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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悲剧

_16 德莱塞(美)
种种的景象和声响,把他的心思转移到别的方面去了。在这同一层楼上,在
他方才走过的那些宽大的办公室的另一边,有一间更大的房间,里面堆满了
一排徘箱子,正对着那不过五英尺宽的过道。据克莱德看见,箱子里有无数
的衣领,依照尺寸的大小,分装在小纸匣子里。这些箱子由仓库里的伙计

们,用木制的大推车从装匣间把装匣的衣领推到这里,把箱子装得满满的。
批发员有时推着装匣子的小车进来,依照他们手上拿的提单取货,一下子就
把箱子提空了。
们,用木制的大推车从装匣间把装匣的衣领推到这里,把箱子装得满满的。
批发员有时推着装匣子的小车进来,依照他们手上拿的提单取货,一下子就
把箱子提空了。
“啊,没有,”他连忙回答说。“像这样一个地方,我过去从没有做
过。”
“我想你总希望过一段时间,把这一行的制作部分完全弄懂吧。”他一
面说话,一面精神抖擞地走过一条长长的过道。不过克菜德注意到他正狡黠
地朝各处瞟着。
“我很希望这样,”他回答道。
“啊,虽然有些人说这没有什么好学的,其实值得学的地方还不少
呢。”他推开另一扇门,穿过一个阴沉的大房间,走进另一个房间,这里就
像方才看见的那样,箱子堆得高高的,箱子里装着一卷卷白布。
“你既然要先到落水间,就不妨对这些东西稍微懂得一些。领子和里
子,就是这些东西做的。这叫做坯布。每一卷布叫做一个坯布。我们把这些
东西拿到地下室去落一落水,因为就这样用是不行的。不然的话,领子裁好
以后会缩的。不过,你将来就会明白。我们把这些东西浸在缸里,然后再弄
干。”
他一本正经地往前走,克莱德再一次觉察到这个人绝没有把他当做一个
普通工人看待。他那个格里菲思先生的称呼,他那假定克莱德要把制作部分
全部学会的想法,还有他不厌其烦地把坯布方面的事解释给他听,这一切都
叫克莱德确信,人家认为他至少应该是受到相当尊敬的人。
他跟在惠根后面,对这里的一切作用何在深感奇怪。在第三个大房间尽
头,他们下了好几段楼梯,来到一间很大的地下室。在这里,在长长的四排
非常亮的灯光下,只见一排排瓷缸或是瓷槽和房间一样长,从这一头到那一
头,从这一面墙根一直排到那一面墙根。他刚才在楼上看见的大批坯布,就
浸在这些缸里,缸里显然是滚烫的开水。在边上,就在全长一百五十英尺的
这个房间里一排排瓷缸的南北两面,和这些瓷缸并排的,有巨大的烘干架,
或活动平板架,上下和两侧,都装有滚烫的蒸汽管。这些蒸汽管道中间,挂
着很多成卷的坯布,充分利用上下和两侧的管道,不过像上面说的那样打开
着,湿漉漉地挂在那里,在滚轴上从房间的东头到西头缓缓移动。克莱德看
得很清楚,坯布一路移动的时候,棘齿轮就发出嘈杂的震动声。这些棘齿轮
能自动转动,把坯布从房间东头一直送到西头。坯布一路往前移动,就烘干
了,在烘干齿板的西头自动卷起来,在一根木轴上卷成一捆捆的布。而在那
一头,就有一个年轻人把它抬下来,这个人的工作就是从这些移动的架子上
“往下卸”。克莱德看见一个年轻人从西头架子上取下两捆。而在东头,另
外一个年纪跟他相仿的人“往上装”,也就是把浸过的湿漉漉的坯布,一头
装在钩子上,看着坯布慢慢依照规定的样式打开,通过整个儿两头烘干的齿
板。等到坯布完全通过了,就把另一个坯布装上去。
在房间中央每两排瓷盆中间,有很多转动着的去水器,或是称之为烘干
