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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悲剧

_63 德莱塞(美)
天晚上,不是杰甫逊已经在牢房里跟他谈过了么?杰甫逊看见他神情非常沮
丧,就对他说,万一判决对他们不利,也没有什么关系,这次审判,自始至
终不公正。每一步都受到成见和偏见的支配。梅森当着陪审团这么威吓讥
刺,声色俱厉,这在任何高一级的法院看起来,决不会认为是公正或是适当
的。经过上诉,请求复审,一定会批准的,虽说上诉由谁经办这一层,他现
在还不准备多谈。
上帝啊!他的牙床微微发颤,然后又咬紧了,因为他即刻注意到自己牙
床在发抖。并且,就在这时,贝尔纳普正站起身来逐一讯问陪审员的决定。
同时,杰甫逊把身子侧过来低声说:“别担心这并不是最后判决。我们准保
能撤销这个判决。”可是,当陪审员一个个说“同意”的时候,克莱德只在
专心听他们说话,并没有听见杰甫逊的话。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说得这么
坚决啊?难道连一个人都没有那么想:也许他并没有像梅森所说的那样,故
意打了她?贝尔纳普和杰甫逊坚持他曾经回心转意的说法、难道说连半信半
疑的人一个都没有么?他对他们全体看了一眼,有小个子,有大个子。他们
就像一堆深褐色的木偶,脸和手都是淡褐色的或是褪了色的象牙色的。接
着,他想到他的母亲。事到如今,她也就会听到了。因为这些新闻记者、美
术记者、摄影记者现在都聚在这里听消息呢,格里菲思家——他伯父和吉尔
伯特——现在会怎么想呢?还有桑德拉!桑德拉!她连一个字都没有寄来。
而且这么久以来,他一直在公开作证,贝尔纳普和杰甫逊都认为他必须这么
做,说明他对她那种不可抗拒、主宰一切的狂恋是造成这一切的真正原因所
在!可是连一个字都没有寄来。事到如今,当然喽,她再也不会给他寄一个
字来了,这个原想要跟他结婚,把一切的一切都献给他的人!
不过,这时,四周的群众鸦雀无声,虽说也许..也许他们正是为了这
一点吧,一个个非常称心满意。这小魔鬼没有让他“逃掉”。他虽然编造出
这一套回心转意的鬼话,可是终于骗不过本郡这十二位头脑清楚的人啊。多
愚蠢!这时,杰甫逊坐在位子上,眼睛直瞪瞪望着前面;贝尔纳普那张刚毅
的脸,满脸轻蔑和挑战的神情,他这时正在提出动议。悔森和伯利、纽柯
布、雷德蒙一面装出一副非常严肃的假面具,可是另一面却毫不掩饰他们那
种极端心满意足的神情。这时,贝尔纳普正在继续提出他的动议,要求把宣
判延迟到下星期五,也就是一周以后,这样他料理一切可以更方便些。不过
奥勃华兹法官回答说,他认为没有必要,除非能提出充分的理由来。不过,
如果被告律师有这种意思,他明天可以听取两造的辩论。要是理由充足,他

可以延迟宣判,否则下星期一就宣判。
可以延迟宣判,否则下星期一就宣判。
就在这同一个时候,所有的进出口全都锁上了,要等西塞尔、克劳特押
着克莱德走出他一直希望从那里逃出去的那扇边门以后,才把锁打开。记
者、听众和还留在庭上的陪审员们,眼睛全部盯着他。因为,即便到了现在
这个时候,他们对克莱德还没有看够,还要盯着他的脸,看他对判决的态度
究竟如何。由于本地人民对他的敌视心理这么强烈,奥勃华兹法官就应斯拉
克的要求,宣布暂不退庭,要等到消息传来,说克莱德已经被关进牢房之
后,才把所有的门打开。接着,群众纷纷涌出去。不过,他们都等候在法庭
大门口,想在梅森出来的时候,瞻仰一下他的丰采。在本案所有有关人员
中,梅森现在已经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了。他让克莱德得到了上天的报应,替
罗伯塔报了仇。不过,先出来的可并不是他,反倒是杰甫逊跟贝尔纳普。而
且他们的神情与其说是垂头丧气,不如说是严肃而带有挑战的意味,尤其是
杰甫逊,显得怎么也不屈服和蔑视一切的样子。接着,有人喊起来:“啊,
你到底没有帮他逃过这一关啊。”紧接着,梅森走出来,肩上披着一件厚
