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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梦幻_赤军长胜殿(完整版)

_8 赤军(日)
  而在明朝方面,自从去年谈判破裂以后,对于日军随时可能发动突然袭击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年元月,朝鲜国王遣使入明,因为日本军队长期占据朝鲜沿海釜山等地,而请求明朝再次出兵,将其彻底驱逐出去。于是二月间,明朝再起援朝之议,任命麻贵为备倭总兵官,开始集合人马,整备物资。三月,又任命山东右参政杨镐为佥都御史,经略朝鲜军务,以侍郎邢玠代替石星为兵部尚书,总督蓟、辽、保定军务,协同御倭。
  从这些人事安排来看,明朝并没有汲取第一次援朝战争获得惨胜的教训,邢玠等人的能力比宋应昌要差很多,而麻贵无论经验还是威望,也都比不上李如松,更重要的是,主要准备调动的仍是蓟辽等地善于平原作战的部队。
  不过杨镐上任以后,立刻就给丰臣秀吉发了一道咨文,就其内容来看,明朝对日本的内情比过去已经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咨文中嘲笑并且警告秀吉说:“你已经六十多岁了,还能再活几年?你的儿子还不到十岁,要靠谁来辅佐?听说日本列岛的酋长们都在等待时机,好趁机起兵报仇,一旦祸起萧墙,加藤清正等人也会个个都想当国王,谁肯屈居于你之下?将来又有谁肯屈居你儿子之下?”
  然而这时候,丧心病狂的丰臣秀吉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他只能孤注一掷。朝鲜水军覆没以后,日本陆军立刻分兵两路北侵。左路由宇喜多秀家做主将,以小西行长为先锋,率四万九千人沿宜宁、晋州一线向全罗道挺进,目标是重镇南原;右路军由毛利辉元做主将,以加藤清正为先锋,率六万四千人沿密阳、大丘一线指向全州。日军步步为营,到处构筑日本式的城砦,以扼杀各地层出不穷的朝鲜义军。
  日军的目标是稳固地占领朝鲜南部四道,然后左右两路大军合围京城。听闻日军开始行动的消息,朝鲜朝廷这才慌了手脚,匆忙于七月二十二日把李舜臣从狱中放了出来,但仍不让他官复原职,而要其“白衣从军”,戴“罪”立功。李舜臣集合漆川岛海战中残留的舰船,只剩下十二艘而已,于是他暂时蛰伏,重新整合扩充兵力,寻找时机再进攻日本水军。
  日本陆军进展顺利,左路军先后攻克泗川、南海、光州,一直杀到南原城下。此时防守南原的只有明军和朝鲜官军各三千人,主将为明朝副总兵杨元,坚守数日后,杨元见损失惨重,遂弃城而走。南原西北方就是重镇全州,守备全州的明将陈愚忠见南原失陷,也立刻向北撤退。此后不久,日军又攻陷了忠清道的金州、公州等城。
  就这样,开战仅仅两个月,朝鲜南方的全罗、庆尚、忠清三道就全部丢失了,京城再度裸露在日本侵略者面前。然而就在这一危急时候,扭转战局的仍是天神一般的大将李舜臣。
  李舜臣重整朝鲜水军的基地,是在半岛最西南端的右水营,由此地再往西南,通过一道狭窄而水流湍急的海峡,就是珍岛,这道海峡就称为“鸣梁”。日军在得知这一情报后,就于九月初派出以藤堂高虎为主将的三百三十余艘战船,并两万陆军,准备趁鸣梁涨潮的时候快速突入,全歼朝鲜水军。
  李舜臣早趁退潮的时候,派人在海峡中设置了铁索和木桩,以迟滞侵入敌军的进退速度。等到十六日日军攻来,他先将许多民船伪装成战船,排列在水营后面以迷惑敌军,然后亲率那十二条战船出而诱敌。一番大战,两艘日舰被击沉,日军主力直到退潮时候也没能靠近朝鲜水营。潮水向东退去的时候,日舰无法前进,原地打转,李舜臣趁机发起猛攻,先后击沉被铁索和木桩拦住的三十多艘日舰,击毙日军四千余人。连三岛水军的大将得居通年、来岛通总兄弟也中箭而亡——通总是这场战争中唯一被击毙的日本大名。
  因为鸣梁海战的败北,加上明朝大军也已开入朝鲜战场,日军被迫放弃了合围京城的计划,收缩防线,后退到东南沿海的蔚山等地固守,打算熬过漫长的冬季,等到春暖花开再发动新一轮的进攻。
  
  ●蔚山之败
  
  明军第一支开到前线的部队是副总兵解生所率的两千人,九月七日到达了稷山。稷山在忠清道重镇忠州西北,距离忠州大约是距离京城距离的二分之一,可谓京南的门户。解生在稷山附近遭遇日本黑田长政和伊达政宗的一部兵马,激战中,杨登山等人也率援军赶到,将日军击退。同一时间,进攻青山的日军也被明朝参将彭友德战败。
  日本水军在鸣梁海战中惨败于李舜臣之手,陆军经过稷山、青山两战,虽然损失不大,但挫动锐气,被迫纷纷后撤。冬季到来的时候,日军大都退至朝鲜南部沿海,凭藉预先构筑的日式城砦,打算严密防守,积聚物资,熬至明春再发动新的攻势。当时其基本部署是,由西向东,小西行长在顺天,岛津义弘在泗川,黑田长政在梁山,加藤清正在蔚山。
  为了打破对峙的僵局,明军策划发动了蔚山战役,准备先击垮位于最东北方的加藤清正,然后再将剩余敌军各个击破。这一策略本来颇有道理,然而入朝的明军总兵力不过七万余,要对付超过十万的日本陆军,必须集中兵力击其一部,争取快速将其吃掉,可惜杨镐用兵却并没有那样雷厉风行。
  当时杨镐、李如梅率左路军,麻贵、李芳春率右路军,高策明率中路军,三路合围蔚山,总兵力三万余。当时蔚山守敌兵力不过五千上下,大概杨镐认为以三万对五千,就可以稳操胜券了吧。
  十二月二十三日,战斗正式打响。明游击摆寨首先率三千精骑前往诱敌,随即斩杀四百余人,突进攻克了蔚山。加藤清正被迫后退到地势更为险要的岛山,连夜筑就三砦,抵抗明军的进攻。此时日军后无退路,抵抗得极为顽强,相反,杨镐则分明显得决心不足,深怕损失过大,于是打打停停,迁延日久。仗打到次年(1598年)一月四日,小西行长、黑田长政、岛津义弘等将率援兵赶到,前部一万三千人绕至明军侧后方,杨镐大惊失色,首先驳马落荒而逃,麻贵看到主将撤离,也立刻退兵,牵动全军,败得难看无比。
  蔚山之战,日军损失近万,明军则估计在两万上下,辎重物资全都抛散。杨镐一口气逃回京城,越想越是担心,竟然和邢玠合谋串通,向北京发了大捷的伪报,并且声称明军损失只有百余人。
  杨镐麾下的赞画主事丁应泰听说吃了败仗,跑去找杨镐,问他该怎样处理善后事宜,杨镐不但不自责,还拿出宰辅张位、沈一贯写来的信给丁应泰看,神情非常得意。原来杨镐在出征前父亲死了,按礼法本该回家守丧,但朝廷正当用人之际,就“夺情”派他来朝鲜指挥战斗。宰辅们都觉得对不起杨镐,准备颁旨奖勉,旨意还没有下,张位、沈一贯等人先写信来通知他这件事。杨镐的这副嘴脸使丁应泰恶心透了,于是愤而上书,把明军战败的真实情况汇报给朝廷。万历皇帝怒不可遏,当场就要下旨砍杨镐的脑袋,多亏首辅赵志皋的保护,才暂时免去杨镐职务,改由天津巡抚万世德代为经略朝鲜军务。
  万世德还没上任,此时身在朝鲜的明朝最高统帅是兵部尚书邢玠,这个人还算有点头脑,他知道兵力不足是无法打垮日军的,于是急忙从江南招募水军,通过水路又运来了大批兵马。1598年二月,都督陈璘率广东兵、刘綎率四川兵、邓子龙率浙江兵,陆续赶到朝鲜战场——这些都是惯于山地步兵作战的劲旅。
  这个时候,日军的部署是分为三路,东路为蔚山的加藤清正,中路为岛津义弘据泗川,西路为小西行长,占据粟林、曳桥等地,行长配下水军往来三处联络支援。相应日军的三地拒防,邢玠也将明军分为三路,东路麻贵、西路刘綎、中路李如梅(后以董一元代之),加上陈璘所率水军,各守防区,相机进剿。
  从蔚山之战以后,日明双方都暂时丧失了发动大举进攻的能力,因此一直对峙了大半年。直到当年九月,邢玠认为部队休整得差不多了,于是指挥水陆大军全面挺进。他的计划是各部齐头并进,使得日军不能互相支援,认为这样就可以避免蔚山之败的悲剧重演。然而明军总数此时仍比不上日军,再分兵而进,还有机会对敌军任何一部造成重大打击甚至是歼灭吗?
  
  ●露梁海战
  
  咱们分路来说,首先是西路军的刘綎,所部两万余人逼近小西行长的营垒,首次进攻就斩敌九十二人。陈璘率领水军也来协攻,击沉行长部下舰船百余艘,打了个大胜仗。然而随即行长暗派千余精锐从侧翼攻击明军,刘綎吃了大亏,朝后败退,连陈璘受他的连累,也被迫弃舟登岸而走。
  东路麻贵所部三万,杀至蔚山。加藤清正还没从年初的大战中缓过劲来,一开始被明军打得左支右拙,但他随即假装退却,引诱麻贵进入预先布设了伏兵的空砦,一声号响,伏兵四起,麻贵也只好掉头就逃。
  中路董一元打得最好,他所部一万五千人攻克晋州,随即乘胜渡过南江,连续取下两座日砦,直插岛津义弘的大本营泗川。经过一番激战,义弘在泗川构筑的城砦也被明军攻克了,他被迫退到海边,凭藉新砦艰苦防守。“岛津”的发音为“西妈兹”,当时写作“石曼子”,因为义弘能征善战,所以中朝军民都称其为“鬼石曼子”——这位鬼石曼子,这一日差点就真的变成了明军刀下之鬼。
  岛津义弘的新砦三面临江,一面通往陆地,就算这一面也挖了深深的战壕,并且灌入海水,可谓是金池汤城一般。此外,砦子周围的水面上塞满了战船,并且左右各筑一砦,名为金海、固城,以为犄角之势。
  十月,董一元对新砦发起了总攻,首先发射大炮打碎砦门,明军奋勇冲上,拔起周边的栅栏,眼看就要攻进砦去。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董一元的本营中不慎失火,点着了贮藏的火药,立刻火光冲天,烟焰腾起。岛津义弘抓住这个大好机会,亲自领兵冲杀出去,同时固城的援兵也从侧翼杀到,明军大溃,一路逃回晋州。
  营中失火云云,应该不是董一元战败的主要原因,明军数量本就不如日军,一开始靠着锐气连战连胜,但锐气是不可能过于持久的,一旦锐气受挫,同时遭受到正面和侧翼的敌军两面夹击,董一元就算是千古名将,也很难再挽回败局了。这就是邢玠三路分兵的弊端,如果只以两路牵制敌军,而将主力聚于一路,尤其是聚于董一元这一路,大概早就把日军的一部给彻底吃掉了。终究蔚山之败不是败在日军的增援,而是败在杨镐的攻势太缓,明明占有绝对优势,竟然一连十天都拿不下岛山,师老兵钝,敌人增援一到,自然溃败——邢玠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败报传到北京,万历皇帝大怒,命令当场斩杀两名游击以正军法,让董一元等人戴罪立功——其实董一元本人倒是颇为冤枉的。就在这个时候,福建都御史金学通过特殊渠道得到了一条惊天动地的情报,他立刻上奏朝廷说:“丰臣秀吉已经去世,各部日军正打算从朝鲜撤退,如果不趁此机会予以重创,恐怕等其国内稳定后还会再来。”于是明廷立刻下令邢玠火速进兵,不得迟误。
  当年十一月,各路明军再度南下,果然发现日军正在陆续上船撤回国内。邢玠急命陈璘等将配合李舜臣的朝鲜水军遏阻日军撤退之路,陆军麻贵等部从后追击。日军的原计划是全都后撤至巨济岛,然后陆续登船回国,然而被中朝水师所阻,退得艰难无比——就在这种情况下,爆发了最后的露梁海战。
  当时岛津义弘、立花宗茂、宗义智等人率一万余兵马,乘坐舰船五百余艘,进入连通朝鲜中南部大陆和南海岛的海峡——露梁,准备前往增援巨济岛,协助撤离。中朝水军事先得到情报,于是在此地设伏,先锋是陈璘的副将邓子龙。这位邓子龙年逾七旬,却性格豪迈,武艺娴熟,一点也不弱于少年人,他率三巨舰首先对日军发起进攻,并且亲将三百壮士跃入日船,奋勇杀敌,所向披靡。
  战斗是在十一月十二日午夜时分打响的,正在恶战的重要关头,突然友舰误发火器,点燃了邓子龙所跃入的日舰,眼看船中火起,李舜臣急忙乘船来救,却不幸被日军的流弹打中,慷慨殉国——顺便提一句,李舜臣真是死得其所,他如果活到战后,那个专会自毁长城、鸟尽弓藏的朝鲜李氏王朝,还不知道会怎样对待他呢!
  随着李舜臣的战死,老将邓子龙也终于倒下了。此时陈璘主力舰船已到,副将陈蚕、季金从侧翼夹击,杀得日军大败亏输。岛津义弘最后只率五十艘战船突围而去,其余日舰全被击沉,兵将死伤大半,残余逃到岸上的,也都被从陆路杀来的刘綎等部歼灭。此次援朝抗日战争中,可以称得上真正大捷的,也就只有李舜臣的鸣梁海战和这次露梁海战了,惨胜的平壤大捷等等,根本都排不上号。
  战争在十二月份正式结束,日军败兵陆续突围遁回国内,小股残余藏入乙山,因为崖深道窄,明军不敢入内搜索。还是陈璘胆大,半夜潜入布置好火器,等天亮了枪炮齐发,日军吓得落荒而逃,陈璘从后追击,没有放走一个。
  
