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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楼的怪人

_3 岛田庄司(日)
  “完全没有。”
  “有没有闻到火药或药剂的味道?”
  “也完全没有。不过,那一声‘砰’真的很大声,然后就听到下面哗啦哗啦的声音,那大概是玻璃掉下去的声音吧!因为雨水打进室内了,再加上那一声巨响,使得大家都很慌乱。我住的这个单位窗户特别多,所以立刻打电话给朋友,请他们来帮忙。”
  “怎么处理呢?”
  “只能用纸或板子,暂时把破掉的窗户贴起来应应急。两天后我就住进饭店,在饭店里住了一个月左右,因为那个月大楼都在动工。”
  “打掉墙壁,换上新的窗户框吗?”
  “嗯。”
  “这个彩绘玻璃是之后才获赠的礼物吗?”
  “是的。”
  “达尔马吉先生在那一次的事件中,从大楼里坠楼?”
  “是的。”
  “那一次的事件中,只有他一个人遇难?”
  “是的。”
  “那个事件有可能是达尔马吉先生造成的吗?例如说他想自杀?或想做什么事?”
  “我不认为是那样。”
  “为什么呢?”
  “因为他没有想死的理由。而且,在没有使用炸药的情况下,大楼的玻璃怎么可能在一瞬间破裂呢?那根本不是人的力量能办到的事情吧?”
  “那么,他是被杀死的吗?”
  乔蒂陷入沉思。
  “或许,有那样的可能性吧!”她点头说着。
  “可是,他为什么会被杀死?和谁有仇吗?”
  “为了给我房子……”乔蒂喃喃地说。
  “你说什么?”御手洗说。其他人也和他一样感到惊讶。
  “那个时代,大家都很向往这栋新公寓,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住进来。那是还没有高级住宅大楼的年代,尤其是三十四楼以上,拥有三间卧室房的公寓一完成,大家都抢着要住进来。这里的房地产非常热门。”
  说到这里,乔蒂有点喘了。约翰劝她不要说那么多话,但是她没有接受。
  “当时我的情形是,搬进来这里以后,我在百老汇的演出刚好大大成功,并且也赚到钱。那时觉得只有曼哈顿的这里,才是我一辈子的住处,完全不考虑别的地方。所以,我想多拥有一个单位的空间。因为我的交游广阔,经常有很多客人来访,只有一个单位的空间确实太小了,可是那时这里已经没有多出来的单位,没多久奥森就死了。他死了以后,我很快就买下他住的单位。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怪事,就算我再有钱,也不可能拥有两个单位的房子。”
  “可是,是谁为你做了那样的事?”
  “是幽灵。”
  “嗯,是幽灵。除了幽灵以外,谁也办不到那样的事情吧?”
  “对,是办不到。”
  “你认为那一年所发生的怪事,都是你认识的幽灵做的?”
  乔蒂缓缓地点了头,说:“那是幽灵失去理智的一年。可是他对我非常好,因为他爱我。”
  “你的意思是,那些怪事,都是他为你做的?”
  “是的,就是那样。”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到底什么是事实,什么是大明星的幻想,大家都无法判断。能够和百老汇的一代巨星相处的时间,应该已经不多了,谁也不想在这么珍贵的时间里,和大明星争辩什么。于是,御手洗便独力担任起发问的角色。
  “如果幽灵拥有恶魔般的力量,可以在瞬间让整栋公寓的大多数玻璃破裂,那么,不是可以用更轻松的方式杀死达尔马吉一个人吗?”他说。
  “是呀!我不知道。”
  “一九二一年那年,让幽灵失去理智的原因是什么?因为那年对你而言,是重要的转捩点吗?”
  “这也是原因吧!不过,因为那一年他是带着强烈的愤怒回来的。”
  “回来……?从哪里回来?”
  “从欧洲的战争。”
  “战争?”御手洗又发出惊讶的声音。
  “对,第一次世界大战。”
  御手洗一时有点接不上话。
  “幽灵也要上战场吗?”
  “对。”
  “而且,像一般人一样,从战场上回来?”
  “对,他看起来就像一般人。可是,他不是一般人,他拥有魔王般的恐怖力量,这个世界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他可以随心所欲,让一个人活,或让一个人死;让事物毁灭,或让事物保留。”
  御手洗盯着乔蒂看,思考了一会儿,说:“也可以让一个人成为巨星?”
  “嗯,是的。”
  女明星先是点头,然后沉默。御手洗好像期待有人能够接替他,帮他提出问题,反驳这个还说着反常话题的年迈女演员,可是其他人仍然保持沉默。
  他只好继续说:“你所说的幽灵之力,指的就是让这栋摩天楼的玻璃在瞬间破裂粉碎……”
  “是的。”
  “还有在停电的时候,让你的身体能瞬间从三十四楼移动到一楼。”
  “是的,御手洗先生。”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有很多,他还好几次替我除掉妨碍我的人。洛伊,我没有跟你说过那些事吗?”
  “没有时间说吧!”威萨斯本教授说。
  “为了让我成为明星,他会为我做任何事情。当我踏上明星的舞台时,任何出现在我身边的障碍,他都一一替我清除。他毫不留情的、以可怕的方法……”
  女演员闭上眼睛,仿佛在回想过去。
  “那是一九一六年的九月二日,我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晚上……”乔蒂闭着眼睛继续说。
  御手洗则是眉头紧蹙,好像在生气,感觉也很像犹豫的神情。
  时间再往前推,乔蒂述说的是五十三年前的往事。
  “那时的我默默无闻,好不容易挤进齐格飞剧团,但仍然只是一个小演员。那一天虽然是我的生日,却没有人来为我庆祝,我甚至还发烧了。我想自己一定是感冒了,可是我没有钱去医院,也没有钱买好的药。怎么办才好呢?我当时觉得很害怕,因为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你还能住这样高级的公寓?”御手洗勇敢地发问。
  年迈的女演员于是说:“希望你不要问这个问题。那时我接受了一个人的照顾。当我张开眼睛时,突然看到一个非常英俊的人站在我的床边,他的身材修长、鼻子高挺,穿着合身的深色西装,眼睛虽然被面具遮住了,但我马上就看出面具下有一张俊美的脸。
  “当我因为惊讶而发出无力的叫声时,他就像这样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要我不要出声。他说,我是你的伙伴,接着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说,你发烧了,相信我,吃了这个药,你很快就会轻松的。在他温柔的声音和表情下,我毫不犹豫地吃了那个药,果然很快就不觉得痛苦,并陷入沉睡之中。
  “醒来的时候,我身在一艘小船上,而船就浮在水面上。水面的四周是长得很高的草,但我可以看到草的外围有几栋摩天楼的灯光。当时摩天楼不像现在这么多。”
  低着头听她说话的众人,一一抬起头来。大家都在想,从这里开始,已经是幻想的内容了。这不是现实的事情,电影里的梦境经常有这样的画面出现。
  “刚才出现在我床边的俊美人物,就坐在小船上,安静地划着桨。周围雾气朦胧,几支小小的篝火在四处燃烧着,我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微弱、甜美的音乐。”
