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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树下

_6 夜半浮浅(现代)
  “你太敬业了,研究得够透彻的。幸好我不胖,不然肯定会沦为你研究的实物对象。”
  “说什么呢你。”
  队伍像漏了蒸汽的火车,轰隆隆地响却没有前进的动力。等到我们来到最前面时,只剩下残羹冷炙了,于是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是聪明的打菜师傅毫不吝啬地给我们多加了一个鸡腿,那种耻辱感便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更有一份无法言喻的庆幸涌上心头。
  我一直都不擅长吃辣的,但今天不得不委屈自己,因为刘项强烈要求。所以我每吃一口都有种烈火烧身的错觉,依照东北人的话说,那个辣字前要加上一个贼字才能形容。刘项则不同,看他的样子,直接喝一碗泛着辣油的汤就像喝果汁一样,还意犹未尽地说:“啊,真爽!”
  我开始怀疑起他的味觉来,他啧啧地摇着头,说我们真不适合在一起吃饭。我同意他的看法,但是我们毕竟已经一路吃了过来,或许不适合并不代表不能,只要相互迁就,日子还是过得去的。
  走出食堂时,浑身有一种吃饱喝足的幸福感。我回过头,只见那个胖胖的同学正中我的预言,依旧不紧不慢地边吃边抹嘴。
  “你看,你看,我没有说错吧?”
  “猜对了是你的运气,”他故意摆出很一副忧伤的神态说,“不过他让我发现了中国现在还有不少人处于饥饿状态的原因。”
  “这不是主要原因,见过那些倒掉的饭菜,你就会知道真正的原因了。”
  “其实我知道,你没有必要说得那么白。我告诉你,这样说话你是不会讨好的。”
  “为什么?”他的话似乎很深奥,引起了我的疑惑。
  “有些东西我们大可以假装不知道。比如说中国政府早就在秘密地准备武力收回台湾,但是你一定得说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地争取和平解决台湾问题;比如说一个老师经常约你父母一起打牌,而他在班里无比自豪地吹嘘他从不打牌,而且鄙视打牌这种现象,你就不得揭穿他,说他是个伪君子;比如说一个无比清纯的少女突然得了性病,你就不能指责她不洁身自好;比如说一个女生告诉你她前后有过三十个男朋友而至今还是处女,你就得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狼才色,而男人不色。”
  “事实就是事实,既然大家心里都有数,说说又何妨?”
  “既然都心知肚明,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呢?”
  我一时语塞。是对,对于人尽皆知的事实,说与不说没有两样。第一个说出来的人不仅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会被视为眼中钉。就像老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错别字,大家都清楚,你却举手把它指出来,或者某个领导演讲时你第一个离开,或者公然检举某个干部。那么别人就会千方百计地踢你出局,即使不踢,估计在心里也会狠狠地揍你一顿。哎,还是别想了,刘项的话总是很有道理。
  那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忙不迭地左奔右走,安闲下来之后心里却有点乱,又不知道向谁诉说。刚好学校有个杂志征稿,我也便趁机投了一回。
  很多人和事要么偶然间蹦出来,要么被时间搁置在记忆的最深处。渺渺红尘,路过的人,悄然逝去的青春岁月,兜兜转转,总有那么一出会勾起心灵最深处的回忆。
  那是一个充满朝气的季节,到处都洋溢着生机勃勃的味道,校园各种硬件设施已初具规模,逐步走入正轨。我在楼道的走廊上看到陈姗和代芝姚向我走来,陈姗读文科,和我们理科不是同一栋教学楼,因此看到她我很意外。隔老远就听到一个声音对着我吼道:“陈寒草,好久不见!”代芝姚基本上没变,说话还是靠吼,声音依然那么惊心动魄,让人觉得她并不是在和我打招呼,而是在威胁我,仿佛在说:“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我心有余悸地说:“我也好久没见到你了!”虽然在她的鼓动下我也特意提高了嗓音,但这分贝和力道与她的相比较,恐怕仍有天壤之别,我只能自愧不如。
  “寒草,你变壮了!”她推了一下我的肩膀,又吼了一句。
  “你也是。”我说。
  “你想死!”说着抡起拳头向我揍来,我机敏地闪躲开了。
  “喂!干什么呢你!练功啊?”
  陈姗在一旁捂着肚子笑:“好了好了,刚见面就闹。”代芝姚仇视着我,气鼓鼓的说不出话来,但又不好发作,只得站在那里,把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寒草,你过得还好吗?”陈姗问。
  “还好,你呢?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
  “还好,”她掏出一封信,说,“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你慢慢看,不要想太多。我们先走了,有空再聊。”她说完就拉着代芝姚走了,似乎料定会发生什么事,并不想多留。代芝姚不死心地瞪了我一眼,好像在说:“帐还没算完呢,咱们走着瞧!”
