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是北极星。”
“对,再往右一点点,是不是有颗暗红色的星?”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那么一颗。我点了点头。
“再仔细看,发现什么了没有?”
“挨着它好像还有一颗,若隐若现的。”
“对了,那里的两颗星星,是我最喜欢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自己和那颗时隐时现、不断闪烁的小星星一样,在苍茫的夜空中毫不起眼。而那颗暗红色的星星就如同我想要的归宿,也是那么平凡。它不停地跳跃着靠近它,但始终无法跨越它们之间几十光年甚至几百光年的距离。就像我,一直都朝着自己的目标奋斗着,追寻着梦想和幸福,但是却始终没能超越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屏障。”她双手伸到脑后,轻轻地移开发夹,然后把头向后扬了扬,乌黑的头发顿时散开,很自然地垂落下来,耳边几缕发丝在微风的吹拂下飞扬着。我第一次看见她披下头发。她的动作优雅而娴熟,她的脸庞在夜色中也更显得明媚和动人了。
我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呼吸也变得很轻很轻。我忘记了一切,只感觉无限的轻松和宁静,人好像飘了起来,缓缓上升,融入一种和谐而温静的梦境里。
正当我陶醉在这恬美的梦境之中时,杜梦玲开口了:“然而,无论天空多么黑暗,无论那颗星星多么卑微,它从来没有放弃过。所以只要我累了,我就会来看看那颗几乎要被黑暗吞噬了的星星,于是我又振作了,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你看,它也在努力地发着光,不是吗?”
我又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总是很累,应该学着放松。”她侧过脸对我说道。
“是吗?为什么你能看出我累,而我看不到你的累?”
“因为你比较笨嘛。”她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美可以加起来,和这时的杜梦玲比起来也会相形见绌;如果人世间所有的纯真和无忧可以加起来,和她的快乐比起来也只是沧海一粟。
22.偶然蹦出的不会
江南的夏天总是来得特别早,五月份的时候已经有点炎热了。算算日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到暑假了,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可以结束掉学校里单调乏味的生活,忧的是在家里一个人生活比学校里更加无聊。但我想至少会比寒假好些。我是一个抱瓮灌园的人,对于生活没有太高的期望,假期生活丰不丰富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关键是我现在的心情没有以往那么糟了。
卞太还是隔三差五地往我们寝室跑,他说他厌恶他的室友,觉得他们像蚂蚁,看起来渺小和柔弱,却在暗中冷不防咬你一口。我不禁有点害怕了,万一他真的住进我们寝室,我们会不会成为他心中恶毒而阴险的蚂蚁呢?
幸好他每次准备搬进来的时候,李原都说:“你进来我就走。”这是一句硬话,估计听得懂汉语的人都知道它表达的意思并不是“我走”,而是“请你滚蛋”。杨林用钢笔在门上刻了一句“卞太与狗不得入内”,然而字写得太小,卞太总没看见。所以每次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的时候我都想笑,我认为如果把那句改成“狗与卞太不得入内”,他也许就看得见了。
虽是旧相识,但杜梦玲和我很少说话,可是只要她一开口,就会让我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比如,她说烈日当空的时候,我就觉得热汗淋漓;当她说某电影里哪个角色很坏的时候,我就恨不得钻进电视里揍他一顿;说我看起来很开心的时候,即使我不开心,心情也会好起来;说她看到一颗流星的时候,我脑子里下起了流星雨;当她感叹生命可贵的时候,我走路就小心翼翼得连蚂蚁也不敢踩了。
学校栽的那些花草树木日渐繁茂,平素充足的雨水也把它们浇灌得绿油油的。闷闷的阳光把人蒸得懒洋洋的,像喝醉了酒似的昏昏沉沉。一上课就可以看见有同学哈欠连天,猪一样趴在桌子上,上下眼皮也变成了NS极,吸在一块愣是连火柴棍都撑不开了。
班主任语文老师说:“哪天找几根绳子,把你们的头发系了悬在梁上。”
数学老师说:“生前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英语老师说:“你们先背一下单词。”然后自个儿趴下了,顿时鼾声四起。
物理老师比较厉害,一进教室就说:“我来唱首歌大家听,振奋振奋。”于是连隔壁班那些瞌睡虫也醒了,甚至到晚上都失眠、恶梦频频。
化学老师比较勤奋,他的原话是“你越睡我讲得越带劲”,本来安排讲十节课的,现在一节课全部讲完。
生物老师比较实用,揣着个大烧杯在怀里,说:“这节课我们做唾液淀粉酶的实验……”
这种死气沉沉的氛围有如瘟疫一样弥漫着,笼罩了整个校园。而李原和他的同桌胡莎却积极起来,趁热打铁似的,关系搞得火热。一向大大咧咧的李原也变得温柔体贴,对胡莎更是含情脉脉、百依百顺。总之,他恋爱了。
