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色大人在害怕什么?)
从前的伏姬是吊城里最闪耀的长女,但那已经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年轻人不知伏姬的存在,年长者也不常忆起伏姬。现在君临吊城的人是弟弟钝色,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大辅悄悄窥探。
钝色站在黑暗之中,小心翼翼地将带来的银叶及水果放在盘里,蹲了下来。他的面前坐着疑似伏姬的人影,她瞎了一只眼,未加修剪的头发长得碰到地板,皮肤又硬又皱,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然而她刚回吊城时明明骨瘦如柴,大辅抱起她时还嫌轻,现在的她却变得相当丰腴,在黑暗中看起来有如苍白的肉块。
大辅定睛细看。
接着倒抽了一口气。
伏姬的肚子高高鼓起,与即将临盆的女人一模一样。大辅的妻子怀孕时也是如此,所以他一看便知。但是肚皮实在大得惊人,大辅吓得往后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由得无法动弹。
(该不会……)
发觉事态的严重性之后,大辅虽非虔诚信徒,却也不禁祈祷。他诵了一段经,双手合十
(是伏姬殿下和可恨的八房……)
他一面发抖,一面踏入小房间。
之后房里发生何事并未流传下来,详情无从知晓。
或许钝色曾制止大辅。对钝色而言,伏姬是他的姐姐,姐姐生的孩子有父亲……亦即里见家的血。现在回想起来,伏姬出生的那一夜,相士便曾预言她将成为倾国倾城的祸水。
但是大辅却认为事已至此,送她归西才是慈悲。
伏姬此时似乎已无人性,懵懵懂懂。
两名青年是谁先拔刀,不得而知。
钝色的村雨丸乃是正义之刃,并未刺向直言正论的大辅,在钝色手中挣扎一阵子之后,便掉落地板。
大辅抢过村雨丸,毫不犹豫地砍下伏姬的首级。
有一说是伏姬自己引颈就戮。
真相究竟为何,已不可考。
总而言之,当晚有人看见一个头身分离的女人遗体悄悄送出天守阁;后来天守阁仍持续传来怪女人的叫声,可见并非蓝色的尸首。
那个女人的肚子并未鼓起。
看来伏姬虽然身亡,孩子却出世了。
据说后来城里时常传出几道尖锐悲伤、难以言喻的声音。听似婴儿的哭声,又像是非人的事物对着暗夜求助。
也许是钝色救了婴儿,但他派谁来照料婴儿,却是不得而知。没有侍女宣称是她负责照料,也没人宣称自己见过负责照料的人。
数年之后。
有人看见一群苍白瘦小的陌生孩童趁夜离开天守阁,他们像野兽一样用四只脚跑出城门,环绕丘陵而下,消失在远方。这成了另一个有别于伏姬传说的奇谭,在村落之中流传下来。这是最初也是最后一个关于伏姬之子的轶闻。他们逃进森林?抑或逃往京都?无人知晓。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大辅以里见家恢复和平为由,辞官离城,到了安房国的某个偏僻寺院里剃度出家,他的妻女及两个孩子则是交由家人代为照料。他再也没和妻子相见,不过和某个女儿断断续续保持联络。大辅年老之后,成年的女儿只要造访寺院,他便会对女儿说起从前在吊城所见所闻及故人之事,因此这些故事才会流传后世。
至于钝色继续治理吊城,成为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城主,但是一直没有子嗣。据说簪怀了两、三次胎,不知是流产或早夭,总之里见家一直没有继承人。
接着,战乱的时代再临……而且这回是漫长无尽的战国时代。
战火再度侵袭里见的领土,农田烧毁,许多人丧失生命。
大辅出家的寺院位于远离人烟的静僻之地,并未受战火波及。每到晚上,常有失去饲主的野狗或野生狸猫像人一样聚集到简谱的庭院游玩,寺里小和尚笑称:「这座寺里的野兽比人还多。」
大辅从早到晚诚心向佛,根据照料他的小和尚及偶而来访的女儿所言,他时常呼唤伏姬的幽魂及身陷战祸的童年玩伴钝色。见他如此虔诚诵经,便有人自作聪明地解释:借助正义之刃村雨丸的力量,将堕为恶灵的伏姬斩首的人果然是大辅,因此他才要日日诵经,祈求伏姬的饶恕。然而大辅冗长的祝祷或许只是为了祈求公主的幽魂能够安息,因此真相如何依然不明。
