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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 赝作

_14 樱庭一树(日)
「这里是可怕的江户,到了晚上就有妖魔鬼怪、镰鼬、夜鹰、伏,还有佩带长刀的混混出没,和山里可不一样。喂,慢着,浜路!」
「咱们冷静下来,边吃早饭边聊吧,哥。」
「早饭?该死,这个时候哪里吃得下!」
浜路一路引着道节冲进饭铺。老板娘回头问道:「哎呀?怎么了?」浜路像个孩子一样躲到老板娘丰腴的身后。
「浜路,你太狡猾了……」
「老板娘,哥一大早就想杀我。」
「咦?怎么回事?」
「喂!浜路,不要撒这种乱七八糟的谎。」
老板娘独力经营的小饭铺。
每到晚上,毛贼同伙便会趁夜前来,和老板娘头抵着头窃窃私语的诡异饭铺……
然而到了早上只是和平悠闲的寻常店家,已经有好几个客人坐在店里,以淋了酱油的腌瓜和突然上演的兄妹吵架戏码为菜,默默地扒饭。厨房传来火花劈里啪啦爆开的声音,十分热闹。
饭铺内一张古怪矮桌的两头。
这头站着浜路和船虫,那头站着道节,一大早便凶恶地大眼瞪小眼。
试图抓住妹妹的道节一往右动,两人便往左;道节往左踏,两人又往右。
道节大概是觉得窝囊,泪眼蒙胧地说道:
「你这丫头,才来江户没几天,就变得跟黄脸婆一样精打细算,彻夜未归,甚至还撒这种乱七八糟的谎话。我可爱的妹妹,那个乖巧、温顺又真心仰慕我的浜路究竟到哪里去了?」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呃、我只是清晨出去散步,哥却说我是不良少女,说我彻夜未归……」
道节断然摇头:
「不,你昨晚就不在了。虽然我喝酒睡着了,但我感觉得出来。所以我才生气!我气也是应该的吧!」
「你喝酒睡着了,怎么会知道?」
周围的浪人啼笑皆非地反驳道节。
道节沉默下来,接着说道:
「可是我早上醒来时,身旁的被窝冷冰冰的。再说我昨晚睡觉时一直觉得很冷。」
「啊?」
「所以一早醒来看见浜路不在,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
「就觉得好害怕……好寂寞……所以我才发脾气。喂,你有没有在听哥哥说话?浜路!」
「咦?这是什么啊?」
老板娘诧异的声音传入耳中。
众人都抬起头望向她。
只见浜路的衣袖里露出一个黑白条纹的东西,飘啊飘的。浜路猛省过来,连忙藏回去,但是船虫快了她一步,拉出来一看,满脸喜色地叫道:
「哇啊!」
「啊,糟了。」
「怎么了?老板娘,发出那么恶心的叫声。」
「恶心两字是多余的。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这个……好棒!是犬山黑白的戏票!」
「犬山黑白是谁?」
浜路一脸诧异地反问,道节代替面露错愕之色的老板娘回答:
「就是最近当红的少年歌舞伎演员,长得很标致,那双媚眼活像会勾魂,教人受不了。」
「怎么,哥看过啊?」
「不,没看过。看戏要钱的,我全是听人家说的。」
老板娘不可思议地说道:
「这个戏票很抢手,但是你却有三张。浜路,你是打哪里弄来的?」
「是啊。连演员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有票?果然有问题。」
「呃、那是……」
浜路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一个刚出深山的十四岁小丫头,当然不知该如何摆脱这种局面。
道节大概是一时怒极攻心,居然摆出拔刀动作。一名惊讶的浪人连忙制止他,就在他们争执之际,长刀应声滚落地上。
浜路更加慌张。
情急之下,
「呃、我刚才散步,突然飞来箭书……」
她胡乱扯个谎。
「啊?箭书?你是说在箭上绑信的那个?」
「对,我一把接住,发现箭上绑的不是书信,而是、呃……这个!」
语毕的她心虚地把视线从大人身上移开。
道节与老板娘歪着脑袋,面面相觑。
随着火花爆裂声,饭铺的狭窄厨房里传来盐烤溪鱼的阵阵香味,教人闻了忍不住吞口水。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道节更加生气,双手胡乱挥舞。
