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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楼的怪人

岛田庄司(日)
二次增补版by SI
导读】
岛田庄司的现代都会传奇
推理作家、评论家◎既晴
  Ⅰ
  在介绍《摩天楼的怪人》这本属于岛田庄司非常新近的重要作品之前,有必要先介绍他近年来的创作理念。
  二〇〇六年秋末,岛田接受了《本格推理小说Best10》的专访,谈到了他对现代本格推理的种种想法。当时,自一九八七年兴起的“新本格浪潮”也即将届满二十周年,因此岛田的这段访问,其中一部分的内容,或许亦可视为对新本格浪潮的意见之总结。
  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岛田近几年来创作力再度飙升的量产时期。暂时停止发表时论,将心思全部放在小说上,从当年的下半年开始,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陆续发表《帝都卫星轨道》、《溺水的人鱼》、《UFO大道》、《光鹤》、《犬坊里美的冒险》、《最后的一球》等新作,难怪被负责访问的评论家圆堂都司昭称之为“月刊·岛田庄司”了。
  在这些密集发表的新作中,岛田尽管不改其一贯理念,仍然将“谜团的诗意”与“高度的论理性”视为终极创作原则,属于曾经阐明于《本格Mystery宣言》及《本格Mystery宣言Ⅱ——混种维纳斯论》的范围内,但在二十一世纪来临之后,岛田的写作方针依然做了一些调整,将过去并未突显的元素加以强化,以因应新的阅读时代。
  而,岛田的此番调整,则是认为新本格浪潮发展二十年来逐渐陷入僵局,于是提出了个人的解决方案。
  新本格浪潮的发展僵局,岛田认为与日本本格推理以往所承袭的创作路线有关。日本本格推理作家所学习的,是欧美推理解谜黄金时期的格式,依循阿嘉莎·克莉丝蒂(Agatha Christie)、艾勒里·昆恩(Ellery Queen)与约翰·狄克森·卡尔(John Dickson Carr)三大家的作品典范,加以临摹、变化,以求新意。在日本推理史上,横沟正史、高木彬光都是如此。不过,相对于这三位各自具备独到成熟风格的巨匠,以年轻作家为主的新本格浪潮,在精神上则是更接近解谜推理的先驱作家,S.S.范·达因(S. S. Van Dine)。
  发表过《推理小说二十则》的范·达因,认为推理小说应以解决谜团、进行公平斗智游戏、制造谜底的最大意外性为宗旨,其他关于角色刻划、恋爱关系等,只要不会对解谜、公平性造成负面影响,付之阙如也没关系。
  这番“解谜至上”的见解,使范·达因被认为在本格推理作家群中,是所谓的“基本教义”份子,也使他的作品在日后的推理迷眼中,除了推理布局、解谜技巧以外,无甚可观,成为艰涩生硬的冷性读物。
  后来的欧美推理,走向写实、文学路线,从此,解谜推理也不再是符合大众口味的主流。但范·达因的见解,却漂洋过海来到日本,并在新本格浪潮的蜂起,被赋予了崭新的意义。
  原本,范·达因认为不要在推理小说中加入与谜团无关的描述,是由于不希望读者的思绪被卖弄文采的作者干扰,能够专心推理,可视为作者在公平竞赛里的体贴,其实是“不为也,非不能也”。但,新本格派的年轻作家们却是特别喜欢解谜,对于其他丰富小说内涵的描写,除了恐怕不擅长之外,也不是太有兴趣,变成“不能,亦不喜也”。
  于是,新本格派的诸多作品中,既不重视犯罪动机,也不着墨于人物刻划,故事中所有角色的言行举止,犹如棋子一般,其用途只是做为布置惊奇结局的工具。如此“人物符号化”的发展结果,将可能使日本战后浪漫本格衰退、被社会派取而代之的情况再度发生。
  为此,岛田认为,必须摆脱范·达因的做法,才能让本格推理继续发展——这也是在更早以前的二〇〇三年,他曾经发表在《二十一世纪本格宣言》的论述重点。
  那么,若要摆脱范·达因,具体的做法又是什么?二〇〇六年的岛田,提出了两大路线,一是“回归坡·道尔的创作精神”,一是“让侦探重拾行动力”。
  若是再对照岛田的自身创作,则不难以发现,在二〇〇二年发表《魔神的游戏》之后,一直到二〇〇六年的《本格推理小说Best10》专访前的创作旺盛期前,岛田在这段期间只发表过两部长篇推理——除了与《二十一世纪本格宣言》的发表时间非常接近的《螺丝人偶》以外,另一部作品,就是本作《摩天楼怪人》。
  Ⅱ
  为什么岛田认为在二十一世纪的本格推理小说中,必须重新找回更早于范·达因的先驱者艾德格·爱伦·坡(Edgar Allan Poe)与亚瑟·柯南·道尔(Arthur Conan Doyle)呢?所谓“侦探的行动力”又是什么?