  御手洗也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这里是哪里?我问。他告诉我,这里是中央公园里的水库湖(The Reservoir)。他的秘密住所,就在这个湖的旁边。在中央公园里?我这样问他。他说他在那样的地方盖了一个隐密的住所。但那里是公共的公园,也是很多人会去的地方,我觉得在那里盖隐密的住所,早晚会被发现的。但他很肯定的说绝对不会被发现。他说,一般人的眼睛完全看不到,因为这里是原始森林,又非常的大。
  “他还以迷人的低沉声音对我说——乔蒂,祝你生日快乐。你是谁?当我这么问他的时候,他回答我,我是幽灵,你的守护天使,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不管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帮你实现。你想要什么呢?他还这样问我。我说我不要任何东西,我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成为百老汇的明星。除了这个以外,我什么也不要。于是他很简单地对我说,OK,我会让你成为明星,谁也无法阻止你。
  “你一定不相信我的话吧?因为他这样问我,所以我暧昧地笑了笑。老实说,我当然不相信他说的话。因为我怎么样也不觉得自己是幽灵选中的对象,而且幽灵只出现在我的面前,只帮助我一个人。
  “接着,他还说,我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不管是下雨的日子,还是刮风的日子,都会注视着你。你在发光,绽放着别人没有的光彩,你具备了明星的资质,是注定要当明星的人。但是,如果仍然像以前那样是不行的。现在在你身边的戏剧界魔鬼、俗辈们,会摧毁你,就算你出人头地了,也会成为他们的食物。这么一来,你的性命会缩短,也无法成为大明星。你不是泛泛之辈,你会成为大明星,成为站在世界顶端的巨星。
  “那我该怎么做呢?我这样问他。他便说,我会让你成为明星,所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听了他的话,我虽然不假思索地点头了,却仍然忍不住问他,他到底会怎么做呢?于是他说伊玛·布隆戴尔很快就会死,他还说,她是献身给制作人潘特罗·桑多利奇,藉此得到‘威尼斯战役’主角角色的污秽女人。最适合演那个主角的人是你,有了你艳丽的容貌和美好的歌声,那个作品才会散发真正的光芒。当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面具下的嘴角轻轻一撇,露出无人能敌的笑容。
  “没有伊玛,你一定会被找去试演,并且得到那个角色。到时候,谁也无法忽视你的表现。加油吧!你要好好努力。在你成为明星之前,任何想阻挠你的人,都无法通过我这一关。还有,你会在我不在的期间成名,当你成名以后,希望你可以等我回来。他这么说着。你要去哪里?我问。他回答我,因为欧洲开战了,所以我要去战场。当我回来的时候,我会继续帮助你,所以你一定要照我说的话去做,我保证你可以成为百老汇最红的,不,是全美最红的大明星。他这么说。
  “谢礼呢?我该怎么答谢你呢?我问。他回说,很简单,和我结婚,一起住在这里。我被他的话吓呆了,因为,或许长久以来他一直在注意我,但是对我而言,他是刚刚才认识的人。他继续催促我,他说,答应我吧!乔蒂,那样的话,你就是明星了。和我结婚之后,你还是可以继续当演员。来,快点说‘好’吧!
  “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非常有魅力,深深地牵动了我的心。他什么都能办得到,他一定可以让我成为明星——我心里这么想着。而且,他又是一个像画中人物一样俊美的人,所以我便点头答应了。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想成为一个明星。啊,我好难过……”
  乔蒂好像非常痛苦似的蜷曲着身体,用手按着心脏。我们都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拍抚乔蒂的身体。乔蒂痛苦地闭着眼睛,咬牙忍耐着。
  “这样不行!菲利浦,快去请卡里耶夫斯基医生来!”我叫道。菲利浦立刻冲了出去。
  “沙利纳斯小姐,要拿水来吗?还是要按摩背部?”丽莎·玛利说。
  “要按摩背部,按摩心脏的后方。不,我来吧!谁去拿水来!”御手洗说。我立刻冲出寝室。
  当我跑到厨房吧台内,才刚把水装进杯子里时,玄关的门便开了。抱着黑色提包的卡里耶夫斯基老医生来了。老医生精神抖擞,快步走向寝室,我也随后跟进。
  老医生已经打开提包,拿出注射器,在乔蒂的手臂上施打。
  御手洗接下空的药瓶,目不转睛地看着。
  “不要紧,已经没事了。”乔蒂说。
  一打完针,卡里耶夫斯基医生便缓慢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威萨斯本教授、御手洗、菲利浦也依次坐了下来。
  “刚才说到哪里了?必须把这件事说完才行呀!那时我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原来的床上。”
  “你知道那时候是几点钟吗?”御手洗问。
  “几点?你是说我醒来的时间吗?”
  “是的。”
  “我记得好像是十一点半左右。”
  “他出现在你枕边的时间呢?”
  “御手洗,那个有什么关系吗?”威萨斯本教授问。
  “有关系。”他回答。
  “我记得好像是十点左右。”
  “那么是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还有,幽灵和你一起乘船的时间有多久?”
  “三十分钟左右吧。”
  “从这里到中央公园的水库湖,用走的要花三十分钟的时间吧!公园很大,如果还要抱着你或扛着你,那么大概要四十分钟。因此,如果是十点整从这里出发的话,到湖边的时间是十点四十分,乘了三十分钟的船以后,是十一点十分;马上再把你扛回来这里的话,是十一点五十分,这已经错过你十一点半醒来的时间了。”御手洗说。
  在场的人虽然都没有点头,心里却都认同御手洗的看法。但是,大家也同时认为没有必要如此残酷地追究。因为不用追究也知道那种事是一场梦呀!那是那个年纪的女性,尤其是怀抱着明星梦的女性,都会做的梦。出现了一位英俊的魔法师,运用他的魔力,让自己成为明星的梦。这的确是女孩子们都会做的梦。
  “没错。那么是我的记忆出错了吧!毕竟是五十年前的往事了,很难正确地记得每一个时间。”
  “是呀!对不起,沙利纳斯小姐,我想再问一个问题。伊玛·布隆戴尔是被杀死的吗?”
  “是自杀死的。”
  “自杀?”
  “是的。”
  御手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明白了。对不起,沙利纳斯小姐,请继续说吧!”
  “我第二次见到幽灵的时间,是一九二一年的九月七日。”
  “五年之后才见到呀?”
  “没错。那个时候我已经成名,是个大明星了。如幽灵说的,因为伊玛·布隆戴尔的死,所以那部戏要重新甄选主角,我因此得到试演的机会,并且被选上了。所以,那一年的生日,有很多人来为我庆生,还办了一个生日宴会。可是,几天后,我再度发高烧。我请医生来看诊,打了针后,就睡着了。那个时候,他——幽灵又出现了。”
  “在房间里吗?”
