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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 赝作

_3 樱庭一树(日)
在百段梯被追上的伏似乎也一样。她们平时装成人类,眯着眼茫然度日,然而这样的日子突然告终,野兽本能觉醒,如今她们的面貌简直与方才判若两人。
冻鹤太夫黑发散乱,突然倒在地上。两名下女为了护主,呲牙裂嘴蹬壁飞纵,分从左右直扑浜路的咽喉。
染血的虎牙形成红白斑纹。浜路原以为她们仿傚大人抹上胭脂,后来才发现那不是胭脂,而是被她们咬碎的男人流出的鲜血。
浜路沉下腰,闪过扑来的下女,同时朝着飞越自己头上的腹部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砰!枪声响起。
模糊的惨叫声回响在纸门之间。
一名下女应声倒地,另一名叫道:「叶!」倒地的下女发出呻吟,一片血海从幼小织瘦的身子扩张。她终于睁大眼睛,不再动弹。
另一名下女叫道:「可恶!」张牙舞爪扑向浜路。
浜路抵挡不住,和她扭打成一团,滚下楼梯。
脸和脸近在咫尺,这么近的距离,手上的猎枪根本无用武之地。一股野兽的腥臭气息直扑脸上,教浜路几乎反胃。下女露出的小牙齿闪耀银光,看来煞是可爱,唯独虎牙格外尖锐,与野兽的齿形一模一样。她的嘴唇也被血染得通红,朝着浜路的咽喉便要喀嚓咬下。浜路的身体明明比她大上一点,却被她的蛮力制住,动弹不得。
咚隆一声巨响,两人滚落到楼梯间。
伏的牙齿逼近咽喉。
浜路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正当此时,随着一道仿佛洪量的声音:『浜路!』道节终于赶了过来。
同时浜路承受的力量突然变轻。
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道节手握滴血的长刀。
仔细一瞧,下女的背上多了一道漂亮的一字刀痕,原来是道节无声无息,只用一刀便了结了下女。「呜呜呜呜……」下女从喉咙挤出的不是人声,而是野兽的叫声——她开始抽搐。
至于道节虽然年轻,已有剑术高手的架势。刹那之间表情冻结,像是俯瞰善恶的彼岸,面带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是他头一次在妹妹面前显露修罗的气息——
道节伫立原地。
刀尖滴下几滴红色鲜血。
但是随即恢复成平时那张温和悠哉的哥哥脸孔:
「……你没受伤吧?」
听见这道声音,浜路连忙起身。她仰望和平时一样和颜悦色又有点窝囊的哥哥说道:
「哥,这里就拜托你了。」
「你没事吧?」
「嗯。」
浜路头也不回地说道:
「——现在才要开始打猎!」
她轻吼了一声,又是三阶并作一阶,踩着楼梯跑上楼。
「喂,浜路!拜托你小心点!」
「好!」
在哪里?
在哪里?
她逃到哪里去了?
浜路跃过流血倒地的恩客及妓女,踢开纸门,逐楼逐间查看。
妓女个个面抹白粉、身穿华服,全是浜路不熟悉的装扮,她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全靠着猎师的鼻子。
很遗憾,房里都是人类女子。
她冲上楼,踢开纸门,终于来到最上层的贵宾室。
不知是否为乡下画师的作品,纸门绘着漂亮的森林,伫立的树木沐浴在夕阳之下的自然样貌,显得栩栩如生。
(在这里吗?)