这小子深藏不露,前不久提起胡莎还气呼呼的他,最近开始鬼鬼祟祟地搞地下活动,终于在我们的连连逼供之下全招了。请我们好好搓了一顿不说,还很俗气地发了喜糖。
有天晚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没带伞。晚自习过后,李原钻到胡莎的伞底下跑了,杨林把他的几本书塞到我手上,要我在教学楼下等他,声音都没来得及消失便窜到雨里去了。我翻开他那宝贝似的书,全是关于人类原始文化的,翻了几页看不懂,索性合上书一心一意地等起来。
雨密密麻麻地落在地上,砸出一朵朵水花。透过昏黄的灯光,雨水如沆瀣般朦胧。刚开始还有几个人在我旁边犹豫着不走,想等雨小一些了再离开。然而雨不仅没有要小的意思,反而更加猛烈了。于是焦急的人终于不耐烦了,低着头奔向雨中,在我的视野里逐渐消失。
整个楼下只有我一个人了,杨林还没有来。我也坚持不住了,把他的书捂在胸前,朝着宿舍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地面的水足足有十厘米深,一定是排水系统没有设计好所致。学校总是很小气,下水管全部用小号,好像稍微大一点水没有流满就是浪费资源了。我也顾不上鞋子完全被水淹没,现在的目标是寝室,一切外界干扰化作动力——冲!
猛然,我不知撞到了什么,向前颤了几步,差点扑倒在这条“河”里。
等站稳后才看明白撞到了一个人,我连忙道歉:“对不起。”但那人撑着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反应,似乎在盯着我看。
“真不好意思。”我再次道歉,用手抹去眼角的雨水,这才发现这个身影特别熟悉。正想着,那人走近我,举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陈寒草,你不认识我了吗?”
“杜梦玲?”我呆了一下,“你还去教室做什么?”
“王静现在烧得厉害,我去替她拿药。”
我觉察到她把伞完全罩在我头上,自己却在淋雨,于是连忙说:“你快去吧,我回寝室。”
“瞧你淋成什么样子了,还是和我一起去吧,待会儿回去我送你一程。”
“也好。”我和她返回教室,夸了她几句为人善良、助人为乐的土话,便开了一个玩笑:“如果我也病了,不知道你会不会——”
我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不会。”她回答得很干脆。我的心突然凉了,想到前阵子我受伤时她并没有特别关心,当时我只是想,她对我的关心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甚至曾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理解的最高境界是心照不宣,我多么地信奉这句话啊。我一度以为自己和杜梦玲达到了那种境界,现在她的一句“不会”有如当头棒喝,敲碎了我天真幼稚的幻想。是啊,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那半年之后的重逢又能承担什么呢?一切不过只是巧合罢了,唉,过眼云烟哪!
我胡乱地想着,很失落。她的一句“不会”萦绕在我耳际,不住地在我脑海中盘旋,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突然觉得眼前的杜梦玲是如此陌生。头发上剩余的雨水顺着额头流到我的眼睛,让我看不清她的脸,我不认识她了。鞋子里面全是雨水,虽然夏天的雨带有较高的温度,但我却仿佛踏入了冰窖,双脚冰凉,寒气沿着腿向上蹿,爬到我的大脑,让我禁不住哆嗦起来。
我的腿机械地向前迈着,看不清路,也听不见雨声,而那句“不会”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最后竟然像打雷一样轰了起来,我想捂住耳朵,可手却无力地垂在两侧,怎么也抬不起来。
路显得那么漫长,好像没有尽头。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寝室的,只记得杨林从我手中拿过书,说了句什么话,我也不记得了。然后我麻木地走到洗手间,让水哗啦啦地流下,淋在我的头上。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走了出来,一下子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23.觉悟
第二天醒来后头很痛。至于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愿意去想,但是那句“不会”却刻骨铭心。早自习的时候我就那么坐着,不想开口背书。五首古诗翻了好几遍,但一开口就冒出第一首诗的第一句,然后就陷入了沉思,再开口又是那一句。
“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昨天淋雨感冒了?”杜梦玲见我这种情形,关切地问。
“没有。”我冷冷地回答道。我不愿意和她多说话,心里发堵,存心想要报复她。你“不会”,又何必假惺惺地关心我呢?我不需要,我这样想。
她没有再说话,我瞥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的精神也不是很好,好像很疲惫。我觉得自己冷得有点过分,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回事?”