  信的封口已经拆开了,显然不是直接寄给我的,这才恍悟这次见到陈姗并非偶然。信很短,是妍飞写来的,她在信中说:“我和一个男生一见钟情了。”这十一个字有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向我的脑袋,把我砸得头昏眼花。周围的空气像被抽离了一般,我没有办法呼吸,只觉得阵阵沉闷齐刷刷地向我压来,让我晕眩和窒息。那一刻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昏厥,然后瘫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我心如刀绞,就像一个受伤的人,被粗暴地扯下绷带,然后在伤口撒上一把盐,忍受撕心裂肺的痛。我已经彻底崩溃了,一瞬间变得苍白而脆弱,仿佛一只被砸破了壳的蜗牛,蜷缩着,挣扎着,却又无能为力。
  我趴在桌子上,血液冰凉,没有力气再想什么,只是感到很累很累,恍恍惚惚地觉得脑子变得好沉,而身子变得好轻,迷迷糊糊地昏了过去。直到吴迪叫醒我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
  “你是怎么了?脸色惨白,是不是生病了?”他关切地问。
  我没有回答,事实上那个时候,我几乎听不见了,目光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着落点,眼前一片白茫茫。吴迪坚持说我病了,自作主张地替我请了两天假。也许我真的病了,我被巨大的痛苦压垮了,沦为一个精神上的残废。
  我昏睡了整整两天,妍飞的来信把我搞得憔悴不堪。我愣愣地坐在座位上,像个迷路的小孩,不知道何去何从。面前没有路,我现在的路已经没有终点,同时也回不到原点。我此刻才清楚地认识到,我和妍飞是两条相交的直线,只有一个交叉点,过了这个点,我们只会越离越远,不会有续集。
  宣传委员给我一张便条,是外班一个学生给我的,说看了我的文章,很想和我谈谈,时间是今天晚自习之后,地点在我们班教室外。我只是感到一阵烦闷,没有心情和别人说话。
  晚自习之后,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等到班里没几个人的时候,我无意间朝窗外瞥了一眼,分明瞧见汪明卫在门外焦急地徘徊着。我顿时明白了什么,直冒冷汗,趁他转身的一刹那,我匆匆地溜走了。
  “陈寒草,你们班有个叫H.C的人吗?”汪明卫还是发现了我。
  “我不知道,你还是问问其他人吧。”说完,我飞也似的逃走了。幸好我用的笔名,也许他从我的惊惶失措中猜到了什么,但是我顾不了那么多。
  已是四月,可天气还是带有微微的寒意,凉风飒飒,我冷得直打哆嗦。没有路灯,没有星星和月亮,我一个人在这漆黑的路上走着,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离我已是如此遥远。想起汪明卫的那份孤独,俨然一副被世界遗弃的模样,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呢?我的境况又比他好多少呢?我真想冲回去,紧紧地抱住他,放声痛哭,让泪水把我彻底淹没!
19.学校栽了樱花树 
  我变得出奇地沉默,明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可还是执著地回忆着我和她的点点滴滴,我脑子里翻腾着那些早已重复过千百遍的画面,想再发现点什么,然后又突然失去了勇气,浑身有种莫名的刺痛。原来我一直都爱着她,只是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过。
  可是,还有什么用呢?
  妍飞说,她是一只风筝,我是那个放风筝的人,连着我们的那根线是她对我的思念。她说,她和一个男生一见钟情了。我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气掐断了这根思念的弦,从此她越飞越远,我们也便一刀两断。
  我从未停止思考过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错在哪儿?她怎能这么残忍,既然毫无依恋,却又给我承诺?但是我始终弄不明白。
  妍飞,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停地责问,一遍又一遍。那是一种怎样的痛彻心扉啊,让我倍受煎熬,我多想为自己找一条出路,可是走着走着就迷失在红绿灯交错的十字路口。
  长期的压抑和过分的哀伤让我愈发沉默,我不知道吴迪是怎样发现我的挣扎的,总之,他一个劲地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终于,我扛不住精神上的折磨,把一切都告诉了他。真不敢相信,从那一刻起,我心中竟然产生了一丝对妍飞的恨意。
  不久,我主动找到刘项,告诉他妍飞来信的事,并且说:“我恨她。”我的话显得干脆和简洁,因为说再多也只是浮语虚辞,我为妍飞爱过,也为她恨过。这句话引起了他极度的惊讶,以至于他怔怔地呆立在我面前,像颗钉子一样钉在那里,停止了一切动作和表情。我知道,他是震惊于我这种表达感情的态度,因为我从没这么直接过。
  突然,他放声大笑,他的笑声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剥去我的外壳,让我袒露在他面前。许久他才平静下来,说:“因爱生恨,爱人就是爱己,所以你是在恨自己。过了这么久,你还是不够坦诚。”
  “不,我恨她。”我的语气依然那么坚决,几乎同时,脑中闪现出一个坐标原点,那是摆在我面前的一条路,需要我重新走下去。
  然后我又把王辁文叫了出来。我们三个人,曾经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却在刘项和我相继遭遇爱情之后四散开来,如今因为我们的爱情相继毁灭而再次团聚,这是多么可笑,却又多么真实啊!
