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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 赝作

_15 樱庭一树(日)
「女人,你错了。你的想法既野蛮又荒谬。能够拯救穷人的,是正确的制度。在正确的制度之下好好工作,才是脱离贫困之道。」
身旁的船虫骂道:「胡说八道!根本脱离不了!依照官府老爷的方法,有钱人依然有钱,穷人依然穷困。帮不上忙就算了,至少别摆架子说场面话!」
「盗窃乃是与制度为敌的大罪。」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快把绳子解开!」
「不行,你得接受制裁,死在这里。死在这把——村雨丸之下!」
义实「唰!」一声拔出漆黑大刀,见状的玉梓震惊地瞪大双眼,终于慢慢会意过来,甩着头发,五花大绑的身躯摇摇晃晃走在花道上。
「不要!不要!我不要!」
她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
船虫也忍不住将身子采出花道,跟着哭道:
「你别死啊!义贼玉梓!」
「我还有未完的心愿!我要偷遍天下,把金银财宝洒遍整个江户,送给过去的我。啊,到时天下就太平了!」
「慢着,玉梓!」
「啊!钱,钱,这世上什么都要钱,只是没钱就会被人看不起。只要有钱,就有幸福。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爬上江户城天守阁顶端,把这些闪闪发亮、带来幸福的金银珠宝往地上洒。这里是乡下,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深山僻壤。我只是嫌江户的官差罗唆,才到这里避避风头。我豪华绚烂、千奇百怪的义贼人生正要开始!岂能死在这种地方,死在你这种黄毛小子的手下!我不要!」
饰演里见义实的人亦是名俊俏演员,只见他大大摇头,叹了口气:
「满嘴是钱,多么可悲。恶贼,你也有所爱之人吧?父母,丈夫,子女,情人,朋友。就算只是一个冷饭团,只要他们笑着向你道谢,不就是人生一大乐事,不就是幸福吗?」
身旁的船虫说道:「哎呀,原来狗嘴里也吐得出象牙啊?」并用衣袖拭去盈眶的泪水。
玉梓不甘示弱地说道:
「哼。别穿着漂亮衣服说漂亮话!」
闻言的船虫也小声说道:「就是说啊,一点儿没错。」点点头。
浜路戳戳船虫说道:「老板娘,你看戏安静一点。我都看不懂在演什么了。」船虫说声对不起,吐了吐舌头。
花道上五花大绑的义贼和年轻城主两张俊俏的脸蛋凑在一块,光滑的肌肤从凌乱的衣物里露出,以妖艳的姿态扭打成一团。
「玉梓,我绝不认同野兽的正义感。你真是个愚蠢至极的女人。」
「什么?」
玉梓用充满恨意的眼睛瞪着里见义实,观众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怒视义实。
「我虽然穷,但我是人!」
「趴下!不守秩序的人就和野兽无异!」
玉梓恼怒地咬牙说道:
「你说什么……」
她仿佛胸口突然发疼一般,紧紧地咬住嘴唇。此时,名震江户的义贼那张可恨的侧脸之上突然闪过了一抹少女的忧郁。
观众吞了口口水,屏息以待。
但那只是刹那间的事,玉梓随即又扭曲脸庞,咬牙切齿地说道:
「可恶,我不想栽在这种地方,死在这种男人手上!」
「死心吧。」