道节手一伸,正好打中一面旧纸门,纸门松开倒下,道节在制止他的浪人推挤下撞上橱,藏在壁橱中的诡异长刀——村雨丸无声无息滑落,仿佛拥有意志一般自行选择主人,冲向道节的粗壮手臂……
道节顺手握住刀,由于太过顺手,他甚至没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刀。另一名浪人又上前来压住他,那张胡须脸涨得更加通红。
「喂,浜路!」
他放声大叫:
「我可没把你养成这副德性!」
「咦?哥又没养我,只是常写信给我而已。」
「我、我不是在说这个!啊——鼻子灵光,精打细算,伶牙俐嘴的妹妹!你才十四岁,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黄脸婆了!」
「不要叫我黄脸婆!听了就火大!」
兄妹扭打成一团,浪人及老板娘也被卷入争端。此时不知是谁踢了一脚,把道节的长刀踢进饭铺角落的暗处。
一阵混乱之中,船虫突然瞥见地上的长刀,连忙捡起来塞进壁橱,心里还觉得奇怪:(咦?怎么好像缩小了?那道阴森的黑光也不见了。)然而卷入争端的人越来越多,船虫无暇顾,也没放在心上。
烤鱼的香气、白米饭的甘甜白烟及男人的大嗓门混在一块,小小的饭铺显得热闹无比。
第一卷 十一 日本桥大商家与江户地下道传闻
转眼又到傍晚。
虽然时值冬天,人潮依然汹涌。浜路、道节及船虫三人走在生疏的日本桥大道东张西望。时而因吆喝经过的轿子而惊讶,时而仰望策马轻驰的武士。
他们在染着商号的遮阳帘及牌区的吸引下,走进某家店里。一个围着笔挺围裙、看来认真负责的年轻掌柜正手脚俐落地张罗,客人及伙计似乎都很喜欢他,只见每当有人问他那个如何?这个怎样?他便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点头答话。
一进入店里,船虫不知何故开始四处张望,一下子窥探后门,一下子观察掌柜及伙计的动向,脸上又出现那种让人联想到蛇的可怕表情。
浜路诧异地问道:
「你在做什么?」
「……啊,老毛病又犯了。我在看钱摆哪里和逃跑路线……不不不,没什么。」
「唔……」
「对了,这把簪怎么样?上头还有个可爱的小鸟装饰,一定很适合你。」
两个女人开开心心地挑起发簪和腰带,然而道节只是皱着一张胡须脸,慢吞吞地跟在后头,一声不吭。
船虫一面挑选腰带,一面用手肘戳戳身旁的浜路:
「……呐,我看你还是说实话吧。他一直在闹别扭呢。」
「唔……」
浜路低吟了一声。
接着小声说道:
「其实我去找泷沢冥土,听他说故事,谁知他的故事好长,说着说着就天亮了。」
「哎呀,浜路,我不是教你别和那种人扯上关系吗?他会把你写上快报的。」
「他已经写了,不过他写到一半的冥土新闻被我吃掉了。」
「干得好。」
「我要回家时,他就给了我三张戏票。说这出戏的脚本是他写的,叫『义贼玉梓』。」
「咦?玉梓!」
船虫突然大声叫道。
背后的道节伸长脖子,偷听她们说话。
在贩卖女用腰带及木屐的店里,道节显得相当显眼,其他客人都忍不住斜眼打量他。
「怎么,老板娘,你听过啊?」
「岂止听过,那可是我从以前就很喜爱的故事。」
船虫突然采出身子:
「玉梓是很久以前轰动江户上下的真实人物。她常闯进官员或村长等有钱人家,偷出成堆的金银财宝,趁夜分送给贫民,百姓都很敬重她。浜路,我跟你说,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实际上干过小偷就知道,下手偷东西前不但得先探路,风险又高,没什么赚头,顶多只能勉强餬口饭吃,偶而才能像这样买买东西。」
「喔……咦?你怎么知道?」
「啊、不、呃、我听人家说的。」
船虫慌张地抓抓脑袋,连忙转移话题,接着说道:
「总之,玉梓啊……」
「嗯。」
「是个相当出名的大盗,不过江户四处都在追缉她,因此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逃到乡下避风头。」
「后来呢?」
「她到了乡下,又去偷当地城主的钱发送给百姓,后来终于被抓到了。抓到一看,才知义贼党羽的首领十分年轻,而且是个教人意乱情迷的大美女,可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可惜当时的年轻城主是个严肃的男人,根本不为所动,把她斩首了。」