  那天我们跑到教师食堂,没有丝毫吝啬地点了一大桌菜,边吃边聊。王辁文在我们都厌倦了学习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这门差事,与我们背道而驰。他说,你们重色轻友,都弃我而去,除了学习,我还能做什么呢?他说,兄弟们,觉悟吧,我们都错了,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我们大口大口地喝着,虽然不是酒,但还是醉得一塌糊涂。我们谈论着过去和未来,谈论现在的生活,谈论理想和人生,谈着谈着,竟泪流满面。
  王辁文说:“高一的时候,我们总认为初中受了苦,所以理所当然地要放松放松;高二的时候认为高三离得还远,不必着急;高三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安慰自己混过最后几天,明年再来。你们千万不能做这种人,这是真理,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后面这句话听起来特别耳熟,但到底还是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的了,前面一句颇有道理,还蛮受用。是的,我们不能做那种人,要不然在很久以后,回忆起那些马齿徒增、被挥霍得不知所踪的岁月时会潸然泪下、捶胸顿足、后悔莫及。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存心要戏弄我,那天我们从中午一直吃到下午第二节课才发现闯了大祸。旷课啊,这是何等严重的事!何况旷课的理由更是荒唐。我们来不及告别就朝相对自己班级最近的楼梯口奔去,我喘着气站在教室门口,习惯性地朝里面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这是班里人模仿班主任的声音。我朝里面瞅了瞅,班主任不在,原来他们在集体恶作剧,接着是哄堂大笑,有些人动作夸张,前俯后仰,好像快要晕倒在地。我的脸因为羞愧变得通红,无比尴尬地走了进去,却发现自己的座位上坐着另外一个人,我慌忙跑到教室外,确认一下班牌,是八班没错啊。然后才明白过来调座位了,我那些可爱的同学们更加兴奋了,一个个笑得气喘连连、泪流满面。我真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算了。
  “这儿呢!”是一个女孩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她的脸也红红的,似乎为我这个新同桌闹出的笑话感到很不好意思。我这样出糗也是情有可原的,一则趁我不在的时候调了座位;二则除了同桌和室友,我并不怎么认识其他人。
  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调座位喜欢男女搭配,而且在男多女少的情况下,我总是那少数几个有幸和女生同桌的男生之一。又是女生,我心里犯着嘀咕,陷入一种潜意识的恐慌。
  晚饭时候吴迪跑过来,坐在我同桌的位置上,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什么意思?”
  “你的那个相好不是抛弃了你么?我仔细地想了这么多天,觉得她这样对你没有错,因为你们注定了没有结果。”
  “说什么呢!”我不高兴地嘟了一句,不知是什么原因,现在只要听到关于妍飞的话,心里就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排斥和厌恶。
  “听到你说那句‘我恨她’,我就知道兄弟你完了。虽然我并不了解你们过去是什么样子,但是我知道你不能恨,你的恨说明你太不成熟,因为你不会看现实,你只想生活在理想状态之中。人为什么会恨?那是因为现实与他的预期相矛盾,造成这种矛盾的东西便成了恨的载体。他们会恨,因为他们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这种矛盾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而今后仍旧会发生。”
  “你不要管我。”
  “我只是劝你,也是为你好。可以说,每一件事,恨不能解决问题,感情不能浪费在恨上。记得你曾对我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爱上另外一个人。你听我说,你应尽快回到现实中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死蹭在上面不仅不会起任何作用,反而会浪费感情资源。你不要笑话我这么说,感情也是有限度的,你这样下去,总会有枯竭的一天。”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
  “你的同桌杜梦玲是我们那个地方的,人很好,我看你们两个人心思都很细腻,说不定会走到一起,记住我的话哦。”
  听他说完,我哭笑不得。
  “滚吧,你!”我一把把他推走了。
  回到寝室我边哼着调子边洗着衣服,杨林突然从我身后冒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一句:“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还用问,人家现在有个美女同桌了。”李原也突然现身。
  “你不也是么,嗯?”我说。
  “桃花运为什么总轮不上我?幸运有时如涓涓细流,有时如滔滔江水,有时绵绵不绝,有时却汹涌澎湃;有时如缕缕春风,有时如凛冽北风,有时轻柔暖人,有时却严寒彻骨;有时……”杨林摇头晃脑地乱发感慨。
  “去你的,还有完没完!”我打断他。现在的高中生心思不单纯,歪得很,动不动就爱啊爱。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快乐仅仅是源自于内心的渴望,因为刘项对我说,学校栽了樱花树。
  “我那个同桌胡莎太狠了,瞧瞧,瞧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李原露出痛苦的神色,把那只被揪得通红的胳膊伸给我们鉴定。
  杨林笑了,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偷偷地往自己胳膊上捏了捏,没有一丁点儿疼痛。那些伤口早已愈合,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我走下楼,借着昏黄的路灯,抚摸着一株新栽的樱花树,不知是喜悦还是惆怅。这些可爱的精灵,什么时候才能开花呢?也许明年此刻,或者我们毕业那年,又或许,永远都不会开放?但是我不愿意这样想,我是多么地希望自己能有机会见证朵朵樱花绽放它们绚美的那一刻!