浜路屏气凝神,轻轻打开纸门。
房里铺着红色棉被,看来好似一片血海。
现在回想起来,自从她穿过那道有如两只怪物手臂的大门,踏入吉原花街以来,映入眼帘的尽是这种独特的红色。虽然是红色,却显得略微阴暗。这是山里没有的人工色彩。这种红色有点恐怖,是我不知道的江户女人颜色。浜路不由得为之颤抖。
披头散发的冻鹤太夫坐在棉被角落,鲜红的嘴唇微微张开。她似乎连站都站不住。像是坏掉之后被丢弃的人偶,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轻柔的月光从挂轴旁的半月窗射了进来,微微照亮房内。雪影幢幢摇曳。其余的地方没有光线,也没有任何物事。哎呀,原来栏杆的浮雕图案也是山和夕阳,真教人怀念。虽然不是时候,浜路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
接着她举起猎枪,端详冻鹤太夫苍白的脸孔。
靠近一看,可以看见化着自粉妆的脸庞上有着细长的双眸、挺直的鼻子,以及看来残酷无情的薄唇。这和几天前晚上,浜路屈身细看的公伏头颅——毛野极为相似。
另一只伏——那天晚上在神社院落对浜路说话,带着野兽腥味,声音却细腻顺耳的男人戴着头巾,所以浜路没能看清他的相貌……
此时和那时候一样,隐约飘荡着野兽气息……
冻鹤太夫睁开眼睛,看见浜路。
她不感到害怕,只是低声问道:
「叶和花呢?」
「啊?」
「我的下女。」
「那两只小的吗?两只都已经死了。」
「……哼,是吗?」
她既不悲伤,也不失望,仿佛完全不感兴趣,只是用那漂亮的鼻子哼了一声,露出冷笑。
她突然凝视着浜路问道:
「咦?难道你是女人?」
浜路循着她的视线一看,才发现过大的男装敞开,小小的双峰暴露在淡淡的月光之下。
冻鹤太夫慢慢挺起身子,露出漆黑的锐利牙齿,鼻子上也如野兽一般浮现几条直纹,表情变得相当狰狞。
「嗯,是女人。我闻得出来。」
「是女人又怎么样?我一样要猎杀你。我是猎师,专打野兽。没错,就像你这种……」
浜路举起猎枪,但是不知何故,冻鹤太夫不战不逃,也不害怕,只是面露轻蔑的笑容。
「干嘛?」
「呵呵。我的寿命尽了。」
「啊?寿命?」
浜路诧异地俯视冻鹤太夫。她看来不过二十岁,正值青春年华。
太夫从胸口拿出一个白色纸包,慢慢爬到浜路脚边。
楼梯下方传来道节的呼唤声:「喂!浜路!」
我在这里,哥!浜路正要回应,却被太夫抓住脚,像个孩子跌落在红色棉被上。她还不适应人形野兽,再加上少不更事,因此才会心生大意。
她慌忙举起猎枪,不过太夫无视她的动作说道:
「你到这上头写的住址,去找一个叫亲兵卫的人,替我把这个交给他。」
「什么?哇……」
随着一阵沙沙声,包在白纸里的小判金币从冻鹤太夫的手中滑出,落进浜路露出的胸脯。冰冷的感觉与重量令浜路忍不住尖叫。她连忙起身,成堆的金子却消失在衣服之中,来到腰间。
「这是怎么回事?别说傻话了。你以为猎师会替猎物跑腿吗?我要一天把这些钱花光!」
太夫阴沉地瞪了浜路一眼。
她的气息依然带着野兽的味道。
那双眼虽然散发强烈的光芒,却像死去多时一般混浊。浜路觉得她的眼睛和常人果然不同,忍不住打了个颤。
「如果你敢这么做,我就化成狗妖附你的身。我会诅咒你,诅咒你的子孙,把他们变成丑陋的野兽。」
「浜路!」
一阵脚步声随着道节的声音响起。
冻鹤太夫摇摇晃晃站起来,靠在赏雪纸门上。
「好了,我要死了。」
「啊?」
浜路来不及阻止她,只见她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露出笑容……
一道巨大的声音响起,赏雪纸门上多个人形破洞。原来太夫摊开双手,背对正下方的黑暗,头下脚上坠落……
「喂!」
浜路伸手阻止她,中指只掠过冰一般冷的脚尖。
「浜路!」
此时道节举刀冲了进来,情急之下的浜路抓起冻鹤太夫留下的白纸,藏进衣服里。
接着才慌慌张张冲到纸门边。
她看见太夫在飘落的雪花之中落下,越来越远。苗条的身子噗通一声,沉进被齿黑染黑的壕沟里。
「糟了。被她逃了?」
「不,哥……」
浜路对着焦急的道节摇摇头。
她看着下方。不久之后,染黑的身体浮上水面。太夫的眼睛依然张开,无神地凝视虚空。