「毕竟是个罪人嘛。」
「话是这么说……」
船虫虽然点头,脸上却显得不太服气。
「老板娘,我没说错吧?」
「可是她又没杀人,还是劫富济贫的女义贼。唉,也罢。那么今天的主角玉梓就是俊俏的黑白来演罗?哎呀,太好了。」
船虫开始哼歌,浜路请她帮忙挑选衣服、腰带、发簪,以及一双可爱的桃红色木屐,等待仍在气头上的道节付帐,便提着大包行李走出店门。
粉雪飘落。
冷风吹拂脸颊,脚快冻僵了。
积雪在往来行人践踏之下染成灰色,逐渐融化。
冬天。
冷得发抖的浜路问道:「是这里吗?」
「我记得是在鸟越神社附近的废寺。那里没有戏棚,是戏班自己搭柱子、布篷,摆了坐垫做生意,那个戏班本来就一穷三白,演员是最近才走红的。」
「还有一段路喔。」
道节头一次开口说话。
两个女人错愕地仰望道节,道节从浜路手中抢走大包行李,轻轻松松扛在肩上。
「我听人家说,很久很久以前的战国时代,有人在江户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地下道,可以从江户城底下通往江户的任何地方。」
船虫一笑置之。
道节也抿嘴笑道:
「嗯,我当时也是边听边笑。不过现在天气这么冷,路上却是人挤人。每当碰到这种情况,我就满心遗憾:唉,如果真有地下道,走起来不是快多了吗?」
「那倒是。」
「听说那些地下道是以江户城为中心,北通汤岛神社,南通虎门,像个笔直的野兽脊骨。左右的小路好比肋骨,四通八达……奇形怪状,活像在江户地下埋了一具庞大的兽骨。」
船虫如此提议,两兄妹也点点头。
某处寺院的酉时钟声当、当、当地响彻四周,仿佛宣告着不详的夜晚时分已然到来,声音既钝重又可怕。
冻结的云一片片落下。
第一卷 十二 少年歌舞位「义贼玉梓」之卷
一路上,不知是否因为伏时常出没……
路上四处摆放簇新的小地藏菩萨,红色围巾被夹带雪片的风冻结。地藏菩萨前方供奉着附有腌菜的饭团、豆皮寿司、淋了酱油的木棉豆腐等食物,那些似乎是不幸为伏杀害的村民生前爱吃的食物。
船虫一面走,一面双手合十,对着每个小地藏菩萨膜拜:「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看来她晚上干的虽是毛贼勾当,却是个虔诚的信徒。道节则是望着饭团供品,悠哉地说道:「这么说来,我肚子挺饿的。」
由于船虫处处停步,他们抵达古寺所花费的时间比预期中更长。
三人一起穿过昏暗的大门。
废寺一片荒凉,活像有鬼怪出没。树木茂盛的院落里搭起黑柱与白布,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四角坐垫也是黑色,浜路等人仿佛缩小之后上了棋盘。
戏棚虽是临时打造,不过造得还不错。年轻女子、老妇,偶而还夹杂男客,他们有的喝酒,有的吃煎饼,屈膝箕坐,满心期待地等着戏目上演。
浜路等人在船虫摇着大屁股奋勇开道之下,来到漆黑花道(注:由观众席左后方通往舞台的通道。供演员通行,同时属于表演舞台的一部分。)的前方,占得上好位置。
后座几个年轻女人抗议:「讨厌——!」「看不到了——!」道节满脸歉意地屈下身子。
「哥,你不要这么畏畏缩缩。」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以前就很怕成群的年轻女人。究竟是什么缘故……」
「哥,不是有我在吗?」
「可是你昨晚不在啊。」
「你很烦耶!」
兄妹又开始争吵,船虫用手肘戳戳他们,要他们安静一点。
不知几时之间,戏棚里仿佛黑夜侵袭一般,变得一片漆黑。一阵带点腥味的奇妙线香气味开始四处飘荡。
火把照亮小舞台,不久之后,左方传来脚步声,一名让人忍不住惊叫的美女同时跳上台。
「出来了,是黑白!」
身旁的船虫大叫。
观众席传来此起彼落的叫声:「黑白!」「是黑白!」黑白得意地舔舔嘴,摆出架势。
浜路张大嘴巴,出神地望着那名演员。
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见到知名的少年歌舞伎——犬山黑白有着一身透亮的肌肤及细长的下巴,眼睛周围绘着红色图案,一双薄唇也是相同颜色,一头黑发挽起,梳成状似乌纱帽的怪髪型。那身黑白相间的衣服豪华绚烂,敞开的衣摆之中微微露出细长光滑的双腿。
浜路仰望犬山黑白,惊讶得发不出声音。天下间居然有如此美人?教人想永远看下去……