  ●枭雄的往生
  
  纵观整个抗倭援朝战争,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大致为一比一。明军胜在装备精良,败在主帅无能,将骄兵惰;日军胜在数量较多,素质较高,虽无统一指挥,但矛盾重重的各部间配合也还没出什么大问题,败在后勤运输跟不上。
  当然,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日本发动的是非正义的战争,不得天时、地利、人和。这不是老生常谈的空话,李朝虽然烂到了极点,日军的残暴却更使朝鲜百姓深恶痛绝,日军所到之处,老百姓都持不合作态度,甚至义军蜂起,搞得日军四下扑火,焦头烂额,应接不暇。本来后方的粮草就已经运不上来了,在占领区征粮又是千难万难,空着肚子可怎么打仗呀?日军被迫到处抢掠,所造成的后果是朝鲜百姓都把粮食藏了起来,并且义军的势头燃烧得更旺盛,就这样恶性循环下去,日军不败,当真是没有天理了。
  而对抗这样一支虽然悍勇顽强,却不得天时、地利、人和,仿佛一个陷足沼泽中,无法闪展腾挪的彪形大汉般的军队,明朝大军竟然屡次战败,就算打胜也多是惨胜,这实在是很丢脸的事情。抗倭援朝战争最终是中朝联军取得了胜利,但并不能因此就吹嘘说我天朝军队如何强大,真正强大的军队不会打得那么难看。
  明军所起的作用,其实仅仅能够保住朝鲜北方四道,以及竭力阻止日军向北挺进而已,只要不改变基本战略,不替换有能力的主帅,或者不继续增兵,明军根本就没有实力把日军彻底击垮。最终打垮日军的是日军自己,是丰臣秀吉的骤然辞世,以及李舜臣将军所部朝鲜水军的力量——在李将军面前,什么八幡海贼,什么三岛水军,什么铁甲船,都如同草芥一般。
  拉回来说,丰臣秀吉死于庆长三年(1598年)八月十八日凌晨,地点是在伏见城本丸的内室中。于是五大老开会商议后事,派遣德永寿昌、宫木丰盛等人渡海前往朝鲜的泗川,宣读秀吉遗命,要求各路日军即刻撤退回国。到了十一月二十五日,小西行长、岛津义弘、立花宗茂等人最后离开釜山,回归日本,标志着持续了整整七年的侵朝战争的全面败北。
  秀吉的辞世句是:“如露降生,如露消逝,此即吾身。难波(指大坂城)之事,梦中之梦。”虽为人生无常的慨叹,却态度平和,没有张惶颓唐之感——虽然生前有来自朝鲜的败战消息,生后儿子尚幼,不知终将如何结局,但身为茶人的秀吉在其最后一刻,心态或许从一名独裁者回归为一位艺术家了吧。他若能以如此心态以对千利休,利休不会死,而秀吉也不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真是可叹,更复可鄙。
  侵朝战争使得本就还处在草创期的丰臣政权千疮百孔,秀吉一死,各方面矛盾立刻激化起来,首先是文治派和武断派的斗争。丰臣氏家臣团中这两个派别, 最早是基于出身地域的不同而分化的:秀吉跟随信长从尾张崛起,最初只领俸禄,没有封地,蜂须贺正胜、浅野长政、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浓尾武士专一唯力为视,只知打仗,不知其它;其后秀吉受封近江长滨,加封播磨姬路,所收取的江州、播州和其它畿内、西国武士日益增多,代表性人物如石田三成、小西行长、增田长胜等,多为内政人才。这两个地域集团因家臣团内部的利益瓜分不均而逐渐对立,同时也逐渐膨胀,最终变成了俗谓的文治、武断两大派别。
  在武断派臣僚看来,提枪上阵、破敌建功才是武士的本分,后勤生产不是不重要,但躲在后方的吏僚永远不该和前线将士平起平坐。而在文治派臣僚看来,天下已经平定,乱世须用武人,和平时代则该重视内政,那些武夫大老粗还是趁早退役回封地上吃安生饭去吧,不必插手今后的政治。就秀吉本人来说,他无疑是支持后者的。
  丰臣氏具备很浓厚的文官色彩,其实把专管打仗的侍大将和专管内政的奉行严格区分开来的做法,始自织田信长,善于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秀吉则将这一传统发扬光大。加上丰臣氏名义上是直接从属于天皇朝廷的公家政权(首脑是贵族的关白而非武家的将军),因此文官在这一体系中的作用就越发突出。不过天下仅止粗定而已,仍有很多外样大名雄踞一方,虎视眈眈,秀吉很清楚这一点,因此对于家中两派的争斗,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没有彻底地削弱武断派的力量。
  没等矛盾彻底解决,秀吉就撒手西去了,留下了好大一个烂摊子。侵朝战争的时候,大量武断派将领在朝鲜半岛上饿着肚子浴血奋战,而文治派吏僚大坂和名护屋两头跑,为了筹措军粮搞得焦头烂额,日子也不好过。人从来都只会看到自己的难处,很少顾及他人,这些日本武士也是如此。武断派认为自己被文官们出卖了,战争打不赢全是后勤跟不上所造成的;而文治派则认为武将们作战不力,让李舜臣的水军纵横驰骋,我们好不容易筹划的军粮全被半道劫走或烧尽。再加上本属文治派的小西行长欺上瞒下,石田三成等奉行在论功行赏时又偏袒行长,双方矛盾日益尖锐。
  这场好戏,老奸巨猾的德川家康全都看在眼里,乐在心头。
  
  ●家康的阴谋
  
  当时全日本最大的诸侯就是德川家康,家康及原出骏、远、三、甲、信的他的家臣们的封地,加起来竟有二百五十万石之多,而丰臣氏的藏入地(直辖地)才不过二百三十万而已。当然,秀吉并不专以土地为念,他依仗的是坚城大坂、大坂城中所藏无数珍宝和黄金,以及京都、伏见、堺等重要都市。这种策略本没有错,但是有些超前,全日本还没有真正稳定下来,土地,以及由土地而生的粮食,由粮食而生的士兵,仍是第一重要的资源。
  当然,如果加上出身丰臣氏家臣团的那些大名们的领地,将近日本之半,是无人可以撼动的。只是秀吉白手起家,他和家臣们还并没有形成世代主从、牢不可破的关系,家臣们效忠的对象只是秀吉一人,而非暴发户丰臣氏,当秀吉去世以后,主从之间很可能产生裂痕。这和家康不同,以三河武士为主的德川氏家臣团内部同样矛盾重重,但他们同时都牢牢团结在松平?德川氏这个主家周围,离心倾向并不严重。
  不过当时形势终究和战国时代不同了,有了一个真正具有实力的天下共主,任何战争都会引发天下之战,把周边所有诸侯都卷进去。所以德川家康虽然拥有最多的土地,最强的兵源,却并不敢轻举妄动,他要等待时机,等待因丰臣氏家臣团内部矛盾而引发的天下大乱,才好混水摸鱼。
  且说秀吉遗命,传位给年幼的儿子秀赖,于是秀赖及其母淀姬就成为丰臣政权新一代的核心人物。淀姬本是浅井长政和织田氏市姬之女,出身近江,因此与近江系的石田三成等人关系密切。秀吉老年得子本就是很不寻常的事情,因此后世有谣传说,其实秀赖是淀姬和三成私通所生——虽是无中生有,料非空穴来风。
  而秀吉的正室北政所则出家隐居去了,并且后来还把她在大坂西之丸的宅邸让给了德川家康——后世因此又有北政所和家康曾有盟好的谣言产生,不过考虑两人的年龄,那比说淀姬和三成有一腿更不靠谱。
  事实上,三成等文治派官僚本就居于丰臣政权的核心地位,秀赖年幼,诸事都由其母淀姬决断,三成因此和淀姬来往密切,本是理所当然之事。文治派希望天下安定,则他们可以压制武断派,长居政权中枢,所以牢固地团结在幼主秀赖以及秀赖的代言人淀姬身边。后世或者诬三成为野心家,或者捧其为旷古忠义之士,其实不管个人的道德品质究竟如何,他都是无法违逆集团利益而单独行事的。
  而在北政所看来,丈夫已经去世了,那个居住在大坂本丸里的幼儿和他母亲,其实完全和自己毫无关系,她更担心的反倒是从小如同己出般养育长大的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人,会不会在政治斗争中遭到文治派的迫害。北政所认为有足够实力制约三成等吏僚的只有德川家康,因此她向家康示好,同时也指示加藤、福岛等人唯家康马首是瞻。
  就这样,文治、武断两派的斗争,逐渐演化为三成和家康两人间的斗争。家康惯于后发制人,他首先挑起事端,要敌人自己送上门来。
  秀吉临终前留下遗训,禁止各大名间非经丰臣政权允许的缔结婚姻和交换人质,而身为“五大老”首席的德川家康却似乎是急不可耐地打破了这一禁令,在秀吉死后不久,就亲自或者指示麾下大名和伊达、福岛、加藤、蜂须贺等家族商定了婚姻关系。三成对此行为怒不可遏,但他自知实力单薄,无法和家康正面相抗,于是扛出了居“五大老”次席的前田利家,各派使者前往质问家康。
  其实家康本以为他真正的敌人是利家而非三成。对于那些并不懂得打仗,在政治上也说不上老练的文治派吏僚们,家康一直是看不上眼的,他最担心的是与自己同列“五大老”的几个大诸侯。“五大老”中,毛利辉元和上杉景胜都是智谋有限的二世祖,宇喜多秀家更不过一个孩子而已,只有老将前田利家堪与自己一搏。况且,前田家的年贡近百万石,也是势力仅次于德川氏的大大名。
  庆长四年(1599年)正月,在丰臣秀吉去世四个月后,丰臣秀赖母子从伏见移居大坂,随即前田利家、毛利辉元、上杉景胜、宇喜多秀家等联署书状,谴责德川家康的专断妄行。家康口头表示歉意,说往事无法更改,日后则将按规定而行。本来这是很难让人相信的托辞,然而利家终究年纪老迈,自知不久于人世,并不想临终前还赶上一场全日本的大动乱,于是在细川忠兴等大名的调解下,二月二十九日,他抱病前往面会德川家康,双方交换了誓书。
  风波暂时平息下去了。到了当年的闰三月,前田利家终于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二岁。利家出身尾张,和丰臣秀吉交情甚笃,因此在福岛正成、加藤清正等秀吉小姓出身的大名,以及细川忠兴、浅野幸长(浅野长政之子)、黑田长政等秀吉部下的第二代大名看来,那是如同叔父一般的存在。利家在世的时候,以其威信和与浓尾系诸侯的亲密关系压制着武断派,不让他们闹事,而当利家一死,这些武夫们立刻就跳了出来,加藤清正、福岛正则、黑田长政、藤堂高虎、加藤嘉明、浅野幸长和细川忠兴等七将冲入伏见城,扬言要杀掉擅权误国的石田三成——据说当时三成正在伏见前田邸中参加利家的葬礼。
  这简直是让家康欲哭无泪的事情。他的目的不是铲除三成,而是颠覆丰臣氏,自己掌握天下,而只要三成这个靶子还在,他就有机会分裂丰臣氏家臣团,把武断派笼在自己手中,如果三成真的被杀了,那些武断派诸侯还有可能听命于自己吗?
  三成似乎也看清了这一点,他聪明地逃到了伏见城家康的宅邸中。家康当然不能杀死三成,更不能把三成交给闻风而来的福岛、加藤等人,他亲自出面,讲了一段“穷鸟入怀”的大道理,把那些武夫们给劝了回去。
  随即,家康就以私斗为名,勒令回归本城佐和山的石田三成隐居,他自己入主大坂西之丸,开始掌控整个天下。家康此时的目标仍是雄踞北陆的前田家,他找个藉口下达了讨伐令,矛头直指前田利家的继承人利长。
  
  ●《直江状》
  
  家康所以能够坦然进入大坂城,主持政务,乃是因为原本居于大坂、作为丰臣秀赖师傅的前田利家故去了,而代替利家成为“五大老”之一的其子利长在家康的劝说下,于当年八月离开职守,回归领国加贺。九月九日,家康率领群臣前往觐见秀赖,恭贺重阳佳节,据说就在这一天,“五奉行”中的增田长盛、长束正家二人前来密报家康,说前田利长、浅野长政、大野治长、土方雄久四人有刺杀家康的图谋。
  最终证明这是诬告,然而诬告的起因却众说纷纭,一般认为是石田三成离间家康和利长的关系,想要引起两雄相争,从而削弱外样大名的势力。不过从结果来看,这个假消息也很可能是家康本人放出去的。
  家康勒令浅野、大野和土方三人隐居,然后召集留守大坂城的各方大名,下令讨伐前田利长,先锋择定为加贺小松藩主丹羽长重(丹羽长秀之子)。年轻气盛的利长闻报怒不可遏,立刻也整兵备战,誓要与家康一决高下。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黑田长政却在此时居间调停,最终把双方都按回了谈判桌前。与其他武断派大名不同,长政似乎从秀吉去世的那天开始,就认定了天下大势必将归于家康一边,因此他所有的举动都对家康有利,甚至很可能直接是为家康所授意的——挑起对加贺藩的战争其实是不明智的举动,开战的理由很牵强,而毛利辉元、上杉景胜等大老也不会跟随家康的脚步,很可能作壁上观,甚至转而相助前田氏。此战若开,胜负实在很难预料。
  于是,在黑田长政的劝说下,前田利长派重臣横山长知、有贺直政前往大坂城,向家康提出申述,表明自己绝无与家康为敌的意思。于是家康解散了讨伐军,但同时命令利长把自己的母亲送往江户去做人质。
  讨伐前田利长是打着维护丰臣氏天下安泰的旗号,然而作为处罚手段的人质交送,目的地却不是丰臣政权的统治中心大坂,而是家康自己的主城江户,这是为了混淆天下人秀赖和秀赖最高辅佐者家康的主从关系。对于前田家来说,如果答应这一要求,无疑是从德川家的同僚降格为德川家的从属,如果断然拒绝,则战事必将无可避免。
  传说前田利家的正室,也是利长的生母芳春院,乃是豪爽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她主动向身为一门总领的儿子提出,愿意接受家康的无礼要求,只身前往江户。战国时代的女子没有主家的概念,她们的父兄、丈夫、儿孙才是自己的主家,为了保住父兄、丈夫、儿孙的性命以及他们所在家族的安泰,芳春院并不在意以年近六旬之身去做别家的人质。因为芳春院很清楚,年轻识浅的儿子利长,怎么也不会是老狐狸家康的对手。
  就这样,加贺百万石臣服在德川家康的麾下。于是家康转移视线,开始寻找第二个必须干掉的强劲对手,他挑中了“五大老”的末席、会津若松大名上杉景胜。
  上杉景胜是在丰臣秀吉去世前不久从越后移封出去,代替蒲生氏坐领会津的,原封石高五十五万石,新领石高一百二十万石,实力极为雄厚。因为新受领地,诸事未备,所以景胜在庆长四年(1599年)归国以后,就大规模招募工匠,开始修筑城池,整备道路。这本是很平常的事情,然而德川家康却斥其有谋反之图,要景胜前来大坂城分说明白。
  据说是由新封的越后大名堀秀治向家康告的黑状,不过秀治很可能只是被家康当成枪使而已。且说上杉景胜得到家康要他前往大坂的书信,大感不悦,就授意重臣直江兼续写信回复——这就是著名的《直江状》。
  直江兼续原来的苗字是樋口,后来成为上杉谦信重臣直江景纲的婿养子,继承了直江氏的家业。兼续自幼服侍景胜,深得宠信,受封出羽二十四万五千石,虽是陪臣,却比很多大名的实力还要强大——此人和伊达家臣片仓景纲并称“天下之二大陪臣”。
  《直江状》与其说是一份申辩状,不如说是一篇挑战书,文中不但逐条批驳了德川家康的指责,而且皮里阳秋,语多讥讽,似乎故意想要激怒家康一般。诸如以下言辞充斥其中——“要景胜签下别无异心的誓文恐怕无益,因自去年以来,(汝之)数份誓文都付空言。”“景胜素以仁义著称,非(汝等)朝暮变化之人也。”“对谗言不加辨明,对流言不加调查,不似素以英明正直为标榜的内府(家康官至内大臣)所为。”——不过,据近代学者的考证,现存《直江状》很可能不是原文,而是后人伪造的。
  家康恐怕并不想真的对会津用兵,他或许以为象对待前田家一样,用外交手段威压一下,上杉氏也会乖乖就犯的,然而如意算盘打错了,景胜早就做好了应战的准备。据说景胜与石田三成等人早有密约,要东西夹击,遏阻德川家康坐大之势。家康得到《直江状》勃然大怒,或者不如说他必须做出大怒之态,否则就有损自己的威信。于是庆长五年(1600年)五月,家康以首席大老的名义要求各方大名出阵会津,讨伐悖逆谋反的上杉氏。
  二分天下的大战即将爆发。
  
