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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 赝作

_4 樱庭一树(日)
「啐!知道了。」
浜路将布囊放在门前,拉开门走到外头。
这个住满单身汉的老旧长屋如果从上方观看,是呈现コ字形。正中央是一个狭窄的庭院,放着房东的东西,还有个比人更高的大木桶。浜路爬上快垮的肮脏梯子,跳到木桶上方。
木桶里是房东太太做的腌菜。除了白菜,还有海带丝、茄子,以及不知何物的房东家剩菜。这些腌菜在寒冷的冬天里全都结冻,房客可以随意取用。
浜路挖了些腌得较透、看来比较可口的茄子,回到房里,放在火炉上烘烤。
然后把融化的茄子放在热腾腾的饭上,大口扒了起来。
「哥,好好吃!」
「一大清早便能开怀畅饮,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听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回答,浜路又失望地垂下肩膀。
斜眼看着呼呼大睡的哥哥片刻,随即移开视线,专心吃饭。
此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有人在吗?」
浜路舍不得放下碗筷。反正严格的外公已经不在人世,相依为命的哥哥也在呼呼大睡,她索性没规矩地捧着碗筷起身应门。
拉开门一看,是两个打扮体面的壮年男子。
他们见了拿着碗筷、嘴巴还不住咀嚼的少女,不由得为之一愣:
「原来如此,你就是昨晚的……」
其中一人喃喃说道。
「嗯,我们进屋里再说。」
另一人则是以不容分说的语气继续说道。
第一卷 五 浜路惹恼兄长,连人带门摔出长屋之卷
——原来两名男子是幕府派来的官差,为了伏的悬赏金之事而来。
男子称赞浜路功夫了得,能够一个晚上猎杀三伏,浜路听了有点难为情。他们本想叫醒搭档道节,但是道节醉得厉害,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根据官差所言,冻鹤太夫的本名是小文,两名下女则是角和庄。虽然不知她们是来自何方,但是过去的恩客与朋友从来没人怀疑她们是伏。
官差要求浜路详述昨晚的经过,浜路努力描述了一番。
「嗯,我明白了。没有其他忘记或隐瞒之事吧?」
最后官差又如此问道,浜路顿时沉默下来。
她的视线险些飘向放在地上的布囊。
昨晚冻鹤太夫莫名将一堆小判金币及写了字的白纸交付给她,她和猎枪一起收进布囊里。太夫在交代浜路替她转交物品之后便死了,浜路也没告诉道节这件事。
浜路是个彻头彻尾的猎师,伏是野兽,也就是猎物。
猎人和猎物之间,有时会产生一种情感。这种情感称为信赖关系或许太过天真,又或许太过冰冷,然而确实存在。在那个瞬间,浜路感受到这种睽违已久的情感。浜路不明白是何道理,只是单纯的直觉。
不过浜路向来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是为了在山里生存养成的习性。
「……嗯,没有了。」
她用力摇摇头。
「嗯。好,那么关于悬赏金……」
「等等。」
浜路突然探出身子。
「做什么?怎么脸凑得这么近?」
「官爷……」
她瞄了睡着的道节一眼才开口:
「我听说悬赏金的数目不小。」
「是啊。更何况你领的是三份。只要继续猎伏,以后还能领更多。好了,你打算买什么?」
不知为何,连官差都是一脸兴奋。
「请问能不能分开来领,一次领一点?」
「什么?分开来领?你的意思是分期吗?」
浜路点了点头。
她一本正经地皱起稚气的脸庞,眨眨大眼睛说道:
「官爷,您瞧我哥这副德性……」
「嗯,喝了酒就呼呼大睡。」
「我刚下山,和我哥很久没见面了。我哥人很好,武功很高强,但是有些不长进。要是让他一口气领到悬赏金……」
「原来如此,铁定会立刻挥霍殆尽。」
官差也跟着仔细端详起道节。睡在酒壶旁边的他,看来就像天真无邪的孩童,让人忍不住想戳戳那张幸福的胡须脸。
浜路露出与年龄不相衬的严肃表情:
「如果悬赏金能分开领……」
她想越昨夜的兴奋与恐惧,又皱起眉头,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就算以后我有了万一……」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一脸悲伤盯着自己的膝盖。
