大圆满法,实修教程多以修止观为前行、加行。如白莲花造《涅槃道大手印》所述四瑜伽,以摄心系缘于佛像、物体、明点、呼吸等修定的“专一瑜伽”为初门;第二“离戏瑜伽”,通过三门观心而见性。大圆满心中心法一般也多从系缘于佛像、呼吸、明点等修止为入门之初的重要前行,以在定心基础上观心为主要加行。
  
 二、由观心而见性
 
  直接“回光反照”,向内自观其心,是明心见性的捷径,乃佛教诸乘诸宗修证法门的心要。大乘性宗一系更以观心见性为总摄佛法的枢要、顿悟成佛的密诀。传为禅宗初祖菩提达摩所述《破相论》云:
  唯观心一法,总摄诸法,最为省要。
  《坛经·般若品》教人“各自观心,自见本性” 。天台宗九祖湛然《十不二门》说“观心乃是教、行枢机”(天台宗教义及修行方法的枢机)。真言宗《大日经疏》卷一说真言行者于初发心时,便“直观自心实相”而了知“本不生际”,“当知此观,复名顿悟法门也”。迦当派二祖仲敦巴强调“观照自心为口诀第一”。迦举派二祖弥拉日巴《道歌》有云:
  若欲即身成佛位,无散专一观自心。
  诸乘诸宗的观心方法,有四念处中的心念处,天台宗的一心三观、随自意三昧,真言宗的无相瑜伽,及大手印、大圆满、道果法的观心法等。它们都是以佛教的基本哲学观三法印、一实相印精细地观察自心,方法大同小异,其差别只在见地的深浅偏圆。
  显密经论和诸宗著述中所说观心方法,总共有从时间、处所、生住灭、来去、一异、一多、四句、四运心观心八门。
  1、从时间(三世)门观心。观已经过去的心念已永灭故不可得,现在心刹那不住、即生即灭故不可得,未来心未生、生起后亦同过去心、现在心故也不可得,如《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是谓“三心不可得”,《心地观经·观心品》云:
  于三世法,谁说为心?过去心已灭,未来心未至,现在心不住。
  每一念心,若细微剖析,又可分为过去、现在、未来三时,三时中没有哪一时心能停止不动。如此静观,见心不在过去、现在、未来,不在前际、后际及前后际之中间,当心与本来无常无我的本性相应时,便可能了悟心性,知心性超越时间。
  2、从处所门观心。寻觅心的住处,见其既不住于身内,也不住于身外,不住于内外之中间。《华严经》卷三十偈云:
  菩萨观心不在外,亦复不得在于内,
  知其心性无所有,我、法皆离永寂灭。
  如果心住在身内,如古人所认为住于心脏中,今人所认为住于大脑中,则心应能自知自见自己的心脏或大脑,而实际不能。如果心住于身外之境,那么境物应有情有知,家具器物,也应有思维、感情,为何唤它不应?若如道教所言,人的三魂住于天上某官邸中,则人何以不见天上官邸?如果说心住于内外之中间,此中间又在哪里?《楞严经》卷一,佛用这种方法反复推征,辨析心不在内、不在外、不在内外之中间,非潜在于六根中,非在根尘随所合处,非开合明暗,非一切无着,说明心超越方所(空间),没有处所。
  3、从生住灭门观心。观察心如何生起,如何存在,如何消灭。所谓生者,只是心中所起念或心理活动,此念非本来常有,而是根、境、识等诸缘和合而生。《中论》偈云:
  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
  不共不无因,是故知无生。
  念亦如是,既不是从根、识自生,不是纯由境生,不是根境相和合共生,也不是无因而生,非根、非境、非识。若念从根、识自生,则人应常闭目而见物、塞耳而闻声,何须待境?又何必无端生出许多不利于自身的强光、噪音?若念从境生,境为无情之物,岂能生心?根、识与境既然单独都不能生念,合起来又岂能生念?若说此念无因而生,则违反因果律;又,无因者自然本有,自然本有者必常住不变,谈不上生。是知念从缘生,而非因非缘,实无所生(无生),没有能常住之“念”的实体出生故。无常住实体则无所谓住,其存在只是一种刹那生灭之相续,生已即灭,念念不住(无住),乃至 “即生即住即灭” (《仁王般若经》),犹如电光,如《心地观经·观心品》所比喻:“心如流水不暂住,心如飘风过国土”。既然没有实体出生、常住,也就没有实体可灭,故曰:心不生、不住、不灭。《四念处观》云:
  观念念生灭,观念念相不可得故,亦无生灭。
  4、从去来门观心。观察一念心从何而来,向何处去。《楞伽经》卷三偈云:
  明了知去来,妄想不复生。
  谓由观妄想之来去,体其不生而息灭妄心,明见真心。根境识和合有念生,名之为心,此心本无实体,找不到它的来处。若说某人从北京来,到昆明去,乃就所认某人及方位地点的实体而言其来去。心念无形无相,无物质实体,故无其来处。若说它从境而来,原本在境,又在何境?若说它从心中而来,如言“计上心来”,则此“计”原来在心的何处?从哪条路来?又,当一念生时,如《圆觉经》所言“当处出生随处灭尽”,觅不见它的去处。所以说,心本不来不去。
5、从一异门观心。观心与境是一还是异。《大集经》卷十:
  若心异缘,则一时中应有二心;若心即缘,不应复能观于自心,犹如指端不能自触。
  如果心与其所缘境相异,离境别有实体,如眼见绿色时心若与绿相异,则应有“见”与“绿”两个心;若“见”与“绿”是一,则应不能见绿,如手指端不得自触。故知心与所缘境非一非异。又观心与色是一是异?若心、色相异,心有其不同于物质及脑等生理性器官的实体,则应独自了知,何须依仗根境识等诸缘和合,方能生起?若心、色是一,如今人多认心为大脑的作用,则心何以不能自知其脑?故知心与色亦非一非异,既非色非脑,也非离色、离脑别有一物。
  6、从一多门观心。观心是一还是多。若说心是一,则心只应有一个心体、一种功能,如说心性本善,则不应起烦恼恶念;若说心性本恶,则不应有良知善性。现见心的功用明明是多,既能喜,又能怒,既能关爱他人,又会算计别个。若说心是多,为一个个互不相干的个体,则何以能成为“我”的心?何以有统觉,有自觉是一的心体或一心相续?何以称心为司令部?故知心非一非多。
  7、从四句门观心。从人类的四种判断方式——是(肯定)、非(否定)、亦是亦非(双是)、非是非非(双非),来观察心的有无、一异等。若说心是实有,心的实体何在?实有者必不依仗因缘,必常住不变,而现见心缘起而生,生已即灭,不是实有。若说心是无,虚无者必无作用,而心的作用明明是有。若说心亦有亦无,则自相矛盾,有者非无,无者非有,乃逻辑学的常识。若说心非有非无,则令人无从捉摸。总之,心离四句分别,其本性非一切概念判断所能表示,非语言所能描述。心性不可言说,“离四句绝百非”,遂为以语言表示心性的最终结论,为心性的“第一义”。不可言说,并非绝不可知,而是说心性只有离却是非有无等概念分别去证知,“离四句绝百非”或“离念”,即是证知心性的诀要。
  8、从四运心门观心。观察一念心生起的四相——未念、欲念、念、念已(四运心)。未起念时,虽然没有心理活动,而非绝对没有心如同草木死尸;欲念(起作意)时心有了活动,而尚未形成明确的心念;正有念时虽然有念的作用,而此念生已即灭,不得常住,也没有念的实体可得;念已时此念虽然灭尽,而并非无心。如是观察,体察没有三世心的实体。
  
三、顿悟见性
 
  不通过止观等渐修,于当下顿然见性,所谓“顿悟见性”、“言下见性”,是南禅、光明大手印等法的主旨。言下见性,谓听说、研读佛经,或听到禅师关于真如、心性之要的指示后,当下调心与真如相应,于刹那之间顿然证悟心性,谓之“一念相应”。如惠能初次听别人诵《金刚经》,“心即开悟”;永嘉玄觉因看《维摩经》发悟;玄沙师备阅《楞严经》发明心地;现代太虚大师闭关读《大般若经》而证入与真如相应的定。佛门中一般把这种现象解释为“宿世慧根成熟”,本人藏识中的智慧种子强大有力,经佛言经语的加持或触动、诱导、暗示,或依佛语经言调心,便能顿悟见性。而宿世慧根,终归是长期修行所积累。
  顿悟见性,在禅宗、密教,一般要依靠已开悟的禅师、上师的传授、指点、锤炼或加持。禅宗所谓“以心传心”,便有由已证悟者通过“心传”传授证悟经验的意味。《坛经·般若品》云:
  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