  实际上,类似的诉求在最早期的岛田庄司作品中,已经出现过了。那就是,以创作时间点而言,属于岛田实质的长篇处女作——《异邦骑士》。
  在岛田的创作观里,侦探是解决谜团的核心人物。对于破除命案中所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之事,他必须一肩担起全部的解明责任。因此,在岛田初期的作品中,总是不乏难解的谜团,令侦探跋山涉水、突破万难才得以真相大白。
  但,解谜的目的又是什么?欧美古典的本格推理中,侦探解谜,是为了让“世界恢复理性的正常秩序”。他们有时候只是对奇闻怪事、对复杂人心有一点小小的兴趣,对于犯罪所衍生出来的道德、善恶问题,却是抱持着淡漠、疏离的冷眼态度。对他们而言,能合理解释所有的疑惑即已足够,不需去讨论日后为凶手量刑、为被害人善后的繁杂事务。
  于是,冷硬派日后因应而生,强调犯罪与人密不可分的事实。冷硬派侦探解谜的目的,重新回归到“解决人的问题”,因为人,谜团才有意义。这时候,侦探不再是谜题的解析者,而是化身为行侠仗义的骑士了。
  我不妨以“侦探破案后”的对比,来区分两种侦探的差异——本格派侦探常坐视犯人自杀或逃跑,冷硬派侦探却可能愤怒得将犯人处以私刑。
  然而,早期的侦探——例如,爱伦·坡的杜邦(C. Auguste Dupin)或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其实是两种形象的混合。他们崇尚智慧,却没有自视甚高的贵族心态,既关心谜团,也关心人。在他们眼中,命案关系人无法以A、B、C的代号来替换,而是身陷命案漩涡的无辜者。
  为了让侦探不再不食人间烟火,就必须让侦探摆脱书虫一般的学者形象,离开书房,回到现实社会,解决藏在市民心底的谜团,重新赋予谜团对人的意义。
  在岛田这样的创作态度下,他以《摩天楼的怪人》为一个新的起点,试图再唤起谜团与人之间的联系。当然,为了昭示一个起点的开端,本作的谜团密度更浓,解决难度更高。读者们所熟悉的岛田庄司,什么都不缺。
  Ⅲ
  在《摩天楼的怪人》里,我们对于御手洗洁,又多了一个出乎意外的了解。
  近年来,岛田既已将御手洗洁设定为一位足迹踏遍全球的无国界侦探,为了解决散布在世界角落的各种庞大谜团,那就必须解决他在《占星术杀人魔法》、《斜屋犯罪》、《异邦骑士》等初期作品中的设定问题。
  最早,御手洗洁是一个占星术师;但,后来在“新·御手洗”时期,转变为曾经对占星术有兴趣的私家侦探;再离开日本,远赴瑞典成为研究脑科学的学者。
  御手洗洁的形象产生变化,固然是由于岛田扩大了系列探案所处理的范围——过去艾勒里·昆恩笔下的同名侦探也有类似的处理——但他还是希望能够维持一定连贯程度的合理性,于是,他在《摩天楼的怪人》里,让御手洗洁登场于美国,以一位青年学者的身分出现,为稍早发表但故事内时序却很晚的《魔神的游戏》,御手洗到斯德哥尔摩担任大学教授一事自圆其说。
  至少,这样的新设定,可以让御手洗在海外的形象趋于一致。而其骑士形象,在本作也有相当特殊的描写。不过,他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放弃了自己热中的研究,回到日本当个没没无闻的占星术师,恐怕有待其他作品补足了。
  在前述的“谜团与人的联系”方面,《摩天楼的怪人》出现了一项岛田相当罕见的试验——故事的委托人,并非单纯地受难解的谜团所困,而是怀抱着不愿意说出口的谜团,要求侦探解决。在以往的作品中,不可思议的谜团若非偶然的巧合所致,就是凶手精心擘划的诡计,极少由委托人主动提及,并且向侦探下挑战书的。不过,为了保留阅读乐趣,此处不再进一步分析此项实验的各个细节。
  岛田又将本作中的难解谜团,直接指涉于纽约的摩天楼建筑发展史,试图诠释此一聚汇史上最高文化、才智、梦想与欲望的结晶之大都会区,之于人类历史的意义。掩卷之余,抬头仰望矗立城市里的高楼巨厦,也许对人类这种生物,又会多了一丝无法言喻的体会。
Contents
  第一章 红伶之死
  第二章 钟楼命案之谜
  第三章 狮子大道
  第四章 地下王国
  第五章 电梯幽灵
  第六章 齐格飞命案之谜
  第七章 中央公园讲义
  第八章 不可能的证明
  第九章 沙利纳斯家的幽灵
  第十章 幻想的空中巴士
  终章 最后一场表演
  纽约摩天楼史 年表
  后记
第一章 红伶之死
  1
  门环叩门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虽然接待客人是我的工作,但是那时我正好在厨房内的吧台煮咖啡,所以没能马上去应门,于是坐在沙发上的洛伊·威萨斯本教授便站起来,他边走边对着我伸出右手示意,表示由他去应门就可以了。
  来访的客人似乎是威萨斯本教授的熟人,只见教授满面笑容地和对方握手,那位年轻的男人便跨着大步走进客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御手洗的情形。因为他是个全身散发着光彩般的男人,所以我以为他是和从事演艺事业有关的人,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助理教授。
  因为威萨斯本教授的叫唤,所以我连忙擦掉手上的水,走到沙发边,和大家站在一起,与初次见面的御手洗握手。
  “连登,这位是我们哥伦比亚大学的希望,御手洗助理教授。刚才我说过了吧?我是因为沙利纳斯小姐的病情,所以请他来做一些说明的。御手洗,这位是剧作家杰米·连登。他虽然还很年轻,却是我们著名女演员的盟友,也是共同作战的战友。”
  “我是乔蒂·沙利纳斯的仆人,顶多只能说是沙利纳斯的管家。”我说着,并和助理教授握了手。
  “初次见面,你好。按照你的说法,那我就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佣人了。”
  他说话的态度非常爽快,好像拥有非常开朗而爽快的个性,此刻正以看起来很聪明般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我。
  “他是未来诺贝尔奖的可能人选。同行的人都说他的论文研究,比一般的论文先进十年。”威萨斯本教授说。
  “噢!”我很讶异,因为威萨斯本教授不是会轻易夸奖别人的人。
  御手洗君是一个笑容非常亲切的青年。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先进十年,因为我的研究属于还没有什么人涉足的微小领域。在那个领域里,我是校长,也是工友。”
  “哈哈哈,是这个原因才显得出色的吗?”教授说。
  “是的,教授。如果我还算出色的话。”御手洗很谨慎地回答了。
  “不过,听说如果没有你的话,很多人都可以松一口气。因为你是个威胁,是一个劲敌。对了,这一位是乔蒂·沙利纳斯的儿子,菲利浦·沙利纳斯。”
  “你好,沙利纳斯先生,大明星的儿子。”助理教授很高兴地说了。
  “你好。待会儿再介绍你和家母见面。”菲利浦说。
  “抱歉,现在才介绍女士。这位是女演员丽莎·玛利·华盛顿小姐。”
  “华盛顿小姐,请多多指教。”
  “也请多多指教。我才初出茅庐,希望有一天可以像沙利纳斯小姐那样……”
  “啊,你一定可以的。”御手洗愉快而肯定地说。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我可以保证。”
  “沙利纳斯小姐现在在寝室里,她的主治医生亚当·卡里耶夫斯基先生在她的身边。御手洗,等一下再为你做介绍吧!”
  “知道了。这里真的很棒耶,尤其是玻璃露台那边。等一下可以让我参观这里吗?”
  “请你先讲解完肝脏的事情,再慢慢参观吧!那个露台是和你来自同一个国度、充满才气的建筑师的作品。像一片天外飞来的水晶般的露台,从这栋建筑物的东面,往北穿透。这种突破性的创意作品,不是美国建筑师们想得出来的。我长期置身于纽约的建筑界,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创意。”
  “是今年做的吧?”