“可能是昨天吹了冷风,头有点晕,没什么大碍。”
“多休息休息就会没事的。”
她只是嗯了一声,好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没有多想,之后她好几次想和我说话,我都不冷不热地敷衍几句。
在教室里午睡,被老师叫醒之后,我意识模糊地伸了一个懒腰,却感到手边空了。我猛地清醒了:杜梦玲没有来!
一种熟悉的恐惧感油然而生,我像受到炮烙似的腾地收回双手。
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入了我的脑海,肆无忌惮地翻腾着。我想到了妍飞,她也是走得那么突然,不声不响,而那也成为了我们的永别。直到我对她感情一下子没了寄托,才发现自己竟如此依赖那个平日里和我朝夕相处的人,才发现各种各样的习惯已经悄然累积成爱,无法在她离开的一瞬间释怀。
而如今这种感觉竟亦如此强烈。我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个画面,那个让我心碎尔后又回忆过无数次的画面。我像失去了什么似的感到惶恐不安,同时心底一种更隐蔽的害怕情绪浮了起来: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惊惶失措的感觉?莫非我也像从前习惯妍飞一样习惯了杜梦玲,并且产生了爱?
不!绝对不可能!我急忙否定自己这种荒唐的想法,自嘲地笑了笑,以缓和自己紧张的情绪。但无论怎么努力,始终没法平息内心的一丝不安,这种不安,正是来自于对杜梦玲的担忧。我不仅自责今早对她态度的冷淡,更是恐惧她像妍飞那样,从此一去不返。
所幸的是,这种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星期之后,杜梦玲回来了。我有种失而复得的愉悦感,心里也踏实了不少。只是我发觉她比以前憔悴了许多,有点无精打采,往日里那副无论怎样都不会累的神情俨然已不复存在,着实让人心疼。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再见到杜梦玲时,已经没有勇气正眼瞧她了,我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心里发虚,总觉得这些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尽管很想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很想关心她一下,但就是说不出口。
一天晚自习之后,王静找到我。
“陈寒草,有件事我要提醒你。”总之,像我这样一本正经,或者说装模作样的人,如果有不熟悉的女孩找,一定是正经事,基本不用考虑别的可能,所以我这时一般也会一本正经地听别人说。
“什么事啊?”
“你和杜梦玲同桌,她最近身体不好,你多照顾照顾她。”
“她怎么了?”我装作不屑,但心里却极度渴望有谁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你怎么搞的!她一星期没来你都不关心一下吗?你怎么做同桌的?”她好像特别恼火,转身就走,几步之后又折了回来,对我说:“我看杜梦玲脑子坏掉了,总对我说你的好,你这种人,哼!”她不解气,又骂了我几句。
“知道她感冒得厉害吗?”她语气缓和下来,接着说,“其实也怪我,那天我生病,她冒雨为我拿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带了伞,却还淋得透湿。这一感冒不打紧,还把以前生病的后遗症引发了。”
“你这种人哪里明白!总之,懂事一点知道不?”她一改刚才温和的口吻,用很严厉的语调说道。之后又说了一些,规律似乎是这样的:提到我就很愤怒,提到杜梦玲就很平静,一阵怜惜。
被王静数落一番之后,我感到男人的自尊心严重受到挫伤。只是目前更重要的一条线索在我脑海中明晰起来,我记起了下雨那天回到寝室后杨林对我说的话:“真够哥们啊,把我的宝贝书护得这么好,竟一点都没弄湿,改天请你吃顿饭。”
我的思维连贯起来,一种当时我忽略了的情境浮现在眼前:我左手拿着书无力地垂下,满脑袋的失落,哪里顾得上他的书怎样!而杜梦玲走在我右手边,这意味着——
我不敢再想下去,但是控制不了自己。我又想起了那天杜梦玲一直把我送到了男生宿舍楼下,她浑身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头上,雨水沿着她的发丝向下流淌,恍惚还听见她说了一句:“快去换衣服吧,不要着凉了。”我似乎又看见了她转身离去时的背影,摇摇晃晃却又毫不畏缩地渐行渐远,消失在夜雨朦胧之中……
我顿时瘫软下来,心脏因为拘促不安而强烈地悸动着。一种罪恶感刹那间笼罩了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的无知和残忍,就像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在恼羞成怒的情况下,丧心病狂地用一把刀插入一个对自己毫无防备的人的身体。
我到了崩溃的边缘,没有了知觉,灵魂游离了身体,在另外一个世界晃荡着,而躯壳也毫无目的地游走。稀稀落落的人群,不着边际的世界,此时此刻对我来说已是如此陌生,仿佛和我已经没有了任何干系。我的目光呆滞而冰凉,不带半点感**彩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却只感到一片荒凉。
不知不觉中才发现自己已置身于足球场的看台顶端,我在围墙上平躺下来,仰望星空,觉得好疲惫。这么多的星星,到底哪一颗才是我的梦想和归宿?