器。坯布在瓷盆里浸泡过二十四小时,就一堆堆堆放在那里,由去水器把水
分尽量地吸出来,然后再把这些坯布在烘干齿板上打开。

克莱德主要只注意到这个房间环境方面的情况——房间里的噪声、热
度、蒸汽和十来个成人和小伙子在各个工艺环节上操作的情况。他们一个个
穿着不带袖的衬衫、旧裤子,腰里围一条带子,赤脚穿一双帆布面树胶底
鞋,没有一个例外。房间里这么多水,这么潮湿,这么热,显然非这么穿不
行。
克莱德主要只注意到这个房间环境方面的情况——房间里的噪声、热
度、蒸汽和十来个成人和小伙子在各个工艺环节上操作的情况。他们一个个
穿着不带袖的衬衫、旧裤子,腰里围一条带子,赤脚穿一双帆布面树胶底
鞋,没有一个例外。房间里这么多水,这么潮湿,这么热,显然非这么穿不
行。
过来一个矮矮胖胖、胸膛厚实的人,圆圆的脸,脸色苍白,身穿一条又
脏又皱的裤子,一件不带袖的法兰绒衬衣。像惠根在吉尔伯特面前那样,他
在惠根面前显得毕恭毕敬。
“这位是克莱德·格里菲思,是吉尔伯特·格里菲思的堂兄弟。我上星
期跟你讲起过他,你记得么?”
“记得,先生。”
“他先在这里做起来。他明天早上来。”
“是,先生。”
“最好把他的名字写到名册上。他在规定的时间开始工作。”
“是,先生。”
克莱德注意到,惠根先生的头仰得比方才高些,话说得更直截爽快,更
威严。他现在显得像是个主人,不是个下属了。
“在这里,人人都是早上七点半开始干活儿,”惠根先生特地告诉克莱
德说,“不过大家总是稍微早一些到,大约七点二十分左右,好有时间换衣
服,来到机器跟前。”
“现在要是你愿意,”他接着说,“凯末纳先生可以在你走以前,把明
天你应该做的事告诉你。这样可以省一些时间。不过,再不然,也不妨留到
那时候再说。我是无所谓的。不过,你要是在五点三十分到大门口接线生那
里,我可以招呼勃莱雷太太在那里等你。我想她可以领你看一看房间。我自
己不去了,不过你不妨跟接线生打听勃莱雷太太好了。她知道的。”他转过
身来,又接着说,“唔,我得先走了。”
他头一低走了。这时,克莱德说:“啊,非常感谢您,惠根先生。”他
没有答话,只是稍稍抬起一只手,没精打采地挥了挥就走了,从瓷缸当中朝
西面的门口走去。凯末纳先生依旧神情不安,露出敬畏的神色说起话来。
“啊,讲到你该干些什么,那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格里菲思先生。明
天,我就只是叫你把坯布从上面拿下来。不过,你要是有什么旧衣服,还是
穿上的好。像这样一套衣服,在这里穿不多久。”他古怪地细细打量克莱德
整齐而不太华贵的衣服。他对克菜德的那副神气,很像对惠根那样,既把握
不定,又有些敬畏;即非常尊敬、私下里又有些怀疑。这种怀疑,只有时间
才能够提供解答。在这里,一个姓格里菲思的人,显然非同小可,虽说不过
是个堂兄弟,也可能并不是有权势的亲戚十分欢迎的人。
克莱德凭自己第一眼的印象,又想到他对这个行业原来抱的梦想,就有
点不自在了。在这里见到的那些年轻人和成年男子,照他的估量,一眼就看
出比他原先想象会在这里碰到的那类人要低一格,在才智和机警方面,跟联
合俱乐部和格林·戴维森饭店那帮人比起来要差得远了。更糟的是,他觉得
他们更加卑躬屈节,更狡黠,更笨,不过是些机器罢了。克莱德还觉察到,
他和惠根先生进来的时候,这些人假装不留意,实际上却对一切情形都看得

一清二楚。他和惠根先生实际上是偷偷望着他们的一双双眼睛的中心人物。
他们这样吝惜衣服,这样讲求实际,他原以为在这里工作多么高尚的念头,