厚、鼓鼓的大衣,那顶旧了的大礼帽拉得低低的,紧紧遮到眼睛上,后面跟
着伯利、海特、纽柯布和别的一些人,就像御前侍卫一般。他走路的神气好
像根本忘记这些等候的群众用意何在,也不知道人家是对他祝贺什么。他现
在不是一个胜利者了么!不是一个当选了的法官么!四周高呼喝彩的群众马
上朝他挤拢来,离他最近的一二十人或是抓住他的手,或是拍拍他的胳膊和
肩膀,表示感激。“拥护奥维尔!”“真行,法官!”(他新的官衔,也可
以说,马上要变成事实的官衔。)“对天发誓!奥维尔·梅森,全郡人民应
该感谢您!”“嗨——噢!真行啊!真行啊!”“为奥维尔·梅森欢呼三
声!”这样一讲,群众马上大声欢呼了三声,克莱德在牢房里也很清楚地听
到了这声音,并且也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人家正为梅森定了他的罪,向梅森欢呼呢。在外边这么一大群人中间,
准都坚信他是彻底有罪的。是罗伯塔,是她那些信,是她逼着他非要跟她结
婚不可的那种决心,是她生怕终于暴露的那种想法,把他拖到这个地步。把
他拖得定了罪。也许拖得他去死。把他一直渴望着的一切全都拖走了,把他
梦想享受的一切全都拖走了。还有桑德拉!桑德拉!连一个字也没有寄来!
连一个字也没有寄来!这时,他又生怕克劳特或是西塞尔,或是别的什么
人,在一旁看着他,(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报
告给人家,)并且他又不甘心把他实在是多么筋疲力尽、灰心丧气的样子给

人家看见。他就坐下来,捡起一本杂志,装作在看书,实际上,他却在望着
杂志前面好远好远的地方别的一些镜头:他的母亲、他的弟弟和姐妹们、格
里菲思一家人,以及所有他熟悉的人。可是这些虚无缥渺的心里的幻影啊,
他实在受下了,最后就站起身来,把衣服一脱,往铁床上一倒。
人家看见。他就坐下来,捡起一本杂志,装作在看书,实际上,他却在望着
杂志前面好远好远的地方别的一些镜头:他的母亲、他的弟弟和姐妹们、格
里菲思一家人,以及所有他熟悉的人。可是这些虚无缥渺的心里的幻影啊,
他实在受下了,最后就站起身来,把衣服一脱,往铁床上一倒。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这位上帝主宰人间的美国见证人,这时正在她那间破烂不堪的房间里,
坐在一张椅子上,生计煎迫着她,人世的磨难、机遇的残酷打击,使她沦落
到这个地步。可是在虔信之中还保持着宁静。她还说:“今早上,我无法想
什么事。我好像麻木了,一切事情都显得奇怪。我的孩子被认定犯了杀人
罪!可是,我是他的母亲,而且,我怎么也不相信他有罪。他写信给我,说
他没有罪;我相信他。除我以外,他还能对谁吐露真情,并且要求信任呢?
可是,还有他①,他看得见一切,他明白一切。”
另一方面,又有这么长长一大串的证据,还有克莱德第一次在堪萨斯市
放荡的行径,这些使她很疑心,并且很害怕。为什么指南的问题他解释不出
来啊?他既然游泳游得那么好,为什么不能去救那个姑娘呢?为什么他这么
快就到那个神秘的某小姐那里去了呢?不管她究竟是准。啊,当然喽,当然
喽,她决不能违背自己的信念,被迫相信自己的长子——她子女中最有雄
心,最有希望的一个,虽说也是最不安稳的一个,会犯这样的罪!不!她决
不能怀疑他,即便是到现在这么个时候。在一个活生生的上帝的仁慈的指引
下,一个做母亲的人要是相信她的孩子是邪恶的,那么,即便他错误的行径
多么可怕,这本身不是邪恶是什么?先前,在她为了要躲开那些好奇心切而
麻烦无穷的客人,不得不搬家以前,在那边教堂里,在那些寂静的房间里,
她有好几次一面打扫寒伧的房间,一面站在房间里,一旁并没有人看着,她
仰着头,闭着眼睛,她那坚强的棕色的脸显示出平凡而坚信、诚挚的线条—
—真是她这个有了六千年历史的世界上①早先福音时代里的人物——并且把
①.. “情况证据”一词与本书中描写的案件关系很大。案件中一项可疑的主要事实,需得依赖一些已知的事
实加以推断,不然就无法加以解释,这就是“情况证据”或”间接证据”。..