我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观,第一次对自己的人格产生了怀疑,也第一次把自己看得如此透彻:自私、心胸狭隘、虚荣、要面子……那些曾经不以为然的缺点,如今却轻而易举地列举了一箩筐。渐渐地,我觉得自己是多么地渺小和无地自容,才清楚地认识到原来自己一无是处啊!而杜梦玲却是多么地懂事,多么地善良。她竟然可以善良到把整个雨伞全撑在我的头顶而委屈自己,竟然可以在自己全身被雨水浸透时叮嘱我注意身体,竟然在因我而生病之后说只是多吹了冷风,竟然在我漠不关心和冷淡的回报之下毫无怨言。和她相比,我是如此的卑微和小气,我的狭隘和自私与她的大度比起来显得那么不可理喻,除了自惭行秽,我再也找不出更低贱的词来形容自己了。
脑子里再次浮现出下雨的那个晚上杜梦玲送我之后离开时的背影,而且越来越清晰,它的纤弱和坚毅交叠在一起,触动我的心弦,似乎在控诉我的无情。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星空依然灿烂,晚风轻轻拂过我的面庞,竟然让我有股流泪的冲动,终于两行冰凉的泪水簌簌地扑落下来。这眼泪不知是为杜梦玲而流,还是为自己而流。
24.逃
我没有勇气再和杜梦玲面对面了。
尽管我知道她会原谅我,或者压根儿没有生我的气,但是我却不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因为我实在无法贳赦自己的罪行。我向班主任提出了调座位的申请,终于在几天之后班级的座位调动时,我们分开了,吴迪再次和我同桌。我知道这种做法是在逃避,但是事到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逃避,我需要冷静,需要沉淀自己,否则,我只会伤她更深。
吴迪基本没有变,只是痘痘少了很多,每次他暗自为自个儿加油时,在一旁的我也忍不住为他捏了一把汗。他的第二大癖好——在笔记本上写暧昧的文字——已经转移了战场,课本也成了涂鸦的主要场所,有时候我的书本也在此列。只要他灵感突发,连手心都不能幸免,我真担心哪天他把那些东西写在了我的作业本上。
不过他还挺专情的,对他表妹的爱慕之情忠贞不渝。
事物之间总是相互关联,却又相互矛盾的。一个结果产生的原因会因对事物的认识程度和分析角度的不同而异。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举了一个很有名的例子:火车在运动。一个农夫说,是鬼在推着它前进,要推翻这个观点就必须证明鬼不存在;另一个说是因为轮子在转动,但轮子为什么要转?于是他必须找出更深层的原因;第三个说火车能前进是因为被风吹散了的烟,因为他发现车轮转动并不能解释火车前进的原因,就把他看到的第一个表象当作原因了。
吴迪深爱着他表妹刘晶,但没有表白。
这个现象产生的原因是什么呢?不熟悉他们之间关系的人,从没有表白的角度来说,是因为吴迪害怕失恋;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从深爱的角度来说,是勇敢;但是如果知道他们的关系,从没有表白的角度来说,是道德观的束缚。
第一类人,仅仅从表象来推测结论,就像认为是被风吹散了的烟;第二类人,如果要否定他的勇敢,必须证明他们不是表兄妹关系,就像认为是鬼推火车前进;第三类人,认为是各种因素的综合导致了这种现象,就像以为轮子转动产生了力量。
我就是第三类人,这个问题相当复杂,我必须找出轮子转动的根本动力来自于蒸汽。真正阻止表白这件事情发生的因素来自人类深层的思想活动,那就是对打破人们道德观的恐惧,被道德观束缚就像车轮转动一样,只是一种中间现象。
“我们缘分不浅哪,”吴迪总是这么说,“你知道,我是相信缘分的。”他如果知道一切的发生和缘分没有半点干系,一定会重新调整自己在某些方面的价值观念的。
他不时地向我汇报她表妹的情况,并要我帮他出谋划策。
“寒草,怎么办?她今天放学后和那个男孩子一起出校门了啊。”
“我查到了那个男孩是她男朋友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她爸知道了非杀了她不可!”
“你不知道那个男孩子品行有多么的败坏!”
“她到底有什么魅力啊,为什么那么多男孩子围着她转?”
“看到没?上课都跑到走廊上聊天,可成绩怎么仍旧那么好?”
