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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 赝作

_5 樱庭一树(日)
「这家伙……这个靠悬赏金维生的小猎师为何特地送金币过来?这件事铁定没人知道,她大可私吞。」
「我想她一定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亲兵卫嘴巴虽然这么说,声音却显得兴趣缺缺。
时刻已近傍晚。
冬风冰冷吹着浜路。
一大一小的伏似乎不觉得冷,仍然继续说话。仔细一瞧,他们都穿得很单薄。
信乃仰望逐渐转暗的天空,喃喃说道:
「嗯,话说回来,亲兵卫。」
「干嘛?」
「仔细一想,居然被现八那小子给说中了。那天晚上,他说江户已经不再安全,咱们想活下去,便得分散到山间、河边、海边与小镇,尽量多留下后代。当时我嗤之以鼻,心想他莽犬一只,居然如此胆小。现在回想起来,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嗯。」
「江户的伏越来越少,自从入春以来,赏金猎人越来越多,伏接二连三被捕,全都到阴间报到了。前几天我远远看见毛野露出马脚,被人斩首示众,正觉得傻眼,谁知昨晚冻鹤、花、叶也一起归西了。好了,下一个不知是我,还是你……」
「别说了。」
男童的声音莫名冷淡:
「我绝不会被捕。我会和娘一样苟延残喘,将无数的犬人子孙散播到耽于安逸的德川天下各地。」
「总之现在还在江户的伏只剩你我,其余全都分散乡间,只怕有生之年无法再见。」
「是啊。」
「啊、你还记得吗,亲兵卫?夏末时大伙儿一起踏上的那趟奇妙旅程,一同在安房国大叫的那个早上。」
两人……不,两伏露出虎牙相视而笑,同时低声叫道:
「——伏之森!」
咻!冷风吹过。
两伏的干笑声渗入渐渐转暗的冬季天空。
竖耳偷听的浜路听见江户只剩下两只伏,不禁大失所望。不过还有许多伏散布在山闻、河边、海边及小镇,或许我和哥哥可以一个带枪,一个拿刀四处捕伏。只不过冷静下来思考,这也得先逃离五花大绑的处境才行。浜路的命就如同风中残烛。
信乃突然正色说道:
「亲兵卫,你带着这些金币到京都。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上现八。什么?通关证?用不着那种玩意儿。翻山越岭,披星戴月,多的是路可走。你已经长大了,是只独当一面的伏了。一个人也不成问题。」
「你要怎么办?」
「我随后会到。」
「随后?」
「是啊,明天。我明晚还得登台,结束以后立刻动身。其实这事刻不容缓。每晚一天,伏的生命便少一天。好了,快动身吧。」
「嗯。」
亲兵卫点了点头。
他无声无息走进屋内,转眼间又背个小包袱出现,行李出奇地少。他带着那只圆滚滚的白人,快步走出几欲坍塌的家门。
他既未恋恋不舍地与家告别,也没对他唯一可以依赖的大人——信乃说上半句话,更没有怀念昨晚此去的母狗冻鹤太夫……
一阵风吹来,浜路再定睛一看,亲兵卫已经不见踪影。
如此矫捷的身手就是野兽的象征吗?
