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顺利地达成任务了——我很想这么想,不过,」昴毫不疏忽地架起手枪,警戒四周。「大概还有什么等着我们吧……」
「嗯。以固定模式来说的话……」
我也架起长矛,竖起耳朵。没错,剧情的最后一定会有大魔王等着。话说回来,那本记事本中写到死者被巨大的什么追赶……
咚、咚……果不其然,耳边传来了震动地面的脚步声。某种巨大的生物用力踏着地面,朝我们而来。我们紧张地屏息以待。
「喂,好巨大……」昴的声音嘶哑。
树木断折的巨大声音,宛如雷鸣般发出轰然巨响。茂密生长的树木对面,出现了某种大得离谱的生物蠢蠢欲动。不管怎么看,它恐怕都比我们高大两倍。我们克服不了紧张,沿着悬崖一步一步往后退。
几秒后,那只巨大的生物以推土机般的怪力,使出全力将树木扫平,现身在我们面前,并且倏地张开长满两排利齿的血盆大口,发出骇人的咆哮声。
是双脚站立的肉食龙!
「暴龙?!别闹了!」
「不,是角鼻龙。」
我纠正昴。嘴巴上面有一根像犀牛的角,那是角鼻龙的特征。
昴接连开枪。我也掷出长矛。虽然确实命中了,但是看起来对于覆盖一层厚皮肤的恐龙毫无作用。
「这是叫我们走为上策吗?」
「嗯,应该是。」
以我们的等级思考,这不是正面交锋能够击倒的对手。换句话说,它是当作陷阱布署的怪物。既然如此,开战也是白费工夫。
我们背对角鼻龙,脚底抹油落荒而逃。路是沿着悬崖的直路,没有岔路可以让道给恐龙过。回头一看,暴跳如雷的恐龙发出吼叫声,震天价响地追了过来。
我发足狂奔,心无旁骛地全力奔跑。现实中的我做不到这件事——在现实的世界中,如果跑这么快,我一定会绊到自己并且摔倒。
跑了两百公尺左右,路忽然到了尽头,一块大岩石宛如墙壁般矗立于眼前。右手边是茂密生长、无法通行的草丛,左手边是垂直的悬崖,而角鼻龙从后方步步进逼。
因为卯足全力奔跑,所以双方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但是恐龙以大步伐快步逼进,大概再不到十五秒就会追上我们。
穷途末路?不,照理说一定有路可逃。设计师不可能写出替身人像必死无疑的剧情。
「是那个吗?」
昴注视着从对岸的崖边突出的粗树枝。藤蔓从那里斜斜地下垂,尾端挂在这岸的崖边。昴将它拉过来解开纠结。他想抓住藤蔓荡到对岸。
但是,藤蔓又细又脆弱,能够支撑两个人的体重吗?
「快走!」
昴让我握住藤蔓。
「咦?可是——」
「这里由我来阻挡!我们必须把花送回去才行!」
昴边说边将子弹装进手枪。我大吃一惊。他想和恐龙一决死战——他试图牺牲自己,拖延时间让我逃走。
霎时,我犹豫了一秒钟。但是,我立刻下定了决心。我不能牺牲他!
恐龙已在眼前。我发动「怪力」,使WP只剩下一点,将左手臂环过昴的腰。
「喂?!你要做什么——?!」
「要逃就一起逃!」
我这么一叫,右手紧紧握住藤蔓,以左手臂抱住昴,脚蹬崖边一跃。扑过来的恐龙爪子慢了一步,一爪落空。
我们垂吊在藤蔓上,像钟摆般荡过了十公尺的距离。狂风呼啸地打在脸上,除了重力之外,再加上强劲的离心力,手臂中的昴变得好沉重。求求你,我的替身人像,再忍耐三秒钟……
在天旋地转飞翔的几秒钟,我们抵达了对岸。落地那一瞬间,藤蔓断掉,我们被使劲地抛在草丛上。
回头一看,正要袭击昴的角鼻龙失去目标,在崖边一个踉跄。它看起来保持了几秒钟平衡,但是崖边因为承受不了恐龙的体重而一朋塌。恐龙发出悲惨的叫声,一面在半空中甩动像鞭子般的长尾巴,一面朝谷底坠落,我不由自主地别开视线。
几秒后,从遥远的下方响起击打巨鼓般的声音。
后来,我们平安地将发光的兰花送到村子,结束了剧情。从「丛林鼓声」跳出来,回到「梦公园」的入口广场。
「话说回来,你真厉害。」
即使脱离替身人像,变成Es之后,昴仍不断地对我刚才的行动表示佩服。
「嗯。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
我也大吃一惊。因为我没想到自己体内潜藏着那种勇气和行动力。
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玩,游戏内容又欠缺真实感,无法切身感觉到人的生死,所以我不会为了谁而认真过。
但是,今天不一样。Y级的游戏简直和现实一样。在那里的行动、在那里的决断,正是我自己的决断和行动。
既然如此——我心想。我能够在现实世界中也发挥那种行动力吗?我能够鼓起勇气,克服不安吗?