“寒草,帮帮我。”
他经常在我耳边这样喋喋不休,神情焦急而紧张。
“还是把学习搞好,超过你表妹再说吧。”至始至终我都用这句话来应付,以不变应万变。他也会一连安静好几天,奋发图强。其实我没有泼他冷水的意思,只是我能明白,以他的个性,永远也无法超越那种对打破束缚的恐惧。
而我似乎也恐惧了,一种我自己也无法超越的恐惧。这种恐惧更让我隐隐觉得这次逃离并非完全出于对杜梦玲的愧疚,同时也是在逃离一份逐渐对她产生的特殊感情。
今天学习鲁迅先生的《药》,语文老师给我们朗读着其中的某些段落:
“驼背五少爷的话还没完,突然闯进一个满脸横肉的人……”
恰巧有一个迟到的同学走了进来,和老师念的这句话正相呼应,惹得大家乐不可支,只得捶着桌子,以表示情绪的亢奋。
我瞥了杜梦玲一眼,她只是低着头,很认真地看着课本,好像正等着老师继续往下读,而对这样的热闹场面没有丝毫反应。我感到心痛,是的,像刀割一样的痛!乐景哀情,这样的愉悦气氛恰巧衬托出了我的悲哀!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揪住头发,反复盘问着自己,却没有答案。
终于周末的时候王辁文和刘项来找我,问我要不要去市区,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地点头。我要逃,逃得越远越好,在学校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我什么都没有收拾,抬脚就走,速度之快,很难令人想象。
现在学校外面已经停了好多公汽,政府办事的效率之高让人咋舌。甚至在马路的边上可以看到三三两两的地摊,一些别的建筑也都绕着学校破土动工了。想不到如此神速,我感叹着。眼看着以学校为中心发展起来的新城就要和市区接轨,所有的障碍即将被铲除,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是多么振奋人心!
我坐在车上,心不在焉地听刘项和王辁文说话。车窗外的电线杆和房屋向后倒,汽车在飞驰,学校离我越来越远,所有的一切烦恼,通通被抛在了脑后。
我们在老校区下了车。学校院门紧锁,上面悬的是一个什么初中的牌子,门卫室里多了两个年轻的保安,拿着电棍横着脸,不许我们进去。我透过铁栅栏,看见以前寸草不生的操场上已经长满了杂草,阴沉沉的,可以推测这些初中生都没有怎么到那里活动了,我浑身一阵颤栗,我的母校,俨然已经变成一座监狱了啊!
那时候网络在我们这里普及得比较晚,宽带才刚刚开始铺设,相关的法律法规还没有跟上时代发展的节奏,大街小巷到处都泛滥着黑网吧。打架斗殴事件层出不穷,一个网吧隔三差五的杀人流血并不稀奇,但依然阻止不了人们上网的热情,有的人像吸毒一样陷了进去,一连个把月吃喝睡都在电脑前面解决。前不久我们学校有一个学生就是因为沉迷网络,逃课好几天,由于过度兴奋和劳累,猝死在网吧了。可能全国各地,类似的悲剧并不鲜见。
所以学校对学生上网控制得相当严格,周末和假期几乎每个班的班主任都要挨个网吧检查,一旦发现本班学生上网,通知家长,全校通报,停课整顿,还要记过。或许现在看来这种处分显得极其粗糙和不成熟,但是在那样网络治安极坏的环境下,这也是迫不得已的啊!
那阵子凡是被揪住的学生,比被警察抓住正在做事、并**裸地把他摆在妻子面前的嫖客还要难堪。但是我们三个人,却像小偷一样,贼兮兮地拐进胡同的最深处,钻进一家黑网吧,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其实里面并不特别,只是二十几台电脑让三十个平方的小屋子显得相当狭小,污浊闷热的空气呼吸起来直想吐,终于没过多久,我们不约而同地溜掉了。我疑神疑鬼地向四周看了看,幸好没被老师盯上。原来传说中的网吧不过如此!
“你们稍等一下,我去上个厕所。”王辁文说完就向公厕跑去,不一会儿却看见他在厕所门口和一个老头争执着,我们连忙凑了上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要收钱,而王辁文恰好没有零币。我记得这个厕所是免费的啊,门柱上刻的那几个“为人民服务”的红色大字就是证据,什么时候变收费的了?那老头指着红色大字旁边的小纸牌给我们看,只见上面用硬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大的一块,小的五毛”几个汉字。真是见鬼了,我掏出一张五角,他倏地一下夺了过去,凑到鼻下嗅了嗅,很满意地叠好,然后揣到脏兮兮的裤兜里去了。
老头那滑稽的表情着实让我们乐了一番,最有悬念的是,“大的一块,小的五毛”,他到底是如何判断的呢?