官差望着她片刻之后,方才说道:
「原来如此,我明白你的心情。」
接着点头答应替浜路写每周两次分期发放悬赏金的字据。浜路松了口气,这才放松表情。
官差打开门,冬天的阳光柔和射入屋内。浜路行礼目送他们离去之后,又重新坐下,一本正经地扒起早已冷掉的剩饭和腌茄子。
过了一刻钟——
道节的吼声响彻附近,撼动老旧长屋带着寂寥暮色的土墙。
「喂——!瞧你干了什么好事,浜路!」
破烂的纸门被怒吼声震得摇摇晃晃。
吓得举起双手的浜路也因此连人带门滚了出来,把打从刚才便蹲在门后从破洞窥探屋内的眼镜男子——冥土也撞飞了。
房里的道节原本顶着一张开怀的红脸,现在却泪流满面:
「我本来以为可以一夜致富,你却给我搞什么分期!有哪个江户男儿会乐意过这种小家子气的生活啊!」
他一面抱怨,一面哭个不停。
浜路在躺成大字的冥土和破纸门上方盘腿而坐,抓抓脑袋说道:
「……别哭了,哥。我都跟着难过起来了。」
「什么话,我是因为你才哭的!真是的,你下山不过几天,就干出这种黄脸婆干的事!」
「什么黄脸婆,哥根本没讨过老婆吧。」
「这不是重点。」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难过到哭。可是……」
「可是什么!你又想像黄脸婆一样地找借口吗!」
「不,没什么。」
浜路露出有点消沉的侧脸,猛然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临时起意。」
她背起布囊,背影显得相当落寞。「……我去走一走。」她正要迈开脚步,一张白纸随风从布囊袋口飘了出来。
冥土从破纸门下方爬出来,伸出苍白的手臂俐落捡起白纸。
「姑娘,你掉了东西。」
「喔,谢谢。」
浜路心不在焉回头,接过白纸收进布囊。此时冥土背上的紫色螺菊图样包袱巾突然松开。
里头跑出写满文字的白纸,随风四处飘散。
「这是什么?」
浜路虽然吃惊,动作却很俐落,立刻捡拾散落的纸张。一旁的冥土只是摇晃狗尾草衣带,显得手足无措。
其中一张飞到屋檐,只见浜路灵巧地爬上屋顶,拿了纸之后跳下来,交给冥土:「还你,这是最后一张了。」
冥土连声谢谢也没说,粗鲁地抢过白纸,转身仿佛要把纸藏起来。
浜路不禁觉得傻眼:
浜路一脸困扰地说道:
「真是的……话说回来,冥土。刚才飞出来的那些纸也是冥土新闻吗?可是我看上头没有,那些难看的插图,字又多……我知道了,你除了快报,还写了别的东西吧?」
「不、呃,这个嘛……」
冥土神经兮兮地抓抓脑袋,或许是难为情,只是沉默一笑。
浜路看着他的表情,忍不住觉得诡异。
「算了。再见。」
语毕的她转过身去,大步迈开脚步。
冥土急急忙忙对着她的背影叫道:「等等,姑娘!」
「干嘛?你还有什么事?」
「不,你刚才掉下的那张纸……」
「哦,这个啊?」
浜路将刚才收进布囊中的那张……昨晚冻鹤太夫托付给她的纸拿出来。
冥土诧异地歪着脑袋发问:
「既然你不识字,应该也看不懂那张纸上的文字,正在伤脑筋吧?」
「嗯,是啊。」
「既然如此,我可以念给你听。」
「也对。那就拜托你了。」
浜路将纸递给他。
冥土扶着眼镜,念了出来。「这是住址。怎么,离这里很近嘛。用不着坐轿子。先沿着那条小路右转,到了第二个路口再左转,然后就到了……哎呀?慢着,这户人家……」他不知察觉什么,抬起头来,原本就苍白的脸孔变得更加苍白。
他默默打量浜路片刻。
「干嘛?」
「……你真的要去这个地方?」
「是啊。」
「一个人去?」
「嗯。干嘛这么问?」
「不、呃……」
浜路简短地道谢,又立刻迈开脚步。背后的冥土像个女人高声大叫:
「喂!你可千万要小心啊,姑娘。留在江户的伏都认得你这个赏金猎人了,可别猎伏不成,反而栽在伏的手上!唉,我实在很担心。等等,我看你还是别只身前往,至少请那个武功高强的哥哥陪你去……」
「……喂,我的长相会曝光,全都是你的冥土新闻害的吧?」
浜路一面走,一面愤怒地挥舞拳头。冥土愣了一下,随即又微微点头,仿佛在说:啊、说得也是。
第一卷 六 浜路为犬人信乃与亲兵卫所擒之卷
浜路走在大路上,看见一群人聚在一起。
她边走边斜眼打量,才知道是某个武士被伏杀了。她混入围观群众之中,听见捕快束手无策地叹道:「又来了。真是残忍啊,」
浜路避开人群,走向刚才冥土指点的道路。
过不了多久,她抵达一个与道节所住的破烂长屋相差无几的住家。虽然时值冬天,现在毕竟是大白天,那个屋子依然十分阴暗,显得相当奇怪。
浜路不知如何是好,迟疑了一会儿,正要高叫「有人在家吗?」时,屋里传来了一道小小的声音。
哎呀?
