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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 赝作

_7 樱庭一树(日)
义实动着半边脸颊微笑说道:
「五十子,名字是有力量的。能够连结人的『意志』,与天生注定的命格——亦即『命运』对抗。我身为人父,要靠着坚定的意志,竭尽全力保护这个孩子,让她逃离倾国倾城的不祥命运。所以我才怀着无尽的爱,替她取名为伏。」
「可是……」
「住口,五十子!」
义实望着婴儿,婴儿一张俏脸顿时亮了起来,只见她睁大双眼,毫不畏惧地凝视父亲。
义实说道:
「喂,伏啊!我可爱的女儿,你听好了……」
婴儿只是默默地凝视父亲。
「你决计不会变成倾覆邦国、令父母手足、城中官卒及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祸水。或许在一刻钟之前,你的命运是如此,然而方才我已不惜双手染血,斩断这个命运。」
婴儿不知有没有听懂,只是眨眨眼。
「伏,你是个女孩,在今后的生涯里,必须驯伏于爹,驯伏于娘,长大以后驯伏于夫,驯伏于子,谦卑地活下去。这也代表驯伏于国家、城池、百姓,舍身致力和平之意。」
义实的眼神变得十分温柔。
轻声说道:
「……不,虽然我看来威风八面,其实也是一样。里见家的代代祖宗都日夜致力于吊城的存续及百姓的安居乐业,看来飞扬跋扈,实则驯伏;表面上为主,实则为仆;看似出生以来便拥有一切,其实什么也没有;哈哈哈!所以这个字代表我、我爹娘、爹娘的爹娘……里见家众人的生存之道,乃是十分可贵的字。」
婴儿又眨了眨眼。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个绝妙的好名字。你觉得如何?伏,你长大以后,可要变成一个坚强温柔的好女孩!一言为定!」
如此说道的他用小指头勾住婴儿的指头,喃喃说道:「……这是父女之间的约定。」
这便是伏姬出世当夜与父亲订下的约定。
当然,当时伏姬刚到人世,懵懵懂懂,丝毫不记得自己做过如此重大的约定。事后虽然曾听五十子提起,但是内容太难,听了也是似懂非懂。
她只是嗯了一声,抓抓脑袋。总之自己这个怪名字是爹怀着父爱,在深思熟虑之下取的。既然如此,那么肯定是个好名字。
由这件事也可知道,伏姬之父里见义实认为守住父祖基业、承传下去乃是自己的天命。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坚持靠自己的力量开创道路的男人。
(这段故事说来话长,所以五十子不常提起——)从前,义实远从京都将知名美女五十子迎娶到这个深山里的僻静桃花源,也是义实凭借自己的意志开拓的道路之一。
义实是个坚强正直的男人,格外珍视自己得到的物事与开拓的道路。他深爱妻子,也疼爱他那可能倾城的不祥女儿。
伏姬小时候,义实常将她放在膝上说道:
「我救回来的女儿啊——」
并用那张留着乌黑胡须的脸频频磨蹭女儿的脸蛋。
这个举动像是祈祷,像是深深地怜惜,又像是抚摸躲在硬壳之中的自己。
如此这般,义实对女儿的爱并未因时光流逝而褪色,反而与日俱增。
就这样……
父亲为了抵抗命运,替女儿取了个怪名字保护女儿,当母亲的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身为领主之妻,最重要的便是生个男孩,传宗接代,但是这个母亲素来爱玩娃娃、拼凑绘有漂亮图画的贝壳,对于衣服首饰及京都流行的发型也兴趣盎然,因此她心里曾经偷偷梦想:若是生了女孩,要替女儿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
然而伏姬出生之后,她将这些女人的梦想全都藏到心底,仿佛从未有过这些念头。她拿起义实事先为男婴准备的衣服,紧紧裹住刚出世的伏姬。
五十子也用她的方法保护伏姬。她没有刀,没有力气,无法砍下不祥相士的脑袋,她也不识字,不能替女儿取个有力的名字。
但是最常陪伴在婴儿身边的,却是母亲及奶妈……也就是女人。
「哎呀,这孩子穿起男装来英姿焕发,就像个小少主一样呢!」
「经您这么一说,真的挺像的……」
五十子打趣说道,奶妈也开心地附和,接着母亲用力抱紧懵懂无知、睡得香甜的女儿。
或许五十子是借由让女儿穿男装、把女儿当成男孩扶养,躲避命运的耳目。