①指她所信奉的上帝。

她的一切念头虔诚地指向那个想象中的宝座。她看见主座上坐着那个活生生
的上帝、活生生而伟大的心灵和肉身——她的创世主。她每隔一刻钟,每隔
半小时就祈祷,祈求上帝给她力量,给她智慧,指引她,帮助她弄清她的儿
子究竟是无辜,还是有罪。如果无辜,就祈求上帝解除他,解除她自己和他
们俩所有的亲人摧裂心肺的苦难。再不然,如果有罪,就指示她该怎么办?
指示她该怎样忍受,同时指示他该怎样从永恒的灵魂里洗清他所做的可怕的
一切,如果可能的话,让他能怀着洁白的心灵,再一次站在上帝的面前。
她的一切念头虔诚地指向那个想象中的宝座。她看见主座上坐着那个活生生
的上帝、活生生而伟大的心灵和肉身——她的创世主。她每隔一刻钟,每隔
半小时就祈祷,祈求上帝给她力量,给她智慧,指引她,帮助她弄清她的儿
子究竟是无辜,还是有罪。如果无辜,就祈求上帝解除他,解除她自己和他
们俩所有的亲人摧裂心肺的苦难。再不然,如果有罪,就指示她该怎么办?
指示她该怎样忍受,同时指示他该怎样从永恒的灵魂里洗清他所做的可怕的
一切,如果可能的话,让他能怀着洁白的心灵,再一次站在上帝的面前。
到。由于您的眷爱就有了生命。显示您的仁慈吧,啊,上帝。他的罪虽像朱
红,必变成雪白。他的罪虽红如丹颜,必白如羊毛。”①
可是,在她身上,当她祈祷的时候也是这样,还有着夏娃认识她世世代
代女儿们的那种智慧②。人家所说被克莱德害死的那个姑娘,她怎么样呢?
不是她也犯了罪孽么?并且,不是她比克莱德年纪还要大一点么?报上是这
么说的。她仔细看了那些信,一行一行地看;这些信的凄怆使她非常感动,
并且对奥尔登一家人遭到的不幸深切地悲伤难过。不过,虽然如此,作为一
个具有当初夏娃的智慧的母亲和女人,她知道罗伯塔自己当初一定也答应了
的。还有,她的引诱一定助长了她儿子的意志薄弱和通奸行为。一个坚强而
善良的姑娘不会答应的,不可能答应的。在教堂里,在街头布道大会中,这
一类的忏悔,她听到过多少次了啊?不是也该替克莱德说这么一句公道话
么,正像伊甸园里的生活一开头时那么一种情形,“这个女人引诱了我”?
实在是这样,而由于这个原因..
“他的慈爱永远长存,”
③她引了《圣经》上的话。如果他的慈爱永远
长存,难道克莱德母亲的慈爱不该是那么永远长存的么?
“你们若有信心像一粒芥菜种,”①她引了《圣经》上的话,此刻,她
正对一些纠缠不清的记者说:“我的儿子有没有害死她呢?这是问题的症结
所在。在我们创世主的心目中,别的一切事情都是无关紧要的。”她一面这
么说,一面望着这些玩世不恭而心肠很硬的记者们,她那种神情好像认为她
的上帝一定会让他们明白这一层道理。而且,事实也真是这样。她这种诚挚
和信心使他们都很感动。“陪审团认定他有罪或是无罪,这在手掌心里捏着
星星的他看起来,是说不上什么的。陪审团的判决是人间的判决。这是尘世
间尘世的事。我看过他的律师的辩诉。我儿子亲自写信给我说他没有罪。我
相信我的儿子。我深信他是无辜的。”
阿萨这时正在这个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可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对人
世间实际的问题缺乏认识,欲念所能发生的那种强烈的主导作用,他也缺乏
经验。因此,这件事的意义所在,即便是其中的十分之一吧,他也无法了
解。他自己说,他从来就不了解克莱德。他环境方面的欠缺也好,他狂热的
想象力也好,他全都不了解。因此,他宁可不谈论他。
“不过,”格里菲思太太接着说,“克莱德对罗伯塔·奥尔登的罪孽,
我从来没有包庇过。他做了错事,不过,她没有拒绝他,这是她也做了错
①依照当时最保守的教义对世界历史的认识,以为“上帝”“创造世界”,是六千年以前的事。..