  幛子画和狩野永德
  
  安土?桃山时代在日本艺术发展史上是一个黄金时代,除了茶道的大成以外,建筑、绘画、戏剧等艺术形式也都存在着划时代的进步。其中绘画方面最值得一提的乃是幛子画。
  幛子画来源于传自中国的壁画和屏风画,所谓“幛子”,是指日式房屋多用竹木建构,用可活动的纸扇来把大屋分隔为很多小间,这些纸扇,也包括纸门和纸窗就统称为“幛子”。在幛子上作画始于奈良时代,也是源自于唐风。
  安土?桃山时代出现了幛子画的千古大家,那就是狩野画派的第三代——狩野永德。永德本名州信,通称源四郎,祖父元信和父亲直信(松荣)都是室町幕府的御用画师。永德从九岁起开始跟随父亲学习幛子画,二十六岁时为大德寺聚光院(三好义继的佛堂)创作了十六面花鸟图和八面琴棋书画图,开始脱离传统的风格,转而描绘社会生活,受到时人的好评。
  1574年,织田信长委托永德创作一幅描绘京都风貌的屏风画,用以相赠上杉谦信。永德大胆地采用金色作为背景,施以浓墨重彩,着力刻画了节日期间各行各业的喜庆场面,这就是著名的《洛中洛外图屏风》。
  因为这幅屏风画受到信长嘉奖的永德,随即就接受了新造安土城的内部装饰工作。他率领弟子们辛勤工作,所用技巧范围广泛,题材多种多样,尤其首次在宽大壁面上粘贴金叶以代表地面和云彩,使得安土城内金碧辉煌,气魄宏伟。其后,丰臣秀吉修建大坂城和京都聚乐第的时候,也都聘请永德前来作画,他的画风逐渐成为时代的代表,其锐意进取的精神,富丽堂皇的气派,正是安土?桃山时代的完美写照。
  这一时代享有盛名的画家,除了狩野永德之外,还有长谷川等伯。传说等伯曾师从永德,但随即吸收了中国的宋元画风,开创了自己独有的风格,构图简洁明快,气魄雄壮爽朗,受到千利休等人的赞誉。在利休的推荐下,等伯也得到了丰臣秀吉交付的大量官方装饰工程,打破了狩野派独占幛子画画坛的局面。不过狩野派和长谷川等伯的绘画艺术虽然存在着很大差别,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绘画日益摆脱平安以来重佛的氛围,转而崇尚儒教思想,这也为其后江户时代的儒风盛行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大战的序曲
  庆长五年(1600年)六月,出兵讨伐上杉景胜的德川家康从伏见出发,七月进入江户城。家康行动迟缓,等待各地大名的消息,很明显的,他相信上杉景胜定有呼应者,所以不忙着出动自己的关东军主力,而要让奥、羽、越和北关东的大名们去打头阵,以牵制上杉军。
  果然,七月十一日,石田三成、大谷吉继、增田长盛、安国寺惠琼等人在佐和山城密议,次日五奉行即连署书状,细数德川家康十三项大罪,推毛利辉元为主,请他入居大坂,号召天下诸侯统合在辉元的旗帜下讨伐家康。很快,大军就聚集起来,首先进攻伏见城,杀死了家康的重臣鸟居元忠。
  这时候,德川家康正在下野小山城大会诸侯,得到鸟居元忠的急报,立刻统率主力南归江户。且说这位元忠,大过家康两岁,从小侍奉家康,受封下总矢作四万石的领地。据说家康挥师东进之时,已经料到三成等人将会举兵攻打伏见,于是和驻守伏见城的元忠做了最后的诀别。
  七月十五日,响应五奉行号召的备前大名宇喜多秀家亲率四万大军包围了伏见城,而鸟居元忠麾下只有一千八百人而已。众寡如此悬殊,就算伏见是丰臣秀吉亲自规划的难攻不落之坚城,城中物资储备又很丰富,也是很难守住的。八月一日,在身为甲贺水口城主的奉行长束正家的联络下,伏见城中的甲贺众打开了城门,大军汹涌杀入,鸟居元忠切腹而死。
  石田三成所以敢于举兵讨伐德川家康,除了家康率领武断派大名们远征上杉氏,畿内空虚外,更主要的原因乃是三成终于说服了“五大老”中的两位——毛利辉元和宇喜多秀家——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同时他还派兄长石田正澄等人在尾张爱智川阻拦陆续赶往东国的各地大名,截留下许多兵马。就这样,以毛利辉元为名义上的领袖,以石田三成为实际核心的多达十万人的强大军势编组完成,史称“西军”。
  与此同时,陆续赶到下野小山城集结的诸侯部队则受到德川家康的笼络。据说家康貌似很宽厚地说道:“各位的妻女都在大坂城中做人质,恐怕现在已经落到了叛贼三成手中。我决定要不顾生死讨伐叛逆,你们是去是留,完全自主决定。”诸将乍闻此讯,不禁面面相觑,无所适从。沉默中,最为痛恨石田三成的武断派领袖福岛正则突然起身发言,表示愿意拥戴和协助家康,随即山内一丰也站了起来,竟然声称要将自己的居城挂川拱手相送。
  山内一丰本是岩仓织田家的重臣之子,岩仓灭亡后跟随了织田信长,转而出仕丰臣秀吉,他可以说是尾张系大名中资格最老的人物。一丰见风转舵,毫不犹豫地献出主城,这已经不算是服从家康了,而分明是表态要臣服于德川氏。于是,在福岛、山内二人的鼓动下,除了信浓上田城主真田昌幸和美浓岩村城主田丸忠昌两人外,诸将全都留了下来。
  家康下令征讨上杉氏,匆匆忙忙赶来巴结和相助,速度最快,没在爱智川被截住的,大多是丰臣系武断派大名,他们不一定看好家康,但一致地痛恨三成。就这样,组成了以德川家康为领袖,以武断派大名为主力的十余万大军,陆续转头向西进发,史称“东军”。
  战争初始,西军在战略上占有主导权,石田三成说服美浓岐阜城主织田秀信(即织田信长的孙子三法师)站到自己一边,关闭了东山道的大门,他分兵镇压畿内和近畿各城,打算在广阔的浓尾平原上和东军展开决战。
  而东军方面则兵分两路,南线走东海道,以福岛正则为先锋,家康居后策应,中线走东山道,由家康的继承人秀忠率领德川军主力三万八千人向西挺进,打算合攻美浓。
  就在这种情况下,西军一着棋错,几乎满盘皆输。且说西军主力的进攻方向乃是伊势国,意图彻底平定伊势,解除后顾之忧后即突入尾张,与美浓岐阜城南北呼应。八月五日,毛利秀元、吉川广家统率三万大军进攻伊势国的中心城池安浓津,激战中,城主富田信高之妻身批黑红色的铠甲,手持片镰枪冲杀出来,竟然刺死了毛利秀元麾下大将中川清左卫门。因为守军如此英勇敢战,攻方长时间无法得手,最终靠着高野山的木食上人居间调停,富田信高才开城退去。
  在安浓津城下耽搁了太长时间,西军就此失去了主动权。八月十四日,福岛正则回归主城尾张清州,武断派大名陆续来合,兵力达到数万。据说清州城中贮藏有军粮三十万石,正则全部拿出来以充军资,东军凭此横扫尾张境内倾向于西军的大小诸侯,然后北上进入美浓国。美浓国内诸侯林立,以织田秀信为首,将近九成都倾向于西军。东军很快就攻破了福束、高须等城池,直插岐阜城。年轻气盛的秀信否决了重臣们笼城固守的建议,亲率三千余人迎敌于木曾川畔的米野地方。
  北上美浓的东军分为两队,一队以福岛正则为先锋,率细川忠兴、藤堂高虎、黑田长政等将,西进攻打竹之鼻城,另一队以池田辉政为先锋,率浅野幸长、山内一丰、堀尾忠氏等将,北上布阵于木曾川畔。本来两队约定,等福岛队攻克竹之鼻归来后一起渡河进攻岐阜,然而池田辉政为了抢功,于八月二十二日悍然北渡木曾川——米野合战打响了。
  东军兵力为一万八千,池田、浅野、山内等人,都是能征惯战的宿将,面对强敌,织田秀信体现出与其实际年龄不符的顽强与坚韧,数次扰乱东军阵营,只是众寡实在太过悬殊了,激战数小时后,织田军被迫后撤,秀信遁回岐阜城。
  竹之鼻城方面,守将杉浦重盛在作了顽强的抵抗后切腹而死,福岛正则凯旋而归。然而才走到半路上,正则就听说了池田辉政抢先渡河的时候,怒不可遏,差点就要杀过去和辉政火拼。辉政知道自己理亏,只好把正面进攻岐阜城的机会让了出来,自己转向西侧。福岛队很快就把岐阜城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八月二十三日晨,总攻开始,不到一天的时间,这座曾做过织田信长本城的名城终于陷落了,织田秀信被迫隐居,并与五年后去世——织田氏嫡派之血至此断绝。
  其实石田三成所部就驻扎在岐阜城西南方二十多公里外的大垣城中,他本拟东进与织田军会合,但急性子的秀信不等援军来到就开城出战,导致惨败。得到米野合战失利的消息后,三成急派重臣前野兵库领兵前往救援岐阜,就在岐阜落城的当日与东军黑田长政、田中吉政、藤堂高虎等部遭遇,苦战而败。三成知岐阜已不可救,于是约束各部退回大垣。
  就这样,东西两军将美浓国一分为二,遥遥相望,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对峙。
  
  ●优劣分明的布阵
  福岛正则等将在浓尾平原奋战的时候,德川家康一直窝在江户城中不动,他一方面多次派出使者激励前线将士,一方面到处写信,想从内部分化瓦解西军。一直等到米野合战的胜利喜讯传到江户,家康才终于挥师西进,于九月十四日赶到了大垣城西北方的赤坂地方,树起了代表源氏的白旗。
  看到家康来到前线,东军各部士气高昂,而固守大垣城的西军阵营则产生了动摇。为了振作士气,石田三成麾下大将岛左近、蒲生乡舍率领五百兵马出城,渡过杭濑川向东军挑衅。东军中村、有马等部冲前迎敌,中了埋伏,连武士带杂兵被斩杀近两百人——是为杭濑川合战,虽是小规模战斗,西军却罕见地取得大胜,鼓舞了士气。
  德川家康想要等儿子秀忠所率的本部兵马到来后再进攻大垣城——因为传说家康是野战的高手,攻城战却非其所长——然而自东山道进军的秀忠却被真田昌幸拦阻在信浓上田城下,迟迟不能赶到美浓。家康无奈之下,打算放弃无意义的对峙,率师突入近江,直薄石田三成的本城佐和山。
  然而东军还没有开始进发,西军倒先动了,主力离开大垣,后退到接近近江边境的关原地方。关原是从美浓进入近江的重要门户,南北皆为高山,中山道横亘其中,此外,它还北接北国街道,南接伊势街道,乃是不得不争的战略要冲。
  战争迁延日久,因为德川家康的威望天下无双,又擅长耍弄阴谋诡计,所以石田三成发现越来越多的西军将领与家康暗通款曲。毫无疑问,如果再拖下去,这些家伙可能会陆续投向东军阵营。因此三成退出大垣,占据关原要冲,吸引东军前来主力决战,他希望经此一仗打胜,可以改变人心向背,进而改变整个天下大势。
  西军在关原地区的基本配置如下——
  驻扎在东山道略微往北的名为“南天满山”的台地上,作为西军阵列核心的乃是备前大名、“五大老”之一的宇喜多秀家,所部一万七千强。驻在宇喜多军侧后方,担任保护和辅佐作用的有大谷吉继所部四千人,户田重政、平塚为广共一千五百人。
  宇喜多军往北是小西行长四千人和岛津入道惟新斋(义弘)一千六百人。石田三成和丰臣氏部分直属家臣驻扎在更北面的小关村笹尾山,共约七千之众。
  位于中山道南方的有赤座直保、小川祐忠、朽木元纲、胁坂安治四位小大名的部队,由西北向东南方向一字排开,总兵力为四千余。更往南方的松尾山上还屯扎着筑前大名小早川秀秋的一万五千人。
  就西军的主要部署来看,是以中山道为中心,以笹尾山和松尾山为两翼,中间略往后收缩,左右毫无顾忌地展开,如同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鸟——是为鹤翼之阵。西军所部大多驻扎在山上,在其阵前,也就是正东方,有一片相对平缓的开阔地,中山道在此连接北国街道和伊势街道,好象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按照石田三成的规划,这个十字路口就是东军葬身之处。
  西军全体部署到位是在九月十五日的凌晨四时左右,而实际上东军先锋在两个小时以前就已经陆续迈入战场了。抢了一个大早的当然就是猛将福岛正则,他在一片名叫“关之明神”的小树林中扎下所部六千兵马,正当宇喜多秀家统率的西军中央本队。随后跟进的是田中吉政、黑田长政、细川忠兴、加藤嘉明、筒井定次等部近两万人,排列在福岛军的北面,朝向石田三成所部,以及京极高知、寺泽广高、藤堂高虎三部近八千人,排列在福岛军南面,以保障侧翼安全。
  上述为东军的第一队阵列,第二队则包括古田重胜、织田有乐斋、金森长近、生驹一正等四千余人,排在北侧阵列之后。此外,还有本多忠胜五百人,井伊直政和松平忠吉共六千六百人,分别安插在南北阵列中——这都是家康的直属部下,忠吉更直接是家康的儿子,他们的作用其实等同于监军。
  前军开入十字路口,作为主将的德川家康当然不能不紧紧跟上——在通讯条件不发达的当时,主将距离前军太远则必然造成消息闭塞和传令滞后。于是家康选择了距离福岛军不到两公里的桃配山扎下三万主力。桃配山紧贴着中山道,位于道南,选择此处作为本阵,可见家康的野战经验实在丰富,见识非常卓越。
  然而,可怕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了。德川家康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有一个因素却很可能毁掉他全盘战略部署,那就是——这本是对方的主场!西军早就在关原附近地区驻扎下了兵马,整体布局已经经过数日的反复研究和检讨,而相对的,东军的部署则相对仓促,具有很大的随意性。桃配山只是一个小小的山包,在其东南有一座高峰,名叫南宫山,来自伊势的大队西军其实早在八天前就已经进驻南宫山东麓了,本意是策应固守大垣城的石田三成所部,而既然三成说要在关原与东军一较短长,那么这些部队也就乐得不挪窝,依旧在中山道南面的山坡上严阵待敌。
  这些部队实力非弱,包括吉川广家(吉川元春的三男)的三千人、毛利家外交僧安国寺惠琼的一千八百人、“五奉行”之一长束正家的一千五百人、土佐大名长宗我部盛亲的六千六百人,最南面还驻扎着毛利氏前线总大将毛利秀元(辉元族弟)的一万余众。
  这才是鹤翼阵的真正右翅!
  西军总大将毛利辉元其时正居留在大坂城内,他本来想劝说淀姬抱着丰臣秀赖前往石田三成的本城佐和山,然后即可在关原前线树立起丰臣氏的黄金马标。东、西两军皆以维护丰臣氏的一统天下,讨伐叛逆为号召,如果秀赖的马标可以出现在西军阵列之后,则西军所拥有的大义名份就理所当然地彻底压倒了东军,可预料的,福岛正则等丰臣氏家臣起家的大名将收束铠甲武器,转身撤离战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不敢与主家正面对战的,否则将声名扫地,万劫不复。
  然而淀姬却以秀赖年龄太小,又是丰臣氏一门总领、天下人,不能擅离大坂为名,打碎了毛利辉元的如意算盘。辉元只好留在大坂城中继续劝说,无法赶到关原战场,前线军事就都交给了族弟秀元指挥。
  为了防备这支驻扎在南宫山麓,以毛利军为主力的三万兵马,德川家康被迫派有马丰氏九百人、山内一丰两千人、浅野幸长六千五百人,以及池田辉政四千五百人,延中山道从西向东一字排开,面朝南方,以保障本阵的侧翼——东军的前线兵力因此更为薄弱。
  据说两百余年后的明治时期,日本陆军聘请德国军事专家米切尔少校担当顾问,这位少校在日本看到了关原布阵的形势图,当下毫不犹豫地说道:“此战,西军必胜!”无论古代还是近现代的战争,占领制高点则可掌握战争的主动权,这是不会改变的基本法则,此时中山道附近的制高点基本都落在西军手中,东军主力则局促在平原缓坡之上,西、南两面都是敌方大军,处于被半包围的态势中。如此优劣分明的布阵态势,任何有军事常识的人都会第一时间就得出和米切尔相同的判断来的吧。
  “西军必胜!”在战斗打响的前一刻,料想石田三成心中应该也回响着同样的话语。
  