大辅的胡须渐渐发白,不久之后便像冬天来临的银齿森一样,完全变白。经过漫长的争战,今晚里见城终于遭到攻破。大辅听闻这个消息,只是更加安静地祈祷。
半夜里,有个年轻人穿着血淋淋的甲胄来到寺院。
当时明明是夏天,却突然有股寒气笼罩,周围倏然变冷。
一问之下,原来他是钝色的家臣。他一直低着头,并未报上名字。
大辅问他:主公呢?他简短地答道:「和城池一起烧了。」大辅又问:夫人呢?他回答得更简洁:「也在一块。」
大辅急忙起身,打开纸门眺望远方的丘陵。
盛夏的闷热夜晚。
丘陵熊熊燃烧。大辅眯起眼睛,眺望这副情景。常在庭院里玩耍的狗和狸猫似乎察觉异变,吓得聚在角落里,用和大辅一样的表情仰望夜空。
年轻人依然简短说道:
「主公将这个交我保管。」
大辅回头一看,只见年轻人毕恭毕敬举着一把大刀。大辅见了这把怀念又可怕的刀,不由得眯起眼来,打了个颤:
「莫非是村雨丸!」
「正是。主公临死之前,将这把刀从腰间解下,交代我送给一个名叫大辅的人。他说那人是他的旧友,是个最符合正义之名、永远秉持正道……正直过头的男人。」
「这代表里见城中在钝色大人之后,已经无人能继承这把刀了。真是讽刺。」
「说来奇怪……」
年轻人的头压得更低,低声说道:
「主公从腰间解下沉甸甸的村雨丸,放开它的瞬间,容貌变得相当奇妙,我从未见过。主公向来威风凛凛,公正廉明,比任何人都勇敢,是我引以为豪的伟大城主。但当时……就在刚才……他看来宛若一个陌生人。我的脑里居然生了一种怪念头:难道我过去景仰的不是主公,而是正义之刃村雨丸的面貌吗……?」
「哈哈。真正的里见钝色其实是个胆小鬼,总是躲在竹帘之后瞪着阳光的孩子。我和他感情很好。是吗?原来如此……」
大辅看似在笑,其实却是在哭。
「钝色也在今晚死了吗……」
他再度仰望丘陵。
摇曳的吊城有如巨大的灵魂,闪耀红色的光芒。今晚的吊城依然微微倾斜,仿佛即将滚落另一个世界。
「我确实收下了。村雨丸便由我大辅负责保管于寺院之中。从今以后,我会日日为灭亡的里见家英灵祈祷,直到我寿命尽了的那一天。」
大辅视线前方的吊城一面吞噬光辉庞大的昔日荣景,一面熊熊燃烧。天守阁的怪女人蓝色早已逝世,但是大辅在吊城时夜夜听见的叫声——呜喔喔喔喔喔、呜喔喔喔喔喔的可怕声音似乎穿越时空,传到他的耳中。
大辅竪耳倾听,听不见半点儿钝色的声音。
或许钝色正弓着矮小的身子,庆幸自己总算了结苦差事,与城池一起静静地燃烧吧。
当矮小的钝色渡过三途之川时……
不知是否如愿变成一个娇小可爱的妓女,目空一切,不用再当个男人,背负父母、妻子、城池、国家的重担,踩着轻盈脚步,甩动红色衣摆,笑嘻嘻地独自漫步而去?
那是发生在阴间河畔的事,自然无人知晓。
——大辅回过头来,发现年轻人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只留下散发阴森光芒的长刀。
大辅突然觉得方才那个俯首垂目、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和过去熟悉的公主——伏姬有点相像。他试着回想,但是回忆太过遥远,心上人的相貌朝着梦的彼端逐渐飘走……是我多心吗?大辅不由得暗想:或许在吊城末日,伏姬的灵魂终于找回人性,来向自己告别。倾国倾城的祸水伏姬在世时性情大变,令乌云笼罩吊城。经过长年的祈祷,自己的真心诚意终于传达给伏姬的恶灵,净化彼此深重的罪孽……因此伏姬才把过去里见义实的佩刀——象征里见这个地方的村雨丸托付给自己。
大辅走了两、三步,停在刀前。
他慢慢地在刀前坐下。
时值夏夜,温热的风吹动大辅的白发。
狗和狸猫一脸诧异地从庭院里望着他。
大辅伸出手,轻轻触碰刀。
和钝色一起化为煞星,为里见城浴血奋战的日子早已成了遥远的回忆,离他剃度出家已经不知几年。这把刀杀的虽是仇敌,毕竟是杀人无数的刀。仔细一想,他已经很久没碰兵器了。
从黑鞘之中拔出刀刃。
刀身垂下泪滴一般的露珠。
这个世界的痕迹。
这是里见义实的泪水?儿子钝色的泪水?又或是锋芒四射却死于此刀之下,消失于梦境彼方的吊城长女伏姬的泪水?