  足球场也变了模样,新鲜的嫩草正蓄势待发,试图描绘出生命美好的蓝图。我躺在柔软的草坪上,混杂着泥土气息的草香扑鼻而来,让人精神振奋。这淳朴的味道勾起了我对故乡的怀念,那时候,我就是生活在这种味道里的,没有任何额外的装扮和修饰,一切都是多么的清新自然,我贪婪地歆享着大自然的魅力和它带来的优越,沉醉其中,流连忘返。如今已诀别故乡多年,时过境迁,我是否还记得她?也许我应该抽空,回故乡一趟了。
  心情平静下来后,脑子澄彻了许多。有些事情想了很久,却依然困惑;有些心结解了很久,却依然解不开。我想,索性不去想、不去了解了吧。假如生命一直都在躁动,那么片刻的安宁是梦寐以求的;假如生命一直都很安静,那么相反,哪怕是丝毫的躁动,也会让人欣喜若狂。我的生命,也许是内心,躁动得太久了,所以现在才能够感受到呼吸的畅快和淋漓,才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
  生命是不堪重负的,但我还是会在不知不觉中把苦恼和心烦意乱,以及其他可以丢弃的东西通通扛在肩上,虽然其中很多都微不足道,但每一样都像一粒种子,一旦获得它所需的营养和源泉,就会无所顾忌地疯狂生长,拼命地吸收我的养分,直到我心力交瘁,筋疲力竭。
  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着。是应该向现实妥协,一厥不振,还是忘掉这所有的一切,让它一晃而过,我有属于自己的答案,却看不清它的解答过程。
  可是我明白,如果继续错下去,等到我们老去的时候,又该用怎样的一种方式来表达人生的曲折坎坷,表达韶光易逝、苍天无情呢?或许我真的应该像杨林那样高呼:又是一个新世界!尽管我不热爱艺术,但生命这张纸还等待着我用手中的笔去书写和素描——我们都是艺术家。
  校刊上常印有一些诉说衷肠的文章,满是忧虑。这些孩子们大概也和我一样,拥有维特式的烦恼。我们的生活过得很优越,有点单纯和枯燥,偶尔有些事情不能称心如意。我想,是不是我们太幸福了,以至于从未尝到不幸的滋味,所以千方百计地放大麻烦、制造痛苦?或者我们的青春注定了不甘于平凡,引领着我们去寻找人生中的不幸?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辞强说愁”吧,我们还不懂得什么是愁,稍微的不顺心就以为天会塌下来地会陷进去,哪怕事事如意,也偏要想象一下苦难,强揽一腔忧愁。我解释不了,但这肯定不是花样年华本该拥有的特质。所谓花样年华,绝不能颓废至此,把纤纤细麻般的不尽人意夸张成一河江水,明明可以欢笑,却总是泪流满面。而是应该真正像花儿那样,绽放美丽,散播馨香。
  顿时我明白应该怎么做了,至少不能像曾经那样彷徨下去。
20.说来说去,还是心烦 
  和杜梦玲第一次说话并不是在同桌后的第一天,而是许多天之后。而且她比我更显得有沉默的耐力。看到她,我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似乎很早就认识她了,坐在她旁边,不仅没有觉得不自在,反而感到很亲切。终于我忍不住了,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是知道她的名字的,但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话,不能显得过分亲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导致相互谦让和提防,因此这个问题是最合适不过了。可是她却一副与我很熟的样子,没有太多的拘谨轻轻一笑,然后翻开语文课本,推到我面前:“名字在这里,看你能不能猜着。”
  上面有四句话:“佳木倚石茁,夕烟绕林深;声碎万籁静,唯有水玲玲。”我皱了皱眉假装在思索。
  “夕与林组合成‘梦’字,最后一句‘玲’字重叠,大概有一个‘玲’字,所以你叫‘梦玲’,至于你的姓,应该含在‘佳木倚石’这一句之中。”
  “那应该是个什么字?”她鼓励我继续说下去。
  “‘木’和‘石’是两个单体字,既然没有‘柘’这个姓,那只有‘杜’了,因为能让木生长的不是石,而是土,为了韵律,你用‘石’代替了‘土’。”
  “很聪明嘛。”她很真诚地看着我,好像还要发掘出我身上的其他优点。我不敢承认自己本来就是知道的,这个女孩,不知是笨还是单纯,怎么可能会有人在同桌后好几天还不知道同桌名字的呢?
