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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 赝作

_16 樱庭一树(日)
冥土缩缩脖子,决定先走为妙,赶紧小跑步离去。
至于浜路……
她以踩踏庭园石板的轻快动作飞跃在藩邸屋檐之间,追赶逃窜的信乃。
「站住!伏!」
「所以说,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啊?」
「可恶,觉悟吧!」
浜路在漆黑的屋顶站定双脚,举起猎枪瞄准,果断地扣下扳机。
砰!枪声响彻四周,听到这道声响,道节担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这是浜路开的枪吗?喂!你在哪里?」但是浜路没打中伏,无暇回话。
听了陌生的枪声,信乃发出狗一般地哀号:「呜!」软了脚跌坐在地。
「没打中……」
「用枪太卑鄙了!」
「再来一枪!」
浜路扣下扳机。
信乃再度起身奔跑,细长的身躯却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弯成弓状,不知子弹究竟有没有打中。从手感来判断不像打中,但是信乃应声倒地,滑落屋顶,有如跑上夜空云端,突然从连绵不绝的屋檐上消失无踪。
「慢着……可恶,不见了?」
浜路进我猎枪,轻快地跳到地面。
四处似乎起云了,夜晚的道路变得一片阴暗。月光微弱,雪花柔柔飘落。
夜晚的雪地上有斑斑血迹。
浜路靠着颜色及气味追捕猎物,原本是用走的,渐渐变成小跑步,和在山上打猎时无异。
她弯过小路,跑出藩邸……
转过转角,看见一个捣头哇哇大哭的小妹妹,似乎是被伏踢了一脚。她年幼的哥哥正在安慰她,但劝着劝着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
「喂,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那边!大姐姐,我妹撞到伏,结果那只伏就踢她的头!呜!」
「别哭了,姐姐会替你们踢回来。小妹妹,你要乖乖听哥哥的话喔!」
她留下这句话之后,又拔腿疾奔。这话要是道节听到,铁定会骂她有什么脸向别人说教。
浜路又碰上两个武士,其中一个似乎被伏咬伤,手臂血肉模糊,已经痛得昏过去。另一个背上流血,倒地不起。浜路问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背上受伤的武士额头青筋暴现怒吼:「喂,你是赏金猎人?别慢吞吞的,快把伏抓起来!」浜路低头致意之后,便朝着他指示的方向再度放开脚步疾驰。
她跑在柳树摇曳的冷清坡道,不知不觉……
来到汤岛神社。
「这里就是汤岛神社?这么一提,傍晚时哥哥好像说了什么?」
她一面歪头思索,一面追着斑斑血迹。
伏似乎改用四脚奔跑,雪地上有两道赤裸的脚印和掌印。
哎呀……?
「这是什么?」
石灯笼旁有个小玻璃瓶,似乎是刚从某人的衣袖或包袱中掉出来。虽然落在雪地上,却没弄湿。浜路捡起来一看,发现还是温的。
瓶中装着淡琥珀色黏液,还有蓝紫色的圆形物体浸在里面。
是植物的果实?海草?或是……
「那是在伏之森发现的。」
耳边突然有道声音响起。
就像被人用冰冷的手抚摸背部,浜路吓得跳起来,慌慌张张地举起猎枪。
那时候……
浜路刚到江户的那一晚,同样在神社院落,同样是从背后冷不防地对她说话……
信乃不知几时无声无息靠近浜路,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那是我的宝贝。还给我,庸俗的猎师。」
「喔?你受伤了?刚才打中你了?风雅的伏。」
她脚蹬地面离开信乃,回头将枪口对准他。
信乃站在石灯笼后方,手中紧握夺回的奇妙瓶子,脸色苍白地瞪视浜路。
眼眶描红的妖艳舞台妆已被冰冷的雪融去大半,细长的美目有如流着血泪。
嘴唇也是鲜红色。
黑白衣服的白色部分被血弄脏。
子弹似乎射中或掠过他的右肩。
「反正我寿命也快尽了。」
他低声说道。
浜路忍不住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这么一提,那只叫冻鹤的母伏也说过一样的话,而且真的死在我眼前。她说她的寿命尽了……」
信乃似乎是个不善言词之人,缓缓说道:
「我们伏是人和狗所生,寿命和狗一样。」
「咦?」