今夜村雨丸依然堂堂正正反射月光,散发正义的光辉。
大辅喃喃说道:
「正义之刃,谁与争锋——」
然后落寞地垂下肩膀,眺望远方。
背后的吊城火光冲天。
刀刃映着火光,仿佛滴血似地闪耀光芒。
然而——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第一卷 九 冥土相赠浜路少年歌舞位戏票之卷
哔,唧唧唧……
唧……
雪白的小鸟停在庭院里的枯木,轻轻地啼叫。
夜里下了成堆的粉雪,浜路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不知何时变得一片雪白的庭院。
眨眨眼睛。
「……就是这样,说完了。」
浜路朦朦胧胧地听着,此时才回过神来,眨了几次眼。
「天都亮了。」
她接着叫道:
「冥土,你的故事还真长。一个冬夜就这么耗过了。」
冥土闻言也看向外头,见到落在积雪庭院里的晨光,不由得眯起眼来。
「不,我还没写完。这个故事无穷无尽,之后还会持续到德川时代,描写伏姬和八房的子孙——伏的可悲命运……」
冥土用以男人而言过于纤瘦的手指抓抓下巴。
接着叹了口长长的气:
「不知我几时才能写完这部赝作?」
「唔。」
浜路盘腿而坐,语重心长地说道:
「原来如此,环绕着伏姬、八房和其子孙八犬士的无尽长篇小说——《里见八犬传》,在那头的正屋里有一本,在这个别院里又有一本。」
「没错。」
「就好像两个转不停的紫色陀螺,一大一小,一个在那头,一个在这头。我都快晕了。话说回来,我肚子饿了。」
冥土微微一笑:
「我本该骂你一句不解风情,但是我肚子也饿了。不知有什么可吃?」
「煮一点饭,和着味噌趁热吃吧……怎么,原来地上有根白萝卜?我拿来蒸熟沾味噌吃,你可别骂我。」
浜路来到陌生的厨房,动作俐落地削起萝卜皮。
他们没察觉——别院外面积雪的庭院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男人的足迹,一路从木头后门延续到别院。
一个高头大马、虎背熊腰的男人穿着旅装,坐在缘廊偷听两人说话。
浜路没发现,只是默默地蒸萝卜。至于冥土忙着计算白纸,时而陷入沉思,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外头的男人似是舟车劳顿,倚着柱子闭目养神。
过了片刻。
浜路和冥土坐在膳盒前,一面忙不迭地将热呼呼的白饭和蒸得又松又软的味噌白萝卜放入口中,一面聊着故事的后续。
「后来怎么了?那些幼伏趁夜溜出吊城,到了什么地方?你不是去安房国打听过了?」
浜路如此问道。
「是啊。不过: 」
「嗯。」
「伏姬再度从吊城消失以后,里见家渐渐没落,家臣与侍女的事迹也没流传下来。我四处奔走,好不容易找到大辅隐居的寺院,可是村雨丸已经不在寺里。」
冥土一面嚼着热呼呼的萝卜,一面说道:
「毕竟都过了那么久,现在的安房国城主另有其人,百姓的生活虽然不坏,但是从前的丰饶繁荣都已成了过往云烟。」
「世事多变,人事全非,只有自然是不变的。」
「的确,萝卜的味道完全没变。嗯,好吃!」
两个人一下子就把整根白萝卜吃个精光,连饭粒也不肯放过,在碗里倒了茶,同时喝干。
浜路揉揉惺阻的眼:
「我要回去了,得在我哥醒来之前偷偷钻进被窝才行。」
「我也要睡了。今早本来要拿冥土新闻去卖,结果却被某人吞了,害我今天没事可做。」
坐在缘廊一脸不耐地偷听他们说话的大汉伸个懒腰,站了起来。他的衣摆滴下一颗血珠。看来不是他自己受伤,而是别人的血溅到他身上。
大汉转过身,无声无息地踏雪离去。