「我还有未完的心愿!我飞檐走壁,遁沟翻墙,把江户的官差要得团团转,背着金光闪闪的梦想,一溜烟消失于黑暗之中。我、我虽是女流,却要成为天下第一大盗,凭着一身本事,闯出没有穷人的未来。喂,听见了吗,过去的我?别担心,我会把你从那个贫困、没有希望的地狱之中拯救出来的。」
「恶贼,觉悟吧!」
义实举起的长刀闪过一道光芒。
那个瞬间,玉梓以卑贱的野兽目光狠狠瞪视里见义实公正廉明、从无阴霾的耀眼脸庞。
那双连魂魄也为之冻结、既可怕又贫乏的邪眼猛然睁开……
妖艳的双眸似乎先一步在地狱点燃火焰,熊熊燃烧……
「里见义实!你这孺子!」
声音震得整个戏棚摇摇晃晃。
星斗坠落,江户的夜空分成两半,业火烧灼的地狱即将浮现……
身旁的船虫喃喃说道:「玉梓的确坏了官府的规矩,但是她赌命守住自己的规矩。再说她从不杀人,罪有那么重吗?我真是搞不懂官府的人在想什么。」
冥土在耳边说道:
「这也是真实故事。」
「真的吗?真亏你能打听出那么久以前的事。」
「你听过『因果』这个词吗,浜路姑娘?」
浜路摇摇头,表示没听过。
「简单来说,就是事物的开始和结尾。因是开始,果是结尾,两者合起来便是因果循环。」
冥土用双手手指比出一个圆圈。
「你懂得真多。」
「哈哈。浜路姑娘,任何事物都有开始与结尾。现在我在别院里写《贋作·里见八犬传》,我爹则在马琴庵里和我养姐一起写真正的八犬传。两者都尚未结束,这个长篇故事的果究竟在哪里,谁都不知道。不过……」
冥土摇了摇头。
眼镜反射火把,散发钝光:
「因倒是知道了。因并非发生在伏姬与八房出走之际,而是更早以前,公主耳环狗儿尚未出生,里见义实年少的时候。就在他毫不迟疑地砍下外地逃来的女义贼脑袋之际……」
此时花道上的玉梓倒地不起,背后义实的刀步步逼近……
光芒一闪……
玉梓死前的哀嚎震撼整个戏棚。
「我要诅咒你!诅咒里见城,诅咒这个绿意盎然的领地,诅咒里见一族,诅咒你后代的子子孙孙!你居然敢说我是野兽,敢说江户人人敬重的义贼玉梓是野兽!该死的里见义实,可恨的男人,我要把你们一族推落畜生道!」
「我绝不会堕入畜生道。我和你不同。」
「不,你会。我玉梓必将里见一族及其子孙引入畜生道,让他们尝尽……」
扮演玉梓的犬山黑白睁开细长的双眸,喊出最后的台词:
「化为走狗之苦,万劫不复!」
冥土小声说道:「这就是因的瞬间。这部脚本『义贼玉梓』正是我《赝作·里见八犬传》的外传,亦是序曲。」
说完关键台词的黑白正要倒地,视线却飘向观众席。
那道视线对上睁大眼睛仰望自己的浜路之后,黑白居然怪叫一声:「……呜哇!」原本该倒地身亡,却像被踩到尾巴似地往后仰……
「怎么了,黑白?」
「不、呃……」
原来黑白太过震惊,竟然忘了演戏。扮演义实的演员温和说道:
「怎么了?快点倒地吧。你又忘词了?真拿你这小子没办法。」
「不是,我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办……」
「啊,.」
观众席上的浜路起身叫道。同时犬山黑白,不——信乃翻个筋斗,一面逃跑,一面说道:
「要去京都一趟!」
「什么?京都?你上京都干嘛?」
「江户太危险了,到处都是追兵。我要开溜了!
「我知道了,我想起来是在哪里听过。是信乃,那个……」
浜路微微低头,咬紧嘴唇:
「戴着褐绿色头巾的男人!」
她瞪着滑下花道拔腿就跑的信乃,双脚一蹬,一跃而起,身手矫捷地追上去。
她转头望向老板娘,露出窝囊的表情:
「莫非少年歌舞伎的演员全是男的?」
「咦?你不知道吗?你一直以为演女角的演员是女人?