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没有受过训练,便不能够安插在办公室里,或是
担任楼上什么工作,这是多么不幸啊。
一清二楚。他和惠根先生实际上是偷偷望着他们的一双双眼睛的中心人物。
他们这样吝惜衣服,这样讲求实际,他原以为在这里工作多么高尚的念头,
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没有受过训练,便不能够安插在办公室里,或是
担任楼上什么工作,这是多么不幸啊。
他从最近的一扇门出去。一走出这扇门,心里就想到能够在这家大公司
做事,多么值得高兴。另一方面,又担心自己能否让凯末纳先生和惠根先生
满意。要是不能够呢?或者,要是他受不住这一切呢?活儿是很吃力的。他
心想,好吧,要真是糟透了的话,还可以回芝加哥,或是到纽约去,另外找
事做。
不过,塞缨尔·格里菲思为什么不给他面子,没有热诚接待他,欢迎他
呢?这位年轻的吉尔伯特·格里菲思为什么那么对他冷笑呢?这个勃莱雷太
太是什么样的女人呢?他这一回到这里来,是不是聪明呢?他现在既然来到
这里,这一家人肯不肯提拔他呢?
他就是这样一面想,一面沿着滨河街信步走去。这条街上还有一些别的
工厂。他又朝北走过一些有更多工厂的街道,有制造锡器的,制造钨丝的,
还有一家制造真空吸尘器的大公司,一家织地毯的公司等等。后来,他闯进
一个穷苦的贫民窟,地方虽小,可这种景象是他在芝加哥或堪萨斯市郊外从
来没有看到过的。这种贫穷、这种社会贫富的悬殊,全都对他说明了一件
事,那就是社会的不幸。这使他非常反感,非常沮丧,就即刻向后转,走过
西边一座桥,过了莫霍克河,来到截然不同的另一个地段,这一带的房子,
就像他到工厂去以前羡慕过的那些房子一样。再朝南走,又来到那条宽阔而
两旁有树的大马路,就是他方才看见过的,单就这条路的外表看,就知道是
莱科格斯主要的住宅区。马路很宽,路面铺得很讲究,两旁是一排排引人注
目的房屋。他即刻注意到住在这条街上的人,因为他立刻就想到,他伯父一
定是住在这条街上的。这里的房子差不多都是法国式、意大利式,或是英国
式的,而且是各个时代非常讲究的式样,虽说这些他也并不怎么懂得。
这些房屋美丽、宽敞,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他继续朝前走,这里张
张,那里望望,心想不知道他伯父住的是哪一座房子,又想到发财真是重
要。他的堂兄吉尔伯特每天早上从这类房子走出门的时候,一定是十分阔
气,派头十足。
跟着,他在一座住宅前停下来。这家人家院里,绿树成荫,曲径通幽,
花坛新近才整理过,虽然现时还没有开花。后面有一间大的汽车房,迎面的
左边有一眼大喷泉。喷泉中央,有一个孩童手里抱着一只天鹅。房子的右面
有一只铁铸的公鹿,几只铁铸的狗在追赶它。这种依照英国古老形式而有所
变通的建筑,自有一种庄严的气派,他不禁非常羡慕,为之倾倒,就向一个
过路人、一个有些寒伧的工人模样的中年人探问:“先生,这是哪一家?”
那个人回答说:“怎么?这是塞缪尔·格里菲思的住宅啊。就是河对岸制作
衣领的大工厂的老板嘛。”
克莱德即刻身子一挺,好像服了一帖清凉剂似的。他伯父的!他的住
宅!那么,后面汽车房前面停着的是他的汽车喽。汽车房敞着的那扇门那
边,还望得见另外一辆汽车呢。

在他那还没有成熟,还是一片混沌的心灵里,这些就突然触动了他的联
想:玫瑰花、袭人的芬芳、缤纷的色彩、动听的音乐。多么美!多么惬意!