②见《圣经·旧约·以赛亚书》第一章第十八节。..
③见《圣经·旧约·创世记》:上帝造人,一男一女。男为亚当,女为夏娃,在伊甸园中结为夫妇。..
①见《圣经·旧约·耶利米书》第三十二章第十一节。

事。不论谁的罪孽,全都决不能容情。虽说她亲爱的父母遭受这么大的苦
难,对他们淌着血的心,我衷心表示无限的同情和热爱,可是,这个罪孽是
两方面造成的。这一点我决不能不看到。全世界也该明白,并且依据这一点
来判断。这并不是说我存心包庇他,”她又重复说出这句话。“他原该记住
少年时代所受的训教。”说到这里,她的嘴唇紧紧地闭起来,显出无限的凄
楚,可是多少也流露出一点怀疑的神情。“不过我也读过她的信。并且我觉
得,如果不是这些信,检察官就实在并没有什么真正足以指摘我儿子的论
据。他利用了这些信,把陪审团的情绪煽动起来。”她站起来,像经过火的
烤炼似的,并且紧张而感人地喊道:“不过他是我的儿子!他不久才给定了
罪。不管我对他的罪孽怎么想,我必须考虑一下,作为一个母亲该怎样帮助
他。”她把两只手捏得紧紧的。就是这些记者吧,也被她的不幸深深地感动
了。“我非到他那里去不可!我原来早该去的。现在我明白了。”她顿了一
下,发现这是她在把自己心底深处的苦楚、急难和恐惧讲给这些人民的喉
舌,可是这些人也许根本就不懂,也不关心。
事。不论谁的罪孽,全都决不能容情。虽说她亲爱的父母遭受这么大的苦
难,对他们淌着血的心,我衷心表示无限的同情和热爱,可是,这个罪孽是
两方面造成的。这一点我决不能不看到。全世界也该明白,并且依据这一点
来判断。这并不是说我存心包庇他,”她又重复说出这句话。“他原该记住
少年时代所受的训教。”说到这里,她的嘴唇紧紧地闭起来,显出无限的凄
楚,可是多少也流露出一点怀疑的神情。“不过我也读过她的信。并且我觉
得,如果不是这些信,检察官就实在并没有什么真正足以指摘我儿子的论
据。他利用了这些信,把陪审团的情绪煽动起来。”她站起来,像经过火的
烤炼似的,并且紧张而感人地喊道:“不过他是我的儿子!他不久才给定了
罪。不管我对他的罪孽怎么想,我必须考虑一下,作为一个母亲该怎样帮助
他。”她把两只手捏得紧紧的。就是这些记者吧,也被她的不幸深深地感动
了。“我非到他那里去不可!我原来早该去的。现在我明白了。”她顿了一
下,发现这是她在把自己心底深处的苦楚、急难和恐惧讲给这些人民的喉
舌,可是这些人也许根本就不懂,也不关心。
“我没有钱,”她简简单单回答说。“至少是钱不够。并且,他们告诉
我,要我别去,说他们并不需要我去。不过,现在啊,现在我非去不可,想
个什么办法,现在我非得想个什么办法不可。”她朝房间里仅有的一张破烂
的小桌走去。“孩子们,你们是要进城去的吧,”她说。“能不能请你们哪
一位把这封电报给发一发?我付钱。”
“当然!”先前对她提出那个鲁莽问题的人喊道。“把电报给我。你不
用花什么钱,我交给报馆发出去。”他并且心想,不妨把这封电报写成一段
新闻或是把这封电报写进去,作为他新闻的一部分。
她坐在那张油漆剥落的黄色的桌旁,找到一个小本子、一支笔,就写
道:“克莱德——信奉上帝。他无所不能。立即上诉。翻读《赞美诗》第五
十一首。复审将证明你的无辜。我们即刻就来。父母示。”
“还是给你钱的好,”她接着不安地说,心想让报馆出钱发究竟妥不妥
当呢。同时,心里还盘算着,不知克莱德的伯父肯不肯负担上诉的费用。也
许得花很多钱啊。接着,她说:“电报相当长。”
“啊,这不用担心!”那三个人中间的另外一个喊道。他一心想看一下
电报的内容。“你想写些什么就全写上去。我们负责拍发。”
“我也要抄一份啊,”那第三个人眼看第一个记者正把电报装进口袋,
就用锋利而决不退让的口气这么说。“我不是什么秘密。你也好,她也好,
非得给我不可——马上就给!”