  如达摩教慧可觅心,慧可于当下“觅心了不可得”而悟;惠能听弘忍讲《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言下大悟。后世的禅师们依据开悟的原理,针对学人的根机,运用扬眉瞬目、拳打脚踢、机锋棒喝、圆相乃至斩蛇杀猫等灵活多样的方式,或截断学人妄念流注,或引导学人回光返照,或解除学人执着,逼令其当下顿悟。太虚《曹溪禅之新击节》说顿悟法之一,是禅师因学人所执着、所侧重处,“深锥痛拶,或于日常视听言动的只语片象中点发,例如鸟巢禅师吹布毛悟侍者等”。
  大手印、大圆满、道果法则强调上师的加持有能令具缘弟子顿悟的强大力量,常通过“心灌顶”或“词灌顶”,指示心性,或奏铃鼓,或厉声喝“呸”,加持弟子,俾令当下见性。这种顿悟,依靠的主要是对上师极度恭敬信顺的专注心、虔信心,须师徒双方条件具足,弟子根器机缘成熟,师父具有大机用,实际上是极其难得的。
  顿悟见性最根本的自我修证方法,是以正见观照,顿体真心。体认心性最直截的方法,是“体妄即真”——体认现前一念无明妄念即是真心。《华严经·须弥顶上偈赞品》谓“知妄本自真,见佛则清净”。体妄即真,须以正见观照。《坛经·般若品》云:
  若起正真般若观照,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此所谓正真般若,指关于心性的正见,如实知见妄念本空,无生、无念,即是真心。《华严经·普贤行品》谓“知念亦无念,如是见世间”。《楞伽经》卷二云:
  前圣所知,转相传授:妄想无性。菩萨摩诃萨独一静处,自觉观察,不由于他,离见妄想,上上升进,入如来地,是名自觉圣智相。
  谓独自观察妄想分别之本无自性,是诸圣展转相传的见性法要,由此一路可以径直达到佛的大觉 。《华严经论》谓“顿悟一念缘起无生,超彼三乘权学等见” 。曹山本寂禅师偈云:
  瞥起本来无处所,吾师暂说不思议。
  谓顿体现前瞥然生起的一念没有处所,本来无生,即是不可思议的心性。《宗镜录》卷四一云:
  故知千圣皆目此一念心起时了不可得,是真不可思议,离此决定别无殊胜。
  点明顿体一念空不可得,是顿悟见性的唯一诀要。
  大手印之顿见心性光明,也重在顿体念念本空,本来解脱,无须作意修断、取舍、整治。大圆满要门部法则顿体当下一念即是本觉,圆满具足佛果三身等功德。《大圆胜慧本觉心要修证次第》说,观现前一念即是本来真心,本来空寂、光明、清净、普遍、自在,为指示真心的究竟开示。莲花生《大圆满直指教授》说:不忆过去,不思未来,于当下无执,只让心停留如无云晴空相,只须持无错乱的平静心,只以赤裸觉性观察任何事物,“这自己的觉性本知、本净,且光明耀眼,当下生起时,此即名为菩提心、解脱心”。此心性、根本觉性为一心的无间显现,法尔圆满三身,即如来藏、般若、大印、阿赖耶、平常心、俱生觉性。
  顿悟见性的第二种方法,是从“离妄即真”的原则出发,调制自心,止息妄念的流注,令本心自然显现。《楞伽经》卷三云:
  妄想不生者,是人见自心。
  脱离妄念的调心法则,有无受、无取、无相、无得、无念、无住、无心、顿息诸念等,这些“无”所遮止否定的,是烦恼、执着、无明,总曰妄想、妄念。
  无受或不受,谓内心不被外界刺激所生的感知所扰动,就像不接纳任何货物时,仓库的空间才会充分显现。《小品般若经》云:
  若不受一切法,则无我、无我所,是名为净。是中实无有净,亦无有受净者。
  《摩诃般若经》卷三谓“色不受,乃至十八不共法不受”。若不领纳美丑等相、雅噪等音,不领纳成佛作祖、神通自在的追求,不让任何感知对象和念头占据、侵凌自心,即“无受”、“清净”也不受时,本来清净心便可能显现。
  无取,谓不将一切感知对象拿来充塞自心,不以自我为中心去执取、占有一切。亦不起“不取”之念,是为不舍。不取不舍,方见真心。《小品般若经》卷二言:
  于诸法中无取无舍,乃至涅槃,亦无取无舍。