  “是的,当时我的房门是上锁的。我吓了一跳,正想打开床头灯时,他说不要开灯。然后他把椅子拉到我的床边,坐了下来,让我吃药。把药吃下去,相信我,把药吃下去,他这么说。已经相隔五年没有听到的那个声音,好像带着苦涩的感情。我吃了他的药后,又沉睡了。醒来的时候,我又在水库湖的小船上。那天晚上也是浓雾笼罩,四周的草丛里有点点篝火,远处的摩天楼灯光,因为浓雾而显得十分朦胧。
  “幽灵,你平安回来了呀!我说。嗯,我回来了,他回答。在微弱的光线下,我看到他脸上的面具变了,以前那个只遮住眼睛部位的面具,换成了除了遮住眼睛外,还遮住了左半边脸的面具。
  “潘特罗·桑多利奇死了,他以阴沉的声音对我说。我害怕的点了点头,心想——那果然是幽灵做的事。他又说,利用选角的特权玩弄女演员或女舞者,实在太卑鄙了。而且,你也成为他的目标了吧?他问。我有点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想反正瞒也瞒不了,而且,他也向我求过婚了。于是幽灵非常愤怒地骂着,卑鄙的家伙!又说,你已经是明星了,不需要他的帮忙,也可以独当一面。他说得没错,没有潘特罗,我也可以独当一面。
  “这次的‘印地安之花’你演得非常好,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他又说,很多剧评家都说那个印地安女郎是你演技生涯的最高峰,可是你的实力不只如此,以后你还会继续走上巨星之路,一步一步往上爬,你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现在,我希望你能为我演唱戏里那首动人的主题曲。因为他这么说,所以我就唱了。
  “死后,你的灵魂会回去某个地方吧!如果你死了,你的灵魂会睡在某个地方吧!如果我死了,我的灵魂可以选择归去的场所吗——我唱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开始掉眼泪,并且低垂着头,以双手掩住自己的脸。
  “接着,他抬起泪水模糊的眼睛,对我说,我只有你了,这个世界孤立了我,不管我走到哪里,我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个世界上找不到愿意接纳我的地方,所以希望你能和我结婚。我只有你,我的眼中也只有你,你就是我的一切,是让我的生命燃烧的动力,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请你嫁给我吧!
  “结婚以后,要在哪里过生活呢?我问。他便说,就在这里,我的隐密住所。不行呀!我说。在中央公园里,太容易被人发现了。可是他自信满满地说,放心,这里是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虽然是在中央公园里,却是别人无法进入的秘密地下世界。
  “乔蒂,现在有谁阻碍了你吗?被他这么一说,我更加迷惑了。可是,我好像被恶魔附身了一样,不知不觉就说出玛格丽特·艾尔格这个名字。如果她是一个实力与我旗鼓相当的对手的话,我就不会说出她的名字了。但她是一个走性感路线,只靠外貌取胜的女人,偏偏又很受弗来迪利克·齐格飞的宠爱,想靠着弗来迪利克·齐格飞出人头地。就是因为她,美琪戏院早晚会变成脱衣舞剧场,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以艺术闻名的百老汇就危险了。因为玛格丽特视我为眼中钉,所以弗来迪利克也敌视我,对我冷嘲热讽。我明白了,幽灵只说了这句话。不久之后,玛格丽特就自杀了。”
  女明星一停止说话,房间内立刻沉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都想说那是我在做梦吧?但是,我很清楚那不是梦。我要死的时候,幽灵会出现在我的身边。或许幽灵只肯让我一个人看见他,但那时,你们一定会知道他是真正存在的。我会和幽灵一起去另一个世界。”
  接着,乔蒂便以嘶哑而断断续续的声音,开始唱起“印地安之花”的歌。
  “我知道。如果你死了,灵魂会回到祖先们生长的苍翠森林,变成白色的牡鹿,在森林里到处奔跑。夏天的时候,你在泉水中戏水,在岸边的草地上午睡。变成灵魂的我追随你回到苍翠的森林,再变成泉水岸边的草地上,只有夏天才会开花的白色花朵,在睡着了的你的身边开花,听你呼吸的声音。
  “啊!幽灵来接我了。”乔蒂低声叫了一声,并缓缓地把手伸向天花板。
  卡里耶夫斯基医生站起来,伸出右手想去拉住她的手。但是,就在他的手要抓住乔蒂的手之前,乔蒂的手颓然落在床单上。
  “沙利纳斯小姐!”丽莎·玛利叫道。
  卡里耶夫斯基医生握着颓然落在床单上的手,再将手指放在她的脖子上,然后,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沙利纳斯小姐。”丽莎·玛利又叫了一声,并且趴在乔蒂的胸前。
  约翰·萨克生像大梦初醒般站起来,拿起照相机,镜头对着乔蒂。
  “啪”一声,闪光灯发出亮光。
  就在那一瞬间,丽莎·玛利发出可怕的惨叫声。
  “窗户!”她叫着:“幽灵在那里!”
  大家的眼睛全看向她的手指所指的窗户,可是那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太阳下山,窗外只有刚开始发出光亮的摩天楼群的窗户灯光。
  然而,我也看到了丽莎看到的东西。虽然无法相信,却是真实地看到了,露出左半边头盖骨的奇怪鬼魂,以可怕的样子站在窗户的地方,静静地凝视着室内。足以证明他是鬼魂的证据,就是他的身体是透明的,透过他的身体,可以看到远方的摩天楼群的窗户灯光。那就是幽灵吗?
  我立刻冲出房间,跑到玻璃露台,站在露台的北端,转头看着四周。什么也没有。然后我又跑到东侧看,那里也一样,什么鬼影子也没有。
  御手洗也出来了。他问我看到了吗?我以摇头的方式回答他。因为他又追问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吗?我便说出自己看到鬼魂出现在窗户那头的事。我一边说,一边无法相信自己说出来的话,因为我并不相信鬼魂、幽浮之类的事情。
  御手洗问我,是在窗户里面?还是在窗户外面?
  我吞吞吐吐地回答,我觉得是在窗外。可是,就像刚刚查看的,外面什么也没有呀!难道是在窗户里面吗?我愈来愈没有信心了。那个鬼魂如果是在窗户里,那现在不就在我们的周围吗?
  一回到寝室,就看到目睹鬼魂而惊吓不已的丽莎·玛利正抱着乔蒂在哭。包括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在内,男性们都发呆似的站在乔蒂的周围。
  在纽约的某一个世代引领风骚的红伶,即使离开人世的时候,也保持着巨星的风采。她这最后一场的演出,让在场的数名观众永世难忘。
  这是一九六九年的十月三日,晚上七点五十九分的事情。
  5
  乔蒂·沙利纳斯的遗体,将埋葬在度过皇后区大桥之后的森林小丘墓园,葬在那里是乔蒂生前的希望。约翰·萨克生订下了小丘斜坡坡面的墓地,从那里可以越过东河远眺,是远望曼哈顿区摩天楼最好的场所。今后,乔蒂可以从森林小丘的上面,看着自己生活过的摩天楼。
  第二天早上,御手洗和我,还有威萨斯本教授,再度在沙利纳斯家集合。先把乔蒂的遗体移进棺木中后,又整理了房间。接着,御手洗便迫不及待似的,立刻打开乔蒂之前提到的衣橱,搜查了衣橱里面。那个衣橱是乔蒂搬来这间公寓以后就一直使用、描绘着花朵图案的挪威制衣橱。昨天乔蒂过世的时候,御手洗大概就很想打开衣橱调查了,但是当时实在不便做那样的事情。
  在衣橱正中间的抽屉深处,果然有一把被褐色的布包裹起来的手枪。为了谨慎起见,御手洗小心地避免直接碰触那把枪,并且仔细观察。
  “是自动式的枪呀!”站在旁边的威萨斯本教授一边观察,一边说:“不过,不是女性用的小型手枪。”
  “女间谍总是把手枪插在吊袜带里。”我说。
  “嗯。不过,这个不是那种手枪,这是真正的手枪。”
  “那种手枪不太能够杀死人。这个是鲁格P08手枪,一九〇八年制的骨董品。”御手洗说。
  “喔!是有名的枪吗?”教授问。
  “嗯。不过,这把枪已经不能射击了……因为没有保养。变旧了以后,肘节就无法顺利拉起,子弹经常会卡在一起。你刚才问这是不是有名的枪?这是收藏家想收藏的东西,非常有名。它使用九厘米的帕拉贝伦弹,曾经是德军的制式手枪。松开这个锁的话,应该就可以开解开枪管和枪体,不过还是维持整体的样子比较好吧!”