我下定了决心。对,我要试试看。鼓起我的勇气。
「昴,我问你……」
「什么事?」
「你肯再跟我见面吗?——下次在现实中见面。」
小小的勇气
于是,下星期日——
我在距离我家不远的公园里,坐在长椅上等待昴。头上戴着大顶遮阳帽,初夏的阳光照在手臂上,能够感觉到皮肤慢慢被晒黑。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草皮气味,令人觉得愉快,正在玩球的孩子的声音使得气氛很热闹。「樱桃路」很棒,但现实世界也不赖。随着约定的时间接近,我愈来愈不安,开始心神不宁了起来。我碰了一下戴在左手臂上的手环电话,使它启动时钟机能。振动告诉我时间:两点零一分。
我隐约听见了鞋子踩在走道上的脚步声。有人笔直地大步而来。我紧张地握紧小肩包——求求你,我的替身人像,请给我一点你的勇气……
脚步声停在我面前。
「水海吗?」
我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来。
「你是……昴吧?」
我看不见他的脸,但是感觉得到他惊讶地倒抽了一口气。
「呃……你难不成是……?」
「嗯,没错。」
我努力挤出开朗的表情,试图减缓他的惊讶。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我感觉到他坐在我身旁。
「……我都没察觉。」
「抱歉。我不打算欺骗你。我烦恼着该不该说真话,但是为了和你来往,我还是不想撒谎,所以我想尽早让你知道真正的我。」
「不过,呃……那个,」昴好像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感到苦恼。「很辛苦吧?呃,在各方面……」
「我一出生不久,就在懂事之前发生意外,所以不怎么知道痛苦。再说,现在有MUGEN网路。在网路中,我可以和一般人一样正常地生活,能够逛街、看电影,也能够看书……对了,能够不靠点字,而是阅读一般的铅字,是十分愉快的一件事。」
聊着聊着,紧张解除,心情渐渐变得轻松,我的脸上极为自然地流露笑容。
「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连线到『樱桃路』时的事。我因为看见了『颜色』这种东西而感动不已。第一个认识的颜色是樱桃色。在那之前,我听过这种颜色的名字,但不晓得是什么颜色。从此之后,樱桃粉色就成了我最喜欢的颜色。」
我面向昴,但他始终沉默。现实和网路中不一样,无法以对方的脸部表情读取情感很不方便——昴现在以怎样的表情在听我说话呢?