  “这栋摩天楼是一九一〇年完成的,但那个穿透出去的水晶建筑,是一九六九年才做的。”教授点着头说。
  “好像有描述这种建筑的诗吧!装饰艺术以前的大楼上,有后现代的玻璃长方体。”
  “呵,御手洗,你对建筑也有研究吗?”
  “我对高楼层的建筑物也很有兴趣。住在曼哈顿之后,很自然就会有这样的倾向。我对这座中央公园高塔的建筑样式,很感兴趣。”
  “这是天才建筑师奥森·达尔马吉的作品。他三十岁时设计了这栋大楼,但不久之后就死了。他融合了复古希腊式与复古埃及式的风格,以独特的形式完成的这栋摩天楼,放眼曼哈顿的周围,这是唯一的一栋。”
  “你是因为喜欢这个建筑,才搬来这里的吗?”
  “可以说是吧!御手洗,你是怎么知道乔蒂·沙利纳斯小姐的?”
  “因为她是一位非常有名的女演员,我经常看到她的名字。”
  “她是全美首届一指的舞台演员。你看过她的舞台演出吗?”
  “很遗憾,没有看过。”
  “那真的是太可惜了,她可以说是美国的国宝。好了,各位,请坐吧!我因为偶尔也会住在同一层楼的单位里,所以有相当多的机会接近她,这也是我人生的财产。不过她的身体日渐衰弱,实在让人遗憾。”
  “我要先失陪一下了……我想去看看我母亲的情形。”菲利浦没有坐下来,他走到寝室前,打开房门,从我们的眼前消失。
  “沙利纳斯小姐有结婚吗?”在沙发上坐下来后,御手洗问威萨斯本教授。
  “没有。”教授说:“菲利浦是养子,听说他的双亲是高中同学。不过那已经是陈年往事了。”
  “这个楼层很奇怪。从电梯厅出来,进入这边的走廊之前,还有一个门。”御手洗说:“那个门好像拘留所的门,不是吗?是铁做的格栅门。”
  “进出楼梯间的那个门,以前通常都是上锁的,但现在已经不锁了。这一层楼的北侧有三个单位的住家,每个单位的住户都有通往楼梯间的钥匙,也有通往电梯厅的钥匙。”我说明。
  “只有这一层楼这样吗?”御手洗说。
  “是的。一九五一年的时候,这一层楼曾经发生狂徒闯入的事件。那个狂徒好像是疯狂的戏迷。当然,那是我还不认识沙利纳斯小姐的时代。狂徒以沙利纳斯小姐为人质,占据她的住处两天。”
  “哦——结果沙利纳斯小姐平安无事吧?”
  “当时专门对付黑手党的SWAT(美国警方的特种部队)刚刚成立,特种部队运用闪光弹,影响狂徒的视力,最后终于成功地逮捕了狂徒,救了沙利纳斯小姐。”
  “那时菲利浦·沙利纳斯先生在哪里呢?”
  “那时他还不在这里。他是后来才被收养的。”威萨斯本教授接着说:“但是,沙利纳斯小姐的腹部在那个事件中被刺伤了。后来她动手术的时候,曼哈顿地区的戏迷还纷纷跑去医院捐血给她,这件事至今还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想要捐血给她的人龙,在医院前排了长长的两个街区。沙利纳斯小姐的手术成功了,身体也复元了,可是她的精神受到的重大打击却无法消失,从此便过着几乎足不出户的生活,全心待在家中教养小孩。不过,为了提高警戒,她在这一层楼的走廊入口处加装了一扇门。这一层楼住了很多名人,大家好像也都赞成那么做。沙利纳斯小姐还因为这个事件,搬迁了住家的单位。她的住家单位本来在东南角,现在在东北角。”
  “同一个楼层吗?”
  “是的。因为那似乎是非常可怕的经验,所以她不想再住原来的单位。”
  “她使用这个楼层的两个单位吗?”
  “是的。她买下两个单位,在两个单位的交界墙壁上加装一扇门,让两个单位可以互通。不过,为了做那个露台,这两个单位的墙壁上动了不小的工程。”
  “住在东南角的时候,也是两个单位吗?”
  “是的。也是两个单位。发生被狂徒囚禁的事件后,正好这边的单位是空着的,而她原来居住的单位也必须进行修复的工程,所以就搬到这里。”
  “空得正是时候嘛。”
  “东北角的单位原本就是空着的,她又和旁边的邻居打商量,付了相当的钱后,用东南角的单位交换了东北角旁边的单位。那里不是乔蒂被刺伤的地方,她被刺伤的地方是那里的北边的房间。因为发生那样的事情,大家都同情她,所以愿意帮助她。”
  “原来如此,两个单位呀!那么,这里有几间房呢?”
  “有六个卧室。”
  “六个卧室?很大嘛!”
  “是用来做客房的。还有三间浴室,以前有四间。”
  “但是,御手洗,特地请你来这里,是想请教你有关肝脏的事情。”威萨斯本教授说。
  “肝脏吗?”
  “是的,人类的肝脏。不过,或许这不是你的专门。菲利浦现在正好不在,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沙利纳斯小姐得了肝癌。她本人也知道自己的病情。她是一个坚强的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病情而失了方寸。不过,肝癌不是都会经过肝硬化的过程吗?”
  “大多数是那样没错。肝癌之前是肝硬化,再之前是肝炎。在肝炎的阶段时,如果受到妥善的医疗照顾,肝脏是可以复元的;但是,一旦进入肝硬化的阶段,就无法回到肝炎的程度了。肝硬化会跟着病人一辈子,摆脱不掉的。”
  “肝硬化是喝酒过度而引起的病吧?这就是我的第一个疑问。沙利纳斯小姐会喝酒,但绝对不是会喝到烂醉如泥的人。她有很强烈的自制心,喝酒只会浅尝即止。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肝硬化呢?”
  “喝酒过度确实是造成肝炎、肝硬化的原因,却不是唯一的。别的因素也会造成肝炎和肝硬化。”
  “什么因素?”
  “病毒。”
  “病毒引起的肝病?嗯,我了解。那么沙利纳斯小姐的肝癌,是因为病毒而造成的吗?”
  “如果你刚才说的话是事实,那么病毒引起的可能性确实很高。不过,不看病历表的话,是不能断定病因的。”
  “嗯,我也这么认为。如果是病毒引起的话,我的第二个疑问就来了。”
  “什么疑问?”