  无分别,谓对所感知不起美丑、好坏、净秽、贵贱、是非等意识分别,乃至不起任何名言概念的分别。分别,即《解深密经》等所说以执名言所表自性为实的遍计所执,乃遮蔽真实、生起烦恼的根本。证见真如、明心见性的智慧,称“根本无分别智”,意味离一切名言概念及二元化的分别,才能见性。《楞严经》卷三佛言:
  知见立知,即无明本,知见无见,斯则涅槃无漏真净。
  知见立知,谓在前六识现量感知上起具执着性的名言分别,即于依他所起相上起遍计执;知见无见,即无分别——于依他起相上不起遍计执。《辨法法性论》谓证得无分别智的无分别,须远离不作意、无寻伺的二禅、寂静的四禅、执着息灭诸念的无想定及如草木无心五种无分别。
  无相,作为一种调心法则时为不取相(不执取所感知相状)之意。《百论》卷一解释无相“名一切相不忆念,离一切受,过去未来现在法心无所着” 。《楞伽经》卷四云:
  无相者,妄想不生,不起不灭,我说涅槃。
  经义当为观妄想本来无生为无相。不仅无惑乱的有相诸相,而且要离“离惑乱”的无相之相及光明等相,偈云:
  舍离一切惑,若有相生者,
  是亦为惑乱,不净犹如翳。
  《六祖坛经》谓其法以“无相为体”,其所言“一相三昧”,以“于一切处不住相,于彼相中不生憎爱,亦无取舍”为要,实为对无相三昧的发挥运用。
  无得,亦作“无所得”,谓无所得与能得的一切。《大般若经》以无所得为修行所有菩萨道乃至成佛的方便(技巧),《心经》钩提其纲要说:“以无所得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大般若经·多问不二品》解释说:
  诸无二者,名无所得。诸眼、诸色为二,乃至诸菩提、诸佛为二,如是一切有戏论者,皆名有二。
  有所得无所得平等性,是名无所得。
  意谓离眼与色乃至菩提与佛等一切二元化的意识分别,名为无所得。同经〈无相无得品〉谓“若无所得,即是得,即是现观,即是菩提”。《楞严经》卷十谓“圆满菩提,归无所得”。
  无念,谓无妄念。《楞伽经》卷二谓“圣者内所证,常住于无念”。《起信论》说无念有心真如本无妄念和知念无初起之相、断无始来相续不绝的妄念之义。惠能禅法以“无念为宗”,《坛经》释云:
  知见一切法,心不染着,是为无念。……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般若品〉)
  无念者,于念而无念。
  于诸境上心不染,曰无念。(〈定慧品〉)
  无念,不是闭目塞听,摒绝觉知,百物不思,令心中空无一念,而是于见闻觉知上不起染着和烦恼。这与《阿含经》中佛所示的修行方法完全一致。《神会语录》解释无念为“心不生”,即不念有无、善恶、有边际无边际、有限量无限量,不念菩提、不以菩提为念,不念涅槃,不以涅槃为念,“心若有念,即便觉照,若也起心即灭,觉照自亡,即是无念。是无念者,无一切境界”。以觉照念性本空而超离一切念为无念。又以“不作意”(不起主观的造作)为无念,有云:
  不作意即是无念,无念体上自有智命,本智命即是实相。诸佛菩萨用无念以为解脱法身。160
  谓未起注意、警觉、造作时,空寂无念的心体上自然有能自见心性的本觉智,此本觉智即是实相。《顿悟入道要门论》解释无念为没有有无、善恶、苦乐等邪念,非无念菩提之正念。太虚《关于唯识之问答二则》谓经论所谓离念,指无分别之根本智,只是离虚妄分别而已,离念之时,并非没有任何心理活动,心所中的五遍行、四别境、十一善法及心王,犹完全相应不减失。
  无住,谓不停住、不胶固。《金刚经》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住着于色声香味触法之相,而从本无所住的心体上生起无漏心、菩提心。《大集经》卷二说“一切众生心无住处”,本来没有住处,是心的实性。听弘忍讲《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大悟的惠能,以无住为其禅法之本,《坛经·定慧品》解释说:
  于诸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
  诸法本来无常,念念不住,即执着、有住之心,乃至故作“无住”之念,实际上也念念不住。应契合此无住之真实,心不停留、住着、胶固于任何事物、观念,包括“无住”的观念,即摆脱妄念的缠缚而见到本来解脱的心性。《顿悟入道要门论》谓无住为不住一切处:
  不住善恶、有无、内外、中间,不住空,亦不住不空,不住定,亦不住不定,即是不住一切处。只个不住一切处,即是住处也。得如是者,即名无住心也。无住心者,是佛心。……若自了了知心不住一切处,即名了了见本心也。
  无心,有了心本空及不起妄心二义。《楞伽经》卷三谓“无心之心量,我说为心量”,意谓如实观察一切而离心对所得名相的攀缘,谓之无心(无攀缘心),无心即真现量。《摩诃般若经》卷三谓“诸法不坏、不分别,是名无心相”,谓不否定、不分别诸法为无心。传为达摩所著《无心论》云:
  觅心了不可得,乃至于一切处求觅,亦不可得,当知即是无心。
  此谓了心无其实体为无心。同论又云:“言无心者,即无妄相心也”,谓所无者只是妄心。《黄檗传心法要》强调“但能无心,便是究竟”,“但直下无心,本体自现”,解释说:
  无心者,无一切心也。如如之体,内外如木石,不动不转,内外如虚空,不塞不碍,无能无所,无方所,无相貌,无得失,趣者不敢入此法,恐落无栖泊处,故望涯而退。
  止息一切妄念后自然会呈现出如虚空般的心体,不过参禅者往往惟恐失落自我,不敢进入无心境界。又说无心以“心境双忘”为要,特别是要忘心——忘却能证、能得的自我执着、分别心,“心忘即境空,境空即心灭”;“但自忘心,同于法界,便得自在”。《宗镜录》卷四五说,无心,不可理解为凡夫妄情中的断灭空无而完全止息心的作用,“若将心作无,此即成有。若一切处无心如土木瓦石,此成断灭,皆属意根强知妄想边事”。唐同安察禅师偈云:
  莫谓无心便是道,无心犹隔一重关。161
  “无心”之念,也是明心见性的一重障碍。《大慧宗杲禅师语录》给清净居士的开示中对无心的诠释更为详切:
  非如土木瓦石顽然无知,谓触境遇缘,心定不动,不取着诸法,一切处荡然,无障无碍,无所染污,亦不住无染污处。观身观心,如幻如梦,亦不住在梦幻虚无之境。到得如此境界,方始谓之无心。162
  顿息诸念,往往称“一念不生”,意谓止息一切意念活动,令心体自现。妄识之流断时,本来空寂的心体自然显现,如截断河水时,河床自然显露。云门宗开创者文偃有云:
  一念不生,前后际断,即名为佛。163
  被作为云门禅要的“云门三句”之首句“截断众流”,便有截断妄识流注而达一念不生的意味。潮州大颠禅师云:
  但除却一切运、想、念、见、量,即汝真心。此心与尘境及守静默时全无交涉,即心是佛,不待修治。
  运(心理活动)、想(知觉、联想)、念(记忆)、见(感觉)、量(思维),指六、七二识的一切以名相为工具的、有执取的活动,止息这些妄心,本来是佛的真心才会显现。明释憨山《百法论义》说,断作意、触、受、想、思五法圆满之一念,即是真心。宋圆悟克勤禅师示众:
  直下如悬崖撒手,放身舍命。舍却见闻觉知,舍却菩提涅槃、真如解脱,若净若秽,一时舍却。令教净裸裸、赤洒洒、自然然,一闻千悟,从此直下承当。
  舍,为“放下”之意,古德云:“看破,放下,自在”。不但一切净秽等念须放下,“放下”也须放下。实际上,真能看破,即自然放下、自然自在,无须着意再放下。
  藏密有“念呸斥念法”,以截断妄识之流而顿见自心实相。《椎击三要诀》述其法云:令心坦然,不擒不纵离妄念,
陡然呼一“呸”(梵pat,意为斥断),猛厉大喝“也马火” (梵yamahuo,惊叹词),震断意识之流,“一切皆无唯惊愕,愕然洞达了无碍,明澈通达无言说”,于斯际体认不可言说的无碍心地,即是法身自性。禅宗的大喝,具有同样的用意,以“临济喝”最为著称。
  顿悟见性的第三种技巧,是从心理活动进程(心路)中注意观察分别妄心尚未生起的刹那,就此体认心体。此略有二法:
  1、就前五识或前六识现量境体认心性。这是依心、境相触的最初刹那(率尔心、见心)前五识现量了境,第六意识尚未生起名相、内外、自他、染净等分别的原理而设,其时尚未在依他起相上起遍计执,体认此清净心,便可见心性之消息。《传灯录》卷三载,禅宗二祖慧可的弟子僧那教人:
  汝欲明本心者,当审谛推察:遇色遇声、未起觉观时,心何所之,是无耶?是有耶?既不堕有无、处所,则心珠独朗,常照世间。
  体认见色闻声等五识现量而未起觉观(意识分别)时的心,见此心非有非无,没有处所,则见常住的真心。《宗镜录》卷十七说 “但悟本体五现量识,一切万行皆悉具足,即是菩提”,于前五识现量后第六识动,才有分别,若不动,即等周法界。太虚《大乘起信论唯识释》说“一切众生现量心境,即是诸佛不动智光”,只要观此本自无念,即为顺入真如,由此故有禅宗之顿悟法门。其《大乘本生心地观经讲记》说:凡夫眼等前五识和第六同时意识(五俱意识),在现量缘性境时,不起自他、内外分别,清净无瑕,无遍计执,即是觉悟心:
  所以,禅宗一面要不离前五识境,而另一面要不落于第六独头,即在六识现量剎那之间,若能智慧相应,则当下虚空粉碎大地平沉,内无身心外无器界。
  其《曹溪禅之新击节》说,后来宗下祖师,在人的见闻觉知刚发动的时候,即以棒喝为之切断,不使落到独头意识的心境去,使一刹那顷顿与现量心相应。睹桃花、闻击竹而触悟,都是这种的顿得相应法。
  《大乘要道密集·新译大手印不共义配教要门》引准那曷偈云:
  前之五识甚明显,其彼意识无念者,即是等持之行相。
  说未起意识分别的前五识现量心即是用以修大手印定(等持)的本心。大圆满心中心法则以从前六识现量境上体认本心之明空不二、显空不二为修澈却之要,《大圆胜慧澈却脱噶全书》云:
  只在一切法之显现中,于当体明空不二之刹那上,无修无证,无散乱定住,明明了了,觉照认识,认识这个就是自己本心,勿令间断即是。
  当体明空不二之刹那,应指心境初接一刹那的六识现量心,此心明明了了而空无妄执,明空不二,是为真心。“若错失了这一刹那,第二刹那起了执着,就是妄想识心”,妄想识心,即是二元化的、周遍计度的妄念。要在初一刹那上,“不想过去,不计未来,不着现在,明明白白认识此明空不二之体性,就是吾人本心,能所一体,无过去现在未来,无东西南北上下长短之分,无青黄赤白之色,犹如虚空,一切法就在这空体上任运显现,能显是这个,所显也是这个”。
  2、就前念已灭后念未生之刹那间体认心性。《禅宗永嘉集·禅宗悟修圆旨》云:
  前不接灭,后不引起,前后断续,中间自孤,当体不顾,应时消灭。知体既已灭,豁然如托空,寂尔少时间,唯觉无所得。即觉无觉,无觉之觉,异乎木石,此是初心处。
  当前一念谢灭后,不起后念,体证前后念之间空而明觉的心体,是初学禅宗体认心性的门径。临济义玄说:
  已起者莫续,未起者不要放起,便胜你十年行脚。164
  以前念灭后不起后念、打断意识之流为参禅见性的诀要。大手印法将于前念已灭后念未起中间体认心性光明称为“三世诸佛之密意”,贡噶讲《明行道六成就法》云:
  净光之曙发,要必伏于前念已灭、后念未来之际。
  从南传佛学看,前念与后念之间的波谷,为“有分心”,此心虽无分别妄执和贪等烦恼,可以从世俗谛的角度看作心体或本性心,但未必离根本无明,不堪称作真谛意义上的心体、心性。大手印在体证时强调对此心的慧观,岗波巴《大手印讲义》云:
  前念分别已灭,后念未生中间,心殓然而住,若无观分任持,其过极大。
  
 第二节 明心见性之道(下)
四、由修真如三昧而见性
 
  真如三昧、一行三昧(ekavyuha-samādhi),指以真如、法界为所缘境的禅定,因其以无分别为要,亦称“无分别止”。《文殊说般若经》云:
  法界一相,系缘法界,是名一行三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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