  对于她的夸奖,我受之有愧,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愧,我把她的名字念了一遍,然后说:“很好听的名字。”
  “呵呵,是吗?那么你的名字呢?”
  “陈寒草,陈旧的陈,寒冷的寒,野草的草。”我用最习惯的方式回答。
  “不好。”她摇了摇头。
  “什么不好?”
  “不是指你的名字,而是说你的回答方式,感觉冷冷的。你这样说就会好一些:陈列的陈,寒假的寒,花草的草。”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是这么回事,没想到同一种东西,用不同的话语表达出来的效果会截然不同。我又把在寝室里为自己的名字所作的描述念给她听,只见她紧锁着眉头,像是陷入了一种痛苦:“这一次更冷,仿佛冰凉的雨水打在肌肤上,凛冽的寒风吹在面颊上。”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的话就像真的一样,让我觉得自己正置身于风雨中,冷风冷雨肆无忌惮地席卷而来,我浑身都变得湿淋淋、冷冰冰的了。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她的话一说出口,我就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并产生共鸣。难道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还是因为吴迪的一句玩笑话让我产生了心理暗示?
  “所以,你应该想一个更好的出来。”她展开紧蹙的眉头,甜甜地笑了。我看着她的面庞,轻松而宁静,以至于感染了我,让我也展开久违的笑容。
  “为什么我觉得和你很熟?”我顾不得这句话是否冒昧,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好像正从心底耻笑我。如果你看到电影中一个男人对女人说这句话,十之**会是在酒吧,而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个什么货色。所以这时的我也感到十分羞愧,努力地想找词儿为自己辩解。
  “你不觉得我们其实很早就见过面吗?想想。”她终于停止了笑,把那温柔的目光钉在我脸上。
  我一下子从羞愧转为震惊:“我们真的见过?”
  “你那么聪明,却没有记性,”她抿住嘴,极力掩饰笑意,“你上学第一天没有带被子,是吧?”
  “你怎么知道?啊,是你!”我恍然大悟,激动得站了起来。
  “嗯,是我,还好你没有完全忘记。”她用手指着我的凳子,示意我坐下。
  真是匪夷所思,怎么会这么巧!要不是我冒昧地提出自己的质疑,不知道她会瞒我到什么时候!我看着她洁净的脸庞,简单的马尾,啊,一切都没有改变。我没有办法形容内心的兴奋和激动,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真小。
  月底的时候总是囊中羞涩,钱袋空洞而晃荡,更加不幸的是在吃饭排队的时候碰到了代芝姚。她说上次我欺负了她,今天非得用我的饭卡赎罪。我把饭卡掂在手里,预感到分量即将减轻不少,想必会跟着我的钱袋一同晃荡,心里有种难言的痛。她说她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我诚惶诚恐地点头,生怕再犯什么错,以防她动了怒,一不小心真把我给杀了。
  “寒草,妍飞不喜欢你了,是不是!”她未曾改掉说话带吼的习惯,可想而知,这声音吵醒了多少双周围正在吃饭的人的耳朵,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到我这边。
  我心里咯噔一下,忙低下头,装作没听见,对她说:“吃饭,吃饭。”可能是环境突地变得很安静,气氛相当尴尬,我也开始失神和慌乱,不小心把一支筷子掉在了地上。食堂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在这饱含了每个人的快乐和满足的笑声中,我感到无地自容,心里像塞了一把杂草,扎烘烘地难受。代芝姚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拉住我往外跑。
  “对不起。”代芝姚垂着脑袋向我道歉。声音很小,小得已经不像她了。
  我还没从刚才的情境中适应过来,所以沉默着不做声。
  “对不起。”她有点急了,我回过神,看到她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意外得不知所措。
  “你又没有说错话,干嘛要道歉?”