他自己家里的人有谁能想到他伯父过着这样的生活!这么气派!可他自己的
父母却那么可怜,那么穷,不得不在堪萨斯市的街上布道,在丹佛自然也是
这样。搞一个教会!虽说这家人还没有一个跟他见过面,除了他那个冷冰冰
的堂兄,而且也只是在工厂里,只是漫不经心地指派他干卑贱的工作,虽然
如此,他仍然感到得意洋洋。说来说去,他不也是格里菲思一姓的么?对住
在这里的两个大人物说来,他可不是他们地道的堂兄弟、地道的侄儿么?至
少,他不是正以某种身分替他们在做事么?这不是足以说明将来会有某种前
途,比过去更好的前途么?只要想一想,这里的格里菲思,是何等样的人,
而在堪萨斯市,或是在丹佛吧,那里的格里菲思又是何等样的人。天渊之别
啊!这是非得想尽方法隐瞒起来的事。这时,他又即刻气馁起来,因为,要
是这里的格里菲思——他的伯父,或是堂兄,或是他们的朋友或是职员——
现在要调查他的父母和他过去的情形,那怎么办?天啊!那个在堪萨斯市被
害的小孩啊!他父母不幸而颠沛流离的生活啊!爱丝塔啊。他的脸即刻阴沉
起来,他的梦想即刻布满了乌云。要是他们猜到了呢!要是他们觉察了呢!
在他那还没有成熟,还是一片混沌的心灵里,这些就突然触动了他的联
想:玫瑰花、袭人的芬芳、缤纷的色彩、动听的音乐。多么美!多么惬意!
他自己家里的人有谁能想到他伯父过着这样的生活!这么气派!可他自己的
父母却那么可怜,那么穷,不得不在堪萨斯市的街上布道,在丹佛自然也是
这样。搞一个教会!虽说这家人还没有一个跟他见过面,除了他那个冷冰冰
的堂兄,而且也只是在工厂里,只是漫不经心地指派他干卑贱的工作,虽然
如此,他仍然感到得意洋洋。说来说去,他不也是格里菲思一姓的么?对住
在这里的两个大人物说来,他可不是他们地道的堂兄弟、地道的侄儿么?至
少,他不是正以某种身分替他们在做事么?这不是足以说明将来会有某种前
途,比过去更好的前途么?只要想一想,这里的格里菲思,是何等样的人,
而在堪萨斯市,或是在丹佛吧,那里的格里菲思又是何等样的人。天渊之别
啊!这是非得想尽方法隐瞒起来的事。这时,他又即刻气馁起来,因为,要
是这里的格里菲思——他的伯父,或是堂兄,或是他们的朋友或是职员——
现在要调查他的父母和他过去的情形,那怎么办?天啊!那个在堪萨斯市被
害的小孩啊!他父母不幸而颠沛流离的生活啊!爱丝塔啊。他的脸即刻阴沉
起来,他的梦想即刻布满了乌云。要是他们猜到了呢!要是他们觉察了呢!
他有些懊恼,有些沮丧,就掉过头,从原路走回去,因为他突然觉得自
己简直一文不值。

第六章
第六章
克莱德来回走来走去,从八点钟一直走到十点钟。就像是事前安排好了
似的,那些比较拥挤的街上,人们这时候突然都不见了,显得空荡荡的。克
莱德在这段时间里,老是把芝加哥和堪萨斯市的情形,跟这里做比较。(要
是拉特勒现在看见他,看见他伯父的大房子和工厂,那他会怎么想呢?)也
许因为这里地方小的关系,他也就喜欢这个地方了,莱科格斯旅馆整洁而明
亮,当地活跃的生活好像就集中在这里。邮政局啊、一座漂漂亮亮高高耸起
的教堂啊、一座古老有趣的墓地啊,全都在一家汽车样品间的隔壁。在一条
小街的岔路口,有一家新建的电影院。一些青年和成年的男女在街上走着。
克莱德看到他们有些人在调情。笼罩着这一切的是希望、欢乐和青春的气
息,作为世界上不论哪里一切活力的原动力的,正是这种希望、欢乐和青春
的气息。后来,他回到索浦街自己那个房间,心里得出一个结论,他喜欢这
个地方,愿意在这里待下去。多么美丽的威克基大街!他伯父的工厂规模多
么宏大!又有多少美丽、热情的女郎匆匆来去!