25.还是逃
“妈,我想回老家。”这是暑假回家之后我说的第一句话,毕竟它是我近来最迫切的愿望。
“正好你伯父家里忙得不可开交,你过几天回去帮帮忙也行。”父亲的话带给我莫大的欣慰,五年没有回老家的我已经有点急不可待了。
正值盛夏,太阳把地面烤得裂开缝隙,偶尔还会冒出一缕青烟。我坐在颠簸的汽车上,热得大汗淋漓,几个乡里的男人毫无顾忌地光着膀子,鼓鼓的肚皮随着车子的摇晃不住地上下抖动。约摸过了四十分钟,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难走,坑坑洼洼的路面使汽车一路上磕磕碰碰,好几次剧烈的起伏恨不得把人的五脏六腑倒腾出来,我的头好几次撞到车窗上,险些弄成脑震荡,真是活受罪!
挨到下车的时候我已经晕头转向了,找不到重心,整个人轻飘飘的像在空中飞一样。记得六年前这路是土路,每一次下雨,路面就会像摔坏了的豆腐一样稀巴烂,等到太阳把泥土晒干,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子了。村里人商量之后筹款修路,结果主管财务的周道仁放出话说钱弄丢了,那可是农民的血汗钱哪。政府派人调查却一直没有进展,由于难辞其咎,只得向镇财务部请求援助,勉勉强强得到一点拨款,在原来打算修成水泥路的这条乡间小道上铺了一层石头块,用压路机来回整了一遍草草了事,如今路上小一些的石头已经不知去向,大一些的石头要么凸在路中央,要么滚到路边的草丛里,让路面形成一个大坑,这情形比起原先的土路更加不堪了。
我心里很沉,这样的交通,想让农民富起来,要等到何年何月。
走到伯父家时,我的腿酸痛无比。伯父伯母三哥二姐堂弟都停下手中的农活,欢迎我的到来,并且围着我问这问那,本来我是来帮忙干活的,现在他们却因为我而耽误时间,我心里很难受,有点过意不去。我知道他们对我寄予了多么高的希望,虽然我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却给了我比他们儿子更多的爱,这种穷地方,是多么地需要有一个人出人头地!
“你们都不用管我,忙你们的去吧,要我做点什么?”我说道。
“你做啥子,好生呆着就行了,把身子累着了怎么搞学习呀?”伯母爱怜地理着我的头发,然后叫堂弟去拿西瓜我吃。
“不要紧的,我不也是在田里打滚长大的么?”我争执着,刚好堂弟捧着一块西瓜正瓤走过来,递到我面前,吃吃地望着我笑。
“快吃,刚才路上一定受了不少罪。”伯母拿过堂弟手中的西瓜放到我手里。
“现在不同了,那哪是你干的活。好好读书,将来有了出息咱才高兴哩。”伯父牵过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就是就是。”三哥二姐也在一边附和。
看来这次回老家是帮倒忙了。午饭之后伯母硬是要堂弟留下来陪我,其余的几个人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到田间收早稻去了。本来就缺少劳力,还把一个堂弟浪费在我身上,使我很不自在。
堂弟眼睛盯着我,好像要找出我这个书生与常人到底有什么不同。伯父家的六个孩子,大哥二哥三哥如狼似虎,大姐二姐也生性鲁莽,只有堂弟斯文一些。他比我小一岁,本来也在读书的,九八年的洪水彻底断送了他读书的梦想。现在,大哥二哥都成了家,两个姐姐也相继嫁人,家里负担没有先前那么重了,可是对堂弟来说,现在读书也太晚了一些。
他看着我,有点畏缩,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害怕开口。为了打消他的顾虑,我主动问了他一些家里近些年的状况,还向他要了我家的钥匙,因为我想去看看我家的屋子如何了。
“你甭去了吧,那个屋子恐怕进不去了。”
“为啥?”我心里一紧,急忙问道。
“几年不住人,路都没有了,全是杂草。”
原来如此,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去看,哪怕在外面也行。走过一段小路,远远就瞧见茂密的草丛和小树,到处都是,把我家的房子团团围住,齐腰深的杂草在以前是路或者不是路的地面上疯狂地拔节,容不得我再往前靠近半步。小时候为了养蚕而栽的那棵桑树苗已高过楼顶,展开繁茂的枝叶,家门前的那个池塘已经干涸,内面也满是植物,看来已有很多年没蓄过水了。而黄生一家的那半边房子已完全淹没在树林之中,平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息。
我带着失落和伤感回到伯父家,躺在凉席上发呆。
“哥,城里好玩吗?”堂弟犹豫了很久,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把这句话说出口。
于是我给他讲城里和学校的事,他很认真地听着,不时地露出憨憨的笑,仿佛对那种生活充满无限的向往。他突然起身,向房间跑去,然后又回到我面前。
“哥,我有一本书,向二姐要的,好多地方都不懂,你给我讲讲行吗?”他突然变得很腼腆,像个姑娘家似的,慢慢把藏在背后的书拿出来,伸到我面前。是一本青春爱情小说,我有点震惊,虽然没有看过,但是我知道,这类书除了供休闲和娱乐之外,对人精神的升华是没有多少帮助的。
我拿过他的书,像个老师一样对他说:“这本书给我,它不适合你,我给你一本更好的书。”说完,我从背包里拿出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递给他:“这本书会告诉你很多有用的东西。”
他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书,如获至宝,异常兴奋。我侧过头,不忍心看到他的模样,那是千万枚针在扎我的心哪!