  “御手洗,你很了解枪吗?”教授问。
  但是御手洗摇了摇头,“知道的并不多。我不懂射击的技巧,而且对枪这种东西也没兴趣,我只是喜欢英国ENFIELD No.2 Mk1枪的形状。”
  “什么嘛!你知道的明明很多。”
  “教授,你可以暂时保管这把枪吗?还有,请你拿去给纽约市警察局的朋友分析。衣橱里好像只有这把枪。一九二一年齐格飞命案的枪,就是这把枪吧!”
  御手洗把枪递向教授。教授收下枪。
  “乔蒂·沙利纳斯小姐拥有好几把枪吗?”
  “只有枪,连弹盒也没有……不过,纽约市警察局或许还保存着枪杀齐格飞的子弹。就算没有保存,也应该有当时伤口的照片。那样有了这把枪,就可以做对照了。”御手洗一边把头伸进衣橱里,一边说着。
  “教授,我一向主张人还是少碰枪为妙。只要和枪牵扯上关系,总是没什么好下场,不用说加州圣荷西市的温彻斯特的神秘屋了③。十九世纪的日本,有一位名叫久米通贤的天才发明家,他有制作手枪与时钟的天分,也做了不少善行,却一辈子过着到处借钱度日的穷苦生活,最后还寂寞地病逝,根本没有日本人记得他。”
  译注③:由美国步枪之父——威廉·温彻斯特(温彻斯特步枪的发明人)的遗孀莎拉·温彻斯特所建,为了给死在丈夫发明的枪枝下的鬼魂所建的。
  “哦?是吗?”教授说。
  “御手洗先生,你觉得有可能从这里‘瞬间转移’到一楼吗?”我问。
  “很难说呢!不过,现在应该先解决枪的问题吧!”御手洗没有停止动作,“如果那把鲁格枪并不是杀死齐格飞的凶器,那么根本不必思考那种问题,因为这一切应该就是沙利纳斯小姐的幻想。”
  “如果那把枪就是凶器呢?”威萨斯本教授立刻发问。这也是我想问的问题。
  “从这里到一楼有秘密滑梯吗?在这栋大楼的某处?”御手洗一边笑,一边轻松地问着。
  “会有那种东西吗?我是建筑家,我可以保证这里没有那种东西。这栋大楼的设计图我已经看过好几次了,而且也实际住在这栋大楼里。这里除了纵向通过的钢材特别粗以外,其他的地方和一般建筑物一样,没有不同的地方。还有,这栋毕竟不是四、五楼层楼的建筑物,就算有滑梯那样的东西,从三十四楼高的地方滑下去,臀部肯定会磨破皮的吧!另外,滑下去容易,困难的是要怎么上来呢?”
  “时间上绝对来不及吧!”御手洗说。
  “是吧!”
  “总之,现在的情况是一片混沌,什么线索也没有。”
  御手洗东翻西找,将衣橱里能打开的东西全都打开。他在衣橱上层的深处,找到了一堆用布包着的东西,便把那堆东西抱下来,放在地板上。打开布一看,发现里面是大大小小的相框。
  相框里面的照片大多是乔蒂在舞台上的倩影,也有菲利浦小时候的照片,以及她和年轻时的卡里耶夫斯夫妻合照的照片。
  “上面有灰尘,好像曾经挂在墙壁上。”
  “嗯。听说乔蒂在以前的工作室墙壁上,挂了很多照片。”我说。
  御手洗表示了解地点点头,然后他在那一堆相框里,找到一幅上面有着许多奇妙图形的物品。那个相框是金色的,也有用布包起来,是埃及的图文字。
  “找到了!之前提到的象形文字。”他很高兴地说。
  被压在相框玻璃下面的,是一张写着奇怪的埃及图形文字的纸;那是用类似钢笔之类的笔很端正地写上去的。我们从御手洗的左右,靠过去看。
  【插图4】
  “找到了。是手写的。”
  “看得懂吗?”威萨斯本教授问。
  御手洗摇头,说:“完全看不懂。不过,这不是暗号,这个文字应该是‘表音’文字。所以是单纯的转换法,要理解意思应该不会太难吧!”
  “表音文字?”
  “意思就是能转换成罗马字母的图形。这种文字和马雅文字或东方的汉字是不一样的。”
  “嘿,我对这种东西一窍不通。”
  “既然这是在建筑家奥森·达尔马吉的口袋里发现的,其中一定写着某种秘密。好,就先来解读这张纸的内容吧!”御手洗振奋地说:“我并不认为这张纸与解开齐格飞命案的关键有关,不过,奥森为什么会死?或许可以从这张纸的内容得到一点线索。也就是说,或许可以明白玻璃破碎的原因。”
  “御手洗先生,我有一点疑问。”我举手说。
  于是他转头看我。
  “乔蒂说一九一六年和一九二一年,幽灵带她去了中央公园内的幽灵秘密住所,他们在水库湖上,一起坐着小船。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为了营造艾勒里·昆恩④式的推理,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要素。”
  译注④:艾勒里·昆恩是佛列德瑞克·丹奈和曼佛瑞·李两人合用的笔名,他们是推理小说史上最成功且最长时间的合作搭档,创造出一系列以艾勒里·昆恩为主角的数十部推理小说。
  “那只是梦吧!”御手洗非常冷淡地说:“她清楚地说明了去时候的情形。那时她吃了药,睡着了,所以肯定是被幽灵抬过去的。可是,回来的时候呢?如果她真的去过中央公园的水库湖,对于回来时的情形,应该会有记忆才对。不会是幽灵又让她睡着了吧?她是走回来的?是被车子载回来的?还是骑脚踏车回来的?她没有说明这一点。连登先生,关于这一点,你有听说过什么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第一次听乔蒂亲口提这件事。”
  “嗯。”
  “不过,事实上有些人是知道那件事情的。那些人都是和乔蒂相当亲近的人。听说一九二一年那年发生的事情,连警方也知道。乔蒂要回来的时候,幽灵拿出怀表,在乔蒂的面前摆动表链,让乔蒂睡着。等乔蒂醒来时,自己已经在床上了。”
  这次轮到御手洗摇头了。他说:“时间上是来不及的。”
  我点头。
  “应该不是坐计程车去的,因为那样会有目击者。那么,是自己开车的吗?车子要停在哪里呢?还有,中央公园内是禁止开车的。如果用走的话,从公园口走到水库湖,是一段不算近的距离。公园内的道路弯弯曲曲的,湖在靠近公园北端的位置上,整个公园又相当于一个街区那么大。”
  “是呀!”