  ●九时前的战斗
  庆长五年(1600)九月十四日晚七时,石田三成率西军主力撤出大垣城,退守关原,并于翌日(十五日)凌晨一时基本完成调动。德川家康很快就得到了西军后退的情报,于是指挥全军进迫关原,十五日凌晨二时,福岛正则部首先进入战场。四时,西军布阵完成,晨光熹微,大雾突然笼罩了整个关原地区。
  六时左右,东军布阵完毕,大战一触即发。
  浓雾在接近八时的时候逐渐散去,东军先锋福岛正则趁机稳步前进,直指当面之敌——宇喜多秀家的备前、美作兵。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作为监军驻扎在福岛军阵后的井伊直政部突然冲前,开始以火砲和宇喜多军展开对射。
  “这是两分天下的大战,第一砲一定要由我德川军来打响。”据说井伊直政领会到了德川家康的这一意图,所以保护着少主松平忠吉率先前突。他的意愿最终实现了,却把福岛正则气得三尸神暴跳。“我是先锋,为什么井伊队要越过我去,率先挑起战斗?!”正则一边派使者前去找家康告状,一边挥师猛进,很快就和宇喜多军展开了正面对攻。
  就这样,战斗在上午八时左右正式展开。
  井伊部和宇喜多军稍一接触便即转向,把敌人让给身后的福岛军,随后并合松平部、本多部,指向排列在宇喜多军北面的岛津军。岛津军主将乃是一门总领入道惟新斋义弘,此公本来是倾向于东军的。
  且说岛津贵久时代曾有一位庶流家老名叫伊集院忠朗,忠朗传子忠仓,忠仓传子忠栋,一直都是岛津氏的笔头重臣。然而在庆长四年(1599年),伊集院忠栋在伏见城拜见岛津惟新斋的继承人忠恒时态度傲慢,当场被忠恒斩杀,因此忠栋之子伊集院忠真怒而掀起反旗,是为“庄内之乱”。经过这次动乱,西南豪强岛津氏实力大损,动乱最终在德川家康的调解下得以平息,因此岛津惟新斋对家康佩服和感激得五体投地。
  当宇喜多军包围了伏见城,攻击鸟居元忠的时候,岛津惟新斋就以报答家康之恩为名,要求入城协助守护,然而元忠不知对方心意的真假,坚决不肯开门。此举激怒了惟新斋,转而投向西军阵营。
  然而当西军固守大垣城的时候,惟新斋眼看岛左近和蒲生乡舍打赢了杭濑川合战,不禁手痒,就请令率领本部兵马夜袭家康本阵,遭到石田三成的一口回绝。惟新斋又羞又气,从此心中存下了疙瘩,临到关原大战的时候也就出工不出力。井伊等部进攻岛津军阵列,惟新斋命令侄子丰久(岛津家久之子)统率一半兵马严密防御,自己则端坐阵后不动,静观成败。
  正当福岛军与宇喜多军展开激战的时候,东军右翼的黑田长政、田中吉政、细川忠兴、加藤嘉明、筒井定次等部也大步迈前,突击笹尾山的石田三成所部。三成急派重臣岛左近和蒲生乡舍各率一千兵马前往迎战。
  岛左近本名为清兴或者胜猛,家世不详,曾为大和大名筒井顺庆麾下名将,与松仓重信并称,是为岛左近和松仓右近。筒井顺庆去世后,养子定次继承家督之位,岛左近与定次不合,脱藩出走,先后侍奉过丰臣秀次和秀保。据说当石田三成获领佐和山城四万石的时候,曾毫不吝惜地拿出一万五千石来延聘左近。三成是内政达人,领兵作战却非其所长,所以亟须招募能战之士协助自己整顿军备,左近就这样来到了石田家中。时人都说,治部少辅(三成)大人有两样宝物,一是牢固的佐和山城,一是英勇善战的岛左近。
  蒲生乡舍本名横山喜内,是会津九十二万石大大名蒲生氏乡的家臣,受赐苗字和偏讳,改名蒲生乡舍。氏乡去世后,丰臣秀吉将其子秀行转封为宇都宫十八万石,因此经济拮据,无法养活众多家臣,乡舍被迫成为浪人。石田三成也花了整整一万五千石的高禄来延揽乡舍,和岛左近并列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且说石田军兵力薄弱,虽有岛左近和蒲生乡舍两员猛将舞刀奋战,也很快就落在了下风。素与三成交好的小西行长急忙挥师来救,东军织田有乐斋、古田重胜所部也急忙冲上策应友军,双方混战在了一起。
  战斗进行了一个小时左右,西军大谷吉继部为了保护宇喜多军的侧翼也冲向前方,被东军藤堂高虎、京极高知、寺泽广高等部拦住。吉继乃是连丰臣秀吉都赞叹不已的智将,藤堂、京极等人却均不以武勋见长,所以以寡击众,大谷军兀自占据上风。
  大谷刑部吉继本是近江豪族出身,侍奉丰臣秀吉,在政战两道都立过大功,受到秀吉多次嘉奖。然而正当他风光得意之时,却感染上了癞病(一种皮肤病),据说皮肤多处溃烂,原本俊秀的相貌变得如同修罗恶鬼一般。吉继为此深居简出,凡见人的时候都以白布裹住口鼻,只露出一对锐利的双目。
  据说某次秀吉举办茶会,诸将大多在坐,饮茶的时候,吉继不慎把鼻涕滴入碗中,诸将都怕被传染,纷纷装模作样地比划一下,就把茶汤原封不动推给下座,只有石田三成端起碗来,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吉继感激莫名,从此就和三成结为莫逆之交。
  传说未免太离谱了,吉继就算得了癞病,也不会鼻涕口水横流,否则根本无法正常理事,况且若非极度骄傲或者阴暗的性格,也不会任由自己的鼻涕滴入茶碗而不吭一声,等着看同饮者究竟作何态度的。日本茶道的茶会,往往多人同饮一碗茶汤,只是各人在饮后用手指轻拭碗边,擦去口唇痕迹而已,众人都怕沾染上吉继的唾液,从而感染癞病,这倒是情理中事,原不必加上鼻涕,说得那么恶心。
  总之,大谷吉继从此就和石田三成来往密切。据说吉继为人老成持重,很少参与派系间的斗争,更以排难解纷、维持固有局面作为秀吉去世后自己最重要的使命。吉继和德川家康关系也很好,原本并不赞成三成举兵与家康对战,他向三成分析说,无论从天时还是人和来看,好友都不可能是家康的对手。然而三成一意孤行(身处其位,也无法不那么做),还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大谷军中作为人质,以向吉继表明自己的决心和诚意。吉继大受感动,于是就在前往会津讨伐上杉氏的途中突然转向,投向了西军的怀抱。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其实从迈上关原战场的那一刻起,大谷吉继就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了吧,正因如此,大谷军战斗得异常勇猛,东军以两倍兵力来攻,却完全占不着便宜。
  ●南宫山上的死棋
  关原之战的午前,战况最激烈的场所还是在中路、中山道附近。一方是福岛正则,正则乃是“践之岳七本枪”出身的名将,此时正当盛年,勇猛善战,所部也皆熟悉地理的尾张兵;另外一方则是宇喜多秀家,宇喜多军是中部中国地区的劲旅。
  秀家是阴谋家宇喜多直家之子,直家原本相助毛利方与织田讨伐军对战,后来在讨伐军统帅羽柴(丰臣)秀吉的努力下,阵前倒戈,给毛利方造成了沉重的打击。直家去世前,把年幼的儿子八郎托付给秀吉,秀吉即收八郎为犹子,赐名为宇喜多秀家。因此秀家年纪虽轻,仗着他和秀吉的异姓父子关系,也仗着宇喜多氏在中国地区的庞大势力,才得以跃升为“五大老”之一,官拜中纳言。
  石田三成自知威望不足以服众,所以扛出“五大老”之一的毛利辉元来当西军领袖,在关原战场上,则奉宇喜多秀家为统帅。宇喜多氏在西军中兵力也仅次于毛利氏,又正当中路,负有调动全局之责,所以秀家当这个统帅也是实至名归。
  福岛正则并看不起宇喜多秀家,认为那不过一个胎毛未退的孺子而已。秀家前此并没有什么显赫的战功,协助出兵朝鲜,也没有创下任何骄人的战绩,但并不能因此就忽视其在军事指挥上的能力。年轻人往往经验不够老到,并无统观全局之能,但要说冲锋陷阵,局部作战,年轻人靠着一股锐气,未必就会输给了老人家。这一仗,福岛正则打得相当辛苦,几次濒临全军崩溃的边缘。
  可以说,在九时以前,西军仍基本握有战场的主导权:中路宇喜多、小西、大谷、平塚等部共两万七千人,对战福岛、井伊、织田、京极等部两万二千人,无论兵力上还是士气上都占有绝对的优势;北路石田三成所部近七千人对战黑田、细川、田中、加藤等军共一万九千人,在岛左近和蒲生乡舍等将的勇战下,竟然也少呈败相。就在东军猛攻鹤翼阵的中央和左翅的时候,这只巨鸟的右翅还丝毫未损,只须小早川秀秋冲下松尾山,或者毛利秀元杀下南宫山,突袭东军的侧翼,相信就连德川家康的旗本三万大军也是无法抵挡的,东军必将全线崩溃。
  然而奇怪的是,小早川秀秋等部却一直驻扎在山上,纹丝不动,受其影响,右翅根部的赤座直保、小川祐忠等人也冷眼旁观就在身边展开的激斗,而根本不肯向前一步去配合友军,攻击敌人。就在这种情况下,九时半左右,岛左近被黑田军的铁砲击中,身负重伤,石田军阵列开始动摇,毫无作战经验的石田三成被迫亲自披挂上阵,这才勉强止住了败退之势。
  三成屡次遣使前往岛津本阵,请求惟新斋出兵相助,但惟新斋只是命令丰久固守,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最后三成亲自前来相请,惟新斋态度强硬地回答说:“今日胜败虽属未知之数,岛津却自有岛津的进退。”
  而另一方面,德川家康看到西军左翼完全不动,本方中路却有崩溃之虞,于是在十时过后,大胆地离开桃配山,向前移动本阵到关原驿附近。看到家康的马标出现在阵前,东军士气普遍为之一振。
  受此影响,西军中首先后退的是小西军。小西行长所部四千人,遭到寺泽广高等部的突击,损失惨重,几乎崩溃——关原战场上,可以说西军接战各部中打得最难看的就是素享盛名的行长了。
  小西军向后退却,宇喜多军的左翼暴露了出来,攻势为之一挫,福岛正则趁机稳住了阵脚。从开战至此,已经过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了,前线各部均已疲惫,决定最终输赢的最大砝码就是东西两方尚未参战的预备队了。于是十一时前后,石田三成燃起狼烟,以通知松尾山、南宫山上驻扎的各部:“可以进攻了,一举将敌人击溃吧!”
  其实开战后不久,安国寺惠琼等人就前往毛利秀元的本阵,要求秀元下令进攻,然而秀元却说:“我年轻识浅,必须听取广家的意见,广家认为何时参战为好,我会跟进的。”于是惠琼等人就又去求告吉川广家。吉川广家根本不为所动,稳扎南宫山麓,不但自己不肯进兵,还无形中阻住了毛利本阵北进之路。
  吉川广家早就和德川家康暗通款曲,打算卖主求荣。究其根由,恐怕不是出于对石田三成的憎恶——传说秀吉曾打算封给广家九州一国,但在三成等人的劝说下,改割毛利氏辖下出云国内十四万两千石给了广家——而是对主家毛利氏的不满。当年毛利元就开创了两川体制,以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两大分家拱卫本家,形成犄角并立,不可动摇之势,传说中还留下了“三矢之誓”的故事。然而战国乱世,人心混乱晦暗,真正秉持忠义之心,毫不计较个人得失,为了主家的存续不遗余力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毛利氏也是如此。由于元春和隆景这对兄弟的性格、能力之不同,在汹涌而来的时代大潮前,一个冲上浪尖,一个却沉入水底,就此引发出重重矛盾,并且这矛盾到他们各自的继承人时代终于结出了苦果。
  当年水淹高松城,清水宗治切腹,毛利、羽柴两军和谈之后,毛利方突然得到了本能寺之变的消息。吉川元春闻报大喜,主张立刻进兵追击匆忙赶回畿内的羽柴军,却遭到了小早川隆景的阻拦。此后隆景还跟随天下大势,劝说一门总领毛利辉元降伏在羽柴(丰臣)秀吉的军门前,隆景因此得以和辉元并列,成为丰臣政权“五大老”之一。此外,秀吉还将筑前和伊予的大片领土赏赐给隆景,年贡高达六十五万石!隆景的兄弟兼养子秀包(毛利元就的九男)也受封十三万石领地,秀吉后来又把自己的一个妻侄过继给隆景做继承人,那就是关原之战中驻扎在松尾山上的小早川秀秋。
  对比飞黄腾达的小早川氏,毛利两川的另一巨头吉川氏则要黯淡得多,吉川广家等人封地都不广大,并且都是直接割取主家毛利氏的领地封予的,就原则上来说,他们其实不算是丰臣政权下的一方大名,而只是大名毛利氏的陪臣而已。既然如此,那么在家族中的发言权,吉川氏也就远远落在了小早川氏的后面,处处受到打压,心中愤懑不平。
  吉川广家大该是这样想的:就算打赢了这一仗,我又有何功?功劳不是主家的秀元的,就是那个外来的小早川家的秀秋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为了主家的荣耀去浪费自己家臣的性命呢?
  吉川广家按兵不动,毛利秀元也就乐得坐壁上观。安国寺惠琼、长束正家、长宗我部盛亲等人想要下山参战,又怕广家等人暗通德川家康,随时可能攻击自己的背后,到时候遭受前后夹击,难免全军覆没的噩运。他们急得干瞪眼,却谁都不敢冒险下山,只得反复去央告秀元。秀元托辞说:“我已决定参战,但先要饱餐战饭才好打仗。”下令部下速取盒饭来。然而这顿饭总也吃不完,就此延误了战机。
  就这样,胜负的天平开始向东军一侧倾斜……
  伽拉莎之死
  乱世中的女性,往往演绎着比男子更为悲壮的故事。提起战国末年两分天下的关原大战,就总会令人想起在战前横死的细川伽拉莎。
  伽拉莎又写作葛拉西亚或伽罗奢,本是日文假名的音译,这个名字一望而可知不是日本名,它本是一位贵妇人皈依天主教后所起的教名。这位贵妇人本名明智玉子,是明智光秀的次女,天正六年(1578年),在织田信长的指示下,明智光秀和细川藤孝结为姻亲,把玉子嫁给了藤孝的嫡长子忠兴。从此以后,玉子就冠上了夫家的苗字,称细川玉子。
  明智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以后,凭藉姻亲关系,派使者去游说细川父子与自己共同进退。然而细川藤孝不肯背负逆贼的骂名,坚决不允,还让儿子杀死玉子,以表示和光秀划清界线。因为玉子连续为忠兴生下三个嫡子,即长男忠隆、次男兴秋和三男忠利,所以忠兴不忍相害,把她送往丹后国的味土野(三户野山)幽禁起来。
  就这样,玉子在孤寂中度过了整整两个春秋,直到天正十二年(1584年)才获得丰臣秀吉的赦令,由忠兴将其接回本城田边。夫妻团聚并没过多久,玉子就被作为人质移居到大坂城下,天正十五年(1587年),她在侍女的怂恿下皈依天主教,取教名伽拉莎,意为神的恩宠。
  据说忠兴和玉子原本感情很好,但经过味土野的两年幽禁,这段感情已经逐渐变质了,因此玉子才会在内心的无比苦闷中接受了一种外来的宗教。就在同一年,丰臣秀吉下令严禁日本人信奉天主教,忠兴勒逼伽拉莎改变信仰,遭到严辞拒绝,从而引发了夫妻间更大的矛盾。
  关原合战之前,石田三成命令把居住在大坂城下町的东军各大名眷属都集中起来,以作要挟,然而伽拉莎却以接到丈夫的严令不得入城而拒绝了。七月十七日,西军五百名士兵突然团团包围了细川邸宅。为了不落到敌人手中,伽拉莎决意一死。
  由于天主教禁止自杀,伽拉莎就在做过祷告以后,命令家臣小笠原少斋用长刀刺入她的胸膛,然后用绢帛包裹其遗体,放火烧为了灰烬——终年三十八岁。
  伽拉莎拒绝成为西军的人质而自尽了,同时黑田长政、黑田如水、加藤清正的妻子和水谷胜俊的儿子也成功逃离大坂,这使得石田三成的人质行动彻底失败。对于关原合战的最终结果来说,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东军将领再无后顾之忧,从而怀着对三成的切齿痛恨从上野小山城汹涌杀来……
 ●松尾山上的反旗
 