听他这么一说,那第一个人生怕吵起来,格里菲思太太虽然感觉迟钝
些,也开始觉察到他们可能发生争吵,就把电报交给他们,他们马上抄了一
份。
与此同时,在莱科格斯的格里菲思这一家,因为人家先就请示过他们上
诉妥不妥当,要花多少钱,现在他们就宣布说,关于该不该上诉的问题,他
们绝对没有兴趣;更不要说要他们深信该这么办。至少要他们出钱的话,他
们的态度就是这样。这件事种种方面给他们带来的麻烦,在社会地位方面—
—虽然并不是说经济方面——对他们的打击,可以说是每小时都等于背上一

次十字架!社会上沸沸扬扬谈论着他们的近亲蓄意的、悍然干出的阴谋和罪
行,以致蓓拉将来社交方面的前途就整个被葬送了。还有吉尔伯特的社会前
途!塞缪尔·格里菲思当初出于善意做的一件好事,虽然好像不切实际,也
出于无心,结果却招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使他们夫妇够受的了。他一生中长
期讲求实际的奋斗,不是明明教训过他做生意而感情用事是很傻的事么?在
他遇见克莱德以前,他就从来不允许他的行动受到感情的影响。可是,仅仅
一念之差,以为当初父亲对小兄弟有欠公道,结果就招来了这么个下场!这
么个下场!他的太太和女儿逼得不能不从这么些年来最快乐的地方,最舒适
的地方搬走;去过一个流亡者的生活,也许永远得这样,住在波士顿的近郊
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要不然,就得永远忍受朋友们那种眼色和惋惜的表示!
自从这事发生以来,他自己和吉尔伯特不得不老是商量:要不要跟莱科格斯
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别的人家以合股的方式把企业合并着经营,再不然,就把
公司不是逐步地而是很快地搬到罗切斯特或是布法罗、波士顿、布洛克林
去,在那里另设一个总厂。要挽救这次丢脸的事,惟一的办法就是他们离开
莱科格斯,离开他们这里心爱的一切。他们的生活非得从头来起不可,至少
在社会地位方面是这样。这对他,对他的太太,本来算不上什么,他们的日
子反正差不多过去了。可是蓓拉、吉尔伯特、麦拉怎样在别的什么地方设法
把他们的社会地位恢复过来呢?
次十字架!社会上沸沸扬扬谈论着他们的近亲蓄意的、悍然干出的阴谋和罪
行,以致蓓拉将来社交方面的前途就整个被葬送了。还有吉尔伯特的社会前
途!塞缪尔·格里菲思当初出于善意做的一件好事,虽然好像不切实际,也
出于无心,结果却招来了毁灭性的打击,使他们夫妇够受的了。他一生中长
期讲求实际的奋斗,不是明明教训过他做生意而感情用事是很傻的事么?在
他遇见克莱德以前,他就从来不允许他的行动受到感情的影响。可是,仅仅
一念之差,以为当初父亲对小兄弟有欠公道,结果就招来了这么个下场!这
么个下场!他的太太和女儿逼得不能不从这么些年来最快乐的地方,最舒适
的地方搬走;去过一个流亡者的生活,也许永远得这样,住在波士顿的近郊
或是别的什么地方,要不然,就得永远忍受朋友们那种眼色和惋惜的表示!
自从这事发生以来,他自己和吉尔伯特不得不老是商量:要不要跟莱科格斯
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别的人家以合股的方式把企业合并着经营,再不然,就把
公司不是逐步地而是很快地搬到罗切斯特或是布法罗、波士顿、布洛克林
去,在那里另设一个总厂。要挽救这次丢脸的事,惟一的办法就是他们离开
莱科格斯,离开他们这里心爱的一切。他们的生活非得从头来起不可,至少
在社会地位方面是这样。这对他,对他的太太,本来算不上什么,他们的日
子反正差不多过去了。可是蓓拉、吉尔伯特、麦拉怎样在别的什么地方设法
把他们的社会地位恢复过来呢?