船虫惊讶反问,接着有样学样地抛个媚眼:
「真是个傻丫头,看戏的乐趣都减少一半了。」
「哥,你还在发什么呆!」
戏看到一半便开始打盹的道节连忙睁开眼睛。
「怎么啦,浜路?」
「还问怎么了,那小子也是……」
信乃扭腰解开绳子,一面把绳子丢在花道,一面往前跑。
扮演义实的演员不明就里走向信乃,下一瞬间肩头出血,踉踉跄跄地倒下。其他演员也同时受伤,发出哀号与怒吼:「喂!黑白!」「你干什么!」脸色大变,一齐往后退。
浜路指着信乃大叫:
「——伏!」
「咦!」
道节一面朝长刀伸手,一面跳上花道。
想当然尔,浜路也从背上拿出猎枪,紧紧握住。
两人跨过地上的绳子及倒地的演员,开始追伏。
道节啼笑皆非地说道:
「你看了那么久的戏,居然没发现?」
「哎呀,我以为他是女人!而且线香的味道薰得我没发现野兽的气味。」
「我看对方也没料到会有两个赏金猎人堵在观众席最前头吧!你和我够糊涂了,但是那只伏更倒霉。」
「他不是倒霉,哥……」
浜路回头望向观众席。
只见泷沢冥土盘腿坐在他们两人的空位。
他的眼镜今晚也散发着阴森的光芒。
写这出戏的人是冥土,指定演员、给浜路戏票的人也是他。
总是早一步埋伏现场,观察猎人捕伏的怪人。
浜路低声说道:
「信乃中计了。就像飞蛾扑火,自找死路。」
「老实说,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过我和你都是彻头彻尾的赏金猎人,既然发现了伏,就得追捕。」
「是啊,哥。」
两人完全忘记了之前那场没玩没了的争执,和睦地冲出戏棚,向前奔跑。
第一卷 十三 犬山黑白——信乃与浜路你追我跑之卷
远方传来狗叫声。
冬月清晰浮现深蓝色夜空。
在藩邸连绵不绝的黑瓦屋檐上,有道细长的人影东纵西跃,好似方才舞台上的女义贼。
那是个美女装扮的年轻男子。
他像生了翅膀一样,轻盈地背着满月飞舞。
背后有道娇小的人影不甘示弱地追赶。那道人影相当纤瘦,是个稚气未除的少女。
「站住,伏!」
背后的少女叫道。
「喂喂,你叫我站住,我就会站住吗?」
跑在前头的男人出声嘲弄。
地上有个大汉落后他们两人几步,一面仰望屋檐,一面奋力奔跑。
「浜路,小心一点,别受伤了!」
大汉一脸担心地叫道。
他们踩破的瓦片有如雨滴落在头上,道节「哇!」一声跳起,伸手接住一块瓦片。
「好险,我的脑门差点开花了。」
他抬头一看,发现眼前只剩连绵不绝的黑色屋檐和偌大的月亮:
「咦?浜路?」
隐约听见远处的狗叫声,却没听见任何脚步声、人声或争斗声。
「浜路,你在哪里……糟了,跟丢了?」
道节连忙踩着格子墙,攀住修葺有加的松树,爬上屋顶。粗手粗脚的动作折断树枝。
轰一声跳上屋檐。
「怪了,刚才他们明明还在这里跑的!」
他忍不住抱胸思索。
屋顶上可以清楚看见漆黑庄严的江户城冷冰屹立于满月彼端。
「有奸细!你是谁!」
「喔,不愧是藩邸,视野极佳,简直是绝景!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奸细!别动,乖乖束手就擒!」
「哎呀?」
道节这才发现藩邱中的人聚在庭院里仰望自己,不禁慌了手脚:
「啊、不,我不是奸细……不妙,快逃吧!现在不是抓伏的时候,我会先被抓起来!」
道节笨拙地下了屋檐,把瓦片踩个粉碎,好不容易才跳到隔壁的屋顶。
「啊——你在哪里啊?我好担心你,浜路!」
不知是被道节追寻妹妹的声音吓着,还是被他影响,远处的狗吠地越来越厉害。
月亮冷冷地眨眼,俯瞰着他。
同一时间,在废寺院落中搭起的粗糙舞台……
「啊!」
女人的惨叫声响彻深蓝色夜空。
突然闯入的男人——不,公伏在狭窄的观众席大闹。
他长得虎背熊腰,身穿肮脏的旅装,眼神有如刀刃一般锐利。他的脸庞与身体都风尘仆仆,似乎刚从远方来到江户。
他空手折断身旁一名男客的粗脖子,又一脚踹倒一名软腿的年轻女子,四处逃窜的客人挤成一团,在惨叫及怒吼的缝隙之间——
「是伏!」
有人大叫。
「什么?伏?」
「夜还不深,这里人又这么多,为何伏会出现?」
「我亲眼看见的。这家伙、这家伙就是那个像镰鼬一样的伏!他的右臂活像刀刃,一刀就把武士的头砍下来。接着刀臂上流出好像泪水的露水,转眼间就把鲜血洗得一干二净。」