再说那位吉尔伯特·格里菲思。他父亲这时不在这里,在纽约。(这件
事克莱德可并不知道,吉尔伯特也不打算告诉他。)吉尔伯特对母亲和姐妹
们说,他已经见到克莱德了。还说克莱德如果不是世界上最迟钝的人,当然
决不是世界上顶有趣的人。他在克莱德到这里来的当天下午五点半钟回家,
碰到麦拉,就特地说:“啊,我们芝加哥的堂兄弟今天给风吹来啦。”
“啊!”麦拉说,“他什么样子?”他爸爸曾经把克莱德描绘成一个很

有绅士风度而又聪明的人,这很引起她的兴趣。莱科格斯这个地方怎样,这
里工厂生活的情形怎样,那些替他父亲这类工厂做事的人前途怎样,她都一
清二楚,所以她不明白克莱德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有绅士风度而又聪明的人,这很引起她的兴趣。莱科格斯这个地方怎样,这
里工厂生活的情形怎样,那些替他父亲这类工厂做事的人前途怎样,她都一
清二楚,所以她不明白克莱德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他背靠着一只大壁炉,站在那里。
“啊,你知道妈有一天提到过他父亲。她说,爸爸觉得他一直没有过什
么真正磨练的机会。不管是把他安插在厂里也好,不安插在厂里也好,他也
许总得帮他点忙。她告诉我说,她有一个想法,就是爸爸觉得祖父对他的父
亲有点亏待的地方。”
麦拉顿住了。吉尔伯特在这以前也从他母亲那里听到过同样的暗示,现
在却装作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似的。
“啊,这不关我的事,”他接着说。“要是爸爸不管他合适不合适担任
什么工作,还是要留他,那是他的事。不过,他一向讲,每个部门都要讲究
效率,还要把一些枯木朽枝砍掉。”
后来他看见他母亲和蓓拉,就把同样的消息、同样的意见告诉了她们。
格里菲思太太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像莱科格斯这样一个地方,像他们这
样有地位,凡是跟他们有亲戚关系而且同姓的人,都应该很谨慎,行动举
止、趣味、判断都小心慎重才是。她丈夫把不论哪个不合乎这样条件、甚至
更糟的人带到这里来,总是一件不聪明的事。
在另一方面,她哥哥所描绘的克莱德的情形,蓓拉根本就不以为然。她
并不认识克莱德,不过吉尔伯特她是了解的,她深知他会一下子就判断说某
人、某人什么都不行,而实际上,据她看起来,人家可能根本不是这么回
事。
“啊,”吃晚饭的时候,她听到吉尔伯特又把克莱德古怪的地方批评了
一通,终于说,“要是爸爸要他,我想他总是会维持他,或是在将来帮他点
忙的。”吉尔伯特心里对这句话老大不高兴,因为这对他自以为在父亲手下
拥有权力,是一个直接的打击。他原来一心想在所有的方面扩张他的权力。
这他妹妹也明白。
第二天早上,克莱德回到厂里,发现他的姓、他的长相,也许这两项都
有关系,也就是他跟吉尔伯特·格里菲思相像的地方,使他特别占便宜,不
过关于这一点,他一时还不能做出正确的估计。当他走到一号门口时,那看
门人仿佛非常诧异。
“啊,你是克莱德·格里菲思先生,是吧?”他问。“你是要在凯末纳

手下做事吧?这我知道。啊,你的牌子在那边那个人手里,”他一面指着一
个气鼓鼓的痴胖的老头。克莱德后来得知这个老头名叫“老杰弗”,是管理
考勤钟的,每天七点半到七点四十分,在这座房子的那一头收发牌子。