因为这样,进一步帮助克莱德的要求就被断然拒绝了。贝尔纳普和杰甫
逊坐在一起商量。事情很明白,他们的时间确实一向也非常宝贵,在这件案
子以前,一向把时间花在布里奇堡非常发达的业务方面,并且,因为这件案
子十分急迫,有许多事都堆起来,他们认为,无论为了个人利益打算,或是
为了慈善性质的打算,都决不允许他们,也不需要他们在没有进一步酬劳的
情况下去帮助克莱德。他们认为,从事实上来说,本案如果要上诉,费用也
很可观。法庭的记录多得不得了。律师方面案情摘要会很多,抄起来费钱,
而政府给他们的补助却少得异常可怜。同时,据杰甫逊提出说,如果假定西
部的格里菲思家根本连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也未免太傻。这么久以来,他们
不是一直在干宗教和慈善事业么?如果把克莱德目下处境窘迫的悲剧给他们
指出来,不是他们也可能通过各种各样呼吁方式,至少筹划到一笔钱,足够
上诉的实际支出么?当然喽,一直到眼下为止,他们还没有帮助过克莱德,
不过这是因为他母亲得到了通知,说并不需要她的帮助啊。如今情形就不同
了。
“最好打电报叫她来,”杰甫逊实事求是地提议说。“要是我们说她正
在设法到这里来,那我们就可以使奥勃华兹把宣判延迟到十日。并且,我们
不妨叫她必须来;要是她说做不到,到时候我们再考虑钱的问题。不过,大
概她总可以筹到这笔钱吧,说不定还筹得到上诉费用的一部分也难说啊。”
这样,就马上拍了一个电报给格里菲思太太,还寄去一封信,说他们对
克莱德还一个字都没有提过,不过莱科格斯的亲戚已经拒绝以任何方式进一
步帮助他了。并且,他至迟十日就要宣判了。为了他个人的前途,必须有什
么人——最好是她自己——出面。并且希望能把上诉费用筹好;再不然,至
少这笔费用要有保障才好。

这样,格里菲思太太就又双膝跪下,祈祷她的上帝帮助她。现在,他
必须把他全能的手显示出来,显示他那从不叫人失望的仁慈。必须有什么
地方给她启示和帮助才行啊,不然的话,叫她怎么等到这一笔路费呢?更不
用提筹措克莱德上诉的费用了。
这样,格里菲思太太就又双膝跪下,祈祷她的上帝帮助她。现在,他
必须把他全能的手显示出来,显示他那从不叫人失望的仁慈。必须有什么
地方给她启示和帮助才行啊,不然的话,叫她怎么等到这一笔路费呢?更不
用提筹措克莱德上诉的费用了。
这样,她就站起来,不过马上又再次双膝跪下:“你已经回答我了,
啊,我的上帝!”她喊道。接着,她站起来,拿出她那件棕色旧外套、那一
顶朴素的棕色女帽,帽上垂着一些丝带——是依照宗教服饰做的,马上就到
一家最大、也最有势力的报馆去。因为她儿子这件案子名声太大,她马上就
给引见了总编辑。在她这方面固然是肃然起敬,而在他那一方面也一样很关
切,并且怀着尊敬和同情的态度听她诉说。他很了解她的处境,并且认为他
们报馆一定对这件事很关切。他先走开了一下,然后重新回来。报馆准备雇
用她作为特派记者,期限是三个星期;以后如何,另行通知。她往返旅费由
报馆负担。他准备马上让她去见一见派给她的一名助手。关于如何准备,以
及如何拍发她的通讯稿的问题,他会告诉她的。他并且可以供给她一些现
款。如果她愿意,甚至今晚就可以动身,愈快愈好。动身前,报馆还希望能
给她拍一两张照片。可是,正当他谈话的时候,只见她又闭起眼睛,头往后
仰。这是她在感谢上帝这样直接回答了她的恳求。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第二天清早七点,她就起身了;八点钟就到了看守所,手里拿着信、电
报和证明文件。看守所的官员检查了一下她带的信件,确定了她的身分以
后,就通知克莱德说她来了。他正灰心丧气,形单影只,一听见这个消息,
心里想到她就很高兴,尽管当初是生怕她来的。因为,到如今,情况不同
了。所有这些可怕的错综复杂的情况全都说出来了。加上还有杰甫逊给他想