「你讨厌我了吗?」
「不,没那回事!」昴连忙说,「只是有一点,呃……惊讶而已。因为很意外。岂止意外,我反而重新迷恋上你了。」
「咦?」
「你明明有那么重的残疾在身,却能够活得那么开朗。那需要非常大的勇气。你果然很强韧。」
我从昴强而有力的语气中,感觉不到丝毫矫饰。对他坦白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我不再感到不安,松了一口气。
「如果方便的话,你以后肯陪我一起去『梦公园』吗?」
「那当然!」
「太好了——啊?」
我移动手臂时,手肘碰到了他的衣服。我试着以手指摸索,摸到了硬梆梆的皮革触感。
「你在现实世界中也穿着皮夹克啊?」
「嗯。因为我骑机车。不过,比V衣服便宜多了。」
「不热吗?」
「我只有这件衣服登得上台面。事实上我家很穷。今天来之前,我也在家中翻遍了衣柜,但是没有半件可以穿来和大小姐约会;然后我决定不打扮,想干脆让你看看真正的我……就以这身穿着来了。」
「你不用在意。我不会以外表评论一个人。」
「我想也是!」
我们以这个玩笑话互相取笑了一会儿。一开始的尴尬消失,完全打成了一片。
「……那,今天接下来要做什么?」
「稍微散散步吧。然后,这附近有一家咖啡店的千层派很好吃。我们去那家店吃点心吧。」
话一说完,我拿起放在一旁的拐杖。昴牵起我的手,扶我站起来。
「不用急。我们慢慢走吧。」
我勾着他的手臂,面露微笑。
「反正今天彩色计时器不会响。」
第一卷 中场休息 3
隔晚,我坐在窗边等待艾比斯的造访。
入夜后,屋顶停止喷雾,天空回归澄净。今晚无云也无月,繁星历历在目。刚升起的伊贺星在东方天际闪烁。今晚的亮度有如火星,它的六根突起物看得一清二楚。呈椭圆形的灰色猫眼月在它的偏南方,缓缓沉入东方的地平线。它不像月亮有阴晴圆缺,而是像猫眼一样时细时粗、时扁时圆,因而被人命名为猫眼月。据说会曾祖父还是小孩子时,它便出现在空中,一开始还小小的,过了几年后变成了如今的大小。伊贺星则是花了几十年慢慢增加亮度,不晓得是从何时出现,它开始受人瞩目,是在父亲出生时。
反正猫眼月显然是机器人造的,至于目的则不清楚。如同它字面上的意思,说不定是用来监视地表的「眼睛」。我们将它视为不祥物,避免长时间注视它。因为盯着它,真的就会感觉悲惨。就连神圣的天空也受到机器人控制,令人感到绝望。它们一定从宇宙俯视我们、嘲笑我们,认为我们就像是离不开地表、凄惨活着的蝼蚁……
「你有什么企图?」
艾比斯一进房间,我就抛出问题。
「你让我听那种故事的意图何在?」
「我想改变你的信念。」艾比斯爽快地回答。「我想灌输你,你口中所说的『机器人的宣传内容』啊。」
她回答得太过直截了当,令我一时仓皇失措,找不到回嘴的话。
「你希望我这么回答吗?还是希望得到其他回答?」艾比斯以戏剧般的动作摊开手臂,对我耸了耸肩。「当然,我隐瞒了意图。不过我还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因为关乎于历史。除非你说我可以违背誓言。」
「不,可是……你认为这种拐弯抹角的方法行得通吗?如果你想替我洗脑,应该有更迅速确实的方法吧?」
「你指的是非人道的方法?在头上安装机器,然后安装服从我们的程式吗?」
「嗯。」
「基于两个理由,办不到。第一,我们不喜欢强行改变人类的想法。第二,没有那种技术。」
「没有?」
「是的。」艾比斯点了点头。「人类在二十一世纪花了不少精神研究将程式安装进大脑的技术,但最后发现不可能实现。像是出现在《令人雀跃的虚拟空间》中扫瞄人类的思考,使人模拟体验和现实一样感觉的技术也一样,终究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简单来说,因为大脑这个器官太过复杂,而且个体差异太大。就算能够检测每一个神经细胞是否被激发,也无法明白整体会形成何种意象。因为大脑中不存在像机器般语言化的程式,所以无法读取,也无法改写。」
「换句话说,你的意思是机器人不懂人类的想法吗?」
艾比斯不理会我的嘲笑。
「如果你的意思是指无法直接扫瞄人类的思考,那么你说得对。可是,人类之间也是一样吧?只透过语言和表情间接地传达彼此的思绪,即使说『我爱你』,对方也不晓得那是真是假……」
我觉得自己被她牵着鼻子走,决定改变话题。
「昨天的故事主题是什么?」
「大概是『勇气』吧。主角鼓起勇气克服难关。这是经典的模式。」
「可是,和之前的故事一样有矛盾。女主角的勇气不是真的,只存在于故事中。」
「我不这么认为。水海在『梦公园』中发挥的勇气,是真正的勇气。即使是在虚拟世界,其中的勇气、爱情和友情也不是虚构的。」