在父母的关爱之下,伏姬平安地长大。她虽有一头与父亲相仿的乌黑秀发,却只是随意束起。那张与母亲相似的俏脸蛋也晒得黑黝黝,与其说她成了一个美少女,倒不如说她是个相貌堂堂的俊俏少年。
不知何故,她与名字正好相反,并不驯伏于任何人,反而精力旺盛,举止粗鲁。她虽为女流,却爱玩骑马打仗,对打扮及娃娃毫无兴趣,每天都驰骋在草原上,弄得全身上下脏兮兮。五十子每见她把桃红色衣服弄得乱七八糟,在城内的缘廊跑来跑去,便要斥责她:「像什么样!」
渐渐就连父亲和众家臣都说:
「那孩子若是生为男儿身就好了。」
「公主胆量过人,若是生为男儿,或许是个将才。真是可惜。」
「真可惜,难得公主生了张和五十子夫人一模一样的标致脸蛋。」
有的人感叹,有的人打趣。
总而言之,目前的她看来完全不像个倾覆邦国、怀上不义之子的女孩。她只是个活泼又不让须眉的小孩——这是公主十岁时父母的见解。此时她终于脱下男装,换上女装……然而内在丝毫未变。
她依然镇日驰骋于草原上,带领家臣的儿子玩骑马打仗,把木刀当成父亲的村雨丸,开开心心地挥舞:「正义之刃,谁与争锋!」有时又突然爬到树上,像只飞鼠一样摊开一头长发跳下来,毫发无伤地落地……
「只有脸蛋像母亲,性子和父亲一模一样。」
城里的人只能一面窃窃私语,一面愣愣地看她爬上树又跳下来,当她骑马打仗的对手。
后来甚至有人说:
「……如果她和钝色少主颠倒过来,该有多好!」
然而这句话终究只能和叹息一起慌慌张张地吞回腹中。
钝色又是谁?他是晚了伏姬三年出世的男孩。照理说,他本是众所期待的嫡长子……
这名少年是伏姬的弟弟,取名为钝色的理由……很遗憾,并未流传到后世,但想必有其含意。有人说是因为他出生时已近傍晚,天色昏暗;又有人说是因为他出生时难产,几乎窒息,肤色阴暗之故。不过这都是后人牵强附会,真相如何已不可考。总而言之,钝色是里见义实期待已久的长男,也就是一出生便注定成为未来的吊城城主。
钝色出生时,应邀前来的森林相士卜了什么卦,不得而知。从相士脑袋并未搬家,还能平安回到银齿森来看,应该没卜到不祥的未来。
钝色也平安长大——虽然和伏姬的情形略有不同。
伏姬幼年都穿男装,没半点女孩子气,钝色就像捡走伏姬遗落的女孩子气一样,等到大人察觉时,已经变得内向又文静。
姐姐最爱爬树和骑马打仗,他却表示:「我不敢!」每天都在房里的竹帘后方,开开心心地玩娃娃、拼贝壳,无声地笑着。
钝色天生就有好眼力,能够看出事物的美丽之处与细微魅力。家臣为了讨好他买来的娃娃与贝壳若是作工粗糙,没有赏玩价值,他便不屑一顾。他自幼便拥有绝不妥协的审美观。
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发现——晒得黝黑、东奔西跑,把一身桃红色衣服弄得脏兮兮的姐姐其实生得极为美貌。
钝色对于此事作何感想——无人知晓。至于要说钝色自己呢?很遗憾,他生得十分丑陋。他遗传父亲的浓眉厚唇,长相粗犷,但是脖子以下又瘦又扁,个子也不高,和那张威武的脸庞相比显得弱不禁风。头大身小的模样活像个异形,又加上他老躲在竹帘后方玩娃娃,看来就像来自黄泉国度的小妖怪。
因此侍女自然而然偏爱伏姬,抢着替她擦拭沾满泥土的脸蛋,替她脱下脏衣服清洗。伏姬的性子和名字正好相反,又跋扈又任性,却很得周遭大人的宠爱,到目前为止,尚未对任何人驯伏。众家臣都喜爱公主的天真烂漫及开朗,一有空就抢着陪她玩。
这些时候,钝色依然坐在竹帘后方玩娃娃。
他的动作既温柔又细腻,他所珍藏的每个娃娃身上都找不到半点污痕及损伤。
有时他会抬起头来,定睛凝视中庭阳光之下的姐姐,凝视姐姐闪闪发光的美貌。
钝色的玩伴只有一个,是个名叫大辅的少年,比钝色大两岁。他幼年时患了肺病,不能剧烈运动,因此无法像其他少年一样在外东奔西跑。身为家臣的父亲推荐他来当钝色的玩伴,所以他每天傍晚都来陪钝色玩。
在钝色的视线吸引之下,大辅也跟着望向庭院。
庭院里的伏姬在阳光之下,宛如春天一般绽放光彩。
「真好。我也想到外头去玩……」
大辅摇摇晃晃坐了下来,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憧憬凝视公主。这个少年近来时常吐露他对公主的思慕。
但是钝色从未答腔。
亮处似乎完全看不见暗处,所以伏姬一直以来从没发现乖巧的弟弟和他体弱多病的朋友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玩耍。