「什么?镰鼬?可是这家伙可是空手。你瞧……」
只见那人手指的方向有只巨大的公伏,他挥动粗壮的手臂,瞬间又把另一个男人的脖子折断,活像折树枝一样轻松。
「看来他的刀臂没了。」
「听说这半年来,镰鼬伏都没现身。没想到他在失去刀之后,又从哪里回来了。」
大闹的伏,逃窜的客人,小贩的便当和零食散落一地。身处其间的船虫喃喃说着: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别乱动比较好。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拿起坐垫盖住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一旁的泷沢冥土超然坐在原地,也不闪躲飞来飞去的坐垫和酒瓶,只是喃喃说道:
「好大的伏。原来如此,他就是现八?」
他从怀中取出白纸和小楷,振笔疾书。
口中喃喃自语:
「根据我的调查,现八在夏末动身前往京都,现在却回到江户大闹,究竟所为何事?哎呀?他不知在嚷嚷什么?」
「是谁拿走了村雨丸!」
比常人大上一截的危险公伏——现八怒吼,但是声音被观众的尖叫声盖过,没人回答。
「在哪里!村雨丸!我的爱刀!」
「……唔,村雨丸?」
冥土的表情更加认真,点了点头。
他毫不理会周围的喧闹,继续在纸上写字:
「从前于安房国里见家代代城主之间相传的宝刀村雨丸。因果之因发生之际,此刀砍下玉梓的头颅;倾城祸水伏姬出生之夜,此刀又砍下来自银齿森的相士首级。这把刀每杀一人,刀身便如同沾上夜晚森林里的露水一般自然湿润,洗去刀上的鲜血。正义之刃,谁与争锋——里见吊城传说中的村雨丸?」
冥土眯起眼镜之后的眼睛,环顾观众席。只见现八在眼前发狂似地大闹。
不知几时,船虫已经俐落地顶着坐垫开溜。
看台上躺了几具尸体,赤手空拳的现八正在上头打转。
「我闻味道就知道!村雨丸在哪里!」
他动着风尘仆仆、又黑又脏的鼻子大吼。他发现扮演里见义实的演员所持的刀,拿起来一看,原来只是把不值钱的木刀,一口气把刀折断,接着又去捡其他观众的刀,紧紧握住。
见状的冥土微微笑道:
「唔,今年秋天我又去了安房国一趟,造访大辅年老出家为僧的寺院。里见钝色的家臣便是前往该寺寻找大辅,将村雨丸交给他保管。然而那间寺院没有任何人,一问之下,才知道老住持在夏天暴毙,佛堂里供奉的村雨丸也不翼而飞。村民说曾看见七、八个陌生旅人出入寺院,不知是何方人士。或许他们便是……」
「村雨丸在哪里!」
「那些旅人之中想必也有现八,就是他杀害住持夺刀,不过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后来他回到江户用刀杀人,成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镰鼬……之后便独自前往京都。嗯。」
冥土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全神贯注地继续写道:
「现在他遗失了村雨丸,所以才回到江户寻找?这我可不知道了。」
冥土停笔,用绽放钝光的眯眯眼望着现八。
现八一面动鼻子,一面穿过观众席,爬上花道。
「在这边……」
低声说道的他两手撑地,以四脚爬行的野兽之姿朝着方才浜路与道节离去的方向一跃而去,转眼间消失无踪。
现场只剩喷血倒在看台上的男人、哭喊的女人,以及打破的酒瓶传来的酒香味。
外头响起哨子声,接着是官差赶来的脚步声。
「啊,不妙。」
冥土将白纸揉成一团,和笔一起塞进衣袖。
起身之后弯下腰,摇摇摆摆地小跑步离开:
「为了明天的冥土新闻,我得快追上逃跑的伏和赏金猎人……不过……」
跑着跑着,他突然一脸担心地歪着脑袋:
「他们往哪边去了?我该到哪里去找他们?」
哨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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