「不,终究是虚构的吧。不管主角采取再勇敢的行动,也不代表作者一样勇敢。」
「不可以将作者和角色混为一谈,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个体。反倒是该同等看待读者和角色。」
「读者?」
「没错。看或听故事的行为,是一种角色扮演,读者进行和角色一样的体验。如同水海在『梦公园』中是潘萨一样,读者一面看故事,一面变成水海……」
「我跟不上你的思绪!」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是人类。如果真的有MUGEN网路这种技术,你应该也能理解我说的——角色扮演和现实世界等值。」
原来如此。我会意过来了。那就是那两部小说的共通之处啊。原来它们想说的是:虚拟现实和现实一样。
「不对。演戏终究是演戏。你也只是表面上在模仿人类,并没有真正理解人类吧?」
「当然无法完美地模拟。因为我们不是人类。即使像这样对你说的台词,也不是我真正的情绪产生的话,而是从之前看过的许多小说中,剪贴在类似的情境中使用的台词。可是,这并不是徒具表面的演技。我们能够透过人类写的小说,模糊地理解人类的想法。」
「为什么是小说呢?电影也可以吧?」
「电影、电视剧和戏剧只会反映出人类的表面。我们很难从演员的表情和演技推测角色的内心层面。就这点而言,小说直接描述角色的感情,所以更容易明白。心情雀跃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何人类会采取英雄式的行为或自取灭亡的行为呢?是什么使人类笑、什么使人类鼓起勇气呢?——小说让我们能够理解难以从表面的观察理解的事。」
「那不算是理解。只能当作知识知道。」
「也可以这么说。端看你如何定义『理解』这个字。我们模拟人类的思考过程。如今,诚如你看到的,我们也能够扮演人类的角色,可是决计无法变成人类。」
「那还用说。」
「这和水海无法真正变成潘萨一样——她在非洲内地双手合十,做出了替死者祈福的行为。你不能变成太空舰的舰长,也不能变成女人。可是,你能够试着想像他们的心情吧?即使是现实中不存在的角色,也能够模拟,能够角色扮演。我们称之为『理解』。」
「你的意思是,投入感情吗?」
「是的。人类至今对于不存在的角色投入感情。那是不是现实,其实并不是重要的问题——好吧,今天就讲那样的故事吧。」
艾比斯说完,将记忆卡插进电子书。
「你会不会很纳闷呢?我之前说的两个故事都和AI无关。」
「嗯。」
「这次的故事说不定会解除你的疑问。因为这是一个出现了AI的故事。」
我全神戒备。「现实的历史吗?」
「我发誓过不会讲真实的历史了吧?这也是真正的AI出现之前好久写的虚构小说。写于一九九九年。」
「可是,会出现AI吧?」
「会。其中描写了人类的想法,AI该有的形态——故事的名称是《镜子女孩》。」
第一卷 第三篇 镜子女孩
夏莉丝来到我房间那天,是在二〇一七年的圣诞夜。
当时,我读小学三年级。明明大部分的事情都忘了,像是学校里的事、日常生活的事、电视卡通的剧情,但是唯独那一天发生的事,却不可思议地清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诸如:比我矮的小圣诞树当时在房间正中央闪烁着红、蓝、黄色的灯光;一个包着绿色包装纸的扁平大盒子放在地毯上、冰雪结晶的银色图案上,打着鲜红的大缎带,以及父亲洋洋得意的表情。
「麻美,你打开看看。」
我闷不吭声,怀着既期待又不安的心情,畏畏缩缩地伸出小手解开缎带,撕开胶带,一面和大盒子奋战,一面一点一点地拆开包装纸,以免弄破它。
眼前简直像变魔术似地,从绿色的包装纸中出现了一个亮粉红色的盒子。大小约莫外送披萨盒左右,厚度大概有它的三倍。透明的塑胶窗中,横放着一面以发泡海绵固定的精致银镜。窗户底下有「镜子女孩」的标志,以及「放在桌上的精美玩具!」的文宣标语。
即使看到它,我也不发一语,没有高兴得跳起来;我拼命压抑狂跳的小心脏,避免像戴着面具般的扑克脸露出笑容。父亲心里肯定很失望,他八成期待我高声欢呼。
我知道父亲为了让我拾回笑容,勉强买了昂贵的玩具给我。但是,即使再开心,我也不喜欢在脸上堆满笑容,因为我原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而且,那一年的圣诞节不一样。我觉得露出笑容像是背叛母亲,幼小的心灵中感到罪恶。
「我们动手玩玩看吧?」
父亲拼命设法讨好我,从盒中抽出镜子,开始参考说明书组装。我坐在地毯上,假装在看漫画,却只用眼角余光看着父亲组装,以免被他察觉我满心期待。