黄昏时分,我没有要堂弟作陪,一个人怅然地走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有多少人,徒有梦想却无能为力,只能空枕黄粱,又有多少淳朴的农民,有着一颗渴望知识、积极向上的心啊!可是我们这些有条件、有机会为自己的理想奋斗的人,还有什么理由怨天尤人、荒芜青春呢?
我走进小学,这个曾经培育过我的学校,如今已经破败不堪了,院墙东倒西歪,几头水牛欢快地吃着草儿,到处都是臭烘烘的牛粪,到处都是残破的瓦砾,黑板上黑色的油漆已经脱落,只剩下灰色的水泥。这是我启蒙阶段的母校啊,她是那么的娇小,可现在却伤痕累累,承受着这样的屈辱,叫我怎能不心疼!
几只蝉在枝桠间寂寞地唱着歌,让我更加心烦意乱,这样的变化我接受不了。为什么社会在进步,而农村却在走下坡路?村里的壮丁纷纷流失,用他们的血汗和智慧促进城市发展,留下一批老弱病残在家里耕耘,越来越多的农田被荒芜,难道这就是农村发展的标志吗?
农民工在外地的待遇好吗?工资高吗?不!只要你瞅一瞅随便哪一份报纸,克扣工资、没有安全保障、没有社会福利、学校拒收农民工子女……虽然国家相关规定陆续出台,可他们在城里人眼里依然是那么下贱,难道他们没有尊严吗?难道他们甘心忍受这种屈辱?难道他们生来就低人一等吗?是什么导致他们背井离乡,宁可在外面遭罪?那都是生活所迫啊!农村里物质文化严重匮乏,几乎没有精神文化,有激情有理想的年轻人想干出一番事业,却没有技术支持,没有资源利用,没有后门可走,如何待得下去?
一九八八年,乡长老婆生出一个女儿。为了有儿子传宗接代,在计划生育最严格的那几年里,乡长鼓励大家生育,直到一九九二年,他的第四胎是儿子为止。同年,计生办派人到村里严办超生家庭,伯父家没能逃过此劫,那群人天天上门骚扰,罚了几千块不说,还砸了厨房,活生生打死一条狗。乡长家里安然无恙。
一九九八年,洪涝灾害,粮食颗粒无收。国家下放的赈灾物质经过政府一级级发下来,村里每家每户只得到两包方便面、一瓶矿泉水。几堆破旧的衣服扔在村长家的猪圈前,没有人愿意领取。年底,几辆印着“收税”的拖拉机挨家挨户收取田税,一帮土匪般凶神恶煞的人,砸开我家大门,强行闯进屋,搬走了从洪水中捞出来的已经长了芽的几袋口粮。
一九九二年到一九九八年,从我开始记事直到离开,经历了太多的丑恶,心里悄然形成一块抹不去的阴影。如今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块阴影在无形之中又大了一圈。
我又看到以前那个给我们上过很多次“体育课”的校长,挥鞭驱赶着一头水牛,后面拖着一把犁,朝我这边走来,我愣愣地站着,经过我的时候瞟都没瞟我一眼,我知道他肯定不认得我了。他变得又黑又瘦,脸上和额头都爬满了皱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农民。
我想,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第二天天空刚刚泛出微微的白色,我就爬了起来,任他们拼命地挽留,都不能让我回心转意。
我踏上车子逃跑了,没有丝毫留恋。
回头望了一眼,竟然这就是让我魂牵梦萦的故乡!