手下做事吧?这我知道。啊,你的牌子在那边那个人手里,”他一面指着一
个气鼓鼓的痴胖的老头。克莱德后来得知这个老头名叫“老杰弗”,是管理
考勤钟的,每天七点半到七点四十分,在这座房子的那一头收发牌子。
“别问我啦,”看门人回答说。“我从没有见过他。不过,他跟他准是
亲戚。我正想向他脱帽呢,后来才看见他不是他。”
他走进落水间的时候,发现凯末纳先生还是像昨天那样对他又尊敬,又
态度暧昧。凯末纳跟惠根一样,还拿不准克莱德在这个公司里的地位到底会
怎么样。惠根前天曾经告诉凯末纳说,吉尔伯特先生对他所说的话,没有什
么能叫惠根先生认为可以对他特别放宽,不过也没有什么能叫他认为可以对
他特别严格。相反,吉尔伯特曾说:“在工作时间和工作性质方面,他的待
遇跟其余的职工完全一样,并无例外。”不过,他把克莱德介绍给他时,又
说过:“这是我的堂弟,他想学学这个行业。”这意思好像是说,隔一段时
间,克莱德会从这一部门调到另一个部门,直到他把这个行业的制作部分完
全搞懂了为止。
因为这个原因,在克莱德走后,惠根就对凯末纳和别的一些人低声说,
克莱德也许是老板宠爱的人,因此,他们“行动要小心些”,至少,在弄清
他在这里的地位以前需得这样。克莱德也觉察到这一点,心里很得意。他不
禁心想,不管他的堂兄吉尔伯特怎么想,怎么干,单凭这一点,他伯父也许
就可能要帮助他,给他点好处。因为这样,所以当凯末纳先生对他说,叫他
不要以为工作很苦,目下并没有很多事要干的时候,他的态度就有些矜持。
而因此,凯末纳对他也就更加尊敬了。
“您的帽子和衣服就挂在那边柜子里好了,”他态度温和,甚至存心讨
好地说。“挂好以后,您可以把那里装箱的车拣一辆推到上面一层楼上去,
搬一些坯布下来。到哪里拿,他们会指点您的。”
在这以后的那些日子,对克莱德来说,觉得又有趣,又懊恼。这个特别
劳苦的天地,再有他自己的社会地位,首先就叫他有时困惑不安。单拿一件
事说吧,工厂里他周围的这些人,就并不是他通常愿意选作朋友的——跟任
何地方的服务员、司机、职员比起来,远远地不如。他如今看得非常清楚,
他们一个个都是一些在智力上、生理上蠢蠢然的人。他们所穿的衣服,只有
最普通的干活的人才这么穿——只有把自己的仪表看得最不重要的人才会这
么穿——只有把干活,把辛苦的生活看作一切的人才这么穿。而且,他们不
知道克莱德是怎样一个人,也不知道他到这里来,对他们每个人的地位会有
什么影响,因此,他们总是态度暧昧,疑心病很重。
不过,一两个星期以后,他们知道克莱德是公司总经理的侄儿,秘书的
堂兄弟,因此,大致不会老是在这里做低微的工作,他们就更和气了。不过
因为这件事、又引起了他们的自卑感,对他又妒忌,又怀疑。克莱德究竟不
是他们的人啊,而且,在这种情形下,也决不可能成为他们的人。他不妨对

他们笑,对他们很客气,他总是经常会跟他们的上司接触的,不是么,至少
他们这么想。在他们看来,他是属于有钱、有地位的阶级的一分子,至于这
意味着什么,每个穷人都懂得。穷人到处都得团结起来啊。
他们笑,对他们很客气,他总是经常会跟他们的上司接触的,不是么,至少
他们这么想。在他们看来,他是属于有钱、有地位的阶级的一分子,至于这
意味着什么,每个穷人都懂得。穷人到处都得团结起来啊。
结果,他的心就回到当初更快乐的场合去了。有时,他但愿自己是在芝
加哥或是在堪萨斯市。他想到拉特勒、赫格伦、希格贝、路易丝·拉特勒、
拉里·道尔、史魁尔斯先生、霍旦丝,一帮无忧无虑的年轻人,而他是他们