  第一次看见代芝姚软弱的一面,粉碎了我从前对她的看法。她是那么地不知天高地厚,敢作敢为,从不后悔,可是如今却这般脆弱。是不是每个人的性格都有两个方面,通常只表现出其中一面,在某些特殊的场合下表现出另外一面?是不是有关说某某人生来就如此的话太过绝对?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性格的弱点?就像今天这样,代芝姚并非有意让我难堪,我也没有归罪于她的意思,这种无意间的误解让她显出了自己另外的一面。那可不可以说,我们的性格对环境有依附性?
  “可是……”她还在犹豫,好像无法原谅自己。
  “好了,如果你真的有罪恶感,就按我说的话去做。”
  她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你站在我右边,背对着我,把你的饭卡拿在手里。”我说完后,她很听话地照做了。
  “闭上眼睛,我将说四句话,每个字代表你向前走一步。每说完一句话你就向左转身一次,并且记住每句话的第一个字,明白不?”
  “明白了。”
  “那我开始说了,听好,”我放缓语速说,“饭堂伙食差。”她向前走了五步。
  “卡没什么用。”她左转身,又向前走了五步。
  “给菜加点油。”
  “你们舍得吗?”这时她刚好走到我面前。
  “现在结束,伸出你的手,说出你记住的词。”
  “饭……卡……给……你。”
  “谢谢。”我从她手中接过饭卡,笑了。
  “你敢耍我!”她恍然大悟,说话恢复到从前的语调。
  “这叫‘适者生存’,你懂不懂?”这次我没有畏惧她的威慑,就像一个农民崇拜一个刀枪不入的人,偶然间发现那个人只是在胸口穿上了一块钢板,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如果你不害怕,我们再玩一次怎么样?”她平静下来,从容地对我说。正是这种从容,才让她的话比吼的效果好上几百倍,以至于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把卡给我,我身上有两个口袋,我将它放在其中一个里面,然后我问你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只要答对了,卡就属于你,答不对,物归原主,如何?”
  “什么问题?”
  她把卡拿过去,直接放到右边的口袋里,问我:“你猜,卡在我的哪个口袋里?”
  “右边那个。”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并且怀疑她是不是在哄小孩子。她却呵呵地笑了,非常得意。
  “那么你自己搜一下,看里面有没有?”她指着左边的口袋说。我当真把手伸了进去,却懵了,卡怎么会跑到左边来呢?莫非她会变魔术?但又明白了什么,对她说道:
  “我要看看右边,谁知你是不是有两张卡呢?”
  “不行!我说没有就没有。”她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卡,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呵,耍赖。”
  “这叫‘不适者被淘汰’,你懂不懂?”
  我顿时语塞。
  本来说要忘记妍飞,开始我新的生活,可是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事,有意无意间勾起那些往事,使我心烦意乱。忘记一个人,谈何容易!窗外几顶参差不齐的烟囱正吐着浓烟,翻滚着,像在对人们诉说着它们的不爽快,可是我的不快又该向谁人诉说呢?
  我实在没有办法掩饰自己的痛苦和失落,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一脸愁容。我知道他们的话都没有错,妍飞不要我了,这是事实,我难以忘怀是因为我无法释怀,是因为我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他们的话就如同一面照妖镜,照醒我的心魔,照出我的伤口和恐惧,以及脆弱的灵魂,以至于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都会产生揪心的痛,甚至有股无名的怒火,煽动我去堵住他们是嘴!
  我拿出一支笔,恨恨地在纸上不停地画物理上那些复杂的受力图示,画着画着就感觉心情已经超越了物质的界限,无论怎么作受力分析,都找不到一个平衡点。我像闯入了一个迷宫,在里面重复地兜着圈子,每次以为将要找到出口时,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如此的周而复始让我疲惫不堪,思维更加混乱。
  只有看到杜梦玲之后我才能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她任何时候都静若止水,然后把她的平静传染给我。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当她发现我不时地侧过头看她之后,很小心地问我。她的话总是恰到好处,语气也非常自然,从来都不会让人觉得尴尬。因为同样的情景倘若换作别人,很可能会说“你老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饭吗?”、“我是不是很漂亮?”之类的话。
  “我想问你,你有特别心烦的时候吗?”
  她莞尔一笑,说:“有啊。”
  “那你会怎么做?”
  “我一个人静一静就会没事了。当一个人经历了死亡之后,还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呢?”
  “死亡?”
  “是的,那是高中以前的事了。我的中考分数和我们高中录取分仅一分之差,那时心里特别难受,欲哭无泪。不论家里人怎样安慰我,都没能使我摆脱困境。那可能是我人生中的最低谷,我以为没有谁会比我更加不幸了。直到不久我食物中毒,摆脱了死亡的阴影之后,才发现什么是真正的恐惧和不幸。从此我便明白,没有什么值得我们过于留恋,除了生命,也没有什么值得我们过分在乎,除了死亡。只要活着,一切都不会太晚。我们会烦恼,是因为经历得太少,在找出解决之道前,纵容自己不安分的情绪而已。”
  我静静地听完她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我心烦,是不是因为把自己和妍飞的这段朦胧的感情看得太重呢?是不是多经历一些类似的感情,就会觉得无所谓了呢?