  “如果沿着公园外侧围墙的中央公园西大道走的话,是最短的距离,但是路上的人、车都很多,场所并不隐密,扛着一个女人在路上走,一定会被人看到。更何况一九二一年的时候,沙利纳斯小姐已经是名人了,把一个名女人弄睡着,又把她带出去,绝对会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可是没有人看到。”
  “这不就对了吗?那时还不到午夜,这里又是纽约人最多的地方,如果她真的被带到水库湖,不可能没有目击者的。重点是,为什么非去水库湖不可呢?幽灵说的那些话,在沙利纳斯小姐的屋子里也可以说呀!而且,在屋子里说不是更安全吗?”
  “比起在屋子里,在水库湖那边更有气氛。当时幽灵向她求婚了。”我边笑边说。
  “浪漫的气氛比较能说服女性?在雾中的小船上求婚会比较有效果?幽灵是那样想的吗?不是,那是沙利纳斯小姐的想法,那是她的潜意识,是她自己想看到、想体验到的情境,那是她自己渴望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那是实现了乔蒂的愿望的梦?”
  “是的。”
  “也就是乔蒂从头到尾都在自己的床上?”
  “没错。”
  “幽灵在水库湖下面的隐密住处,也是……”
  “那原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地方。水库湖确实很大,可是事过五十年了,就算有那样的地方,现在也不可能找到了。”
  “湖岸边的草丛中有篝火的说法,确实也让人觉得很奇怪。”
  “有篝火的地方就会有人。住在纽约的人想要邀请客人到位于地下的隐密住处时,或许就用得着火把了。”
  “纽约市警察局好像曾经划着小船在水库湖四处调查了一番。”
  “有发现任何隐密的住处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可是,我认为那么简单就停止搜索,是错误的决定。”
  “怎么说呢?”
  “如果真的有心,建造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下秘密基地,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哦?有什么方法吗?”
  “德国的纳粹党执政时,在柏林的地下建造了一座大规模的秘密基地,可是,当时柏林的市民竟然没有人知道那个基地的存在。所以,最近那个基地被发现时,还变成了大新闻。”
  “喔。”
  “戏剧也一样。只要投下大量的金钱,不管多大的舞台机关,都可以做得出来。例如利用机械装置,抬起一部分的池边草地,让草地变成屋顶,下面就是基地的入口;火把也安装了可以上下移动的装置。”
  “哦?只为了一名女子,就在中央公园的地下,建造那么大的机关吗?”
  “只要调查,就可以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被人们遗忘的地下基地。尤其是欧洲,存在着不少地下基地。像纳粹党当年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做的设备,最近正慢慢被人们发现,其中还有纳粹党时期建造的地下铁车站。”
  “这个我知道。在柏林的地下基地内的生锈置物柜里,好像有很多秘密文件。置物柜前有一张桌子,已经喝掉一半咖啡的珐琅杯,就那样放在桌子上。”
  “没错。位于地下的设备,通常与地下道或下水道连结,所以可以用走的进去,或划小船进去。在欧洲,有些城市的下面,还有另一个城市,那是从古罗马以前就存在、有着长久历史的城市。
  “像巴黎,它的地底下就有无数被遗忘的暗渠。那个城市的建筑物所使用的建材,基本上是从脚边的石头切割下来的,被取走石头的地方,自然就形成洞穴。但是,如果那个位置没有被记录下来,日子久了以后,谁也不记得那里有洞穴的事。所以后来偶然被发现时,就会让人很震惊。我有个朋友住在圣米歇尔,有一天他家的墙壁倒塌了,发现墙壁后面竟然有一扇门,打开门看,是一条往下走的石阶。”
  “罗马和中国一定也有那样的地方。”
  “应该吧!”
  “可是,曼哈顿的摩天楼的建材,是从外地运来的。”
  “没错,但这里有许多传说。例如,某条地下铁起站的车站现在已经废弃,因为没有被使用,变成了中国黑帮聚集的车站。或是说,中央公园的地底下,有一个可以让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生活的巨大收容所。这是经常可以听到的传闻。”
  “哈哈。”
  “或许你不相信,但这是有纪录的。”
  “你说地底下的收容所是人造的?”
  我摇摇头,说:“不,不是特地造的收容所。不过,连欧洲也没有这样的地方。你知道吧?德军曾经有轰炸曼哈顿的计划。”
  “不知道。”
  “那是打算利用喷射机进行空袭的计划。因为曼哈顿是美国国力的象征,所以摩天楼倒塌的意义,是非常重大的,而且会让举世哗然,这就是纳粹想要达到的目的。为了实践这个目的,纳粹进行三角翼喷射轰炸机的研发,几乎就要研发完成了。如果战争再拖延一阵子,德军一定会把计划付诸实行吧!
  “我国的空军追不上轰炸机,也无法把轰炸机打下来,但是,轰炸机上的油料不够飞回基地,所以轰炸机回程的时候必须降落在大西洋的水面上,飞行员和轰炸手则由潜水艇载回。这是一项耗费庞大的空袭计划,虽然炸毁摩天楼并无法改变德军战败的结果,却能严重打击美国的国情。”
  “嗯。”
  “美国的国防部从间谍口中得知德军的空袭计划后,也拟定了一个对应的计划,那就是建造一座位于中央公园地下的防空壕。曼哈顿是一块巨大的岩盘,如果要建造一座可以耐得住轰炸的大型防空壕,没有比曼哈顿更理想的地方了,完全不需要用水泥来补强。”
  “原来如此。”
  “在现今的中央公园里,到处都可以看到裸露的巨大岩石。这是因为这里是公园的关系,所以不需要被铲除。但在曼哈顿都市化的过程中,不断地有这样的岩山被火药炸毁。那是炸药还没有发明以前的事。凿空脚下的岩石,变成可以收容很多人的坚固防空壕,也等于盖了一座地下都市。这是当年的计划,但最后并没有实行。”
  “可是,连登先生,你说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事吧?沙利纳斯小姐被幽灵先生带到地下基地附近的时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唷!”
  “不,这座岛以前是印地安人的寨子,那是曼哈顿还是‘多丘之岛’的时代。听说当时寨子的地下,就建造了居住的设备,只是那个寨子的确切位置到底在哪里,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幽灵只要能够找到那个地下寨子,并且加以利用就可以了。因为幽灵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人的居住空间,并不是纳粹的地下基地,所以我想那是有可能的。”
  御手洗先生好像不相信似的保持沉默,然后他苦笑着说:“但是,还有动力的问题吧!要住在地底下,就一定要拉电力进去才行;另外吃饭也是个问题,很不容易吧!”
  “可以用油灯代替照明;至于吃饭的问题,可以悄悄到外面的餐厅吃饭,或买回来这里吃也行呀!只要出入的时候不被人发现就可以了。”
  御手洗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后说:“我明白了。总之,至少是有那种可能性的。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沙利纳斯小姐去过中央公园,却不能因此排除她去过的可能性。”
  “不是那样的。”我说:“有证据可以证明她去了。”
  “你说有证据?”
  “是的。”
  “什么证据?”
  “乔蒂说自己和幽灵见面的日期是九月七日,隔了两天以后,潘特罗·桑多利奇果然被杀死了。警方听说了乔蒂的事,便姑且去追查有可能是幽灵的人。警方对乔蒂所说的话应该是半信半疑吧!所以,他们不仅划船到水库湖去做了解,还借了乔蒂七日那天晚上穿的长睡衣,请显微镜搜查人员,做了彻底的调查。”
  “嗯。调查到什么了吗?”