浜路倒抽一口气。
信乃自嘲似地低声说道:
「你见过年老的伏吗?没见过吧?伏只有小孩和年轻人。对我们来说,能够活到二十岁就算长寿了。」
「伏的寿命顶多二十年……」
浜路忍不住倚着反方向的石灯笼。
此时她总算明白冻鹤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毛野、冻鹤及信乃看来都是十八、九岁,顶多只有二十岁。
「是吗?」
「嗯,是啊。」
信乃低吟一声,似乎疼痛难挨,把头靠着石灯笼。
月亮眨了眨眼。
粉雪飞舞在两人之间,有如白色薄布一般闪闪发亮。
信乃倚着的石灯笼突然一偏,一个方形黑色地洞张开大口,信乃瞬间消失无踪。
「咦?喂,你上哪去!」
就在浜路大叫之时,远处传来道节找人的声音:「喂!浜路!」她连忙放叫回应:「哥,我在这里!」
「这里是哪里?」
「呃……汤岛神社的院落。喂!我已经看见你了!」
浜路发现道节的人影从外头小路逐渐靠近,便一个劲儿地挥手。
「我看见路上有一道血迹,就追上来了。浜路,你该不会受伤了吧?」
「唔,不是我。喂!在这里,哥……啊!」
她所倚靠的石灯笼也有所动作,又出现一个方形地洞。浜路就这样带着笑脸仰天倒下立刻被黑暗吞没。
浜路仿佛坠入无底深渊,尖叫声一路往下,越来越远。
「……咦?浜路呢?」
不久之后,道节总算来到神社,但是血迹在院落中断,方才在此挥手的浜路也不见踪影。
「喂!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道节手按长刀,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
那把长刀像是下雨似的,滴滴答答地垂着露珠,但是道节并未发现。
月亮眨了眨眼。
愣在原地寻找妹妹的道节身后,有道大汉的巨影伴随野兽气息步步逼近……
第一卷 十四 行走地下道的两人
「哇!哇哇……」
浜路一路尖叫。
「到底要掉到哪去?好可怕!哇——!」
她仿佛掉入井底一般,一面挥舞双手,一面坠落。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线。
咻~~~~!一道类似风声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引人不安。
不久之后,浜路终于抵达底部,落在柔软的土地上。漫长的尖叫声也一起停止。
「这是哪里?」
浜路抓抓脑袋。
她的眼睛逐渐习惯黑暗。
此时,在她的眼前……
浮现一张流着血泪的苍白脸庞。
「哇!」
她大声尖叫。
「……啐,是我。」
「你可出现了,伏。」
浜路举起手中的猎枪,眼看就要发射子弹。
「白痴,住手。」
伏制止了她。
公伏的脸近得惊人,吐出的气息虽然有股野兽气味,却又带着诱人的甜美,教浜路不禁羞怯起来,默默垂下头。
信乃指着周围:
「若是在这种地方开枪,子弹在地板和墙壁反弹之下,说不定会射穿你自己的脑门。」
浜路诧异地反问:「地板?」
「这里似乎是地下道。」
浜路并未放松戒心,手里依然举着枪,慎重地环顾四周。
确实如同信乃所言,这儿的墙壁和地板与天然洞穴截然不同。显然是人工打造。浜路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我和你掉到同一个洞里?」
「嗯。」
信乃点了点头。
腥臭味又吐到浜路脸上,但是这回满是野兽气味,与猎物的气息无异。
浜路感觉体内的猎师之血开始骚动,但是黑暗实在太可怕,她决定暂且休兵-她放下枪,收进布囊里。
「这是哪里?」
「不知道。我掉进石灯笼下的洞穴之后,就到这里来了。」
「咦?这么一提,我哥好像说过汤岛神社的地底下有个连接江户城的……呃……」
「的什么?」
「唔,是什么?」
信乃拉了浜路一把,扶她起身。坠落的冲击让她浑身骨头发疼,差点哀号出声,却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信乃按着肩上的伤口止血,脚步摇摇晃晃。
「快想起来吧,猎师。」
「我的名字是浜路,伏。」
「哼……我叫信乃。」
「我知道。」
浜路转头说道。
两人一起走在洞穴——看来似乎是条漫长的通道——之中。
要猎伏或是逃往京都,都得先平安离开此地再说。
「对了,我想起来了。」
「是什么?」
「说是战国时代,有人江户挖了地下道。根据我哥听到的传闻,是以汤岛神社为起点……」
「嗯,我们的确是从那里掉下来的,看来是真的。」