「她死了。」
「什么?死了?」
「她最后说句奇怪的话:『寿命尽了。』而且小伏虽然活力充沛,但是大伏在我追上之时就已经摇摇晃晃、奄奄一息。」
浜路喃喃说道,摇了摇头。
她俯视自己的指尖,宛如碰到冰块一般的热痛依然残留,像是被野兽用前脚摸了一把,让人毛骨悚然。
「冻鹤不是我们杀的,是她寿命已尽……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
月儿淡淡地闪烁。
道节将脖子转得格格作响:
「不过浜路,你果然是我的好搭档。就算我对剑术有点信心,找不到伏还是无用武之地。不过你不但枪法好,鼻子也灵光,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以后咱们要打几只伏都不成问题了。」
「嗯……」
「不过你可千万别莽撞,猎伏的时候一定要和哥哥在一块。喂,浜路,说好了喔?」
「嗯。」
浜路以平静的眼神目不转睛俯视水沟。
两人的正下方,冻鹤太夫的黑色尸体慢慢流走。
第一卷 四 兄妹同登江户快报「冥土新闻」
「号外!号外!」
隔天。
一直下到早上的雪,只是弄湿了道路两端。路上行人吐出的气息也像雪一样又冷又白。天气很好,阳光普照,但是由于寒意刺骨,今早的行人依然行色匆匆。
从方才起,便有个尖细的男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回响。
行人停下脚步,看看男人有什么事。不久之后便开始七嘴八舌、兴味盎然地向男人购买手上的纸张。
当啷、当啷!一阵清脆的铜板声响起。
「最近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犬人!要看亦人亦犬的伏如何伏法,就看最新版的猎伏记!」
男人声音虽细,却是相当响亮。
「这回的伏是在吉原花街伏法,一命呜呼!而且是个标致的太夫以及两个年幼的下女,一次三只!」
派报人一面将快报随手塞给靠拢的客人,一面收铜板。仔细一瞧,那个带着眼镜的派报人似乎有点眼熟……
原来是那个苍白瘦弱、弯腰驼背的年轻小子。
快报上写着昨晚吉原花街的猎伏经过,还附上画得不怎么高明的图。
右边是装饰华美的太夫与下女。
左边则是……
「猎人居然也是女人!一个不知打从哪来的小孩,全身晒得黑黝黝的,背上背着一把大猎枪,一个人打死三只伏!」
「什么?女人?」
「哦?我瞧瞧……花魁和女猎师在吉原花街的百段梯单挑?这可有意思了,我看改天就变成歌舞伎的戏目了。」
人声鼎沸的道路之上,又有一群男人凑近,斜眼看着年轻小子贩卖的快报。
一身名着破烂旅装,似乎刚来江户的大汉也跟着凑上前去。那厚实的黝黑脸上留着又粗又硬的胡子。他一手抢过一名男子手中的快报,默默观看。被抢的男子吓了一跳,开口怒斥:「喂、你……」一看见对手像座小山一样高大,眼神看似凶神恶煞,便别开视线后退数步,溜之大吉。
大汉默默看着快报,用谁也听不见的音量喃喃说道:「哼!继毛野之后,冻鹤也被杀了?」便将快报揉成一团,扔到一旁之后离开。
聚集的群众没人发现此事,只顾着谈论昨晚的猎伏记。
快报右边画着太夫与下女,左边角落画着一名身穿凌乱男装的少女,用瘦小肩膀上扛着的巨大猎枪英勇猎伏的模样,不过画工还是一样拙劣。
「喂,你看那边……」
一名男子戳戳朋友的肩膀,指着道路角落。
朋友从纸上——名为冥土新闻,每当抓到伏便会出刊的简短猎伏记——里抬起头来,循着于指的方向望去。
「喔!」
「哎呀呀,那边的乡下小土包子正是昨晚的主角……」
一名少女身穿磨损的短衣,一头紊乱黑发,背上布囊露出一个可怕的黑色物体。她正打算伙步走过,却发现群众都看着她,便绷着脸抬起头来。
那表情交杂着不快与不安,显得独特又复杂。
她挑了挑眉,仿佛在质问众人有何贵干。
「这是不是你?」
「就是猎伏记上的小猎师。」
几个陌生男子从左右围住她,将冥土新闻推到她面前,吓得她忍不住倒退数步。
「这是什么玩意?我不识字……哇啊!」
她虽然不识字,但是看得懂图画。