落单的信乃目送亲兵卫的背影,过了片刻才「嗯。」了一声转身。
「现在该怎么处置这个女猎师……?」
浜路知道他靠近了。
甜腻却骇人的野兽味扑鼻而来,教浜路背上寒毛直竖。
自言自语声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小。
「不如咬断她的咽喉,吸干她的血,再丢到不忍池吧。毕竟她看到亲兵卫的脸了。」
「……喂,浜路!」
正当浜路脖子发凉、命在旦夕之际,外头传来道节的大叫声。
信乃眯起眼睛。
他动动鼻子,或许是从声音或气息察觉来人虽然吊儿郎当,但是并非泛泛之辈,只见他轻轻摇头,吐出一口近乎无声的气。
下一瞬间,信乃足蹬缘廊,纵上残破的屋顶,随即如同幻影一般,消失在屋顶彼端的橘红色天空之中。
几乎同时,道节的胡须脸出现在篱笆之后。
「喂,浜路。有个戴眼镜的怪男人告诉我你来这里,他是谁?那小子罗哩罗唆,说什么这间屋子很危险,若是我不快点赶来,可爱的妹妹就小命不保了……」
醉意未消的道节双手抱头,踏进庭院,只见到浜路被五花大绑,吊在树上。
「浜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你没受伤吧!」
「哥!」
或许是安心之后松懈下来的缘故,绳子一解开之后,浜路便扑向道节宽阔的胸膛,犹如在山里倚着大树时一样瘫软,昏了过去。
风停了,粉雪开始飞舞。
太阳渐渐下山,性急的苍白月亮升到空中,照耀小小的庭院。
第一卷 七 不可思议的村雨丸现身饭铺
当天夜里。
道节喝光酒壶里残余的酒,又开始呼呼大睡。浜路待他入睡之后,蹑手蹑脚走出长屋。
傍晚道节及时赶到,救了浜路之后训了她一顿:
「你要答应哥哥,以后不会只身在江户乱晃。我不是警告过你很多次,说这样很危险吗?」
他又说道:
「而且你的相貌又被冥土新闻张扬出去,更是危险。商家、武士、男女老幼,无论是人是伏,都爱看那种玩意。好,明天哥去替你买些漂亮的发簪、流行的短衣和可爱的木屐,让你方便易容改装。」
光是提议倒也罢了,谁知道节又突然板起脸孔:
「说归说,都是因为你多事搞什么分期,害得我身上没几文钱。」
叨叨絮絮地埋怨几句以后,才转身背对妹妹睡着了。
浜路没有反驳,只是保持沉默。
在那间屋子里,她听见两只伏的谈话——江户里已经没有其他伏,大伙儿全都分散到乡野之间。他们曾在夏天一起踏上不可思议的旅程,同时叫着:「伏之森!」笑了起来——一回想起这些事,浜路便满腹疑惑。
浜路独自走出长屋,来到饭铺。她听说这家店晚上也会供应酒菜,不过今晚似乎提早打烊。
绳帘和招牌都已经收起来了,但是浜路看见里面灯火摇曳,心想老板娘或许还在,便把手放上门把。
此时白天那个矮壮汉子和船虫的窃窃私语声传来。他们似乎怕人听见,刻意压低声音。
「这是京都的同伙在一个密医的长屋里发现,偷来的。」
「为什么医生家里有刀?」
船虫的声音和白天时那种精神奕奕又爽朗的音色完全不同,听来像是暗怀鬼胎,感觉起来有点狡猞奸诈。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看见,自然就顺手带走。」
「那倒是。」
「谁知这把刀这么棘手,他处理不来,于是便来找我。正好我有把旧尺八找不到买主,搁着也占空间,就拿来和他交换了。」
「你一定很开心吧?这么漂亮的刀,可让你捡便宜啦。现在的环境不景气,咱们做黑的也没多少收入。」
「不不不,这个嘛……」
「到底有什么问题?快找个门路卖了吧。」
「你瞧……」
浜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又觉得默默偷听不太妥当,便用力拉开门:
「老板娘……」
「哇啊!」
男人瞬间吓得跳起来,把手上那个细长的大东西拿起来乱挥一通。
那是把光彩夺目的宝刀。
刀鞘如同黑曜石一般闪闪发亮,冷冷地反射烛光。
刀身从漆黑阴森的刀鞘中滑出,活像是刀控制男人的手臂,要给这个贪小便宜的毛贼正义的一击。只见在灯火照耀之下,出鞘的刀闪着黑光掉落……
一刀将矮几砍成两半。
咚!一道钝重的声音响起,一分为二的矮几倒向左右。
两人见状,连忙往后退。
「出来啦!被妖刀吸血的亡灵出来啦!」
「啊!」
「……不,呃、是我。对不起,吓着你们了。」
浜路充满歉意地说道,老板娘和男人这才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男人连忙将刀藏在身后,船虫为了引开浜路的注意,故意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大声说道:
「浜路,对了,太阳下山以后我突然想起来了!」
「咦?想起什么?」
「呃、汁么?对了,就是那件事。那件事。」
她露出做作的笑容点点头:
「哎呀,就是白天你问起的那个人。」
昏暗的饭铺之中有股酒味。
那把诡异的刀藏在男人身后,散发黑暗的光芒。
「我想起那个卖冥土新闻的怪男人是什么来头了。」
闻言的浜路高兴地点点头:
「我就是想问这件事,才来找老板娘的。」
「他名叫泷沢冥土,神田神社下有个紫色大宅,他那写小说的爹就是住在那里。至于他则是住在那座宅子的别院里。他爹都是由住在正屋的养姐在照顾。」
「谢谢,我这就过去。」
「没什么,小事一桩。随时欢迎……咦?你这就过去?」
船虫忍不住劝阻浜路:
「你该不会是要去找冥土吧?你找他做什么?」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为和蔼可亲的女声,就和白天时一样。只见她的表情又慌张起来:
「我话说在前头,就算你去兴师问罪,他也不会理你。搞不好还会在明天的快报写上:『猎师浜路挥舞猎枪袭击马琴庵!』喂!浜路!」
「我不是要去兴师问罪,只是有事想问他……」
浜路挥挥手,背着布囊及威猛的猎枪冲出饭铺,转眼间便消失在冬天的暗夜之中。
留下船虫、目瞪口呆目送她离去的男人,以及散发阴森光芒的刀。
「这孩子真伤脑筋,做事总是这样不经大脑,莽莽撞撞的。」
船虫一面抓抓脑袋,一面拉上门。
她的表情逐渐改变,待关上门回过头时,眼神又变得像母蛇一样可怕狡猾。
「好了……」
老板娘向男人——同样从事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伙伴问道:
「那把怪刀……」
「嗯。」
「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来头吧?」
「思,好像有,不过我也不太清楚。」
男人伸长发抖的手臂收刀入鞘:
「这把刀历史悠久,据说是某个城主代代相传,是把吸了罪人的血便会发光的正义妖刀。好像来自遥远的安房国。它离开主人之手已有数年,辗转流传,不知怎么地出现在京都。名字叫做——村雨丸。」
「喔、真可怕。」
老板娘害怕地耸耸盾,摇了几次头,接着又忧心忡忡地瞥了拉门一眼。
第一卷 八 浜路闯入紫色曲亭马琴庵之卷
浜路离开船虫的饭铺之后一路疾奔,看见一个高头大马、身穿破烂旅装的男人缓缓横越道路,一张胡须脸看来十分可怕。对方似乎也发现浜路,定睛看了她片刻。或许他也看过冥土新闻的插画,所以认得浜路。但是浜路并未理会,依然自顾自地奔跑。
神田神社下的紫色大宅其实挺好找的。
她身手矫健地越过木门,向路上的行人问路。闻言的每个人都皱起眉头,一面埋怨:「那座宅子啊?很显眼,你到附近就知道了。」「其实居民担心损及附近的景观,都反对马琴先生油漆,可他硬是把宅子漆成那种颜色。他写的小说部部精彩,不过性子实在教人伤脑筋!」一面替浜路指示大宅的方位。
寒风时而将粉雪刮向浜路的脸上。
江户的寒冷和山里不同,空气干燥,入夜之后便冷得刺骨。
浜路找到大宅,虽然早有想像,见了实物还是忍不住惊讶地往后仰。
山里有些树到了秋天便会结出漂亮的紫色果实……眼前大宅的漆色便和那些果实差不多,夜里看来依然璀璨。
浜路站在木门前方,正要问有人在吗?却听见宅子里传来声音,急忙闭上嘴巴。
冬天的枯木不祥地摇曳,浜路踏入庭院之内悄悄窥探。只见有三个人分别坐在纸门之后,门前有块冷冰冰的垫脚石。天气虽然冷得快结冻,但是纸门并未拉上。
一名瘦小的老人坐在深处的紫色大坐垫上。睁开的双眼又白又浊,似乎早已失明。
老人动着嘴巴说话。
一个肤色白皙、楚楚可怜,将一头黑发规规矩矩地结成岛田髻的女子坐在书案前,在白纸上振笔疾书。
坐在两人中间的壮年男子则在计算接过的白纸张数。
「……哎呀哎呀,马琴先生,稿子已经齐了。」
「那就好。」
老人点点头,年轻女子也松了口气,抬起头来。
「自从我瞎了以后,给妙真添了不少麻烦。内人刚收养她时,还是个不识子的三尺蒙童,后来勤学有成,现在已经能听我口述抄录,是我的得力助手。」
「先生,令郎呢?」
「……那个小子啊。」
人称马琴先生的老人恨恨地皱起眉头。那个瞬间,充满皱纹的瘦脸与那年轻小子出奇相像,教浜路不禁诧异。
「如你所见,我的亲生儿子,妙真的养弟,老是写些可笑的快报和无聊的脚本。本来他还会帮我查些工作上的资料,最近却老是窝在别院,每天不知在干些什么。不止如此。还不分昼夜地在路上晃来晃去……到底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有时又整天一声不吭,若有所思。」