然而从暗处看亮处,却是一清二楚。
钝色用着谁也听不见的细微声音,在喉咙深处喃喃说道:
「……野蛮人。」
钝色比任何人都讨厌他这个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阳光姐姐。
至于父亲里见义实——则是十分厌恶钝色这个继承人。
钝色七岁时,曾在玩娃娃时偷拿母亲的胭脂,抹在自己的嘴唇。多嘴的家臣将此事告知义实,义实勃然大怒,忍不住骂道:「这岂是男儿该做的事?」
但是生为女儿身的伏姬相反,冷冰冰地说胭脂「很恶心,长大了以后也决计不抹」。
母亲五十子总是帮钝色缓颊:「小孩子做的事嘛!没什么深意。」
然而某一天。
钝色用女人坐法坐着,喃喃说道:
「等我长大以后,要当妓女——」
闻言的义实暴跳如雷,抓起他的脚倒吊起来,狠狠掴了他几个耳光。五十子怕义实打死儿子,连忙抱住义实,谁知义实一脚踹开她。
「身为里见家的下任当家,说这是什么话!你要知耻!」
「老爷,这孩子还小,根本不知道妓女是什么意思。我想他只是想穿穿着女人的衣物、化化妆而已……」
「唉!」
义实这才松手。
五官神似父亲,身体却瘦得出奇的钝色如同烂泥瘫在地上。那副怪样像是用黏土捏制义实的人偶,却捏坏了一样。
义实痛苦地发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再度叹口气:
「唉!为何伏不是男儿!」
「咕!」地上的钝色发出奇怪的呻吟声,五十子突然放声大哭。
伏姬听见骚动声,跑了过来。她发现母亲在哭,便奔向母亲,把晒黑的手放在母亲瘦弱的肩上问道:「娘,怎么了?」
「……若是如此,吊城就太平了!」
「爹?」
「这样教我如何面对里见家的列祖列宗?我看我该从现在开始该祈求上天,把这两个孩子的心调换过来!」
「老爷……」
五十子抬起沮丧的脸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快别这么说,这只是暂时的,他们只是有点混乱。就拿伏来说吧,她小时候不也穿着男装四处跑吗?今年已经穿起姑娘家的衣服,头发也挽起来了。以后她会越来越有女人味,不久之后便能找个好对象嫁了。钝色也一样,等他长得和现在的伏一样大,肯定会变得判若两人,成长为一个男子汉,让您安心的。」
「是吗……五十子。」
「是的。过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各安其所,男孩有个男孩样,女孩有个女孩样,就像您和我一样。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正正常常长大成人。」
听了这番话,伏姬露出诧异的表情,看了看自己晒黑的手和弄得脏兮兮的桃红色衣服。
接着她更加诧异地皱起眉头,俯视倒在地上泣不成声,像只妖怪的少年——弟弟钝色。
她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望着少年的眼神如同观察濒死的弱小动物,冰冷得吓人。
钝色也默默仰望姐姐,明显的恨意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
这对姐弟仿佛命中注定,自懂事以来,姐姐对弟弟漠不关心,弟弟对姐姐恨之入骨。一方的漠不关心和另一方的强烈恨意将两人的灵魂紧紧地系在一块。
至于父亲义实则是对女儿万分宠爱,即便在众人面前,也常把「我的伏」挂在嘴边,毫不避讳。他对儿子的轻蔑,便和对女儿的宠爱一样强烈。
五十子夹在三人之间,显得心力交瘁。因此她在京都时出名的耀眼美貌急遽失色,简直像是有人动了手脚,让她周围的时光流逝得特别快。
从这时候起……
只要钝色被父亲责骂,当晚伏姬的枕边必会有个有形无体的奇妙黑影端坐。黑影总是文风不动,直到早上才消失。每当伏姬觉得胸口沉重,睁眼一看,便会看见那道黑影坐在一旁,直盯着自己的脸。
众人都以为那是什么精怪,但是有天早上,伏姬一面打呵欠一面说道:
「唉,根本睡不着——那一定是钝色的生灵。」
「生灵?」
「是啊。」
侍女们听了无不害怕,伏姬只是豪迈地笑道:
「他八成又挨爹骂了。他只要一哭,当晚未时黑影便会出现。」
「可是……」