  庆长五年(1600)九月十五日,在美浓国关原地方爆发的两分天下的大战,最终以西军彻底崩溃而告终。一般认为西军总兵力为八万余,而东军为七万余,略逊一筹,然而文献所载数字多有出入,还有认为西军到达战场的总兵力为八万四千,而东军则为八万八千,是东军略占优势的。
  不管哪个数字正确,双方兵力相差不大却是事实。然而虽然西军在地理上占有绝对优势,却有几乎半数的部队一直按兵不动,在这种情况下,失败也是情理中事吧。
  在关原战场上,战斗打了整整一个上午,参战各部均已疲惫,西军就算战败,应该不难勒束败兵,缓缓退去,寻机再起。只是这种梦想被一个人彻底打破了,此人就是驻扎在松尾山上的中纳言小早川秀秋。
  小早川秀秋本出尾张国杉原氏,他的姑母很小的时候就过继给浅野家当养女,成年后嫁给织田信长麾下一名低级武士木下藤吉郎——也就是后来的太阁丰臣秀吉,而这位姑母就是秀吉的正室北政所。因为秀吉的发达,杉原氏也跟着沾光,后来还受赐改苗字为木下,秀秋是北政所的兄弟木下家定的第五个儿子,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被北政所领去当了养子,冠上了羽柴的苗字。
  虽然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好歹是妻侄,又是从小抱养的孩子,因此没有亲生儿子的秀吉就把秀秋列入了继承人的考量范围。一直等到确定丰臣秀次为继承人以后,秀吉才把秀秋送出去过继给小早川隆景,并在隆景退隐后让秀秋接管了筑前国三十五万七千石的领地。
  就因为秀秋曾是丰臣政权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因此石田三成对其期望颇深,关原战前就承诺说,只要打败了德川家康,就让秀秋担任关白,做丰臣秀赖的监护人,在秀赖十六岁成年以前,秀秋可以一直以第一朝臣的身份号令天下。这一承诺相当具有诱惑力,然而奇怪的是,秀秋却在战前秘密然而主动地向家康呈交了效忠书,表示愿为内应。
  关原战场上,小早川秀秋一直驻扎在松尾山上观望,石田三成在笹尾山点燃狼烟,还多次派遣快马传信,催促他速速下山,他却丝毫不为所动。不仅如此,当时家康的使者奥平贞治和黑田长政的使者大久保猪之助也在松尾山上,数次以战前密约来提醒秀秋,秀秋却仍然稳坐钓鱼台。
  东西两军战至近午,东军攻势再度受挫,德川军猛将本多忠胜的坐骑被岛津军铁砲击伤,忠胜坠下马来,险些丧了性命。家康一直在询问参谋们:“松尾山上情况如何?”在得知小早川秀秋仍未按照约定下山参战后,他烦躁地咬着指甲:“难道我被那个小贼欺骗了吗?”可以说,在南宫山毛利等军已成死子以后,西军唯一能够挽回败局的就只有小早川秀秋所部了,而东军要想彻底打赢这一仗,也必须仰赖秀秋的参战。一时间,各方目光都凝聚到了松尾山。
  暴怒烦躁之下,家康走了一招险棋,他派出一队铁砲手行至松尾山下,突然向山上展开齐射。铁砲的轰隆声响彻整个山头,小早川秀秋惊慌失措,立刻下令全军下山——“目标,是大谷队!”就这样,小早川一万多人马倒戈加入了东军阵营,从侧翼攻击西军,最终决定了战局的走向。
  因为阵前反叛,并且还是非主动地反叛,似乎是被德川军齐声鸣响的铁砲吓破了胆才匆促参战的,后世对小早川秀秋的评价一直都很恶劣。传统认为,秀秋首鼠两端,想要先看清战局的发展再决定加入哪一方,攫取胜利果实,结果家康的鲁莽策略吓坏了他——“怎么?德川军还有余力向我发动进攻?他们快要赢了吗?”这才最终下定决心。
  不过,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问题。首先是,小早川秀秋究竟为什么要和家康暗通款曲呢?秀秋是北政所的侄子,被这位姑母兼养母一手拉扯大,因为北政所是倾向于家康的,所以秀秋也就在战前向家康示好——这是传统的看法。然而除此以外,秀秋对石田三成又抱持着怎样的态度呢?他会为了空洞的关白许诺就迟迟不肯协助家康,而要犹豫不决,坐观成败吗?
  三成还则罢了,三成背后的淀姬和丰臣秀赖,相信秀秋对他们是不会抱有好感的。如果秀赖没有出生,则在秀次被杀后,秀秋将是丰臣政权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结果这个继承人地位被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抢走了。不仅如此,这个婴儿直接促成了丰臣秀次的被杀,如果当时的关白不是秀次而是自己的话,那自己也一定会落个同样的悲剧下场吧——相信秀秋每当想到这点,都难免会后背冷汗涔涔。
  基于这一考量,秀秋完全不可能靠拢三成,加入西军只是形势所迫,所以他才会在战前主动向家康呈交效忠书,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而至于松尾山下的砲声,很可能是他和家康事先约定的信号,此乃军事机密,双方战前战后都守口如瓶,遂被误认为是临时起意,这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哪种猜测才是正确的,总之历史事实就是,在正午时分,当前线作战各部都已疲惫到难以为继的时候,生力军小早川部参战了,首先突击大谷吉继所部,大谷军瞬间崩溃。
  
  ●岛津军决死突阵
  
  据说大谷吉继看松尾山上迟迟没有动静,已经预料到小早川秀秋可能反叛,于是将阵列向南方展开,以防备可能出现的变局。然而即便如此,兵力小弱而又已经疲惫不堪的大谷军,也完全不是小早川生力军的对手,很快就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小早川秀秋的倒戈引发了连锁反应,一直呆在松尾山下不动的赤座直保、小川佑忠、朽木元纲、胁坂安治四将一齐反叛,攻击大谷军的侧翼。在这种情况下,大谷吉继就算是天神下界也难以为继了,将近午后一时的时候,吉继被迫于阵中切腹,随即全军覆没。
  大谷军溃灭以后,小早川、赤座等军继续北上,进攻宇喜多、小西等部。午后一时半,小西行长看到形势危急,传令撤退,随后受到重创的宇喜多军也撤出战场。中路溃灭,唯一还在抵抗的就只有岛津军和石田军了。二时左右,石田军遭到多路敌军的合围,蒲生乡舍高呼奋战,作最后绝死的突击,杀入了织田有乐斋阵中。据说有乐斋曾与蒲生乡舍是旧识(他和乡舍旧主蒲生氏乡并为千利休的高足,都是当时有名的大茶人),临阵见到,招手高呼:“久仰大名,何不降我?”乡舍大怒,直冲向有乐斋的马前,却被织田军团团围住,砍翻在地,取下了首级。
  岛左近重伤,蒲生乡舍战死,至此石田军已无能战之将,于是全面溃败。整个关原战场上只剩下了岛津惟新斋所部在孤军奋战,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惟新斋再怎么后悔应该及早投入主力协助友军的,也已经来不及了。
  东军对岛津队形成了合围之势,惟新斋愤而上马,招呼侄子丰久前来,对他说:“身后是伊吹山地,如果败逃,很容易被敌人追上,全军覆没。左右是死,不如向前突击,杀点德川旗本来扬我岛津氏之威,如何?”丰久苦劝,表示愿意拼死断后,使惟新斋得以逃出生天。但是惟新斋说:“后退肯定是死,前进或有生路。咱们往前吧,杀开一条血路回国去!”
  于是岛津军以惟新斋为核心围成一个圆阵,冒死向前突进,从田中、井伊等军的缝隙中直穿而东,楔入正缓缓朝前推进的德川家康的本部。德川军前锋酒井家次见敌军突然杀到,急忙收缩队列以保护家康本阵,惟新斋趁机突然转向,从德川军阵前斜切向东南方。东军各部这才知道岛津军的目的不是决死突阵,而是逃亡,急忙纷纷合围上来。然而萨摩兵的战斗力之强出乎人们意料之外,很快就突散福岛军,践踏筒井军,越过关原,进至一个叫乌头坂的地方。
  岛津丰久就在乌头坂战死了,传说他为了掩护主将逃跑而穿上了惟新斋的铠甲,结果被紧追不舍的本多忠胜部下武士斩下了首级。本多、松平、井伊等德川军各部为了争功,也为了洗刷主家阵前被岛津军横穿而过的耻辱,拼命猛追,在乌头坂东南约三公里处终于赶上了岛津军。岛津方大将阿多盛淳悍战断后,虽然最终壮烈牺牲,却也击伤了松平忠吉和井伊直政,使得惟新斋终于安全脱离战场。
  被称为“德川四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所部多为甲州名将山县昌景的遗臣,也号“赤备”,乃是德川军中第一王牌,结果在此仗中,直政肩膀中了铁砲,回去即伤势恶化,辗转病榻一年多后终于辞世了。
  岛津军一千六百多人,最后突出重围的不过八十骑而已,保护着惟新斋从海路离开近畿,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回到了故乡萨摩。
  就这样,经过整整八个小时的厮杀,以西军的彻底失败而拉下了关原大战的终幕。
  
  ●父子二分
  
  关原大战乃是两分天下的大动乱,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在全日本各地都掀起了巨大的风浪,除了美浓关原的主战场外,还有几处分战场值得一提。
  首先是丹后田边城,此地乃是东军主力大名细川忠兴的居城。石田三成举兵后不久,就分兵攻打田边,因为忠兴跟随家康出兵会津,所以他已经隐居的父亲藤孝(幽斋)就火速赶回城中防守。攻方一万五千大军,守军不过五百,就算藤孝是古今无双的智将,这仗也是很难打的。然而藤孝自有他人所不具备的智谋和才能存在,他写信给八条宫智仁亲王说:“我今天死在这里,别无所憾,然而‘古今传授’就此断绝,实在可悲。我希望可以把秘法传给亲王殿下,这样死也无怨了。”
  藤孝本是当时一流的文化人,通晓历代掌故和典章制度,擅长和歌、连歌、茶道,曾著有个人和歌集《众妙集》。但他最受人推崇之处,还是传至三条西实枝的“古今传授”。所谓“古今传授”,是指日本古代诗歌集《古今和歌集》的秘传注解,据说当时全日本只有藤孝一人掌握。
  为了怕“古今传授”就此断绝,智仁亲王立刻通知攻城部队暂缓进攻,同时派使者前往田边城,请藤孝传授秘法要义。这位智仁亲王本是后阳成天皇的亲兄弟,是秀吉的犹子,秀吉在世时曾一力扶持想让他登上天皇宝座,所以对于他的旨意,石田三成不敢不从。就这样,在后阳成天皇和智仁亲王的插手下,最终田边城和平地打开了城门,藤孝带着家臣、眷属,毫发无伤地安然离开了。
  再说说北陆地区,得知石田三成举兵的消息以后,加贺大名前田利长立刻宣布加入东军阵营,随即于七月二十六日亲率一万五千大军杀向丹羽长重的居城小松。丹羽长重曾在德川家康扬言讨伐前田利长的时候受命担任先锋,因此两人原本友好的关系就此破裂,据说是在利长的竭力进逼下,长重才不得不加入西军阵营,以与前田军相抗衡。
  因为丹羽军固守小松城,不肯出战,前田军被迫绕城南下,八月三日攻克了大圣寺城,随即南指越前国北之庄。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担任西军北陆地区总司令的大谷吉继施以巧计,伪作搜集船只打算从海路奇袭前田氏本城加贺金泽的态势,迫使前田利长匆忙回援。退兵的路上,殿后的长连龙所部在浅井畷遭遇丹羽军的埋伏,恶战一场,若非援军陆续赶到,几乎就要全军覆没。
  八月十三日,前田利长回归金泽,稍加整顿后打算再度出兵,结果遭到兄弟利政的阻挠。利政倾向于西军,想要把一门总领绊在主城,不能从北部向石田三成等人施加压力。一直等到九月八日,家康来信催促,利长才终于下定决心,三日后再度进攻丹羽领。丹羽长重知道力不能敌,于是协议开城投降,九月十八日,前田利长进入小松城——这是关原大战结束后第三天的事情。
  再说伊势国东南部是小小的志摩国,海贼大名九鬼嘉隆就出生于此,后来在织田信长的支持下扫平国内豪强,成为一国之主。关原合战的时候,嘉隆已经退位了,其子守隆继承为一门总领。
  因为在九鬼氏和伊势岩出城主稻叶道通产生纠纷时,德川家康袒护道通,使得嘉隆极为不满。石田三成听闻此事,就许以伊贺、伊势、纪伊三国,邀请嘉隆加入西军。于是嘉隆不顾儿子守隆正跟随家康出征会津,悍然接管了本城鸟羽,随即就进攻稻叶氏的岩出城。
  久鬼守隆闻讯,匆忙从下野小山城赶回志摩与父亲对战,期间还在九月七日大破西军桑名城主氏家行广的船队,得家康赐予感状。等到嘉隆被儿子打败,隐居在和具地方以后,守隆就利用这张感状,通过福岛正则、池田辉政等人向家康求情,请他赦免父亲的罪过。
  好不容易家康答应了九鬼守隆所请,然而当守隆派使者快马赶回志摩国的时候,却已经迟了一步,九鬼嘉隆已于十月十五日在答志岛切腹自杀了,享年五十九岁。
  传说是守隆的家老以家族存续为名,逼迫嘉隆切腹的,然而自己一死就可换来家族的安泰,这种道理难道嘉隆自己会不清楚吗?他又岂是会受臣下逼迫之人?况且,在决定天下局势的关原合战中,很多家族都一分为二,老子、儿子各站不同的阵营,为的是无论哪一方取胜,家族都能够延续下去,也并非只有九鬼父子会耍这种鬼花样……
  
  ●表里比兴的昌幸
  
  其实更有名的脚踩两条船的家族,不是前田氏或者九鬼氏,而是真田氏。且说上野沼田城主真田源五郎昌幸本是武田氏名臣真田幸隆之子,因为两位兄长——信纲、信辉——都战死于长筱合战,他才得以继承一门总领之位。武田氏灭亡后,昌幸臣服于东征的织田信长,保有原领。但本能寺之变后,织田氏在甲信和关东地区的势力彻底崩溃,昌幸夹在后北条、德川等强力大名中间,耍尽阴谋诡计,才终于勉强存续下来。据说丰臣秀吉给昌幸的评价是“表里比兴”,意为一肚子鬼主意,表里不一的家伙。
  桃山时代,真田昌幸通过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势力,和很多实权人物都扯上了关系:首先,他娶石田三成的岳父宇田赖忠之女为侧室,还把女儿嫁给了赖忠之子赖重;其次,他为长子信幸迎娶了德川氏重臣本多忠胜的女儿、家康的养女小松姬;第三,次子幸繁做了大谷吉继的女婿。
  七月二十一日,真田父子领兵跟随德川家康出征会津,来到了下野一个叫犬伏的地方。石田三成恰在此时派来密使,请求昌幸加入西军。由于不同的姻亲关系,父子分裂,昌幸带着信繁回归沼田,而信幸则率领本部人马前往小山觐见德川家康。
  消息很快传到沼田城中,小松姬立刻命令关闭城门,自己披甲着胄、手持薙刀站在城楼上,拒绝公公和小叔入城。传说昌幸恳求说:“我只是想见孙子一面。”小松姬就把儿子抱上城头,让公公远远望了一眼。昌幸无奈,只好退至信州上田城,秣马厉兵,以防备可能遭遇到的进攻。
  八月二十四日,德川秀忠率领本多正信、榊原康政等重臣及三万八千大军,经中山道浩浩荡荡杀往美浓。经过信浓北部的时候,秀忠派使者去劝真田昌幸投降,却遭到严辞拒绝。秀忠一时火起,就想不过是小小的上田城嘛,待我踏平此城再继续西进不迟。
  这个错误决定使得秀忠没能赶上关原决战,上田城虽然只有三千兵马,却在真田父子的指挥下屡次发动奇袭,使德川军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攻城态势来。一直等到九月十日,在本多正信的反复劝说下,秀忠才终于含恨放弃上田,继续西进,但因为害怕真田军从后追袭,被迫改走小路,结果行动迟缓,直到十九日才抵达美浓赤坂。二十日,秀忠在草津扎下本阵,向身在大津的父亲家康请求见面谢罪。然而家康怒不可遏,坚持不肯见儿子的面。
  家康大概是在前一日进入大津城的。关原合战后,他在大谷吉继原本布阵的藤川台检视首级,随即命令小早川秀秋、田中吉政、福岛正则等将快速突入近江,进攻石田三成的本城佐和山。次日,家康又派细川忠兴、黑田长政、堀尾忠氏等部陆续跟进。
  石田三成并没能逃回佐和山城,据说他身负重伤,逃亡中因为淋雨又患了感冒,被迫躲藏在伊吹山中。留守佐和山城的是三成的父亲正继和兄长正澄,所部两千余人。面对汹涌而来的敌军,石田父子作了英勇的抵抗,一直守到十八日清晨,终于被田中吉政所部攻入城中。石田一门尽数自杀,没有一个人肯乖乖投降。
  攻克佐和山城以后,德川家康命令田中吉政四处搜捕石田三成。吉政本是丰臣秀次的家老,秀次被杀后被迫流亡,后来多亏三成看在同为近江人的份上在秀吉面前进言,才得以领受三河冈崎十万石的封地。在田中所部的搜索下,终于在二十日找到了三成,绑到吉政面前,吉政好生款待了三成以后,将其押至大津,交给德川家康。
  