  “首先找到的是氧化锆,然后是酢浆草的纤维、黑莓果实的外皮和汁液。虽然非常微量,但是乔蒂的长睡衣上,确实附着着这些物质。”
  “氧化锆?”
  “氧化锆是特定的土壤粒子里才会含有的物质,那不是一般土壤会有的东西。在曼哈顿地区里,只有中央公园有那种土壤。那是北卡罗来纳州州境附近才有、非常特殊的泥土,好像是从前为了建造公园,才从北卡罗来纳州大量运送过来的。另外,曼哈顿岛上,也只有中央公园有酢浆草和黑莓。”
  “唔……”
  听到我的说明后,御手洗思索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幽灵的藏身地就在中央公园的地底下,这种事……唔。那么,或许在象形文字里,隐藏着幽灵地下藏身处的线索。”
  “我觉得有可能。”我说。
  “没有钥匙。”御手洗说。
  “你说什么?哪里的钥匙?如果是房间的钥匙的话,在厨房吧台下面的抽屉里。”
  “不是那个钥匙。连登先生,我说的是走廊上那扇金属门的钥匙,也是‘拒绝之门’的钥匙。”
  “噢。”我说。我已经忘了那个事情了。
  “沙利纳斯小姐应该有那个钥匙吧?”
  我点头,但是我并不确定。
  “我不知道。要问菲利浦或丽莎·玛利。自从沙利纳斯小姐卧病在床以后,她就没有用了……”
  “为什么不用了呢?她以前应该拥有那里的钥匙吧?而且是她个人专用的。”
  “应该是的。但是我不知道那把钥匙的事。”我说。
  “会和这个房间的钥匙一样,放在同样的抽屉里吗?”
  “还是请你去问他们吧!”
  “知道了。”御手洗说。
  丧礼于翌日在教会里举行,也就是十月六日的下午。乔蒂被埋葬在森林小丘上的墓园里,戏剧界的相关人士,以及菲利浦等亲人都列席参加了。
  六日的下午四点四十分左右,住在卡里耶夫斯基家隔壁的卡莲·布拉克,听到邻家有奇怪的声音。她是住在三一〇一号室里的老妇人,当时她的丈夫正好外出散步。
  她先是听到有如东西倒塌般“砰——”的声音,然后是非常大声的、像枪声般的巨响,这两道奇怪的声音相继出现。那种声音有点像是夫妻在吵架,可是住在三十四楼北侧的夫妻档只有卡莲夫妇,而住在卡莲夫妇对面的,则是刚刚过世的红伶乔蒂,那时河的对面正在进行乔蒂的下葬仪式。
  卡莲告诉自己——虽然有奇怪的声音,但是应该不至于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她还是强烈地感到心神不宁。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娶了大医院院长的女儿为妻,继承了不少遗产,是个相当有钱的人。可是,这里不是一般的强盗小偷能够闯进来的地方,因为从楼梯间或电梯厅到三十四楼三户住家的走廊上,还设有一道上了锁的铁栏杆门。自从一九五一年设了这道铁栏杆门以来,这个有钱人居住的楼层,就从来没有强盗或小偷入侵。一道出入时必须开锁的门固然麻烦,但也因此有了安全的保障,这令她很满意。
  既然不能确认是什么声音,所以也不敢随便报警。可是,如果要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就必须走到走廊上去,也就有可能发生危险。所以她锁了门,还挂上了门上的链锁,然后将一只眼睛贴在门的窥视孔上,看走廊上的情形。
  安装在窥视孔上的,是鱼眼透镜,所以她的视野放大了。走廊上没有窗户,而那些已经称得上是骨董的埃及式灯具,散发出不怎么亮的光线,所以走廊就像是黄昏时的街道般昏暗。
  此时,一颗头横切过她的视野。那个人身上穿着好像参加丧礼时会穿的黑色西装,身材瘦瘦高高的。严格说起来,西装上的头是一颗骷髅头,虽然是一颗接近皮肤颜色的骷髅头,但是包裹着头骨的却是一层非常薄的膜。骷髅头里的上下两排牙齿完全暴露出来,眼睛的地方也只是黑黑的两个洞。骷髅头的头发是白色的。后脑部分的头发虽然长到了肩膀,但是头顶部分的头发十分稀少,而且是直竖起来的短发。那个样子就像暴风雨后的草原一样,杂乱无章。
  那个奇怪的物体一点声响也没有地从左方飘移到右方,不是用走过去的,而是从左方“移动”到右方。可怕的肉色骷髅头从左方经过,在即将进入整个视野的那一瞬间突然“唰”地膨胀起来,然后又很快地萎缩,并且移向右方。他所经过的地方,都像牵丝一样留下白色的痕迹,久久不散。
  卡莲回神时,发现自己跌坐在地板上。她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维持坐在地板上的姿势,思索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她一边想着,一边颤抖起来,不能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到寝室,躺在床上,静静地等待丈夫回来。
  可是,当她听到钥匙开门时发出的咔嚓声时,还是忍不住发出尖叫声。她在寝室里出声叫唤丈夫的名字,在确定那的确是丈夫后,才下床松开门上的链锁。她看了一下时钟,那时刚刚过下午五点十分。
  听到妻子的叙述后,做丈夫的人发出苦笑,并不相信妻子说的话。可是,禁不住妻子的要求,他还是去看看邻居的情形。
  不久,做丈夫的一脸苍白的回来了。玄关门的锁是开着的,他一走进室内,立刻看到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死了。中国制的衣橱倒在地上,室内十分凌乱。医生的胸口有两个小洞,衬衫被血染红了。
  卡莲一边看着丈夫打电话报警,一边想着——刚才看到的果然是幽灵没错,那一定是被杀死的亚当·卡里耶夫斯基要去天国报到的背影。
第二章 钟楼命案之谜
  1
  透过警车的车窗,我抬头看着烟雨蒙蒙的曼哈顿天空。车子穿过莱辛顿大道,朝着公平人寿保险公司的大楼驶去,这栋经历过许多非议的大楼,在周围的建筑上留下巨大的阴影。
  车窗玻璃外侧上的水滴因为车子的振动而顺势往下流,内侧则是一片雾气,就算擦拭了玻璃的表面,也很难看清楚外面的景象。但就算不愿意看到,有个东西也会完全占据人们的视线,那是一片有如世界尽头般的石壁,石壁上方消失在濛濛细雨所形成的烟雾中,完全看不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可是应该有什么雕刻之类的东西,围绕在最上方的四周。
  为什么要在堆积了那么高的石头的顶端上,雕刻恶魔或动物的雕像呢?难道是为了向有屋檐的时代道别而做的吗?可是,做在那么高的地方,应该不是想给人类看。而且,在地面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谁也不会去注意到那种东西。莫非那只是建筑家为了祷告而做的?抑或是做给乌鸦看的?