  威萨斯本教授此时压低声音,身体稍微向前探出说:“在同一个楼层的对面,住着一位叫卡里耶夫斯基的医生,他是乔蒂的老朋友。这几十年来,乔蒂的身体一直由他诊治,他每个月为乔蒂检查两次身体,对乔蒂的身体状况可以说是了若指掌。你刚才说病毒会引发肝炎,进而演变成肝硬化吧?”
  “是的。”
  “肝硬化不久之后,会变成肝癌?”
  “是的。”
  “所以,为了防止肝脏一再恶化,在做身体检查的时候,就应该要做病毒的检验了?”
  “没错。”
  “要怎么进行那样的检验?”
  “抽血做检查。”
  “血液检查吗?就是所谓的γGTP、GPT的检查吧!我在大学的时候做过。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在还没有退休以前是公认的好医生,他应该也会在诊查的时候为乔蒂做那些检查吧?”
  “照理说应该会做吧!”御手洗助理教授说。
  “既然如此,他怎么会忽略掉乔蒂的癌症现象呢?不是应该在肝癌之前的肝硬化阶段就注意到吗?我不了解他为什么没有发现。”
  “唔——是呀!”御手洗双手抱胸说。
  “卡里耶夫斯基医生现在只是个退休的老人,让他看诊的病人只有乔蒂,所以他大概没有再学习新的医学知识吧!我老实不客气的说,现在的他真是个庸医。我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绝对不会拿这件事来攻击他,并静静地看着他来参加沙利纳斯小姐的丧礼,因为我明白他不是恶意的。可是一个月检查两次,却还让她的肝脏恶化,变成肝硬化、肝癌?乔蒂也太糊涂了。他到底做了什么检查啊?”
  “卡里耶夫斯基医生只有在看诊的时候,才会见到沙利纳斯小姐吗?”
  “是的。”
  “所以他并不了解沙利纳斯小姐平日喝了多少酒吧?肝炎的病毒会进入我们的肝脏,攻击我们的肝细胞,此时我们体内的淋巴球就会出来对抗,一一破坏已经被病毒入侵的肝细胞。”
  “整个细胞吗?”
  “是的。我们的肝细胞是会再生的,只要被入侵的细胞数目不是很多,就可以破坏被病毒入侵的细胞,再生出新的细胞,肝脏就可以恢复到健康的状态。破坏、再生时所产生的发炎症状,就是肝炎。”
  “哦,原来如此。可是,如果破坏太多的话,会怎么样?”
  “那就会变成肝硬化。当被病毒入侵的肝细胞太多,淋巴球很尽责地一一消灭那些细胞后,肝脏就会变成像空隙很多的海绵一样,此时肝脏本身就会坏死。不过,人体本身有预防那种情况发生的机能。当那种情况要发生时,星细胞就会出现,产生纤维,填补细胞的缝隙,让肝脏不至于坏死。可是,这个纤维虽然是防御肝脏死掉的最后手段,却也会压迫肝细胞。产生纤维的机制一旦发动,不能再度进行分裂的肝细胞就会变多。”
  “原来如此。”
  “所以说,当肝的症状严重到必须出动星细胞的阶段时,肝脏就无法回复到没有纤维的状态,到最后连星细胞也无法填补,整个肝脏会逐渐萎缩、变形,这就是肝硬化了。”
  “嗯,这样呀?肝硬化以后,身体会有什么症状呢?”
  “会非常容易疲倦,稍微劳动一下就会产生几乎累得站不住的疲倦感。”
  “哦?是吗?疲倦吗?嗯。”
  “肝细胞被破坏时,会分泌出特有的酵素,这些酵素会被释放到血液中,所以只要抽血就可以计算酵素的量,得知被破坏的肝细胞的数字。”
  “啊,就是所谓的γGTP、GPT吗?”
  “是的。所以一旦血液中的那种酵素变多时,医生就会叫病人控制酒精的摄取量了。”
  “嗯。”
  “当下一次再做血液检查时,那种酵素的含量减少了,医生就会说肝脏的状况改善了。”
  “是呀!”
  “不过,当病情严重到星细胞出动时,肝细胞本身的数量会变少,所以肝细胞被破坏时所分泌的酵素量也会跟着减少,这种情形很容易让医生产生误判,以为是肝脏的病情获得改善了。”
  “原来如此,所以就会没有注意到已经变成肝硬化了,等到日后发现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这是可能性之一。如果医生每天都和沙利纳斯小姐在一起,也知道到她喝了多少酒,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还有,医生如果能想到,她可能瞒着自己喝了很多酒,或许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或许吧!年轻的时候风华绝代、受到那么多人爱戴的人,现在却难得有人来访,过着近乎独居生活,难怪周围的人会这样想像她。”
  “威萨斯本教授,我并不是在为卡里耶夫斯基医生辩护。可是你知道吗?据说目前得到肝硬化的美国人中,有六成是饮酒过度造成的,四成是病毒引起的。我不敢说这个调查数字不够严谨,但我实在很怀疑这个数字。”
  “怎么说呢?”
  “我不认为美国人那么爱喝酒,因此我怀疑其中有尚未被发现的肝脏寄生病毒——也就是说,被认为是酒精引起的肝硬化病人中,有一部分是还没有被发现的病毒性所引起的。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种数字就不合理。若真的是如此,那么就不能只苛责卡里耶夫斯基医生。”
  “那样的病毒是怎么进入我们的身体的呢?”