  ●长谷堂和石垣原
  
  关原合战的导火索是会津征伐,且说德川家康在小山会议后即折返江户,留下次子结城秀康监视上杉军的动静。家康共有九子,嫡长子信康于天正七年(1579年)被织田信长下令处死,次子秀康因是庶出,过继给下总大名结城氏,三子为德川秀忠,四子是关原合战中立过大功的松平忠吉,此外还有信吉、忠辉、义直、赖宣和赖房。
  结城秀康坐镇下野,号召奥州伊达氏、羽州最上氏和越后堀氏围攻会津。七月二十二日,伊达政宗听闻上杉方的白石城主甘粕清长侵入自己领地,就派重臣片仓景纲前往讨伐。双方小小接触了一仗,随即和谈,各自退兵。
  此时奥羽诸侯纷纷传信上杉氏,要求罢兵言和,上杉景胜多从所请,可是唯独拒绝了最上义光的和睦请求。九月八日,他派重臣直江兼续统领两万四千大军进攻最上氏的本城山形——著名的长谷堂合战就此爆发了。
  九月十三日,直江兼续攻克畑谷城。两天后,决定天下大局的关原合战结束,同时,最上义光以其子义康为人质向伊达政宗求援。十八日,兼续将本阵设于菅泽山上,包围了坚固的长谷堂城。城将志春高治奋勇抵抗,上杉军进展甚微。
  然而包围长谷堂城,并非直江兼续谋略的全部。他同时派出两支别动队,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钳形包抄,试图隔断最上义光向其它奥羽诸侯的求救之路。北路军渡过最上川,势如破竹,先后攻克寒河江、谷地和白岩诸城;南路军却遭到上山城主里见民部的奇袭,损失惨重。但志春和里见的奋战仍然不能扭转战局,长谷堂指日可下,只要此城一破,山形城就完全被孤立了——最上义光迎来了一生中最大的危机。
  还好,二十一日,伊达(留守)政景越过笹谷峠来援,二十四日进入山形城,与义光商议拒敌策略。十月一日,听闻援军即将到来的长谷堂城守军士气大振,发动奇袭,斩杀上杉氏大将上泉泰纲。此时直江兼续也得到了西军在关原大败的战报,被迫撤围退走。最上、伊达两军于后追击,不但将上杉军完全逐出最上领,最上义光还重新进入庄内地区,攻陷尾浦城,伊达政宗则攻陷了白石城。
  与此同时,在日本的另一端,也有一场不得不提的大战爆发了。且说丰前中津城主黑田长政的父亲黑田孝高,本是播磨国人小寺氏的家臣,后来归属丰臣秀吉,成为秀吉倚为左膀右臂的军师。孝高出家隐居后,法名如水圆清,通称黑田如水,他在得知东西两军开战的消息以后,立刻驰入中津,代替出征在外的儿子长政守城。
  黑田如水所面临的局面和细川幽斋差相仿佛,但九州之地并无西军主力,大名们各自为战。如水趁机掏出城中所有储金,招募了三千五百人,同时胁迫周边倾向东军的大名们和自己共同行动。此时,在毛利辉元的指示下,大友吉统在丰后复国,率军包围了细川氏的飞地——丰后臼杵城。
  大友吉统原名义统,乃是大友宗麟的继承人,因为在侵朝战争中临阵脱逃而被丰臣秀吉剥夺了领地,被迫四处流浪。为了打击在九州的东军势力,毛利辉元把大友吉统送回丰后,吉统随即就招募旧部,在立石城举旗再兴。
  黑田如水率领诸侯联军救援臼杵,大友吉统被迫退回立石城。如水紧追不舍,两军在石垣原展开激战,大友方虽然兵力较弱,却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始终不落后手。于是如水将策略从硬攻转为劝降,终于在九月十五日,也就是关原合战的当日说服了吉统,吉统以剃发出家为条件,保全了麾下将兵的性命。
  黑田如水随即攻打周边各西军大名的领地,一路势如破竹,等到关原合战胜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已经横扫整个北九州,把丰前、丰后两国尽数握入掌中了。然而这都是无益之举,天下形势已定,领地的获得要靠德川家康的恩赐,而不能靠自己亲手去攫取。其后老军师黑田如水又活了四个年头,直到五十九岁的时候才安然辞世。
  
  ●大移封
  
  西军的实际领袖石田三成在伊吹山中被捕后,随即就被田中吉政送往大津,被迫跪坐在城门前示众。东军将领们经此入城的时候,看到三成,每个人心头都泛起五味杂陈的不同感情。对于德川系诸侯来说,三成仅仅是敌人而已,无所谓善恶,也无所谓爱憎,而对于丰臣系诸侯来说,除了福岛正则等武断派核心外,却多少都难免带有一些兔死狐悲的落寞感伤。
  家康下令在京都处决西军首脑人物,除石田三成外,还包括小西行长(那也是武断派的眼中钉)、安国寺惠琼和长束正家。小西行长与三成相同,也是在伊吹山中被捕的,安国寺惠琼则遭厄于京都,长束正家其实早就切腹自尽了,在前述三人被斩首后,正家的首级也被送了过来,一起摆在六条河原示众。
  安国寺惠琼本是安艺守护武田信重的遗子,武田氏灭亡后被迫出家。据说这个和尚与毛利辉元的父亲隆元交好,因此受到辉元信任,成为御用的外交僧。虽说惠琼一力促成了西军的举兵,不过他并非毛利家中说一不二的权臣,顶多只是一个联络员而已,砍下他的脑袋,其实只是为了震慑毛利氏。可怜的惠琼,就这样变成了毛利辉元的替罪羊。
  据说石田三成在临刑前,因为口渴而想要喝口米汤,押送的士卒们仓促间无法准备,就摘了几枚柿子给他,然而三成却说:“柿乃痰之毒。”摇头拒绝了。士卒们嘲笑他:“眼看就要人头落地了,还这么讲究养生之道吗?”三成回答道:“怀抱宏图志向的人,即便下一刻就人头落地,也应关注自己的生命。”
  此话成为名言,而未结果的柿子花日后也成了“壮志未酬”的代名词。关原合战本是诸侯们争权夺利的战争,但因为三成这个人物的存在,后世往往给西军涂抹上浓重的“义”的色彩,即便在德川氏统治的江户幕府时期,还是有很多人为三成说好话,讲他并无私心,只是性格忌刻、水清无鱼,才导致了最终的失败。
  而作为关原合战西军前线总大将的宇喜多秀家,这个年轻人的命运也相当凄惨。他在战败后四处流浪,曾一度向老婆的娘家前田家求助,但前田家正因为利政倾向西军,利长又未能赶到关原战场而受到德川家康的责备,所以不愿相保,怂恿秀家逃亡萨摩。然而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德川氏问罪之师,岛津惟新斋也只好服软,乖乖地把窝藏了一段时间的秀家押往骏河久能山。最终的决定是,饶过秀家一命,剥夺其领地,把他流放到江户南面一个名叫八丈的小岛上去。“五大老”之一的宇喜多秀家就这样在八丈岛上度过了他的余生,不过他也算是高寿了,享年竟达八十四岁。
  关原合战确定了天下大局,德川家康随即着手重新分封诸侯。首先是对西军诸将的处罚,宇喜多秀家、长宗我部盛亲、安国寺惠琼、前田利政等人的领地都被没收,不用说了,西军总大将毛利辉元的领地由一百二十一万石削减为可怜巴巴的三十七万石,上杉景胜转封出羽米泽,领地从一百二十万石减至三十万石,还有一个佐竹义宣,没收了他常陆水户的五十四万石领地,转封出羽久保田二十万石。倒是岛津氏的领地基本没有变动,算是一个异数,大概家康领教了萨摩武士的英勇顽强,不敢逼之太甚吧。
  被没收武将的领地中,宇喜多氏五十七万石、长宗我部氏二十二万石、前田利政二十一万石,加上青木一矩、宫部长熙、毛利秀包、丹羽长重等将,总共三十一名,总数将近三百五十万石(丹羽长重、立花宗茂等六人后来法外施恩,各给了几万石土地养老)!就算是临阵倒戈的武将,很多也并没有好下场,赤座直保、小川祐忠领地被没收,吉川广家被转封,领地从十四万石降为三万石。再加上毛利等三家被削减的两百多万石,这近六百万石无主之地,家康就用来赏赐东军有功之臣了。
  东军各将及小早川秀秋等内应分子俱有封赏,其中得利最高的有结城秀康(加增五十七万)、松平忠吉(加增四十二万)、蒲生秀行(加增三十八万)、池田辉政(加增三十七万)、加藤清正(加增三十四万)、黑田长政(加增三十四万)、最上义光(加增三十三万)、福岛正则(加增二十五万)、田中吉政(加增二十二万)、细川忠兴(加增二十二万)、浅野幸长(加增二十一万)、小早川秀秋(加增十六万),等等。前田利长也加增了三十四万石的领地,不过大半都是兄弟利政被没收的产业。
  其实开销要比收入高,不过家康凭藉丰臣氏执政大老的名头,把很多丰臣氏直属领地也都顺手送人了,利用这个机会大肆削减了丰臣氏本家的实力。因为儿子德川秀忠所部未能及时赶到关原战场,丰臣系武断派大名抢占了主要功劳,家康被迫把大片土地赏赐给他们,而对于自己的直属家臣,除松平忠吉、结城秀康等寥寥数人外,基本没能得到多大好处。家康虽然为了此事大感恼火,但他耍尽手腕,终于藉着赏赐好地的名义,把那些武断派大名都赶到偏远地区去了。比如池田辉政原在三河吉田,被赶去播磨姬路,再比如,福岛正则也被从尾张清州赶去了安艺广岛,细川忠兴被从丹后田边赶去了丰前中津,等等。
  原本的分封格局是有利于丰臣氏的,即以大坂、伏见两城为中心,亲信大名大多安排在近江、越前、尾张、三河等周边地区;而新的分封格局则是有利于德川氏的,即以江户城为中心,家康在关东地区和东海道骏、远、三等老家安插了很多“亲藩”(同族)和“谱代”,而把福岛正则之类“外样”赶往远方。可以说,通过关原合战,更主要是通过战后的大改易、大移封,整体改变了全日本的格局,历史就此从桃山时代迈入了江户幕府时代。
  