那名演员开口说道:
「我乃——玉梓是也!」
浜路觉得这道朗朗回响于狭窄观众席间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诧异地歪了脑袋。
道节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唔,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的?」
浜路思索片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声音以女人而言稍嫌低沉,却流畅顺耳——
如果浜路见过这么一个美人,岂会忘得一干二净?就算同是女人也不可能。
浜路寻思之际,戏码仍持续上演。
黑白扮演的义贼玉梓和她的手下在藩邸屋檐跳来纵去,东躲西逃,将下方吹哨追赶的追兵耍得团团转,又趁夜来到贫穷长屋的屋顶抛洒金币。
见了这场精彩绝伦的追捕戏,道节忍不住发出赞叹:「好厉害,那个演员的身手简直和伏一样矫健!」
观众席上亦是欢声雷动。一名男子叫道:「干得好啊,玉梓!也分点金币给我吧!」
不久之后,宫府追缉得越来越紧,玉梓被捕快逼到死路,身陷危机。
两人在黑暗之中对峙。
「臭娘们,你为何干这种事?偷了钱不去逍遥快活,却每晚跑到村子里洒钱,很好玩吗?这是你消磨时间的游戏?」
「不是。我啊,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我吃过的苦头,那些从小过着好日子的有钱人决计想像不出。不识贫穷滋味、醉生梦死的人没资格批评我的生存之道。那些有钱人存了金山银山,却只会花在锦衣华服及山珍海味这类无聊的玩意,完全没发现身旁这些挨饿受冻的人。」
「没这回事。再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既是维护秩序之人,就不能放任你为非作歹。」
「我才不管!如今我长大了,有能力了,要洒钱给过去贫穷幼小的我,帮助小时候的……那个……」
黑白望向远方。
「饥寒交迫的自己。」
「啊!好感人!」
身旁的船虫一面点头,一面擦拭眼角,几滴有如混浊玻璃的泪水滴落膝上。
「我懂。因为我也一样。从小家境贫困,以后的生活也不可能好转。可是我又不像玉梓一样本领过人,当不了头目。唉,我这辈子大概只能当个微不足道的小毛贼,实在太窝囊了。」
「唔。」
浜路陷入沉思,没听她说话。
船虫一面流着混浊的泪水,一面说道:
「所以至少偶而来看看这种戏码,发泄郁闷。啊,好开心。」
「嗯。」
「哎呀?泷沢冥土来了。他虽然是个讨厌鬼,不过这回给了我们这么珍贵的戏票,还是应该向他道谢……」
船虫一面以衣袖拭泪,一面喃喃说道。
「嗯,我还是觉得这道顺耳的嗓音很耳熟。和这么漂亮的女人见过面,怎么会忘记……咦?你说冥土怎么了?」
浜路回过神来。
戴着眼镜的瘦弱男子——冥土拨开专心看戏的客人,跌跌撞撞地走来。他写出人人叫好的脚本,本人却像迎风摇曳的柳树,弱不禁风又不起眼。邋遢的狗尾草衣带无力摇晃。
舞台上,千钧一发之际脱逃的玉梓率领手下逃往深山。
「咱们暂时到安房国的里见城避避风头吧。那个地方刚由少年城主继位,有的是机会下手。就谎称死去的前任城主对我们有恩吧!」
浜路猛然抬起头来。
「咦?安房国?里见城?那不是……」
她喃喃说道,此时冥土正好从身后走来,细长的脖子探进浜路与道节之间。
「浜路姑娘,其实这个脚本也是根据我在安房国打听到的真实故事写的。」
「这么说来……」
「少年城主就是里见义实。世人都以为《里见八犬传》是从伏姬与狗儿八房出走开始,其实……」
「啊、玉梓被抓到了。」
「没错,玉梓就是栽在少年里见义实手上。」
舞台上,玉梓被城主识破真实身分,金银散落一地,在近乎半裸的妖艳姿态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拖到城主面前。
玉梓再次宣称她是为了拯救过去贫困的自己,但是城主——里见义实不吃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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