  岛上有如石笋般的摩天大楼一年一年增加,并且像男中学生一样地彼此在竞高。因为这里是岛屿,基本上没有广大的土地,所以只好往上发展。
  大家很轻易就接受了这样的理由,对这样的发展几乎不抱任何疑问,每年还为了又有破纪录的高楼落成而鼓掌叫好。
  当年伍尔沃思大厦落成时所造成的轰动,还被特别纪录了下来。那时手持“世界第一”标语牌的岛上闲人们聚集在大厦的四周,纽约地区众多的乐队也来这里集合,大家都在等待威尔逊总统从白宫按下点亮整栋大楼灯光的钮。灯一亮,各乐队便开始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演奏,但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演奏了什么样的乐曲。
  如今,这座岛已经被许多像伍尔沃思大厦的建筑物掩没了,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希望这座岛变成一只大刺猬。可是,这么密集的摩天大楼,已经遮蔽了这座岛的阳光,冬天的时候,马路上甚至比西伯利亚还要冷。无家可归、在路上流连的流浪汉们,马上就会被冻成冰棒,死在路上。
  盖满整个建筑基地的公平人寿保险公司,和大厦所形成的庞大阴影,连纽约市政当局也感到惊慌,所以现在建筑家与政治家们,正在检讨限制大楼高度的问题。然而,摩天大楼的竞争是谁也无法停止的事吧?因为这是这块土地的宿命。
  人们看不到巨大的石塔上有什么东西。这种情形如果无止尽地增加,那么离人类的头顶愈来愈远的高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愈发没有人能了解。天空的尽头太遥远了,就像地图上没有标示的印地安聚落,或没有船经过的小岛一样。不管是邻人还是警察的视线都到达不了的无法地带一天一天地往空中发展,结果阴暗的地方与日俱增,阴影终于将完全覆盖小岛,这个市街的治安也会和阳光一起死亡。
  这里似乎是陆地上最进步的地方,但同时也是世界上最黑暗、最不幸的地方吧!没有人知道这艘石头方舟会驶往何处。是驶向天堂?还是航向地狱?人们只知道没有人能因此停下脚步。
  我和我的伙伴约翰·李韦恩,开着老旧的福特厢型汽车,摇摇晃晃地前往自杀的舞娘的住处。那里是新建完成的摩天楼,中央公园高塔的三十五楼,我私下希望那里不是遥远的无法地带。
  中央公园高塔不在中央公园西侧,而在隔了一个市街的哥伦布大道上。当看得见入口的时候,一座高瘦的屏风也出现在雾中。抬头看,屏风的顶端就好像插入空中一样,消失在烟雨之中。再仔细看,雾里还有一座大时钟,可是大概也只有乌鸦看得见那个时钟的时间。而隐藏在雾中的那个高处里,应该还有一具女性的尸体,正在等待我们的到达。
  视线往下移,在希腊神殿般并列的石柱中央,有一个旋转门,黄色的灯光从那里泄出,浸透到外面潮湿的人行道上。马上就要天黑了,我觉得好像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黑人音乐。把窗户稍微打开,结果还是听不出音乐从何而来。由于风声愈来愈大,也愈来愈不容易听到音乐的声音,从微开的窗户感觉到的,只有潮湿的雨水的气息。我们的车子直接进入入口,然后来到旁边的地下停车场。
  警车停进客用的停车场后,门便关了起来,潮湿的空气立刻充满了地下的黑暗空间。已经两天了,细雨仍然下个不停。虽然是在室内,我仍然拉紧雨衣的前襟,朝电梯厅走去。
  听说这栋公寓大楼里,住了很多和演艺圈有关的人,也聚集了一些有点钱的人,他们都是经过抽签才住进来的。当年这栋大楼刚完成时,不管是高度还是豪华的装潢,都很受到瞩目,还成为报纸上的新闻。如今这座岛上最红的明星,不是名演员,也不是红歌星,而是摩天楼。
  我们搭乘电梯到了三十五楼。这栋大楼三十四楼以上的住户都是很有钱的人,而三十四楼以下的房子比较小,所以住户大多是中产阶级或年轻人。
  一来到三十五楼的走廊,就感觉到一股闷热之气,于是我将外套脱掉。这里的墙壁是白色的,在每个等距离排列的柱子旁边,都有金色的线条。照明的设备安装在柱子上,铺在地板上的长长红色地毯,让一般该有的脚步声消失不见。
  三五〇一号室的门是开着的,一走进去,就看到管理员和像清洁妇般的女性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那位女性穿着制服,和管理员的年纪差不多,两个人都是四十岁上下的样子。我和约翰拿出纽约市警察的警徽给他们看,并且脱掉软帽,和他们打了招呼。
  “我们是纽约市警察。我是塞米尔·穆勒,这位是约翰·李韦恩。”
  在这种时候,警察只要做这样的招呼就够了。我们把脱下来的帽子挂在衣帽架上,外套则挂在帽子的下面。他们两个人好像事先说好了似的,都是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不久之后,我的同事就会带搜查和检验用的药品和照相机过来。现在我想先请问你们几个问题,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是我。”女性小声地说。
  “浴室在哪里?”我问。因为听说那位舞娘是在入浴中自杀的。
  “在这边。请跟我来。”管理员说着,然后便站起来带路,走到短短的走道上。
  他推开走道中的门之后,便往后退,好像不想再看到里面的情形。
  一进浴室,就可以感觉到潮湿的空气里有一股血腥味。这间浴室没有窗户,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浴缸里的水栓还没有拔掉。白色的浴缸里躺着一位头往后仰、下巴抬起、脖子靠在浴缸边缘的金发女子。女子的右手垂到浴缸的外面,两个乳房一大半露出水面,身体的其他部位全部都沉浸在水中,所以几乎看不到她赖以为生的脚和身体,因为浴缸里的水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就近观察后,发现她的脸上一点伤痕也没有。不管是额头、脸颊,或是太阳穴,都看不到有擦伤的痕迹。她有着保养得宜的白皙皮肤,和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相当漂亮的脸蛋。这样的人有自杀的必要吗?摸摸她的脖子,已经没有体温的肌肤还是柔软的,看不到尸斑,可见应该刚死不久。
  “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问背后的人。
  “就在刚刚而已,应该还不到三十分钟吧?”管理员说。
  我把脸靠近水面,仔细看水中的情形。洗澡水中的左边乳房下面,有一丝像暗红色的线般的血液,慢慢地从身体里流出来。被染红的洗澡水像红色的玻璃般,仔细凝视的话,可以清楚看到金发女子沉浸在水中的裸体。女人白皙的腰部附近,有一把黑色的手枪,这把枪并没有沉到浴缸的底部,而是卡在白色的浴缸边缘和女人的腰部之间。
  “她是用枪射击心脏而死的。”站在我的旁边,一样注视着水面的约翰说。
  我点点头,接着说:“男人射击头,女人射击胸部。”
  我只知道这些。
  我蹲下来,看着女子伸出浴缸之外的右手指尖,指尖上有一点点的黑色斑点,那是射击时枪口喷出来的煤渣。没有错,是自己开枪的。
  我抬头站起来,环视着浴室内部,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只有女人的身上有中弹的痕迹,浴室内的墙壁很完整,化妆品、肥皂都放在固定的位置上。肥皂还没有湿,可见是躺进水中不久就开枪了。脱下来的内衣和浴袍就堆放在旁边。
  若硬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可疑之处的话,那就是女人没有戴浴帽,金发却没有沾湿,以及浴室里没有准备替换的内衣这两点。不过,这样的可疑之处并不能说明女人是被杀死的。因为想要自杀的人,是用不着准备替换的内衣的;还有,或许她希望验尸人员拍摄照片时,她的金发能完美地展露在闪光灯下。
  “完全没有值得争议之处。洗澡水没有溢到地板上,架子上的东西也都没有掉下来,这个浴室里没有被破坏的物品。”
  “也没有挣扎、扭打的痕迹。”约翰也接着说。
  虽然要等犯罪研究中心的监定结果出来,才能确切地知道死因为何,不过乍见之下,眼前的情形似乎毫无疑问地属于女性的自杀案件。
  我看向门,发现锁的地方有被破坏的痕迹,金属衬片从裂开的木头处往走道的方向弯曲。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问。
  “是我撬坏的。”管理员说:“发现屋里的情形有点古怪后,玛蕾德就打电话到楼下的办公室……”
  “玛蕾德是谁?”