  “刺青、穿耳洞、输血等,都是病毒进入我们身体的途径。”
  “输血……”
  此时寝室的门打开了,一位弯着腰的老者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抱着一只黑色的包包。
  “卡里耶夫斯基医生。”我站起来,出声叫唤医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很稳定,什么问题也没有。她的意识很清楚,心情好像也很好,也可以说话。我现在要回自己的家稍微休息一下,有事的话随时可以叫我过来。”医生以老人特有的嘶哑声音说着。
  我正想介绍御手洗和他认识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背对着我们走了,所以也就无法为御手洗做介绍了。老医生大概没有注意到眼前的这些人之中,有一张他没有见过的脸。
  2
  我把煮好的咖啡倒进马克杯,递给每一个人,然后走在众人前面,进入乔蒂的寝室。菲利浦发呆似的,坐在围绕着乔蒂床边的无数张椅子当中的其中一张,他接过我给他的咖啡后,说了一声“谢谢”。至于乔蒂,这几年来她已经完全不碰咖啡了。
  “菲利浦,你知道那些调味料放在哪里吗?”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问他。
  “调味料?”他说,然后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嗯。厨房的吧台下面本来有蓝酪起司酱、千岛沙拉酱、义大利酱、田园沙拉酱等调味酱的,但是现在只剩下一瓶义大利酱。”
  “我不知道,我没有拿。”菲利浦说。
  床摆放的位置没有和任何墙壁平行,床头朝着西北方,而房间内的窗帘有一半以上是拉下来的,所以室内显得幽暗不明。躺在床上的,是近来脸色愈加憔悴,看起来有点鹰钩鼻的昔日名伶。
  她仰躺着,背靠着软垫,微微挺起上半身。最近她的身体更加不好,可是因为有访客来探病,所以特地请人帮她化点妆。我想这是为了让来探病的人,还可以看到昔日名伶的一点点风貌吧!
  “嗨,乔蒂,今天好吗?”教授一边走进来,一边开始问道。
  “嗨,洛伊,我今天很好,还活着。”大明星回答。
  “乔蒂,今天我带了一个人来。让我为你介绍我们大学的精英,这位是御手洗洁助理教授。”
  于是,乔蒂便盯着御手洗看,然后慢慢地伸出右手。
  “沙利纳斯小姐,很荣幸可以见到你。我的周围有许多崇拜你的人。”御手洗说,并把杯子交到左手上,以右手握著名伶的手指。
  “我常常听洛伊提起你,说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很想见见你。听说你以前在波士顿时,破解了连警方也无法解决的命案。”
  御手洗抬头看了天花板一眼,说:“啊,好像有那样的事吧!”
  “你喜欢杀人事件吗?”
  “不是那样的,沙利纳斯小姐。我喜欢的是无法理解的无解之事,并且绞尽脑汁去解开其中的谜题,这和人是生是死无关。”
  “你对做学问的态度也是这样吧?御手洗先生。”
  “我对做学问的态度更是这样。解开杀人事件之谜,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大明星很感兴趣似的看着御手洗,“你的意思是,杀人事件之谜是很快就可以解决的事吗?”
  御手洗立刻摇头,说:“不,我没有那么说。”
  “不管是在这个世界上的哪个地方,只要有真正的大谜团在等你,你都会赶过去吧?”
  御手洗笑着点头,“如果这只是逻辑性的问题,是的,不管是南极还是亚马逊河,我都会去。”
  这个回答让名伶露出微笑,“御手洗先生,你用不着去南极了,这里就有一个大谜团在等你。”
  御手洗露出讶异的表情,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刚才说解开杀人事件之谜,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错吧?”
  “是的,我说了。”
  乔蒂轻轻地转动头。不,那是摇头。如果不是非常熟悉她的人,大概不会了解她这个动作的意思。
  “我是陷身在谜团之中、生活在谜团中的人啊,助理教授!那是深不可测,而且是非常大的谜团,可能会是你从未遇到过的棘手问题。”
  “噢!”御手洗说,可是脸上却透露着不怎么相信的表情。
  他所表现出来的,或许是做为医生的一种态度。名伶的身体虚弱,距离死期已经不远,所以身体里有许多药物。就算是我,有时也会觉得她所说的话,好像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属于这个地方。或许她已经出现年迈的妄想症状,所以她现在说话的语气显得很有自信,有凭有据的样子。
  “是什么样的谜呢?”御手洗问。
  “有无数的谜。”乔蒂说。
  “无数?”
  “嗯,是呀!这栋大楼就是谜团所在地,也被称作是幽灵大楼。”
  “幽灵大楼?”
  “是的。”名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嘻嘻嘻笑了,然后又说:“有时候也被称为情人高级公寓。”
  “你所说的谜团,和这栋公寓有关吗?”
  “你一定想说,到处都有被称作是幽灵大楼的建筑物吧!”名伶笑着说。
  御手洗也笑着摇摇头。
  “不是,我要说的谜团,是关于我的。”乔蒂很清楚地说。
  “是关于你的?”
  “是的。当然这栋公寓大楼也有许许多多的谜,所以我才会说这里有无数的谜。”
  “噢。”
  “要挑战看看吗,助理教授?”
  御手洗助理教授没有马上答应,却反问:“沙利纳斯小姐,已经有人挑战过你的谜团了吗?”
  名伶立刻回答:“有很多人。”
  “其中有人解开谜团吗?那么多人之中,一定有几个人解开过你的谜吧?”
  “不,一个也没有,每一个挑战者都失败了。”
  御手洗慢慢转动脖子,回头去看威萨斯本教授的脸。教授是一个严谨的人,他大概想从教授那里确认名伶说的话。
  教授点了头,说:“是真的,御手洗,那是没有人能解开的谜,是非常不合理的谜。我们的大学还曾经派一组人来调查。”
  听到威萨斯本教授的发言,乔蒂很满足似的点了头。
  教授又说:“老实说,这件事也是请你来这里的理由之一。我想你或许会对这个谜团有兴趣。”
  虽然教授这么说,可是我看向御手洗时,觉得他还是存疑的。他皱着眉,暂时一语不发。
  “我很快就要死了。”乔蒂说。
  “你说什么呀,乔蒂!”威萨斯本教授马上说。
  “洛伊,没有关系。我一点也不怕死亡这件事。我能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做过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我可以做的事情了。我现在只有一件应该要做的事情,那就是忏悔。我的人生充满了罪恶,很深很深的罪恶……”
  乔蒂顿了顿,才又说:“我现在要说的事情,在我死以前,请各位不要对警方提起。各位能发誓吗?如果不能,我就不说了。”
  “警方?妈妈,你到底想说什么?”菲利浦有点大声地说。
  我觉得这时的气氛有些微妙,不管是菲利浦还是名伶,都有点在做戏的样子,让我忍不住产生“这是在排练戏剧”的错觉。
  “我想说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事情。”乔蒂说。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说,把那件事情带到天国吧!”她的儿子说。
  “不,不可以。很久前我就决定了,一定要在死前把那件事说出来。怎么样?你们能答应我吗?”