是小男孩的活泼笑声。
浜路悄悄绕到屋后。
只见一个看来约莫五、六岁,留着稚儿髻,眉清目秀的男童正和一只圆滚滚的白犬玩耍。浜路出于猎师习性,总是隐藏自己的气息,但是男童不知是听见脚步声或是闻到气味,立刻察觉浜路的存在,抬头对着她亲昵笑了。
那张有如白花怒放的清秀容貌教浜路忍不住心跳加速。
「啊,抱歉,打扰了。」
男童歪歪头,仿佛在询问浜路的来意。
白犬也抬头盯着浜路。
浜路抓抓脑袋:
「这里有没有一个叫亲兵卫的人?」
呜呜呜呜……小狗发出警戒的低吼声。
四处的风也发出不祥的声音。
屋影突然变浓,仿佛整个屋子开始朝着浜路慢慢倾斜。
天变得更冷,凉飕飕的风抚摸脸颊。
在媲美傍晚的幽暗之中,男童的眼睛发出鬼火般的青光:
「我就是亲兵卫。」
又起风了。
白犬的后脚往地上一蹬。
男童笑着张开薄唇,锐利的虎牙闪着银光,映入浜路的眼帘。
「你就是亲兵卫?」
这么一提……
不错,这么一提……
男童的五官如剑一般锐利,眼神带着神秘色彩,鼻子又高又挺,嘴唇与那可爱的微笑正好相反,有种残忍无情的感觉。因为他是孩童,浜路没能立刻察觉他的面貌与那一夜近距离细看的毛野首级与昨晚对峙的冻鹤太夫极为相似。
野兽走过身边时那种有如晒稻草、又似腐肉的独特腐臭味,教人背上寒毛倒竖的气息……
糟了,他也是伏。浜路立刻伸手去拿背上的猎枪,不过白犬为了保护幼主,已经朝着浜路直扑而来。
为免失去平衡,浜路迅速沉下腰来,扭身避过白犬。
然而不知几时之间,背后伸过一只细长结实的成年男子手臂,像是白蛇一般阴森森地圈住浜路的脖子。
「呜!」
糟了。
浜路的注意力全被不期而遇的幼小公伏及扑来的白犬所吸引,没注意到背后接近的男人。
「亲兵卫,快逃!」
那是个耳熟的爽朗男声,浜路心头猛然一跳,发出可爱的叫声。
男人续道:
「这家伙是赏金猎人,别看她是个年轻女孩就心生大意!」
男人勒紧浜路的脖子,她的意识逐渐远去。
浜路的猎师直觉及枪法虽然过人,身体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小女孩,被成年男子用力一勒,自然毫无抵抗之力。
浜路心中暗想:啊!虽然我和哥为此吵了一架,不过我分期领取悬赏金果然是对的。
因为我说不定会死在这里……
对浜路这样的小孩而言,猎伏这份差事还是太过危险。不过就算自己不慎命丧此地,哥哥一个人应该也能悠哉过活……
此时男童快步上前,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个女孩是赏金猎人?可是我看她的眼神挺和善的。」
「别被她骗了,昨晚逼死你娘的就是这家伙。」
「咦?」
这么说来,眼前的亲兵卫就是冻鹤太夫的儿子?意识逐渐模糊的浜路总算明白了。
男童喃喃说道:「唉,我娘是寿命已尽。每次见面她都说来日无多了。」
他发现浜路布囊里露出来的纸张。
「哎呀?这是我娘的字迹。」
「什么!」
男人的手微微放松了。
浜路心想得趁现在逃走,但是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由得当场倒下。
待浜路悠悠转醒时,她已经被人五花大绑,像根圆木似地吊在庭院的树上。
冬风吹得她的肌肤几乎快要结冻。
她听见附近有个微小的谈话声,于是装成昏迷未醒的样子,微微张开眼睛循声望去。
只见快崩塌的肮脏缘廊,男童——亲兵卫和一个戴着褐绿色头巾的眼熟年轻男子并排而坐,商谈事情。
「这个字迹当真是冻鹤的?」
男人的声音和那一夜浜路在神社院落听到的一模一样。浜路想起她曾为那了股吹到耳边的气息心惊胆跳。
这么说来,这个男人也是伏。难得有两只猎物近在眼前,浜路却只能干瞪眼。
她眯着眼睛俯视两人。
看见毛野的首级与追赶冻鹤等人时,浜路都曾想过:原来伏这种野兽的外表和人类如此相像。浜路是靠着牡丹印记和山里闻惯的独特猎物气味才能分辨他们。
然而如今就近观察,却又感受到他们身上那股不同于常人的冰冷。这对浜路而言是种相当奇妙的感觉。人是温热的,然而伏似乎没有这股温热。
就拿现在来说,他们两个人……不,他们两只伏一只刚死了母亲,一只刚死了同伴,还能用这种冷漠的声音说话。
浜路幼年丧母及今年秋天外公过世时,可是连哭了好几天,哭得眼睛都快像熔岩一样熔化。
当然,人心是个复杂诡谲的人力机械,哭了不见得悲伤,不哭也不见得不在乎。
不过……
即使如此……
「嗯——信乃。」
亲兵卫点点头。
原来那个戴褐绿色头巾的男人名叫信乃?
浜路为了记住猎物的特征,用微张的双眼仔细端详信乃。他那双和其他伏一样细长的眼睛此时诧异地眯了起来。
「看来冻鹤临死前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居然把纸和金币托付给这个猎师。她留这些金币一给你这个儿子,便是要你尽管花用。」
「娘的口头禅就是『我的寿命将尽』。」
「哈哈,是啊。唉,其实我也差不多了。」
「我知道。」
「话说回来……」
信乃怀疑地吐了口气,瞧了吊在庭院的浜路一眼。浜路连忙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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