  俳句和芭蕉
  
  俳句是日本中世开始流行的诗歌形式,发源于“俳谐”。所谓俳谐,就是一种幽默短诗,室町时代从中引出了优雅的俳句,出现了贞门、谈林两个派别。到了安土·桃山末期,俳句广为流行,并且最终出现了松尾芭蕉那样被尊为“俳圣”的大家。
  芭蕉曾在《笈小文》中写道:“西行的和歌、宗祗的连歌、雪舟的绘画、利休的茶道,其贯道之物一如也。然风雅者,顺随造化,以四时为友,所见之处,无不是花,所思之处,无不是月。见时无花,等同夷狄,思时无月,类于鸟兽。故应出夷狄,离鸟兽,顺随造化,回归造化。”
  他的意思是说,只要人心和自然契合为一,就能创造完美的艺术形式,比如西行、宗祗、雪舟、利休等人的艺术。当然,日本古代的艺术形式并不仅仅他上面所说的那四种,也并不仅仅这四个人才算大家,只是这四个人的艺术有着共通点,那就是贯穿着禅的精神。芭蕉所认为俳句所必须体现的艺术之美,也是禅道之美,是一种“闲寂”。
  闲寂之心很合乎日本传统的审美观。日本土地面积狭小,更多丘陵山泽,很少大平原,所以他们的建筑和用器大多求其小巧,在小巧中逐渐生出了闲适和寂寞之情。这种闲寂之情经过混乱的战国时代而更加突显出来——人生如同朝露,性命朝不保夕,只有感怀大自然的每一草,每一木,才能领会禅道的真意。
  俳句恐怕是世界上最短小的诗歌形式了,按规定共十七个音节,分三段,也就是“五、七、五”的格式。这样短小的诗歌,很难说清楚什么事情,一般情况下都是描写一段景物,请读者从景物中体味作者的感怀。日语比之中文,同一句话音节多了一倍还不止,因此翻译俳句就很难再跟从五、七、五的规格。
  比如芭蕉最有名的一首俳句是《水池》。有人按照五、七、五的格式翻译成:闲寂古池旁,青蛙跃进水中央,水声扑通响。加了很多原本隐含在语言内的形、声的描写,显得过于平直,欠缺了“闲寂”之心。还有人直译为:“古老水池滨,小蛙儿跳进水里,发出的声音。”加了很多衬字,不再是简练的诗歌的语言了。
  其实日本诗歌基本上不讲究合辙押韵,强要配合五、七、五的句式,还按照中文习惯押了韵,原味是会消失殆尽的。不妨仅保留“短、长、短”的音节美,直译为:“水池,一蛙跳入,水之音。”更贴近芭蕉原作之意。
●佳公子秀赖  
  庆长八年(1603年)二月十二日,德川家康受天皇朝廷下赐征夷大将军的头衔,正式开设武家幕府,是为江户幕府。新幕府的创立,距离决定天下大势的关原之战已经两年多过去了,在这两年中,家康耍尽手腕把诸侯们笼在手里,等到举目一望,除困守大坂城中的丰臣氏孤儿寡母外,日本列岛已经再无敌手,他这才得意洋洋地迈上幕府将军的宝座。
  事实上,关原合战后的大削减和大移封,延续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家康经过周密策划、详细安排,才终于完成了这一确定德川氏对全日本统治的大工程。一直到庆长七年(1602年)四月,岛津氏所领安堵,五月,最后把佐竹义宣贬至出羽,其在常陆的中心封地转给东北大名秋田实季,同时改易陆奥岩城贞隆、相马义胤两家诸侯,关原合战后的处分才算最终得以完成。当年十二月,岛津氏新主岛津忠恒亲自前往江户谒见德川家康,标志着全日本诸侯都已拜倒在德川家康脚下。
  不过还有一股势力,就其名义上来看并非一镇诸侯,而和德川家康相同,都具备天下人的资格,仍对新兴的幕府势力构成威胁——那就是大坂的丰臣氏。经过前此的大削减和大移封,丰臣氏的直辖领地缩减为六十五万石,但控制着最为富庶、交通发达的大坂湾东岸,此外大坂城中还堆积着丰臣秀吉搜刮来的无数金银珍宝,对于德川幕府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不可不防并且随时都可能被点燃的大炸弹。
  可是家康暂时并不想也不敢对丰臣秀赖下手。一方面,秀赖究竟是丰太阁的遗子,丰臣氏武断派大名表面上臣服于家康,而内心大多还是倾向于丰臣氏的,一旦开战,他们的向背很难预料;另方面,就经济实力来说,丰臣氏是仅次于德川氏的日本封建势力,大坂城又坚固无比,战争肯定会旷日持久,变数也将越来越多。老谋深算的德川家康在没有必胜把握之前,是不会贸然动手的。
  关原合战前他是否有必胜把握呢?可以说,确实是有的,虽然就当时布阵来看,西军占有绝对优势,但通过大战的过程和结果就可看出来,家康事先做了大量瓦解和拉拢敌人的工作,当这一工作尚未看到足够成效的时候,他甚至一直窝在江户,而不肯前往浓美平原的最前线去指挥战斗。
  等到天下基本安定,德川家康就用软硬两手来对付丰臣秀赖:一方面,他把孙女,也就是继承人德川秀忠的女儿千姬嫁给秀赖为妻——这是丰臣秀吉生前指定的婚姻;另方面,他在登上幕府将军宝座的第三年宣布退隐,而把将军之位让给了第三子秀忠,这是为了向天下人宣告,此后世代都由德川氏一家掌握天下,秀赖无权染指。
  德川秀忠是在庆长十年(1605年)四月进入京都,继任为幕府将军的,此前的一个月,家康正式和朝鲜李朝签定和约,作为他退位前办的最后一件大事。秀忠上洛以后,家康派人请求丰臣秀赖从大坂赶往京都,觐见新将军。即便秀赖和秀忠的身份是平起平坐的,都具备天下人的资格,终究前者是后者的女婿,亲往觐见也并无不妥,然而淀姬拒绝承认江户幕府将军,认为德川氏永远只是丰臣氏的家臣而已,哪有主公觐见家臣的道理?因此她一口回绝了家康的要求,反而要秀忠去大坂与秀赖会面。
  家康感觉这个女人真是很看不清天下大势,完全不可理喻。
  丰臣氏的衰弱趋势是无可扭转的,如果淀姬母子适时低头,并不想再引起战祸的德川家康一定会答应,从此将丰臣氏与麾下外样大名同样看待——当然,他不会让丰臣氏再居留位于日本腹地的大坂,而会将其迁往别处,作为补偿,还可能增加石高,甚至给个百余万石。然而丰臣氏坚决不肯低头,这就迫使家康不得不用武力来解决问题了。
  德川家康退位以后,被称为“大御所”,隐居在骏府,但实际上仍然掌控着政权,二代将军秀忠不过是老爹的傀儡而已。家康想在自己去世前解决大坂问题,留给儿子一个干净的江山,于是制定了种种法令以约束麾下诸侯,同时大兴土木营建江户、骏府、名古屋等重要城池——这些城池大多由大名们“助役”,趁机削弱他们的财政实力,以使其无法对江户政权构成威胁。
  为了削弱大坂城的经济实力,家康在心腹林罗山和以心崇传的策划下,建议淀君和秀赖出资修复由于地震倒塌的京都方广寺,以为故世的丰太阁祈福。愚蠢的淀君非但没能看破这个阴谋,还顺便把其它许多寺院的佛像贴金工程也全部包揽下来,同时更向各大寺院捐钱赠物——家康一着得手,事半功倍。
  庆长十九年(1614年)春,方广寺大殿工程终于全部完成。家康邀请孙女婿秀赖和各地大名一同前来京都,参加方广寺大殿的揭幕仪式,他想趁此机会看一眼秀赖,评测这个年轻人的能力和志向。
  据说当丰臣秀赖的描金轿子出现在京都城门前的时候,原丰臣氏武断派大名的两位领军人物——加藤清正和福岛正则——抢步上前,一前一后抬起了轿子。街边站满了围观百姓,当丰臣氏的黄金瓢箪马标出现时,许多老人都激动得哭了起来。
  大御所家康和将军秀忠迎上前来,掀开了轿帘,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光彩照人的英俊公子,秀忠心中为女儿嫁了这样一位美少年而欣喜不已,家康却暗自叫苦不迭。从参拜天皇到揭幕仪式,秀赖都表现得非常得体,而且与其惯写白字的太阁老爹不同,他还写得一手好字,做得一手好诗,相比之下,秀忠却显得非常笨拙、古板。这些全被家康看在眼里,更加坚定了他消灭丰臣一族的决心。
  ●大坂七将星
  以上所言,都不过传说而已,但即便传说为真,德川家康也只是被表面现象所迷惑了,秀赖实际上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绣花枕头。他从小在女官的环绕下、母亲的溺爱下长大,基本没有实际事务能力,甚至在此次上京之前,他几乎没有走出过大坂城一步。
  当然,秀赖的号召力还是不可低估的,于是家康提出了让淀姬去江户城做人质的建议。各地大名将母亲、妻女送往江户为质,以表示自己对幕府的忠心不二,此事始于庆长九年(1604年)六月,肥后人吉城主相良长每的老娘是第一个,此后逐渐成为惯例。对于家康来说,他这是给丰臣氏下了最后通牒:臣服于我,还是和我为敌,请尽快表态。
  然而此议又被淀姬断然否决了,原因也正与她不让儿子前往京都去见德川秀忠相同——哪有主家向家臣递交人质的道理呢?
  此时德川家康已经风烛残年,他没有耐心更没有时间等待继续下去,于是就开始寻找藉口,以向丰臣氏动兵。庆长十九年(1614年)冬季,林罗山和以心崇传等人在家康的授意下,逐字研究方广寺大钟上的钟铭,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们发现钟铭中有“国家安康”和“君臣丰乐”的语句,说此语有腰斩家康、以丰臣氏一族取代皇室的嫌疑。家康趁机向大坂提出质问,淀姬听到如此莫须有的罪名,不禁又惊又怒,于是干脆向家康宣战。
  虽然经过多年的糟蹋浪费,大坂城中依然贮藏有全日本最庞大的财富,淀姬就利用这笔财富大肆招揽浪人,巩固城防,整顿军备。消息传出,散布在日本全国的浪人象潮水一样涌向了大坂城,在很短的时间内,数目竟达十万八千九百之众!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所谓的“大坂七将星”。
  “大坂七将星”之首是为真田幸村,此公本名信繁,乃是信州上田城主真田昌幸的次子。真田昌幸和信繁曾在关原之战前阻遏德川秀忠于上田城下,因此战后家康剥夺了真田氏在信州的领地,并且想将父子二人一并诛戮,多亏昌幸长子信幸一直牢固地站在德川氏一边,用自己的战功请求家康的宽宥,最终判将昌幸父子流放九度山,派浅野长晟严密监视。
  大概出于报复心理,虽然真田信幸因为自己的功劳而保住了上野沼田的领地,但德川秀忠却命令他从名字里面舍掉世代传承的幸字,改名为信之。
  等到庆长十九年(1614年)丰臣、德川两家开战的时候,真田昌幸已经过世了,次子幸村(信繁)兼具祖父、父亲的智谋和伯父们(信纲、信辉)的忠勇刚直之心,耍计策把监视他的家伙都灌得大醉,随即逃出九度山,进入了大坂城。
  传说幸村并非孤军奋战,他有一子名为大助,或者还有一个女儿,此外还豢养了一批忍者,最著名的称为“真田十勇士”,包括——雾隐才藏、猿飞佐助、三好清海入道、三好伊佐入道、望月六郎、由利镰之助、穴山小助、笕十郎、根津甚八和海野六郎。
  “大坂七将星”的第二位是后藤又兵卫基次,本是播磨国人领主别所长治的家臣后藤基国之子,后来出仕黑田如水父子。关原合战中,基次跟随黑田长政参战,从属于东军,因功受封一万六千石的知行。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如水死后,基次突然出奔,离开了黑田家,成为浪人——普遍认为是他和新主长政不合所致。
  除以上两位外,大坂七将星”中还包括关原合战中担任宇喜多军先锋官的明石全登、被改易的土佐大名长宗我部盛亲,以及薄田兼相、木村重成和毛利胜永。一时间,大坂城内人才济济,在七将星的努力下,很快就将一盘散沙的部队合理组织起来。
  十月一日,德川家康在接到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大坂骚乱”的密报后,正式决定出兵讨伐。十一日,他向全国发出了“大坂讨伐令”,并亲自率领旗本武士的主力从骏府出发西上。二十三日,家康军在伏见城与将军秀忠的六万部队汇合,不久,伊达政宗、前田利长、藤堂高虎等大名的部队也陆续赶到。
  淀姬寄予厚望的加藤清正和福岛正则等原丰臣系大名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却将平时总挂在口边的什么太阁恩情抛在了脑后,也纷纷起兵响应德川家康,怒斥以丰臣秀赖为首的大坂方为逆党。于是,讨伐军在很短的时间内便聚集了整整二十万人。
  战争就这样爆发了,史称“大坂冬之阵”。
  
  ●大坂冬之阵
  大坂,是第一座结合了日本传统军事城堡的多重坚壁和中国城市之商业与居民区城墙内置这两大特性的城池。从其地势来讲,大坂本应是一座平城,然而丰臣秀吉曾经动员十万民工,用人工叠加土方的方法垫高地形,使得大坂脱离了摄津地区的普遍地貌限制,雄立于京畿西南。大坂城由一之丸、二之丸、三之丸和山里丸构成,每道城墙下都挖有宽阔的壕沟或护城河,真所谓金池汤城。
  大坂城北有天满川,东有猫间川、平野川,东南近海,河运和海运都非常方便,城池靠近京都,更加上有堺的南蛮贸易作为经济后盾,进可攻,退可守,确是丰臣秀吉筑城技术的最高体现。当真田幸村入城以后,经过认真的考察,又在靠近大海而水网等天然障碍较少的城南,紧靠城墙修建了由独立城墙、壕沟及三道栅栏构成的辅城——真田丸,加固了南部的防护力。
  基于以上诸多情况,德川家康将此时已经增加到近三十万的大部队在大坂城四面撒开,形成包围态势,断绝该城与外界的联络,准备加以长期围困。
  然而虽然面对坚城,兵法的常理就是围困,但围城部队除七、八万德川旗本军外,都是由各地大名部队临时拼凑而成的,这些大名中有许多人都是骑墙派和丰臣秀吉的旧部,在作战初期就充斥着严重的厌战情绪。同时新年即将来到,士兵们大都归心似箭,并且大军的粮草供应也并不很充分,作出长期作战姿态的德川家康,实际上比任何人都希望速战速决。
  十一月十九日,完成了包围圈的幕府军终于被迫对大坂城发动了总攻击。由于大坂城的西面和南面水网较少,适合大兵团展开作战,所以十九日的主要作战方向被确定为西南方向,家康本人占据了南面的至高点茶臼山,将军秀忠则以冈山为本阵,亲自指挥攻城。
  在总攻的信号发出以后,西南方向的锅岛、蜂须贺、松平、浅野、藤堂、伊达、毛利、井伊、本多等部从南御堂、谷町口、八丁目口、平野口方向,漫山遍野地向大坂城高耸的城墙杀来,但在宽大的护城河面前,因为缺少必要填塞和浮水工具,使得损失异常惨重。
  因为攻击猛烈,防守部队的损失也很巨大,形势非常危急。作战数小时后,薄田兼相防守的一座城外鹿砦被蜂须贺至镇(蜂须贺正胜之孙)、浅野长晟(浅野长政之子)所部攻取,薄田军退入城中。获得小胜的幕府军振奋精神,勇攀城墙,但得到后方有力支援的城防部队沉着应战,始终将敌人压制在城墙以下。到当天战争结束,攻方获得的战果非常有限。
  二十六日,冬之阵中最激烈的今福·鸟野之战爆发。大坂方的后藤基次、木村重成等军主力对驻扎在城东北部战略要地今福村、鸟野村的幕府方上杉景胜、佐竹义宣军进行了猛烈攻击,希望撕开一个通向外界的出口。经过一天的野战较量,上杉、佐竹军取得胜利,遭到挫败的大坂部队退回城中。
  二十九日,大坂部队又发动了伯劳渊·今福·鸟野之战,结果指挥作战的后藤基次中弹负伤,不得不再次退回城中。这两次突击失败,使得以后藤基次、大野治房为首的“野战派”受到打压,而以真田幸村、大野治长、明石全登为首的“笼城派”得势,守方暂时放弃了野战的念头,专心于凭坚而守。
  到了十二月四日清晨,经过机密筹划,幕府方的前田利常、松平忠直所部趁着天色昏暗对真田丸发动突袭。激战中,前来运送弹药的大坂方将领石川康胜所部士兵在忙乱中误将点燃的火绳扔到了火药桶中,引起剧烈爆炸。潜伏在城中的幕府军间谍趁乱造谣生事,并企图抢夺城门。幸亏真田幸村亲率所部进行弹压,一面组织火力集中射击,迫使前田、松平军后退,一面命令部将伊木七郎率领骑兵出城突击,才终于勉强守住真田丸。此次战斗,前田军损失武士三百人,松平军损失武士四百八十人,其余杂兵无算。
  真田丸之战后,幕府方再也无力组织大规模的攻击了。眼看新年将近,士兵们的厌战情绪益发高涨,军粮也所剩无几,于是在谋士本多正纯的建议下,德川家康决定暂时罢兵议和。然而由于大坂城内很多将领的态度异常强硬,议和始终没有成功。家康又派遣真田幸村的兄长信之和叔父信尹以信浓守的职位对幸村进行诱降,结果也没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无计可施的家康只好对淀姬下手。十二月中旬,他派榊原、本多、酒井等谱代家臣将所部大炮排成一列,对高达七层、非常显眼的大坂城天守阁进行猛烈轰击。据说其中一发炮弹击碎了一个漆桶,几名正在吃早饭的侍女倒在血泊之中。受此惊吓,色厉内荏的淀姬果然立刻同意议和。
  在议和条款中,有一项是填平三之丸的护城河,急于议和的淀姬竟连阴谋如此明显的条款也一口答应了。于是在幕府军大部返乡后,本多正纯指挥部下填平了三之丸的护城河。然而,正纯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护城河,他趁大坂方防御松懈之机,竟连三之丸的城墙也给扒了,近逼二之丸。
  淀姬这才慌了神,急派侍女前去理论,却遭到无理的对待。她又派亲信大野治长等人直接去见德川家康,家康支使儿子秀忠出面道歉,然而虽然道歉,却不肯真正解决问题。大野治长只好再去拜托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胜重本是家康的亲信,当然也趁此机会大踢皮球。就这样,等大野治长一行人灰头土脸地回到大坂城中的时候,二之丸的护城壕沟填埋工作也早已完成,本多正纯得意洋洋地收工过年去了。
  ●大坂夏之阵
  次年是庆长二十年(1615年),正月,德川家康回归骏府,二月,将军秀忠回到江户。但这并非战争的结束,到了四月十三日,重整兵马的家康以秀赖不肯解散浪人、转移封地为藉口,再次群集诸侯,征伐大坂城。二十九日,幕府军先锋浅野长晟所部同大坂方塙直之所部首先在和泉国内交火,拉开了大坂夏之阵的序幕。
  这时的大坂城由于城墙被扒,堑壕被填,已经成为无险可守的裸城,失去了笼城战的一切条件,只好同幕府军进行他们所最不愿意的野战——这偏偏是家康所期望的。
  但是,在野战问题上,大坂浪人军的首领真田幸村和后藤基次之间产生了分歧,五月五日的军事会议上,基次提出在数十里外的小松山布阵,利用无法排布大军团的狭窄地形,引诱幕府军前往,然后发动奇袭。而幸村则希望在城侧的四天王寺作战,认为那里高大的寺墙在作战不利时还可作为掩体或屏障使用。
  两人为了主战场的位置争论不下,但同时也都提出一个共同的意愿,就是希望主公丰臣秀赖能够亲自出阵,虽然不必直接指挥战斗,却能鼓舞大坂方的士气,威吓幕府军中那些无耻的骑墙派。最终,淀姬的宠臣大野治长出来和稀泥,提出以真田幸村所部列阵四天王寺,后藤基次所部列阵小松山,两路出击。可笑的是,这个将本就相当有限的兵力一分为二的傻瓜战略竟然得到了淀姬的允准,只会跟着母亲点头的秀赖随即拍板定案——两名浪人首领同时绝望了。
  真田幸村在经过反复考虑和思想斗争后,终于决定以大局为重,遵行后藤基次的策略。他让基次先发小松山,而他率所部将随后跟进。
  次日凌晨,基次率部属两千六百人抢先占领了小松山高地,幕府方松仓重政、有马晴纯等部陆续到达,对小松山发动猛烈攻击。基次利用狭窄的地形,独自抗拒十倍于己的敌人,杀得幕府军伤亡惨重,士气低落。然而援军迟迟不来,这使缺乏后备兵力的基次极为担心。
  按照原定计划,真田幸村、毛利胜永和薄田兼相率领二万主力部队,应该在基次出发后不久就从距离小松山不过二十里的道明寺开拔,在基次同幕府军开战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藤井寺附近,对敌侧翼发动袭击。然而奇怪的是,这三支部队的行军速度却惊人的缓慢,十几里的道路竟然数个时辰也未能走完。最后,孤军奋战的小松山守军全数覆没,后藤基次在冲锋时也身中流弹而死。
  真田幸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路程刚走到一半,于是在顺手设伏,消灭了匆匆赶来的伊达政宗一支部队后,立刻转身撤回了大坂城。只有薄田兼相觉着有点对不起朋友,自杀性地继续挺进,同蜂拥而来的幕府军干了一仗,结果兵败身死。
  真田幸村是故意想害死能力、威望与自己相近,在战略战术的运用上却一直相左的后藤基次吗?后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幸村本无扼守小松山的决心,让这一策略的反对者率领主力部队作为后援,这是大坂方最大的失策。
  且说后藤基次战死的同一日,在八尾、若江附近,长宗我部盛亲、木村重成分别率五千人和四千八百人对德川家康的本军侧翼发动必死的突击。在敌人强大兵力的压迫下,木村重成力斩藤堂高虎军大将六人后战死,长宗我部盛亲则被井伊直孝(井伊直政之子)击败,黯然退回大坂城内。
  德川家康曾在五月五日夸下过海口,说三日之内便可攻克大坂。于是在第三天的五月七日,幕府大军进抵大坂城下,随即发起了总攻。就此,真田幸村作为前线总大将,如愿以偿地指挥着五万浪人部队在四天王寺同十五万幕府军大战了一场。
  传说在这场战斗中,幸村亲率四千精锐骑马武士突击敌阵,这些骑马武士的铠甲全都涂成红色,也号“赤备”,本多、井伊(所部“赤备”)、酒井、松平等德川氏谱代被杀得人仰马翻。幸村甚至连续数次几乎突入家康本阵,使得本求同归于尽的浪人们头脑中全都闪过了“有可能会赢”的念头。明石全登、毛利胜永等部也拼死力战,从侧翼协助幸村,幕府军在这种自杀性的突击面前,几乎全线崩溃。
  认识到胜利有望的幸村立即派人去请求丰臣秀赖出阵,他相信在金瓢箪马标竖起之处,本军定会士气大振,而敌人将一溃千里。据说秀赖一度答应了前线将领的请求,可是幸村等人却左等他不到,右等他不来——淀姬坚决反对秀赖以千金之躯亲冒矢石,加以阻挠,毫无实际事务能力和上阵决心的秀赖也就此打了退堂鼓,始终没有迈出大坂城天守阁一步。
  真田幸村彻底地失望了,他最后一次率部突入德川军阵,决死悍战。赤备先突散越前势右翼,然后冲过松平军,蹴破骏河众,直杀向家康的本阵。可惜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英勇的幸村最后被德川氏小臣西尾仁左卫门指挥的铁砲队射杀,随即割下了首级。几乎同时,明石全登、毛利胜永等人也尽数战死,大坂浪人军的主力就此全部覆没。
  浪人军覆灭以后,幕府方各路大军轻而易举地就攻入了不设防的大坂城。直到此刻,淀姬才终于放下身段,遣使求降,然而看到全面胜利就在眼前的德川家康却不肯应允其请,而要勒逼她自杀。于是淀姬、秀赖母子只好点燃天守阁内贮藏的火药,自爆而死——大坂夏之阵以幕府方的大获全胜而落下终幕。
  五月二十一日,丰臣秀赖的幼子——也即家康的外孙——年仅八岁的国松在京都六条河原被斩首,秀赖之女被发往镰仓东庆寺为尼。曾经煊赫一时的丰臣氏至此灭亡,血脉彻底断绝,连点渣子都不剩下……
  