  “我不会说的,可是,如果你被上帝召唤了以后呢?”教授问。
  “那就可以说了。因为我犯了第一级的杀人罪①,那是没有追溯期,随时都会被逮捕的罪。不过,一定没有人会相信我犯的罪行,因为那是恶魔的奇迹,不是人类做得来的事情。”
  译注①:美国将杀人罪分为第一级与第二级,相当台湾的蓄意杀人和过失杀人,第一级的杀人罪是没追溯期限的。
  “警察也不会相信吗?”我问。
  “嗯,杰米,警察也不会相信吧!不只警察,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因为对人类来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我愿意发誓。”我说。
  “洛伊,你呢?”
  “如果是为了你,我当然愿意发誓。”
  “谢谢。丽莎呢?”
  “当然愿意发誓。”
  “菲利浦,你呢?”
  “基本上,我根本不赞成说出去,因为妈妈你是美国的骄傲。妈妈好像不明白自己是偶像,偶像的形象是不可以被破坏的,所以即使是妈妈本人想破坏,也是不被允许的。”
  “御手洗先生,你呢?”
  “如果我们都不说的话,会出现新的牺牲者吗?”
  “完全不会。你看,我已经是一个几乎无法动弹的人了,而且我要说的是一九二一年发生的事。”
  “一九二一年?”威萨斯本教授说:“嘿,我是那一年出生的。”
  “哎呀!洛伊,你比我想像中的更年轻。那一年我二十六岁,已经在百老汇出道,而且担任主角的角色,具有相当的地位。那是我最风光的时期,但也是诱惑最多、最危险的时期。不过,幸好那个人一直在保护我,才能有今天的我。是那个人让我成为明星的。”
  “谁?”
  “那个人……不对,这样说是不对的,因为那个人不是人类,是幽灵。他拥有人类没有的魔法,能够实现任何想法。可是他爱上了我,为了我,他用了可怕的力量,让我站上明星的地位。虽然他是幽灵,容貌却美得像画里的人物,他非常英俊,我没见过比他更英俊的人,那是恶魔才有的美貌。”
  乔蒂闭着眼睛陶醉地说。
  “虽然我曾经对别人说过我年轻时的爱情,却从来没有和菲利浦谈过这样的事情。因为我是母亲,做母亲的人,通常不想对儿子提起自己年轻时的爱情吧!可是,我现在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我已经走到人生的尽头,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已经七十四岁的我,虽然一直没有结婚,却一点也不觉得寂寞,因为,他一直在我的心里。”
  “妈妈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做吧!在这里的人,都是妈妈的支持者,都是有理智的人。”
  “谢谢你,菲利浦。确实有人把我视为美国的偶像、百老汇的骄傲。我相信这些夸奖的话并不是谎言,所以我真的心存感激。可是这些夸奖的话,有时却成为我的负担。背负着这些夸奖到天上,是很痛苦的,因为戏剧界是非常丑陋的。我所做的事情,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靠践踏着别人的身体,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这样也可以成为偶像吗?这样也可以成为百老汇的骄傲吗?到了天上以后,我要怎么对神解释才好呢?因为有他,我才能做一些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为我做的。如果没有他,毫无疑问的,我只能住在哈林区的便宜公寓,而且早就被死神召唤走了。”
  “你就是靠他的力量,靠那个幽灵的力量,才成功犯罪的?”御手洗问。
  “嗯,我只做了一件事,但那件事也是靠他的帮助才能完成的。没有他,即使只是一件事,我也没有办法完成。你愿意发誓暂时保密吗,御手洗先生?”
  “我就发誓吧!”御手洗点头说。
  “还有,你要挑战吗?”
  “那就挑战吧!”
  名伶终于满意地点了头。虽然我和她有年龄上的差距,但是我很了解她,所以知道她此刻的心情。以夹杂着幽默感的轻松心情和赌上性命的认真态度,与最好的对手竞争,这就是她的人生。直到最后,她仍然想要以这样的心情与态度,来贯彻她的人生。
  “从现在开始,我所说的事情,都是以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事情。和幽灵恋爱的事情,以前我也曾经毫不隐瞒地说过了。只有这件事,是长久以来一直藏在我心中的秘密。我说出来以后,大家一定都会大吃一惊吧!现在我要说的,都是我以前没有对别人提起过的事情。”
  “那就是我要挑战的谜吗?”御手洗确认地问。
  “你要挑战的是一个大谜团,我现在要说的,也是其中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请你试着解开这个谜吧,助理教授!不过,我想你大概没有办法解开,因为连我自己都解不开。那就好像穿透了四次元的墙壁一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电影里不是常有那样的画面吗?伸出双手向前走,然后突然就穿透墙壁,到了遥远的原野。”
  “到了原野?”威萨斯本教授问。
  “不是,是从三十四楼到一楼。好像穿透四次元的隧道一样,一下子就到了。”
  “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吗,沙利纳斯小姐?”
  “是的,御手洗先生。所以我认为除了用魔法来解释之外,找不到别的答案了。”
  “你要我解释这个情况,找出答案吗?”御手洗说。
  乔蒂不语,想了想之后,才说:“不是。你不用解释,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是幽灵帮助我的。这个答案已经很足够了。”
  “请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御手洗说。
  “你有兴趣了吗?”
  “嗯,非常有兴趣。”
  “一九二一年十月三日的晚上,那是一个暴风雨之夜,窗外下着大雨,风势也很大,街道整个被狂风暴雨侵袭。有一个飓风登陆了,曼哈顿岛完全笼罩在飓风之下,八点半的时候停电了。整个纽约的电力停摆,曼哈顿陷入一片漆黑。
  “当时这里没有太多的高楼层建筑,从这个窗户看出去时,建筑物像高高的箱子一样,矗立在黑暗里,唯一可以见到的光芒,是在低低的路面上行走的车子的车灯。收音机也因为没有电,而发不出声响,当然也没有办法听唱片。那一瞬间,这个世界不仅没有光亮,也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
  “这里所说的声音,是指人类发出来的声音。这栋大楼虽然旧,窗户的隐密度却很高。不过,尽管如此,还是可以清楚知道外面是狂风暴雨的世界,因为大雨猛烈地拍打着玻璃窗,强风好似撼动墙壁一样地呼啸着。这个世界除了暴风雨之外,就是深沉黑暗的夜。”
  乔蒂不愧是了不起的演员,生病中的她虽然以虚弱的声音述说,仍然把她回忆中的世界,形容得让人宛如亲临其境,所以大家都安静地听着。
  “虽然是世界上最进步的城市,但是在这样的暴风雨中,它就好像返回到印地安族人居住时的‘多丘之岛’②。因为停电的关系,当时六部电梯完全停摆,有人被关在电梯里,可是这栋旧大楼没有充电装置,也没有自家发电的设备,直到救援队来了之后,被关在电梯里的人才获救。在那样的夜晚,虽然大部分的人都静静地待在自己的房子里,但还是有人正好在那个时候搭上电梯。那时我一个人住在三十四楼南端的一个单位,设计这栋大楼的奥森·达尔马吉原本也住在这里。他死了以后,他的单位空下来,我便买了他的住家,一个人使用这一层楼的两个单位。”
  译注②:曼哈顿这个名字来自阿尔冈昆语,意为“多丘之岛”。
  名伶说到这里,一时沉默了,隔了一段时间后才说:“我杀死了弗来迪利克·齐格飞。”
  没有人接话,名伶继续说:“我射杀了他。我在停电的时候,近距离射击他的心脏,杀死了他。”
  “妈妈,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吗?”菲利浦好像要阻止他的母亲继续说下去似的:“这些话或许会引起这个社会的骚动,因为妈妈自己说自己杀人了!你是代表美国戏剧界的名伶呀!”