「你们认为那只是黑影,说不准是谁吧?可是你们想想,天下除了钝色,还有那种头大身小的人吗?我看形状就知道那是钝色,一脸阴沉地坐在我枕边,抽抽噎噎地掉眼泪。到了黎明时分,在我耳边骂了一句『野蛮人』之后就消失了……不过这时他本人应该还在睡梦之中,什么也不记得就是了。」
伏姬一一面挥着木刀,一面笑着表示自己不在意。
觉得害怕的侍女们议论纷纷,但是伏姬认为既然无害,那便无须理会。
仿佛在说无论是不是生灵,她对弟弟都漠不关心。
伏与钝色,样貌与灵魂都截然不同的幼小姐弟。不久之后,这两人强烈地彼此憎恨,程度远远超越孩童的恨意与漠不关心。这是大人料想不到的事。
憎恨的原因——
乃是出于一条狗。
那条狗便是两人的命运之犬。
它是条令见者叹息,美丽得不似人间之物的白色公狗。
接下来便来说说这段故事。
伏姬十二岁那年的春天。
钝色捡了条狗回来。
那一天,钝色一如往常又被父亲责骂,哭哭啼啼出了吊城。他走过村落,漫无目的地走在草原上……就在他头一次离家出走的那天,于草原角落捡到一条狗。
一条刚出生的小狗。
那身白色短毛宛若天鹅绒一样散发光芒,张开的双眸有如海底一般湛蓝深邃,尾巴又细又长。虽然是条小狗,却让钝色有种捡到异国幼龙的奇异感受。
不知何故,小狗依偎着一只大母狸。那只母狸和人类的小女孩差不多大,似乎养育失去双亲的小狗,但却半途死亡。钝色发现它时已经腐烂了一半,散发着恶臭。它的眼窝凹陷,老旧的毛皮有多处损伤,腹部的肉已经烂了。
仔细一瞧,它的胸口似乎被猎枪子弹贯穿,开了个洞,血液凝结变黑。
小狗没发现身代母职的母狸已死,仍拼命吸吮母狸腐烂的乳房。它的模样令钝色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忍不住伸手将小狗抱入怀中。
它是只小公狗。
钝色从小便善于审美,虽然弱不禁风,却有双慧眼。他一眼便看出这只小狗非比寻常的美,胸口为之纠结发疼。
其实他本想就此远走他乡,不再回到父亲和姐姐所在的吊城,但是为了救助这只小狗,他必须回去。钝色抱起饥饿虚弱的小狗,感受到温度,也感受到脆弱。它的肚子已经瘦成皮包骨,小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肋骨触感直接传到掌心,教钝色不禁打颤。
钝色头一次被生物吸引,同时萌生保护这只小狗的想法。过去他从未有过这种念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坚强一点,便踩着比来时更加强而有力的步伐,摇晃瘦小的身躯,沿着环状坡道走回吊城。
侍女们正急着寻找钝色,见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抱只小狗回来,纷纷面露喜色,上前迎接。
义实大步走来,想给儿子一巴掌。
但是见到年幼的少年如获珍宝抱着的小生物,便诧异地眯起眼来。
对儿子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比平时温柔一点。
「这是打从哪来的?」
「……我捡来的。」
钝色垂着头说道。
「在哪儿捡的?」
「草原。」
「为什么?你该不会见它可爱,就硬生生地拆散它和母狗吧?钝色,就算对方是畜生,也不能从父母的手中抢走幼子喔。」
「不是的。」
着急的钝色结结巴巴地把捡来的过程描述一遍。
闻言的义实破颜微笑:
「什么?母狸抚养死了母亲的小狗?纵使种族有别,女人的慈爱都是一样的。这真是个温馨的故事。那只母狸意外身亡,小狗无依无靠,所以你就把它捡回来了,是不是?钝色。」
「是……」
「原来如此。这条狗就交给你来养吧。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总比成天耽溺于那些无聊的娃娃来得好。」
听到父亲的回答,钝色总算松口气,紧紧抱住怀中的美丽小狗,力道强得简直快弄慯它。
同一天傍晚。
姐姐伏姬偷偷溜出吊城,来到「银齿森」附近。
伏姬在吊城众人的宠爱之下无忧无虑地长大,然而不知何故,她憧憬的——不是城池,不是锦衣华服,也不是媲美天界的山珍海味,而是闪着银光的奇妙森林。
草原、溪谷及村里的农田都是她自由玩耍的地方,唯独森林不知何故,大人向来严禁她踏入。或许正因为这是衣食无缺的生活里唯一的禁忌,所以格外憧憬。