虽然画工不精,不过简明扼要底充分掌握特征,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少女——浜路就像江户湾捕到的活虾一样猛然往后仰。
「……这就是老板娘他们说的冥土新闻吗!」
「喔、果然是你。喂,冥土,你的猎伏记主角就在这里!」
「不、不是!你们认错人了!」
浜路叫了一声,晃着背上的猎枪开溜,转眼之间便不见人影。
「可恶,那个白痴!」
浜路一个劲地往小路奔跑,结果就是迷路。无可奈何的她只得漫步于清早的路上,寻找熟悉的景色。
她背对江户城直直往前走。
和在山里一样,靠着记号与太阳的位置寻找方向。
她一面走一面低声抱怨:
「那个臭小子,我还在想怎么到处都碰到他,原来是派报的。居然把我的相貌画得那么清楚,还四处散布……」
她接着骂道:
「江户的猎物不比山里,可是认字又会看图。真是的,这样教我怎么继续猎伏啊。」
走着走着,一阵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浜路为之精神大振,拔足疾奔,跑到一家店门口才停下脚步。
那是她和哥哥常去的饭铺。
她拉开门窥探店内,只见老板娘和那些浪人常客围着一张冥土新闻高谈阔论。
那张冥土新闻似乎是前几天那个提起快报的矮壮男子带来的。只见他高声朗诵内文,乐不可支地频频点头。
此时船虫抬头说道:
「哎呀,我们正在讨论呢。这不是浜路吗?」
「啊、这里也……」
「如果你要找道节,他没过来这里。听说他刚才到那边的酒店打了壶酒。」
「什么?他去打酒?」
「八成是想着有三只伏的悬赏金可以喝个痛快吧!真是的,那也应该过来把我这里赊的帐先清一清啊。」
浜路缩着脖子支吾了几声。
她指着冥土新闻,满脸困扰地说她的画像传遍街头,害她不好办事。几个大人听了,也点头附和。
带快报过来的男人说道:
「那个叫冥土的小子消息特别灵通,只要有人抓到伏,隔天一早就会出来贩卖快报,比人的嘴巴还快,简直和风一样,所以我们每次都会买。这东西不但有看头,又很便宜。」
「原来冥土是那个怪人的名字?」
「是啊,应该是外号吧。本名不知叫什么来着……」
边说边歪头思索。
老板娘接着说道:
「我记得他是某个知名小说家的儿子。脑筋挺好的,他爹想栽培他当医生,花了不少钱让他学医,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学不好。这么说来,他死去的母亲有个远房亲戚,是个秉性纯良的好女孩,被他们家收为养女,和他成为姐弟一起长大。谁知长大成人之后,养姐在家里住得安安稳稳。反倒是指望的儿子无所事事,成天在外闲晃。」
「喔?」
「他有时候会帮着他爹找些工作上的资料,后来就卖起这种莫名其妙的快报赚外抉了。唉,总之是个不务正业的不肖子。」
「嗯。」
浜路歪歪脑袋。
她刚到江户的晚上,被戴着褐绿色头巾的伏搭讪时,还有昨晚在花街发现母伏时,那个年轻小子——冥土都在场。他就是这样写猎伏记赚外快的。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大人,尽给人找麻烦。浜路耸肩站了起来。
既然找到饭铺,马上就能回家了。
浜路走出饭铺,快步朝着哥哥的破烂长屋迈进。
耀眼的阳光照亮她的脸蛋。
早上的长屋依然阴暗。
潮湿的冷气从地上窜起,使得长屋里感觉甚至比外头更冷。
火盆里点了火,道节就躺在盆边,满脸通红地呼呼大睡,表情看来安详温和,与昨晚为了搭救妹妹拔刀矗立时的模样判若两人。他的身旁搁着酒壶,已经喝掉了一半,吐出来的气息带着甜腻的酒味。
「哥,不好了!」
浜路冲上前去说道:
「我的画像现在传递整个江户……事情麻烦了……喂,哥!」
发现自己仰赖的人正在梦周公,浜路闭上嘴巴,失望地垂下肩膀。
「一大早就这副德性,真是的。」
「唔,是浜路啊……」
道节在梦中喃喃说道。
「你这样也太邋遢了,哥。」
道节无力地抬起手臂,指着火炉说道:
「饭煮好了,你把腌菜解冻之后吃吧……哥还要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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