  威萨斯本教授也说了:“乔蒂,那是真的吗?”
  “洛伊,非常遗憾,我确实做了那种事。”
  菲利浦叹气了。
  “菲利浦,你一定以为我的脑子有问题吧?认为会不会是过多的药物和疾病的痛苦让我产生妄想?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因为即便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奇怪。如果这出自别人的口中,我也无法相信。麻烦的是,我说的是真实的事。我的脑筋和意识都还很清楚,百老汇的骄傲是一个杀人凶手。”
  “这种事别说是告诉纽约市警察局,就是随便找一个人说,也会让整个纽约翻过来。”教授说。
  “大概也没有人想听这样的事情。”
  “沙利纳斯小姐,你不是在描述‘黑暗城市’里的某一场戏吧?沙利纳斯小姐在那一出戏里射杀了一位男性。该不会是和那一出戏混在一起了吧?有妄想症状的人,会分不清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丽莎·玛利说,其他人都认同地点头了。
  可是名伶却说:“如果是那样就好了。”乔蒂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为了美国,我也愿意那样想。但麻烦的是,我的脑子现在非常清楚,也很清楚地记得‘黑暗城市’那一出戏。什么是戏剧,什么是现实,两者是不一样的,我一点也没有混淆。”
  经过一些思考后,菲利浦说:“我知道那个事件,无耻的舞台制作人被杀身亡。齐格飞是百老汇的一颗老鼠屎。”
  “菲利浦,你说得没错。他毁了美琪戏院,那就像我们的家一样,是我们表演的地方,是大家努力的结晶;但他却和好莱坞勾结,把那里变成虽然能够轻易赚到钱,却净演出些低级又通俗的娱乐表演的场所。不,不只是美琪戏院变成那样,整个百老汇都快变成那样了。
  “当剧团的女演员们联手,把我视为攻击的目标,以污秽的政治手段让我无路可逃时,他却把这样的情形当作游戏,引以为乐。那些好莱坞的演员们好像都会那么做。对齐格飞而言,让人欣赏肉体的演员和累积丰富演技的演员,两者之间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当时的我属于齐格飞的演艺公司。而且好不容易才刚接主角的角色,根本不敢对他有意见。”
  “他应该是在这一栋楼的一楼被杀死的。”
  “是的,菲利浦。齐格飞的办公室在一楼,他一个人死在那里。”
  “可是,妈妈那天晚上不是一直都在三十四楼吗?听说他是在停电的时候,在一楼被杀死的。”
  “是的。当电力恢复之后,有人进入齐格飞演艺公司的办公室,发现齐格飞死在办公室里。”
  “妈妈当时应该是在三十四楼,而且一直和住在附近的人在一起。”
  “那次的停电时间从八点半到十点五十分。那天晚上,有人因为担心我,而到我的房间来看我。那个人是住在对面的珍。珍已经死了,她是亚当的太太,全名是珍·卡里耶夫斯基。她正好在九点时来敲我的门。十五分钟后,也就是九点十五分时,我们又在走廊上碰面,然后我就去她的房间,在电力恢复以前,一直和她在一起。根据推断,齐格飞被杀害的时间,在九点到十一点之间。”
  “这不就对了吗?所以他不是被妈妈杀死的。”菲利浦说。
  “可是,菲利浦,他确实是被我杀死的。御手洗先生,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他的吗?”
  “停电的时候,电梯也无法运作吧?”御手洗说。
  “是的。”
  “那么,只能走楼梯了。”
  “是呀!可是,必须从三十四楼走到一楼呢。跑下去杀人,再跑上来,就算是身强力壮的男士的脚程,恐怕也要花上一个小时,何况是我。当时虽然我还年轻,可是毕竟是个女人。如果我是能够参加奥运的选手,或许办得到,但我是个瘦弱又容易生病、经常发烧的人。我一直在三十四楼……不,说这个没有用。我想你在意的事情,是没有目击者看到我的那一段时间吧?我从珍的视线里消失的时间,只有九点到九点十五分之间的十五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从三十四楼到一楼,然后再从一楼跑上来。”
  “如果能的话,一定也会气喘吁吁、呼吸急促吧!”御手洗说。
  “没错,一定会呼吸急促得喘不过气,而且那将是齐平奥运比赛的记录。可是那天晚上我完全没有气喘吁吁,或呼吸急促的样子。”
  “那你是从窗户利用绳索下去的吗?”御手洗边笑边说。
  “你可以调查窗户看看。这个公寓的窗户都一样,每个窗框有一边是固定的,另外一边可以往自己的方向开启,但能开启的宽度只有七英寸。二楼以上的窗户都是这样,没有一个例外。不管是人的头或小婴儿,都无法通过这里的窗户。”
  “这是为了安全考量吗?”
  “是的,是为了安全,为了防止自杀。”
  “这个宽度可以把手伸出去,擦玻璃窗的外侧。”威萨斯本教授说。
  “一个例外也没有吗?”
  “一个例外也没有。”
  “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确实是很困难的问题。”御手洗坦率地说。
  “你认输了吗?御手洗先生。”
  被这么一说,有哥伦比亚大学头脑之称的助理教授笑了。
  “怎么算输呢?沙利纳斯小姐自己还不是一样没有答案,不是吗?”
  “没错,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那么,我就不算输。请给我一点时间思考。”
  “可以。不过,或许没有多少时间了。”
  “可是,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三十四楼的,那你怎么能知道自己杀人了呢?”