  一个人,看见蛆虫就会觉得恶心,久而久之,他甚至吃起来都有滋有味了。但是,我们该如何做才能在第一次看见蛆虫就有吃它们的冲动?类似的,我该怎样做才能在第一次失恋时就学会满不在乎?
  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会冲淡一切。当蛆虫成为菜肴摆在餐桌上,无数人嚼得津津有味时,我们也就不觉得特别恶心了。那么,当我和我周围的人一次次地经历失恋之后,我是不是就不会因此而心烦了呢?
  假如人无法做到第一次看见蛆虫不感到恶心,那么我也无法做到第一次失恋不感到心烦。
  说来说去,还是心烦。
  八岁那年,我学习游泳差点丧命,为什么我不能明白杜梦玲觉悟到的这些道理呢?是因为那时年幼无知,对生命没有什么看法,还是因为情形不对,死而复生不是处于人生的低谷时期?假如这一切条件都符合了,我会不会像杜梦玲那样,心境总是平静如水?
  不知道是吴迪无意间的一句话,还是本身就是如此,蓦然之间,我发现杜梦玲就像一朵不起眼的兰花,在我身边静悄悄地开放。
  我又看了她一眼,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带给我的,不仅仅是内心的宁静,此时此刻,我有一种预感,只要我想要找寻的,在她身上都能寻到答案。
21.患难见真情 
  宁静只是片刻的事,躁动往往隐藏在这静默之中。学校趁着春暖花开之际举行了一次春运会和一场足球联赛。
  那段时间到处都闹哄哄的,热闹之意自是无法言说。
  运动会没有什么好说的,我除了写广播稿以外,什么项目都没有参加。其余的时间就是坐着喝茶、观战。那感觉挺微妙的,从来都不懂得怎么享受的我忽然之间有了这般有轻闲情逸致,是何等的振奋人心呵。只是这振奋的力度不够,并不能持久。原因是事后我问那些参加比赛的同学听到我的广播稿有什么感觉,他们的说法竟然不谋而合:用处不是很大,唯一的作用是给播音员有物可念,让运动员在拼命的时候能够听见声音,至于是什么声音、是哪一队的声音并不重要,只要证明自己还活着就够了。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会挖空脑袋想那些鼓励的话语了,远不如放几曲摇滚来得方便。
  但是足球联赛却谈不上轻松。在我们这个年龄,因为接连看到国足的失败,以至于对足球这门尚有发展潜力的事业不是很感冒。对国足不寄予任何希望,而拿它的软肋作为笑柄却是下足功夫了的。我的同学一般持有这样的观点:“足球?当球玩玩可以,锻炼身体,活动筋骨;踢足球?当个东西踢踢可以,但不能太认真;足球比赛?算了吧,你还是不是爱国青年?”
  所以私人大概不会买足球;因为没人踢,班里也不会买足球;因为没有班级要求,所以学校也不会库存多少足球。但受益者还是有的:瞧瞧足球场上那些长得正欢的草儿吧!
  于是这场足球赛就弄出不少问题来,就说我们班吧。组队成了问题,四十多个男生,却硬是凑不出十一个人来。最后全班一致通过按体型选队员的决议,当然,我就是这样没能幸免。不是我没有集体荣誉感,主要是因为我实在不是那块料。但是看到同学们期待的目光,我只能默默承受,卷起袖子充好汉了。没办法啊,依他们的话说,这么健壮的小伙,不为班级效点力,旁人都会觉得不好意思。队组好后,规则成了问题。平常看见足球就踹上一脚,可这次毕竟是比赛,不能把平常那种不良作风搬上场。但是体育老师说:“随便点,就像平常那样。”天哪!他不晓得,倘若真要像平常那样踢起来,恐怕得上演功夫足球了。但此功夫足球非彼功夫足球,此功夫足球的实质是功夫加上足球,也就是说功夫是功夫,足球是足球。足球你爱躺哪就躺哪,我们可没心思管你,因为我们这会儿正不要命地打群架呢。
  幸而比赛的时候并非如此,但犯规却是接二连三。由于频率过高,裁判也不能总是吹哨,就当作没看见,以免扫了大家的兴。因为如果真要按标准来,恐怕观众看到的不是足球比赛,而是裁判一个人在表演吹哨了。
  于是比赛有了看头,观众比肩接踵,看台上挤满了可爱的人儿,他们扯着嗓子给我们喝倒彩。我在比赛二十几分钟之后顺利地退场了,原因是我被对方一后卫绊倒在地,膝盖和额头被严重擦伤,鲜血直流。全场一片哗然,顷刻之间我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人的勇敢不是体现在投身于未知的危险,而是明明知道危险,却还义无反顾地往里钻。我不愿参加比赛的先见之明得以灵验,不知道我的受伤能否证明自己的勇敢?