出来的这一套言之成理的说法,现在他也许能不怕跟她见面了,并且也许还
能毫不发抖地告诉她说这是真情,他并没有蓄意害死罗伯塔,他并没有故意
叫她淹死。紧接着,他就急匆匆往犯人接见室走去。由于斯拉克的照顾,他
可以在那里单独跟他母亲谈话。
他见自己一进门她就站起来,就向她奔过去。他心烦意乱,矛盾重重,
迟疑不决。不过,他也坚信,他的心能在她心里找到一处神圣的避难所,能
找到同情,也许还能找到帮助,而且不会遭到什么非难。他像喉头被哽住了
似地勉强叫了一声:“啊,妈妈!您来了,太好了。”不过,她也太激动
了,连话也说不出了,她这个被定了罪的孩子正在她的臂弯里,她把他的头
靠在她的肩上。接着,她又仰面朝天。上帝已经给了她这么多的恩惠。为什
么不再多给她一点恩惠呢?让她的儿子最后恢复自由,要是这一点做不到,
至少该复审一次,把所有的证据在有利于他的情况下公正地考虑一番。当然
喽。这一点过去一直还没有做到。他们俩就这样站了一刻工夫。
接着,关于家里的消息,她到这里来的原因,作为一名特派记者,她有
责任要跟他谈话,宣判时还得和他一起出庭,这种情况,克莱德听了以后不
免往后闪缩了一下。不过,他现在听她说,他的前途大致全得靠她只身奋斗
了。莱科格斯的格里菲思家为了他们自己的原因,已经决定不再进一步帮助
他了。不过她呀,只要她能有一个充足的理由去向全世界的人呼吁,也许还
能帮助他。不是“主”一直在帮助她么?不过,为了能向全世界以及“主”
提出她公正的呼吁,她必须从他这里把真相弄明白,即刻就弄明白,究竟是
他有意还是无意打了罗伯塔,究竟是他有意还是无意中使她淹死了。那些证
据,还有他寄来的信,她全都看过了;他证词中所有的弱点,她也都注意到
了。不过,梅森所说的这些事究竟是真还是假呢?
她这种绝不含糊、毫不容情的诚实作风,克莱德从来不能完全理解,又
一向非常敬畏,非常心慌,他此刻的心境也就是这样。他就鼓足勇气坚决
说,尽管心里还是在发抖发冷。他说他起誓以后所说的全都是真话。人家控
告他的这些事他并没有干过。他没有。可是,她一面打量他,一面心里思
量,他那眼睛里是怎么回事呢,也许是微微的一霎吧。他并不是那么确信,
并不像她希望的那么自信,那么肯定,并不像她所祈祷的那样。不,不,他

说话时的神情里,措词里还有些什么,一点点隐晦的语气,一种不安、也许
是迟疑的感觉,这可把她吓得发冷了。
说话时的神情里,措词里还有些什么,一点点隐晦的语气,一种不安、也许
是迟疑的感觉,这可把她吓得发冷了。
不过,“耶和华啊,在她自己和她儿子最黑暗的时刻,你是不允许做母
亲的人怀疑他的,不允许由于她自己缺乏信心而把他送上死路的吧?啊,
不,你不允许。啊,基督啊,你不允许的!”她把脸转过来,竭力压制自己
那狭隘的、隐秘的疑惧心理,这点疑惧心理,她真是最害怕不过了,好比他
对自己的罪行十分害怕一般。“啊,押沙龙
②,我的押沙龙!别这样,别这
样,我们不该存这么一种念头啊。上帝也不会要求一个做母亲的存这么一种
念头啊。”他不是就在这里么,她的儿子不是就在她的面前,坚决说过他没
有干这件事么?她应该相信他,她也愿意完全相信他。
她愿意相信,她也终于相信了,即便是在她不幸的心底最深的隐秘处,
还锁着怀疑的魔鬼。别这样吧,别这样吧,应该让公众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啊。她和她的儿子一定要找到一条路子才行啊。他非得坚信不行,非得祈祷
不行。他有没有《圣经》啊?他读不读啊?看守所一个职工早就给了克莱德
一本《圣经》了。因此,他安慰她说,他有《圣经》,并且也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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