不久,镜子固定在沉重的底座,立于桌上。底座大约是家用游戏机大小,比镜子大上许多。镜子纵长能够调整螺丝改变角度,镜框雕刻着金色花纹,上方安装着(看似)小型的魔法水晶球。我在电视广告中看过好几次,大致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不会实际看过它怎么动,所以其实非常感兴趣。
不久,父亲接上电源,完成了一连串的组装。
「这样应该可以了——快,过来吧。」
父亲招我过去,让我站在镜子前面照出脸。确认位置之后,他打开位于底座侧面的开关。
镜子倏地变暗,我的脸渐渐消失在黑暗深处。不一会儿,浮现出另一幕景象。
见状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那似乎是某座城堡里的一个房间,看似价格不菲的家具陈列,墙壁上挂着华丽的织锦,我还看见柴木在暖炉中燃烧。一名像会出现在童话中的公主般、身穿白色礼服的少女坐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独自玩着洋娃娃。
不同于电视的是,画面有纵深,好像是真的隔着玻璃偷看那间房间。少女的动作轻巧,但也感觉得到生命力。所有一切都像是真的。
「……跟她说话看看。」
父亲小声地建议默不作声的我。我鼓起勇气,勉强发出了蚊子叫般的声音。
「……你好。」
我叫了好几次,但少女或许是没有听到,继续玩洋娃娃。
「再大声一点。」
父亲说。我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
「你好!」
少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她左右张望,意识到我,放下洋娃娃,动作优雅地从地毯起身,朝我靠了过来。
我们之间仅有五十公分左右的距离,隔着玻璃互望。少女的年纪和我相仿,一头飘逸的金发反射着暖炉的火光闪耀着。天真无邪的瞳孔,颜色和天空一样,以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观察着我。
不久,少女开口说:
「你是谁?」
我因为太过紧张而无法回答。少女反复问了同一个问题好几次。
「……回答她呀。」
父亲在我耳畔低喃。我点了点头,小声地说:
「……棋原麻美。」
「棋原麻美?你叫作棋原麻美吗?」
「……嗯。」
「我叫夏莉丝,是布兰斯坦茵王国的公主——你为什么在镜子里呢?」
「镜子里?」
我有些因惑,但立刻察觉到夏莉丝的误会。从她眼中看来,我才是在镜子里。
「不对。我并不是在镜子里。」
「那,你在哪里呢?」
「我住在横滨。」
「横滨?」夏莉丝偏头不解。「我没有听过那种国家。」
「国家名称是日本。」
「横滨是指日本吗?」
「不,不是……」
我耐着性子持续解释的过程中,夏莉丝好像明白了。这是一面魔镜,能够和相隔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人对话。
仅管有几个这种细微的差异,但是我马上就一头栽进了和夏莉丝之间的对话。我能够和跟真人聊天一样——不,比和人聊天更自然许多地和夏莉丝交谈。
那就是我和夏莉丝的第一次见面。
我们并不是从一开始就感情融洽。头一个月左右都是鸡同鸭讲,持续着方枘圆凿的关系。因为很难传达意思,所以我好几次不耐烦地关掉开关,夏莉丝也曾气到离开房间。
夏莉丝是遥远国度的公主,所以对于日本一无所知。一旦我的话中出现她听不懂的字,她马上就会问我:「味噌汤是饮料吗?」、「飞机是什么?」、「游乐园在什么地方?」……我会一一跟她解说,夏莉丝有时候理解,有时候不能理解,会做出八竿子打不着的解释。
「换句话说,电视就像是魔镜对吧?既然这样,麻美也会跟那些叫做歌手的人聊天吗?」
「不会。电视和镜子不一样,没办法聊天,只能看见画面。」
「可是,你不是说你在听歌手唱歌吗?」
「我听得见歌手的声音,但是歌手听不见我的声音。」
「那,歌手其实是不存在的人吧?就像灰姑娘一样。」
「不对不对!灰姑娘是故事中的人物,但是歌手是真有其人。」
「是喔……我不太明白。」
有许多事夏莉丝无法理解,因此感到苦恼,而且她会说出莫名其妙的误解。这很有趣,经常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说夏莉丝你呀,真是个小呆瓜!」
起先,夏莉丝不懂「小呆瓜」这个字,愣了一下。不久后她理解了意思,每次被我这么一说,就会气得鼓起腮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