  在被人搀扶着离开足球场时,我吃力地回头望了一下并没有因为我的受伤而终止的比赛和那些奔腾的人们,仿佛依稀看见了中国足球的希望。
  从医院出来之后我身上绑了不少绷带,特别是额头上的一道相当显眼。为了不太过招摇,那几日我整天整天地蜷在教室里。同学们对我非常关心,为我端饭递水。最让我感动的是班主任见我行走艰难,竟然执意背我回寝室,我老老实实地感动了一回,至今一想起那件事,心里都暖暖的。
  刘项和王辁文约到一起来看我,说:“傻子,你何至于那么卖命呢?”李原和杨林虽是大男人,照顾起人来却一点都不含糊,对我可谓无微不至。陈姗和代芝姚也来过,代芝姚还特地送我一张饭卡,说是给我的生活补助,叫我快快养好伤。可是后来事实证明她给的是空头支票——饭卡里干干净净,一分钱都没剩。害我第一天能够自己走着去吃饭就遭打菜师傅的白眼,那神情好像在警告我:“没钱是吧?想吃是吧?那就乖乖地跪在地上,再受我五个响耳光,可以考虑赏你一个剩馒头!”
  那段时间尽管身体在痛苦中煎熬,但心却觉得异常温馨。
  也许这个时候不应该提起杜梦玲,因为对于我的受伤,她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突然改变对待我的态度,她没有把我当作一个真正的病人。然而这正在我要说的。我们一如既往地讨论习题,偶尔开心地说会儿话,目光相遇的时候想到重逢的不可思议而不由自主地笑。在我看来,我和她之间已悄然形成一种默契,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就能够表达出内心的想法。所以她不会因为我的生病而改变对我的态度,因为一旦改变,就会显得陌生了。
  “你最近老是呆在教室里,闷不闷啊?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一天晚自习过后,杜梦玲对我说。
  “嗯?”我怔怔地看着她,只是想再确定一遍。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我的眼神中充满惊讶。
  “我们出去走走,”她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接着说,“那样对你的身子恢复有好处。”
  “哦。”我想起了以前妍飞在周末的时候常常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而今这个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熟悉而又陌生。我依稀看见从前那个我趴在桌上赶写作文,妍飞突然蹿到我身后,拍拍我的右肩,然后调皮地跑到我的左边,等我朝右看没人再转过头向左看时,她正笑吟吟地瞪着我说:“木头人,我们出去走走?”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很不错喔。”
  杜梦玲的心情很好,我跟在她的后面。渐渐地,我们来到足球场的看台。
  “把手给我,”她伸出左手说道,“我们到上面去。”
  我的伤基本痊愈,但上楼梯还是有点困难。她扶住我的胳膊,然后说:“小心了哦。”
  我第一次碰到她的手,她的手心和指尖有点冰凉。她搀着我,一步步缓缓地向顶层走去。到了上面我才惊奇地发现,这里的视野竟然如此开阔,学校里几乎所有的景物都一览无余,不仅如此,就连遥远城区的夜景也尽收眼底。我像发现了一道别人都不曾看到的新的风景,心情有点激动。
  “哇!”我惊呼道。
  “觉得怎么样?”
  “像家。”
  “家?”
  “心情很舒畅,就像正在飞跃海峡的一只鸟,突然看到海面的一块礁石。”
  “真的?”她把手放在围墙上,咬了咬嘴唇,说道,“我也有同感。每当我累了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而且是晚上。”
  “你会累吗?”我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脱口而出。
  “为什么我不会累呢?”她微微地笑出了声,显然对我的问话不能理解。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问。在我潜意识里,杜梦玲根本就和别人不同,她应该不懂得烦恼,因此也不会累。她总是那么平静,那么无忧无虑,不带一丝俗气,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激起她内心的波澜。她的静,有时候会让人不忍心去打扰。
  “谁不会累呢?但总不能把累字写在脸上吧?就像一个杀人凶手不会把枪挂在脖子上一样。只是这种累分为身体和心理罢了。”她没有等我回答,就对我解释了一番。只是比喻有点奇怪。
  “那为什么是在晚上?”我又问。
  “嘘——”她把食指放在唇前,生怕把什么东西吓跑了似的,然后伸手指向天边,“看到那颗最亮的星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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