中间的一个。他心想,他们在干些什么呢?霍旦丝怎么样了?她终于弄到了
那件皮外套,也许就是那个香烟店职员给她弄到手的,然后就在她再三表示
对克莱德的感情以后跟他一起出走了。这个小畜生。把他的钱都刮光以后,
她就来这一手。有时候只要一想到她,一想到要不是后来那个样子,她对他
会怎样等等,就一肚子不舒服。她现在正跟什么人好呢?她离开堪萨斯市以
后的情形怎么样呢?要是她现在看见他,知道他有这么个阔亲戚,她会怎么
想呢?啊!这好叫她头脑清醒点。不过,他现在的地位,她是不会怎么看得
起的。这是一定的。不过,她要是看见他的伯父、他的堂兄,看见这个工
厂、他们那所大房子,她也许会更加敬重他一些吧。凭她这么个人,她就会
对他好起来的。啊,要是他再碰到她,他要给她点颜色看看,奚落她一顿,
当然喽,那时他一定会奚落她一顿。

第七章
第七章
不过,因为这里有个叫做沃尔特·迪拉特的人,新近从芳达来的没有头
脑的小家伙,因此,对克莱德说来,这里也就不能说是毫无趣味了。这个年
轻人,年纪跟克莱德相仿,对社会地位也同样雄心勃勃,不过对世事并没有
克莱德那样圆通的本领和识别的能力。他在斯塔克公司男用百货部做事。为
人很灵巧,很热心,长得还动人,淡黑色头发、一撮淡淡的小胡子、一副小
市镇上花花公子的派头。他没有什么社会地位,没有什么财产,父亲早先是
小镇上的百货商,后来生意失败了,可是他血液里有祖上那股子劲,急于想
弄到一个什么社会地位。
不过,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成功,因此对有地位的人,既羡慕,又妒
忌,甚至比克莱德还要厉害。这个城市知名人家的光荣和他们的活动,在他
心上就很有些分量,尼科尔森家、斯塔克家、哈里特家、格里菲思家、芬琪
雷家等等。克莱德到后几天,他打听到克莱德跟这个圈子有那么一点拐弯抹
角的关系,兴趣就非常大。怎么?一位格里菲思!莱科格斯富翁塞缨尔·格
里菲思的侄子!正在这家公寓里!还跟他同桌!他的兴趣马上高涨起来,决
心要尽快跟这个陌生人交上朋友。这简直是把高攀的机会送上门来,这可是
跟最有名望的人家沾上关系的一条线索啊!而且,他不是既年轻,长得又动
人,也许像他一样雄心勃勃么?只要他有办法,不就可以跟他一起玩儿么?
他就立刻跟克莱德接近起来。这简直是太好的机会了。
他马上提议出去走走,还提出莫霍克电影院正在放映一部什么影片,是
部很好的片子,很带劲。克莱德想去么?克莱德呢,认为迪拉特整整齐齐,
聪明伶俐,自有一种气派,跟工厂、跟这家公寓的单调沉闷大不一样,也就
跟他合得来些。
不过,他又想,这里有他了不起的亲戚,他一举一动须小心才是。这样
随便跟人家来往,说不定会犯大错误。格里菲思这一家,还有他们那个天地
里所有的人,根据他自己的接触看来,跟这里庸庸碌碌之辈一定离得很远。
与其说出于理性的考虑,不如说是由于本能,他神态冷漠,俨然高人一等。
他用这种态度对待人家,对待这个年轻人,人家就更加尊敬他,因此他就更
摆出这副神气。虽说他由于对方一再邀请,甚至可以说是恳求,跟这个年轻
人一起出去了,可他那副神气还是很谨饬的。他那冷漠、矜持的态度,迪拉
特即刻解释为“阶级出身”和“亲戚关系”的缘故。试想,在这样沉闷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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