「唔。」
男子——江户第一大书坊的老板——一面整理白纸,一面点头。
最上头的白纸写着五个字,浜路虽然认不得,但是老人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抚摸他看不见的五个字的画面,却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头。
「这本书已经写了二十几年……没想到不见光明之后,还能继续写下去。」
「这全得归功于马琴先生对于完稿的执著及读者的热情。」
「但是那小子……」
听见老人这番话,肤色白皙的女子——妙真面带悲伤地垂下了眼。
三个人似乎各有所思,全停下动作,宛如没有色彩的水墨画一般悄然冻结。
浜路离开屋子,悄悄横越寂寥的庭院。
她望见枯木的另一头有个小屋顶,便走了过去。那是个小庵,虽然也有着奇妙的紫色,然而和气派的正屋不同,形状丑陋像个土坟,淡淡地融入枯木林立的庭院,几乎快要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茅厕吗?」
浜路探头一看,才知道是个只有三张榻榻米大小的小别院。
朦胧行灯之下的幽暗处,突然浮现一张戴着眼镜的苍白男子脸孔,有如干掉的头颅。
「呀啊!」
浜路忍不住大叫,而男子——冥土也不遑多让。
「呀啊!」
他像个女人似地大声尖叫,跳了起来。
他用双手扶正滑落的眼镜,起身说道:
「什么啊,原来是猎师浜路姑娘。怎么了?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对了,今天你没事吧?那就好。」
「好什么好?冥土,我说你……」
浜路毫不客气地脱下鞋子,走进与方才的气派正屋截然不同的破烂小别院。冥土虽然有点害怕,眼镜后方的细长眼睛却相当冷静地观察浜路的举止。
别院里有老旧的棉被、破烂的四角行灯、陈旧的书案,以及一个偌大的四角火盆。除了这些东西以外,只有骨瘦如柴的冥土愣愣地张大嘴巴坐着。
书案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写有字的白纸。
榻榻米上则是明天的冥土新闻,正写到一半:
浜路瞥见冥土新闻,忍不住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冥土连忙抢回来。
两人在榻榻米上抢成一团。
「这是什么?你白天来偷看我和我哥,果然是为了写快报?」
「不,那是……」
「所以你才会躲在我们长屋前。」
两人争夺的快报上写着浜路看不懂的文字,右边画幅拙劣的图,图上是连人带门飞出长屋的浜路,左边则是站在吉原花街的百段梯顶端哈哈大笑的大汉,似乎是在画道节。
「这幅图是什么?」
「呃、就是……」
冥土面有难色地抓抓脑袋,指着图说道:
「这张图是兄妹吵架的经过,妹妹担心哥哥,要求官差分期支付悬赏金,但是醉酒的哥哥却把妹妹打出门外。这张是哥哥埋怨:『我要到百段梯最上层,找十个花魁相伴,一夜散尽千金!』乡下来的妹妹听了哭道:『太过分了!』……」
「我哥才没有说这种话。今晚他也只是喝了酒,发发脾气就睡了。」
「但是百姓最爱看这种描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故事。」
「你也不能因此说谎吧。」
冥土又扶了扶眼镜,沉默下来。
浜路鼓起腮帮子瞪着冥土的侧脸,此时行灯烛火晃了一晃,冥土的视线飘了过去,浜路便趁机抢过未完成的快报。
「嘿!」
「啊!你做什么!啊……我的精心之作……」
浜路将抢来的快报撕成四块,揉成一团之后塞进嘴巴里。嚼啊嚼的,嚼啊嚼的……
咕噜!
她一面瞪着傻眼的冥土,一面将纸团硬生生吞进腹中。
「我本想尽快写完,送到印刷坊的。」
「你要是敢把我哥写成坏人,我绝不饶你。若是打坏他的名声,要讨老婆就更难了。」
「讨老婆?」
冥土嗤之以鼻,耸耸瘦小的肩膀。
「干嘛?」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老婆也不见得好。我家光是有个养姐,每天耳根子就不得清静。」
「没这回事吧?我瞧你姐姐看起来很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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