  ●家康之死
  一代枭雄德川家康,这位江户幕府的开创者,在他子孙们统治的时代被尊称为“神君”,誉为千古完人,明治维新、幕府倒台以后却转而与足利尊氏同被认为是压制天皇、悖逆朝廷的叛臣贼子。一直到二战以后,日本的皇国史观逐渐垮台,家康才总算得到了比较公允的评价。
  然而就平民百姓来说,他们最热爱的是身边的人间英雄而非高高在上的神灵,神灵应当敬而远之,人间英雄才能传扬千古。在这种心态的影响下,家康晚年很多作为遭人诟病,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欺负丰臣氏孤儿寡母,找藉口攻打大坂城,并最终用阴谋手段将其覆灭了。
  其实家康所为,并不仅仅如此而已,且说丰臣秀吉死后就开始了他的造神运动,灵位供奉在京都附近的阿弥陀峰顶,起了神号为“丰国大明神”,作为丰臣一氏的祖灵。就在大坂城陷落后不久,家康派人前去砸毁了神庙,把所谓“丰国大明神”的牌位也扔到海里去了——做事如此之绝,确实很难使人原谅。
  但从家康本身来考虑问题,天下已经是德川家的了,那么除了天皇不可废,其它可能影响到德川氏统治的事物,无论是割据势力,还是精神寄托,都应该被彻底清除,毫无留存,只有这样才能完成行政上和思想上的统一。自己年已古稀,时日无多,这种可能会遭受骂名的事情还是由自己来亲自完成吧,留一个干净纯洁的江山给子孙后代。
  其实作为封建统治者来说,家康和秀吉并无不同,秀吉杀死了茶道宗师千利休,与其“前后辉映”,家康也害死了千利休的高足、“利休七哲”之一的古田重然。古田重然通称为织部,他把利休的平民茶道武士阶层化,可以说对当时影响相当深刻。就在大坂夏之阵结束后不久,家康以织部在关原合战时内通西军等藉口,勒令其一族男子全部切腹——此时距离关原合战已经整整十五年过去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坂丰臣氏的灭亡是在庆长二十年(1615年)的五月底,当年闰六月,家康下达了“一国一城法”,即每个大名封地中都只允许一座城堡存在,其余的必须尽数毁弃。这一措施进一步削弱了大名们的力量,使其再也无法与幕府相抗衡,而很多新封和新改领地的大名甚至因此变得没有城堡可住,只好把府邸(阵屋)设置在城下町中,使得这些城下町日益繁盛起来,逐渐转化为现代意义上的城市。
  七月,家康授意幕府颁布了《武家诸法度十三条》和《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十七条》。前者更进一步加强了对各地大名的控制,使其从战国时代的割据势力彻底转化为幕藩体制下的“藩”;后者则加强对天皇朝廷的限制,使天皇和公家除保留祭祀权外,彻底被剥夺了所有的世俗权力。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时代,为了利用天皇朝廷以对抗足利幕府或者为自己涂抹大义名分,对朝廷的钳制还不算很紧,到了江户幕府开创后,形势则猝然改变。幕府对朝廷的高压政策,直接导致了其后的明治维新,维新志士们抬出朝廷这尊泥菩萨来充当倒幕旗帜,这恐怕是家康所始料不及的吧。
  把这一切花样全都搞完以后,德川家康安然地在第二年(1616年)的四月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五岁。家康一开始被安葬在久能山上,一年后移到关东平原最北部的日光山上,德川幕府在那里兴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庙宇,称为“日光东照宫”,以供奉家康的灵位。家康也被加上“东照大权现”的神号,高踞山顶,由北往南俯瞰广袤的关东平原。
  且说大坂夏之阵结束的当年七月十三日,朝廷在幕府的授意下宣布改元“元和”,以象征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始。庆长二十年就此改称元和元年,史称“元和偃武”,也即延续了将近两个世纪的战乱终于终结,基本和平的江户幕府时代降临了。
  ●二代将军秀忠
  江户幕府的第二代将军是德川秀忠,因为他曾在上田城下被真田昌幸父子玩得团团转,其后又一直窝在老爹羽翼之下,当了好几年的傀儡将军,所以传统对其评价不高,认为他只是个老实木讷的二世祖而已。然而家康去世后,秀忠大权独揽,又当了整整七年的征夷大将军,让位给儿子家光后在幕后还指挥了整整九年,江户幕府却一直维持着蒸蒸日上的局面,因此若说秀忠无能,恐怕是太过偏颇了。
  或许秀忠是没有领军之才,但其治国之能未必比其父逊色。江户幕府的整体统治架构是在家康、秀忠、家光三代完成的,跨度为四十九年,其中秀忠直接执政或参与执政的时代超过一半。
  与其说德川家康创立了江户幕府的统治架构,不如说家康只是一个理论指导者和规划者,大部分实际工作都是由二代将军秀忠完成的。家康画成了图纸,秀忠盖起大厦,三代将军家光最后装修完成,这才有了完整的江户幕府,有了两百余年的一统江山。德川秀忠的主要功绩有以下几条——
  首先,秀忠改变了家康时代独断专行的做法,改之以将军与幕府重臣的合议制政治。家康时代就曾设置“老中”一职作为将军的最高辅佐官,“德川四天王”之本多忠胜、榊原康政,以及军师本多正信、主要奉行大久保长安等人全都担任过这一要职。到了秀忠时代,开始提升部分老中的权柄,至家光时代首次出现“大老”的称呼。大老就是首席老中,并不常设,权力仅次于幕府将军,无人可以并肩。首席大老是土井大炊头利胜,乃是秀忠的宠臣。
  但这并不意味着幕府将军放松了权柄,也并不意味着权臣政治的出现。秀忠设立合议政治的目的是为了加快行政效率,使得当幕府将军年幼或暂时无力视事的时候,整个幕府体制仍能照常运作。秀忠本人虽然看似软弱,其实并不能容忍权臣的出现,本多正纯的“失脚”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本多正纯乃是德川家康的军师本多正信之子,家康就任幕府将军以后,麾下势力最大的家臣就是本多正信和首任老中大久保忠邻(忠邻担任此职是在1593年,幕府开设的十年之前)。本多父子被称为“骏府派”,大久保忠邻被称为“江户派”,两派的矛盾逐渐激化,到了庆长十八年(1613年),骏府派揭发江户派的大久保长安有贪污之嫌,忠邻受到牵连,次年(1614年)遭到放逐,从此本多父子独掌幕府权柄。
  秀忠亲政后,重用亲信土井利胜、酒井忠世等人,刻意打压本多正纯的势力(正信已先过世)。元和七年(1622年),秀忠前往东照宫参拜家康的灵位,回来时原计划留宿正纯的封地宇都宫,但是其姐龟姬揭发说正纯在所安排的将军卧室天井上布置了刺客(其实或许是保护将军安全的忍者),于是秀忠临时改变计划,并立刻派人诘问正纯,不久后更将其流放。一般认为龟姬是愤恨本多正纯夺取了自己的领地(宇都宫原为龟姬的丈夫奥平家昌的封地,家昌死后遭到改易,正纯入居),所以造谣诬告。但此诬告漏洞百出,如果将军秀忠秉公而断的话,正纯是根本不可能获罪的。
  秀忠的第二大功绩,乃是继承老爹的政策,继续打压外样大名。那个在关原合战中起过重要作用的福岛正则,因为私自修城被秀忠抓到把柄,于元和五年(1619年)遭到改易,此外,最上义俊、蒲生忠乡、田中吉政等人也都先后失去了领土。秀忠把三个最年幼的兄弟——德川义直、赖宣和赖房——分别分封到常陆水户、尾张和纪伊和歌山,称为御三家,作为幕府的屏障。他定下规矩,只有幕府本家和御三家才准许使用德川的苗字,其余近亲全部恢复松平旧氏,而一旦幕府将军绝嗣,则由御三家的后裔入继为一门总领。
  秀忠的又一功绩,乃是进一步控制朝廷。元和五年(1619年),他以家康遗愿为名上洛,请后水尾天皇娶其女和子为妃,虽然此举遭到公卿们的一致反对,但秀忠用威吓、流放等手段把所有反对声音都压了下去。和子入宫后,生下一个女儿兴子,宽永元年(1624年)更在幕府的支持下进位中宫。宽永六年(1629年),因不满幕府的高压政策,后水尾天皇宣布退位,秀忠拥立外孙女兴子内亲王坐上天皇宝座,就是明正女帝——称德女帝后经过了八百五十九年,终于又一位女帝诞生了。
  在打压和控制天皇朝廷的同时,秀忠还加大对寺社势力的管理。宽永六年(1629年),后水尾天皇任命数十名僧侣为僧正,颁发“紫衣敕许”(高位僧侣可着紫衣),秀忠藉口其中某些僧侣资格不够,立身不正,宣布朝廷旨意无效,并在严格审查后将部分僧侣流放边远地区。从此以后,朝廷连对寺社的名义上的控制权也丧失了——此事也是导致后水尾天皇退位的一个重要原因。
  虽然秀忠做出了如此伟大的功绩,但他终究是守成之主,被迫要一直活在老爹家康的阴影之下。家康还在世的时候,秀忠就曾经口出怨言:“大御所的谎话,就算人人知其为假,都会被迫相信;而我的谎话,就算再如何努力地说,都不会有人相信!”
  忍者时代的终结
  战国时代产生了很多忍者集团,受雇于封建大名,帮他们完成侦查、刺杀、搜集情报等秘密工作。不过当时这种集团的名称还并没有统一,比如武田信玄的御用忍者就被称为“乱波”。可是这种集团到了和平时期,就会变成社会动乱的根源,所以织田信长父子才会在忍者的大本营伊贺展开大屠杀,想要将此毒瘤彻底铲除掉。那么,和平的德川幕府时期,是否还有忍者存在呢?
  首先咱们要说说伊贺三上忍之一的服部氏。服部氏历代当主都沿用“半藏”的通称(再如风魔众的首领历代都称“小太郎”),从某一代半藏起,离开伊贺的崇山峻岭,前往三河,出仕于德川家,其子就是著名的服部半藏正成。正成可谓是从阴影里走到阳光下的人物,成为家康麾下赫赫有名的武将,人称“鬼半藏”。
  传说本能寺之变发生以后,德川家康穿越伊贺的群山回归三河,全靠了服部正成联络伊贺残党,一路护送,才没出什么危险。事后家康不但重赏这些忍者,还把他们收为家臣,安排在正成麾下,建立起名为“伊贺同心众”的组织,为德川氏搜集各方面情报、擒杀异己分子,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伊贺同心众”已经和真正意义上的忍者集团不同了,尤其在德川氏统治整个日本以后,他们的主要工作逐渐变为搜集自己领内的情报、追捕反叛分子和犯罪者,换句话说,主管治安,部分职权和后世的警察,尤其是秘密警察非常相似。
  正成五十四岁去世,把半藏的名号和“伊贺同心组”首脑的职位传给了长子正就——也就是新一代的服部半藏。可惜正就这家伙不成器,更把“伊贺同心组”当成自己的私产,在江户城受灾,城门倒塌的时候,只管领着部下修理自己家大门,部下提出反对意见,反遭他的囚禁。最终,部下们忍无可忍了,据守长善寺发动武装政变,要求幕府剥夺正就的首领职位。面对近千名忍者及其家属的强烈呼声,德川幕府只得把正就贬为平民。
  元和元年(1615年),正就参加了大阪夏之阵,希望能够将功赎罪,可惜武运不佳,战死沙场。他还有个弟弟名叫服部正重,因为牵涉到老婆娘家(大久保长安)的犯罪事件而遭到流放,最后客死异乡。
  服部家虽然等同于灭亡了,但“伊贺同心众”依旧存在,服部半藏之名也一直流传到今天。江户城中留下了“半藏门”的古迹,据说乃是服部正成亲自设计并督造的,以便发生变乱时,德川将军可以经此逃离,沿甲州街道逃往甲府城。“半藏门”外还挖有“半藏壕”,明治维新以后,天皇移居东京(即江户),新的宫殿就设在半藏门和半藏濠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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