也许,这是我今生最后一眼看她了。
26.犯错
我用一种最沉默、最冷静的方式度过了暑假。其间我一直在思索,该用怎样的心态和行动去度过剩下的两年时光。尽管之前我在学校的生活并不放荡,但是杂念太多,用功太少,那种漫不经心的生活已经开始逐步侵蚀我的意志,让我更加懒惰,也加速了脑袋中学习细胞的死亡。
“再出发
再出发吧
踏着坚定的步伐
不管风雨有多大
只要有信心就不怕
……”
傍晚时分我刚下车就听到这首歌。一个断腿的年轻小伙子边弹吉他边忘情地唱着,他头发很长,有点凌乱,满脸的胡渣让他显得格外成熟和沧桑。一支拐杖被他夹在腋下,吃力地支撑着身体,前面摆着吉他盒,里面堆了一些旁人施舍的零币。
忽然,在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惊得我抖了一下。我不敢相信她就是杜梦玲,她已是一头短发,静静地蹲在那里,望着那个流浪的卖艺人,专心致志地听着他唱歌。这是一种多么动人的姿态啊,我呆呆地望着她,不敢大声地出气,生怕破坏了这种美丽。同时,那份几乎快被我沉淀的特殊感情又涌现出来,而且愈来愈强烈。残存的理智命令我赶紧逃走,可是我的腿像被钉在那里似的,无法动弹。
“让我牵着你的手
迈开大步往前走
不管前方有多少困难
等着我
风大雨大太阳大
让我们信心更大
跨过前方困难的河
又怎样
……”
杜梦玲抬起头,看见我乍现的脸庞,没有丝毫惊疑,只是用那温柔的目光望着我,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此刻我才明白,逃了这么久,这时已经无处可逃了。逃得出空间又怎样,却始终逃不出心灵的罗网。
“这时碰到我,不觉得吃惊吗?”我问。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会来。”她很平静地回答。
去年的今天我在这里遇见她,转眼一年,我变了,而她没有变。我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也世故了许多,而她的短发让她显得更加年轻和单纯。
我们一路上走着,谁都没有再说话。我们从来都不需要过多的语言交流,却只习惯这样的沉默。我不知道目的地,也没有问她将到哪里去,只是跟着她的脚步向前走。最后的落脚点不是咖啡厅,不是快餐店,而是一个陶瓷馆。空间不大,却很精致,音乐是班得瑞的《魔法术》,渲染出一种高贵和优雅。靠墙的玻璃搁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陶器、瓷器和水晶,中间摆着几张桌子,几对情侣正用泥土捏着什么。
“要玩吗?”杜梦玲问我。
我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这家店的经营模式,但已经明白了几分。
她向老板要了两份黏土,递给我一份:“我们每人捏一件东西,完成后相互交换作为礼物,但条件是在烧制好之前,你不许朝我这边偷看。”
“行。”
我坐下来之后左思右想,不知道捏个什么东西合适,转过头看杜梦玲,她背对着我已经开始动手了。我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她不是对我说过她觉得自己就像天上那颗小星星吗?我就捏个星星给她。本来想用模具,可看见杜梦玲捏得那么认真,我也耐心地捏了起来,改了又改,用刀子削了又补,补了又削,还特意用量角器量了一下角度,折腾了近二十分钟才觉得满意。杜梦玲花了比我多一倍的时间才弄好,回头冲我笑了笑,把捏好的东西藏在身后,拿去给一个服务员烧去了。
“捏的什么啊?”我好奇地问。
她神秘一笑:“急什么,等会儿不就知道了。”
“可是现在我很想知道。”
“不告诉你,”她把头一歪,假装不理我,我有股想要敲她脑门的冲动。
出了店之后,我迫不及待地向她要捏给我的礼物,她双手捧着一颗大星星呈到我面前,我愣了一下,差点笑断了气。
“怎么了?”她看见我的反应,有点紧张,我把自己为她捏的星星拎着摆到她眼前时,她也愣了,接着扑哧地笑起来,和我刚才的表情一模一样。
“没想到我们心有灵犀啊。”我把两颗星星拿在一块比量了一下,不同的是,她用的是蓝色的釉子,而我用的是红色,并且她做的比我做的大得多,表面也更加光滑和细腻。
她从我手中拿走了我为她捏的那个红色的小星星,瞧了瞧,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偷看的呢!”
“要是偷看了我才不捏这么小,起码要这么大。”我用手比划着。
她开心地笑了。既然杰克给露丝戴上的是海洋之心,那么我给她的能不能叫做宇宙之星呢?杜梦玲说,她就像天空中的那颗小星星,小星星旁边的那颗大一些的星星就是她想要的归宿,那么我会成为那颗大星星吗?我们能不能跨越彼此间的距离,就像那两颗星星跨越数十光年的距离一样?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杜梦玲在我的旁边,轻声地问。
“可是躲不掉啊。”
“是因为她吗?”她的语气很温和,却像刀一样剥开我的伤疤。
“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心慌意乱。
“吴迪都告诉我了,你并不爱她对不对?”
“不,我爱她。”我没有料到自己对妍飞那种不知是爱还是恨的情感像狂犬病毒一样潜伏在心底,现在已经有点隐隐发作,使我神智不清,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并不爱她,你只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