一般人认为森林里是个不同于现实的世界,一旦走进深处再也回不来。森林里的居民自古以来住在深处,鲜少与村人往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无论是摇晃银叶的树木、动物或人都没有固定的名字,只是茫然地存在森林里。因为居民认为只要取了名字,便会消灭。伏姬虽小,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得感到不可思议。
伏姬从外头窥探森林,只见林中暗得惊人,唯有带着湿气的风柔柔吹过。越往深处,反射阳光的银叶便显得越暗越重,色调也越来越接近黑色。定睛一看,仿佛是无底深渊。她觉得自己看见的似乎不是森林,而是银色的无底沼泽。不过光在入口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不知黑暗深处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
恐惧未知事物的心和莫名的憧憬之情分别拉扯伏姬,令她只能呆立于林外,窥探林中。
到了晚上。
她对母亲说起森林之事。母亲闻名,担心地皱起眉头:
「那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听说走进森林的人都会变得异常。」
母亲如此告诫:
「很久以前有人说过,人们一旦踏入森林,便再也无法恢复正常。听说有个女人便是如此……」
听到这番话,伏姬悄悄地抬头仰望矗立于吊城顶端的天守阁。
听说如同石塔不祥耸立的天守阁,有个黑暗的牢房,幽禁着一名女子。这件事伏姬没问过爹娘,但是根据侍女所言,那名女子是她爹的妹妹,名唤「蓝色」。蓝色年轻时,本来要嫁到邻国,谁知她在出嫁前某一天的散步途中,一时心血来潮走进森林,后来便发疯了。回到城里之后,就一直关在牢房之中。
伏姬不知道此事的真伪。
但是每到夜里,灰色的天守阁上方便会传来有如野兽的尖叫声;只不过粗线条的伏姬心里虽然奇怪,还是照睡不误。
这么一提,根据侍女所言,当初若没出事,蓝色本来是要嫁给邻国安西城的少主。安西城少主乃是里见义实的童年玩伴,年龄相近,如今已是出色的城主。他的名字叫做安西景连,武功相当高强,是个人中豪杰。
里见家与邻国安西家素来交好,又加上义实与景连年岁相近,两人自幼便是好友,因此妹妹的亲事谈定之后,义实比谁都高兴。一来联姻是友好的证明,二来往后可以透过妹妹探听邻国的动向。
当时还是青年的两人时常彻夜谈论为君与为政之道。
义实说道:
「为君者当为臣民之父,保护臣民,将他们引向正道,带给百姓和平。为此须舍弃私情私欲,竭诚奉公。」
放在身旁的村雨丸像是赞同他一般,无声地摇了一下。
景连一面摸着留长的胡子,一面说道:
「太难的道理我是不懂……」
「喂喂喂,这道理并不难。」
「我倒认为民智有限,用不着顾虑他们的意见。对的事尽管放手去做,谁敢有怨言,强硬镇压是了。」
「可是这样百姓会心悦诚服吗?」
「逼他们服从就行了。反正只要能平安过日子,谁都不会有怨言。」
「嗯。」
两人一面喝酒,一面互道意见。
义实如此评论景连:
「你是个强硬的男人。不过并不是坏人,只是有时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景连一笑置之:
「不不不,是义实兄太相信善意二字。人可是复杂多了,也恐怖多了。」
他们即使争论,依然志趣相投,每次分别不了多久,便又派出使者设宴聚首。
后来两人都娶了正室。义美娶的是在京都看中的五十子,景连原本打算娶义实之妹蓝色,听闻蓝色「突然消失于森林之中」抑郁寡欢好一阵子,后来才娶安房国另一座城的公主为妻。不久之后,两人部有了子嗣。
他们都成了一城之主,公务繁忙,见面的机会也变少了。唯有年轻时一起畅饮的美酒滋味及高谈阔论的乐趣依然留在记忆里继续燃烧。
那么。
至于钝色——
从捡到的那一天算起,他和那只美丽的狗儿只相处了三天。
小狗色白,因此取名为白色。他为了这只狗,笨手笨脚地在后院盖了狗屋。在大辅的帮助下,狗屋终于在傍晚时分落成。狗屋造得极为粗劣,仿佛被巨人用手推过,微微向右倾斜。
钝色用暖布裹住小狗,将它放在膝上,喂它喝米汤。
过了三天不似人间所有的幸福日子,姐姐伏姬一面挥舞木刀,一面走过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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