  “是她。”管理员以手指着坐在走道前面沙发上的清洁妇。
  “嗯。你呢?”
  “我是霍华德·史密斯。接到玛蕾德的电话后,我就到这里来了。那时我们觉得梅莉莎好像在浴室里,可是怎么叫她,她都不回答,所以我只好破门而入。”
  “为什么会觉得她在这里呢?”
  “这个就要请玛蕾德来说了。玛蕾德说通往走廊的门从里面锁起来了,而且……”
  “玛蕾德有这个房子的钥匙?”
  “是的,因为要进来打扫。平常来打扫的时候,梅莉莎也都会在屋子里,可是今天来打扫的时候不仅没有见到梅莉莎,浴室还被锁起来。浴室的门就像这样,可以从下面的门缝看到一点点里面的情形,所以我们看到了浴室里面有室内鞋,还可以看到梅莉莎的趾尖。”
  “嗯。请再说一次死者的名字。”我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册,一边问。
  “梅莉莎·贝卡。”
  “年龄呢?”
  “不知道。大概是三十几岁吧?我不是很清楚。”
  “她是舞娘?”
  “听说她是百老汇棉花田俱乐部的舞娘。”
  “那么,现在已经是上班的时间了吗?”我问。
  管理员耸耸肩,说:“大概是吧!”
  “她住在这里很久了吗?”
  “是的。这栋公寓大楼完成之后,她就一直住在这里了。所以……有六年了吧?”
  “这栋大楼是什么时候完成的?”
  “一九一〇年完成的。”
  “她为什么要自杀?你心里有谱吗?”
  “我不知道。这一点请去问她的朋友。”
  “这栋大楼里有她的朋友吗?”
  “这栋大楼里只有梅莉莎一个人是棉花田俱乐部的舞娘,不过住在楼上的女演员伊玛·布隆戴尔和米雪儿·克雷恩,好像都和她很熟。”
  “伊玛·布隆戴尔和米雪儿·克雷恩……她们两个人都是女演员吗?”
  “是的。对了,住在楼下的女演员乔蒂·沙利纳斯也认识她。”
  “乔蒂·沙利纳斯……也是女演员吗?”
  “嗯。这栋大楼里住了很多演艺人员,因为都还很年轻,所以没有什么名气。”
  “年轻?大概是几岁?”
  “不清楚。大概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吧!”
  “正是青春年华的时候。不过,那么年轻的演员,怎么住得起这样高级的大楼呢?”
  管理员对这个问题笑而不答。我问管理员那些女演员住在哪一号室,然后把它写在手册上。
  “好了,我就问到这里。在犯罪研究中心的人来进行调查之前,请不要碰触这个浴室里的任何东西。”
  “怕指纹会沾上去吗?我了解。”管理员说。
  我们回到玄关前的客厅,问了玛蕾德相同的问题,她的回答和我们从管理员那里得到答案差不多。
  接着,我和约翰连袂来到三十六楼,拜访伊玛·布隆戴尔的三六〇四号室。很凑巧的,她刚好在家里。伊玛·布隆戴尔身材相当高,是一个吸引人目光的美女,她有一张诱人的厚嘴唇和一双大大的眼睛以及性感惹火的身材。刚刚外出回来的她,戴着流行的帽子,脸上也化着妆。
  她穿着旁边开衩很高的紧身裙,跨大步走的话,有一条腿几乎就是完全裸露的。她穿着这样的衣服出门吗?走在五号街上时,想必会引起众人的侧目吧!不客气地说,她就是那种会让男人产生某种冲动的女人。这种女人一旦出现在酒吧或赌场里,肯定会制造出麻烦。
  我们拿出警徽,并报上姓名,问她可不可以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时,她回答可以。她看到我们的手上抱着外套,所以进屋之后就叫我们把外套挂在衣帽架上。我们照着她说的做了,然后进入客厅。从客厅可以看到白色烟雨中的中央公园,和公园周围逐渐亮灯的街景。
  “这里的视线很好嘛!”我走到窗边说,这绝对不是客套话。
  这个客厅很舒适,摆设的东西也很有品味。住在这样的地方,即使每天关在家里也无所谓。位于这个室内一角的漂亮留声机,正播放着拉赫玛尼诺夫⑤的音乐。
  译注⑤:俄国作曲家、钢琴家及指挥家。
  “可以在雨中和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中享受夜晚呢!”我说。
  伊玛微笑着回答我:“我就是想要这样的风景,才住在这里的。要住在这里很不容易,不过自从搬进来这里以后,我一天也没有后悔过。”
  “窗户是开着的。在这么高的大楼里,可以打开窗户吗?”我一边稍微拉开窗帘一边问。
  “基于安全的考量,最多只能打开七英寸。”
  “嗯,我明白了。这是为了让空气流通。”
  “因为现在天气还很热,所以我一直开着窗户。”
  “这座灯也很迷人。”我的手轻轻地摸着从天花板往下垂,像百合花的花束般精致的玻璃吊灯。
  “这是换来的。我很喜欢这座灯。住在这里的人会互相交换东西。”
  于是我回想梅莉莎家的情形,并想起自己还没有看她家客厅的天花板。
  “这是小型的枝状吊灯,开关钮在花的下面。”
  “这个吊灯的亮度是可以调整的。要喝点什么吗?”
  “啊,不用了。”我连忙说:“我们现在正执行公务,而且马上就必须离开了。这个地方真的很舒适。对了,布隆戴尔小姐,你是女演员吗?”
  “我是舞台剧演员,不过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你是刑警吧,穆勒先生?”
  “是的。”
  “你穿双排扣西装很好看,真的很英俊呢!如果你也能上舞台表演,那就太好了。”
  “谢谢你的夸奖。你和楼下的贝卡小姐是朋友吗?”我问。
  “她是舞者。我和她的工作领域不一样,年龄也有些差距。不过,我们会互串门子,有时会一起吃饭、喝茶、聊天。我和她常常在一起。她怎么了吗?”
  “在这栋公寓大楼里,和贝卡小姐最熟的人是你吗?”
  “大概是吧!这里没有其他棉花田俱乐部的人。”
  “听说她和米雪儿·克雷恩小姐、乔蒂·沙利纳斯小姐也很熟。”
  伊玛不以为然地摇头,“不,她们不熟。她们的交情只是在走廊上遇到了,会点头打个招呼而已。这栋大楼里,可以称得上是她的朋友的人,大概只有我吧!”
  听到她这么说,我变得难以启齿。气氛有点沉默了。
  “她怎么了吗?”伊玛又问了一次。
  “她自杀了。”
  听到我的话后,伊玛站了起来,说:“你说什么……?”
  她张大眼睛,音量也提高了,又说:“她现在在医院吗?”
  “没有必要去医院。因为她开枪射击自己的心脏,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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