「连接到江户城,直通虎门,就像野兽的脊骨一样笔直,左右还有无数的通道,好比肋骨。不过现在已经被人遗忘,再也没人使用。」
「什么?江户城?」
信乃一面往前走,一面说道:
「那只能朝江户城走了。汤岛神社的入口就是两个石灯笼下的洞穴,太高了,根本爬不上去。」
「是啊。唉,走吧。」
如此这般,这是浜路头一次如同与常人对谈似地和伏这种奇妙的生物交谈。伏的声音虽然冰冷,但是这么一看,又与常人无异,教浜路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伏犯下多起惨案——清早陈尸路旁、裹在草蓆之中的凄惨尸体,以及骤失亲人而悲痛不已的家属。伏没有人性,没有善念,也没有恶念。人自从懂事以来便会被罪恶、羞耻、道德及名为世俗的共同义务束缚心灵,伏却活在没有这些物事的世界里……
伏是野兽。
只有本能。
想杀就杀,想奸就奸,想偷就偷,连孩童的小脑袋都能满不在乎地踢下去,只要妨碍自己便是赶尽杀绝。所以——
才得猎杀他们。
这是为了维护世上的秩序。
为了孩子,为了朋友,为了父母,为了城池,为了国家。
「你冷不冷?」
信乃突然问道。
浜路吃了一惊,接着满脸不快地说道:
「当然冷。」
「是吗?」
「那你呢?肩上的伤痛不痛?」
「哼,当然痛。这可是你开的枪。」
「呵呵,是啊。」
「啐……」
说到这里,一人一伏不再说话,隔着一段距离走在漆黑的地下道。浜路低着头,似乎在闹脾气,腮帮子鼓得圆滚滚。
道路变成缓坡。
浜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走在一只巨大野兽的体内,或许是因为身旁的信乃流着血,散发野兽气味的缘故吧。
「……喂,说点话吧。」
「啊?」
听到信乃的命令,浜路啼笑皆非地说道:
「说什么?」
「光是走路,无聊死了。再说就算我们明早还活着,以后也不会再相见。」
「什么叫就算还活着啊?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浜路突然露出与年龄相符的女孩表情,泫然欲泣地抖着声音说道。
信乃不禁有些伤脑筋:
「你想想,我们身在这种莫名其妙、又冷又暗的地下道,能不能平安回到江户,都还是个问题……对啦,别谈地下道了,说点别的来转移注意力吧。」
「嗯。」
信乃突然想起什么,喃喃说道:
「对了,你怎么会来看戏?今天是我最后一天登台,本打算今晚不接任何客人,拎着包袱就走。」
「我是被泷沢冥土设计的。」
「什么?那个怪里怪气的戏班作家?」
浜路缓步在漆黑的路上,说起她和冥土相识的经过,以及他写的《赝作·里见八犬传》。
信乃皱起那张仿佛流过血,东一块红、西一块红的脸淡淡笑道:
「你说那部赝作吗?我知道,因为我们曾趁他入睡以后偷偷看过。」
「我们?是伏吗?」
「嗯。我们也是因此才知道自己祖先的事。」
「冥土说『义贼玉梓』是赝作的序曲。」
「……唔,原来如此。」
「他还跑到我的座位跟我说……」
野兽的气味越来越强,教浜路背上寒毛直竖。浜路硬是压抑猎师的兴奋之情:
「他说有句话叫因果。因是事物的开始,果是结果,两者合一,便是因果循环。我想他指的便是故事之意吧。照这个说法……」
信乃亦是克制想逃的野兽本能,一面频频踹地,一面简短答道:「嗯。」
「你演玉梓的那出戏就是因。但是这个故事的果又在哪里?他爹,也就是曲亭马琴写正牌八犬传已写了二十几年,儿子冥土也一直被这个有始无终的故事束缚,到了现在还在别院里写冒牌的八犬传。」
「因果循环的果?」
信乃冷笑。
涂成红色的嘴唇张开,露出两只尖锐的虎牙。
冰冷的风吹遍地下道。
地面上是夜晚的江户街道,但是这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人一伏隔着一段距离走在黑暗里。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时刻,不受时间及场所束缚。
人生难得能有这种时刻。
真正的自由,却又带着沁人肺腑的孤独。
既特别又难忘的透明一晚——
「猎师浜路,我啊……」
信乃喃喃说道。
「干嘛,伏信乃?」
「其实知道因果的果发生在什么时候。」
「什么?」
信乃本来就不善言词,只见他默默地抓过下巴,片刻之后才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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