  “因为我开枪了。”乔蒂说。
  “你的灵魂吗?”
  “不,我的手指扣了扳机。”
  “哈哈,关于这一点,你能做保证吗?”
  “我能。我做了很多人都想做的事情。”
  “齐格飞先生死在哪里?死的时候是什么姿势?”
  “他死在办公室的社长室里,当时他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就这么趴在桌子上死去。我开枪射击他的心脏,他在我的眼前倒下,所以我可以保证,确实是我杀死了他。”
  “你从正面射击坐在椅子上的他吗?”
  “是的。我利用蜡烛的光线开枪射杀了他。当他让我进去房间时,还很傲慢地坐在椅子上不动。”
  “你从正面射击,所以他中枪后身体往前趴下?”
  “对。他被击中后,身体曾经往后仰,但是好像被椅背弹回来,结果便往前倒下,趴在桌子上。怎么样?这样的证言,只有当事者才说得出来吧!”
  “套用警方的说法,这就是‘自白’。”
  “是啊。”
  “你是在一楼开枪的吗?”
  “是的,是一楼。”
  “不会是你的错觉吗?不是在三十四楼,而是在一楼他的办公室?”
  “没错。”
  “你可以保证这一点吗?因为这会做为我的推理前提。”
  “嗯,可以,我可以保证。”乔蒂做了一下鬼脸说。
  “后来你怎么处理那把枪?”
  “带回我的房间,放在那个衣橱里。射进齐格飞身体里的子弹如果还在,可以拿出来比对,子弹与枪管的摩擦纹痕应该是一致的。”
  “那是不可能的!”威萨斯本教授大声说。
  “就算真有子弹,但那也是五十年前的案件了。”
  “你认为是幽灵把你从这里送到一楼的办公室?”
  “是的。”
  “那是一瞬间内发生的事?”
  “嗯,是的。”
  “你双手伸直,然后向前走,穿过墙壁,就到了齐格飞一楼的办公室?”
  “这就是我唯一说得出来的答案。”乔蒂如此表示,但是嘴里又小声地嘀咕说:“只是……”
  “只是?”
  “我听到了幽灵的呐喊。”
  “幽灵的呐喊?”
  “是的,我确实听到了。在黑暗中,好像在向外面的风雨抗议一样地呐喊着。”
  御手洗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我明白了。不过,这个命案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变成悬案了,因为找不到凶手。”菲利浦这么说的时候,乔蒂叹了一口气,说:“啊,我累了。我想睡一下。”
  【插图1-2】
  “你好好休息,不可以太累了。”威萨斯本教授说着,并且立刻站起来。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御手洗先生,你想看看这栋大楼吧?当然还有那个玻璃露台。”
  “是的,我非常想参观。”
  “那个露台是日本人设计的。他是建筑家,也是菲利浦的朋友,就让菲利浦为你说明吧!洛伊。”
  “什么事?”
  “你也非常熟悉这栋幽灵大楼的一些传说,把那些传说说给御手洗先生听。”
  “好的。”
  接着,名伶便说:“各位绅士淑女,我们待会儿再继续聊。”
  3
  “这里的景观真是太棒了,中央公园完全进入眼底。”拿着马克杯、站在玻璃帷幕的露台上的御手洗一边轻啜着咖啡一边说。
  菲利浦和威萨斯本教授分别站在他的左右两边,丽莎·玛利留在寝室里照顾乔蒂。
  “大都会美术馆周围的树叶都已经变黄了,这是秋天的颜色。如果能每天都坐在这里,就可以看到眼下世界的四季变化了。”
  “这栋大楼如果紧邻公园的话,应该可以看得更清楚。”我说:“这里和沿着公园的中央公园西街之间,还隔着一个街区,受到那个街区建筑物的阻碍,所以无法看得很清楚。”
  “嗯,我以前就对这一点有疑问。”助理教授看了我一眼说。
  “这栋大楼如果面对着中央公园西街的话,那么命名为中央公园钟塔是很自然的事,可是,它明明和中央公园隔着一个街区,在哥伦布大道和六十街的角落上,为什么还会命名为中央公园钟塔呢?”
  “如你现在所看到的,这栋大楼的四周高楼林立,所以早已不再醒目。位于就算从中央公园或从下面的街道,也看不到这栋大楼最高层的时钟上的时刻。真正可以看到大时钟的人,大概只有住在面对这个时钟的两、三栋大楼里的人吧!”建筑家威萨斯本教授说。
  “所以时钟已经拿掉了吗?现在这栋中央公园钟塔没有时钟了?”御手洗问。
  “不,这不是拿掉时钟的原因,而是有更可怕的理由,因为发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御手洗,你住在波士顿,以前住在加州,所以你不知道那件事。那是住在曼哈顿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是什么事?”
  “这个以后再说。话说回来,这栋大楼是一九一〇年完成的。你知道十九世纪末,曼哈顿和芝加哥竞盖摩天楼的事情吧?”
  “嗯,我知道。”
  “可是,这栋大楼完成时,芝加哥有建筑物的高度限制,所以纽约在盖摩天楼的竞争中可以说是独占鳌头。一九〇三年完成的熨斗大楼,是当时世界最高的大楼,这个记录直到五年后的一九〇八年,才被四十一层楼的芝加哥高塔打破。而芝加哥高塔保有世界第一的纪录只有一年,一九〇九年便被五十层楼高的大都会保险大厦打败。大都会保险大厦保持了四年的世界第一纪录,被一九三一年完成的伍尔沃斯大厦夺走。在旧曼哈顿银行与克莱斯勒大厦完成之前,伍尔沃斯大厦保有十六年之久的世界第一高楼宝座。”
  “这栋大楼是在一九一〇年完成的吧?”
  “这座三十八层楼高的中央公园钟塔,是一九一〇年完成的,没有在世界第二高楼的历史中留下任何纪录。如果它早三年完成,那么它也有机会成为世界第一。”
  “可惜呀!”
  “确实。不能在建筑史上留下名字,确实是可惜的事情。不过,这栋大楼刚建好的时候,的确是世界超高层大楼中的一栋。当时在这一区附近,没有可以和这栋匹敌的建筑物,甚至没有几栋建筑物。中央公园四周最高的建筑物就是这里了,所以当时没有人会对这栋大楼的名字产生疑问。”
  御手洗点了头,表示能理解这个说明,“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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