浜路在别院里诧异地动动下巴。莫非她发现外头雪中的些微血腥味?又或者她发现的是其他的腥味……
浜路起身,用力拉开赏雪纸门。
然而……
「咦?」
外头空无一人,只有一道足迹。是正屋的人吗?浜路歪头不解。
「啊,对了。」
她回过头,只见冥土装模作样地拍拍手。
「干嘛?」
「由我编导的少年歌舞伎『义贼玉梓』今晚上演,浜路姑娘不妨和令兄一道前来观赏。」
浜路突然变回寻常女孩,兴致勃勃地问道:
「歌舞伎是什么?有趣吗?」
「嗯,是一群穿着漂亮衣服的男女,又哭又笑,使尽浑身解数演出的戏。他们会念对白,不识字也看得懂。今晚的戏目是以大闹江户、逃到乡间以后被捕斩首的知名女贼为主角的市井戏。
「喔?」
浜路兴高彩烈地点了点头。
「是吗?原来你不光写快报,还写脚本啊。昨天听你爹和你养姐提过,原来就是歌舞伎。」
「……嗯。」
听到浜路提起父亲,冥土的表情略微黯淡。
「怎么了?」
「没什么。我给你两张票……不,为了安全起见,给你三张好了。呐,浜路姑娘。」
浜路跑到门前,轻盈跳到积雪的庭院。不知何故,冥土婆婆妈妈地叫住她:
「请务必、务必要来看。一言为定。」
「知道了。怎么,这是你的得意杰作吗?我会好好期待的。再见了,冥土。你可别再把我的事写在那些无聊的快报上了,我真的、真的很生气。」
「是是是。」
冥土微微一笑之后点头,眼镜之后那双细如丝线的眯眯眼依旧散发钝光。
那小子到底明不明白?浜路一面抓着脑袋,一面将冥土相赠的戏票放进袖子里,如野兔一股跑过白雪皑皑的庭院,逐渐远离别院。
「妙真姑娘……」
浜路突然听见壮年男子语重心长的说话声,诧异地停下脚步。
当时她已离开冥土那个活像土坟的破烂别院,正要穿过庭院。
此处是紫色的马琴庵,气派得教人难以相信与别院是位于同一座宅邸。在冥土的别院里隔着敞开的纸门眺望马琴庵时,只觉得像个包袱一般圆滚滚,但是从正面看来又不尽然,虽然却显得魄力十足。
只见马琴庵入口附近,昨晚那个过来向曲亭马琴拿取手稿的书坊老板正皱着眉头说话。而在马琴跟前振笔疾书的白皙美女——冥土的养姐妙真默默低头。
「……请别再说了。」
「我是心疼你啊。你只顾着帮忙马琴先生,把年轻人的乐子及女人的幸福全都搁下了。你今年几岁了?」
「谢谢您的关心,但这都是我心甘情愿。」
「我也很庆幸能够继续拿到马琴先生的手稿,若要考虑自己的生意,照理来说我不该多话。可是我看你这副模样已经看了好几年,实在是心疼。唉,不过八犬传也快完成了。」
妙真突然抬头,用细小而果断的声音说道:
「我自幼父母双亡,四处投靠亲戚。有人需要我,愿意收留我,是我最大的幸福。」
「喔。」
「在别人家里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处,是我活在世上最大的乐趣。我小时候总是孤伶伶,没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和弟弟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是吗?抱歉,一大早就说这些没用的话。
男人低头道歉:
「不过你真的有困难,没其他人可以投靠的时候,尽管来找我商量,再不然其他关心你的人也行,知道吗?」
闻言的妙真突然浮现小孩被父母责骂时的无助表情,别开视线。
接着她稍微动了下巴,点点头。
雪「沙!」地一声,从马琴庵屋顶掉落庭院。
在那道声音催促之下,浜路转身离开漆成紫色,虽然气派却显得有些古怪的马琴庵。
第一卷 十 道节兄妹为浜路彻夜未归大吵一架之卷
浜路走在路上,看见一大早就有人群聚集,心里奇怪,便竖耳倾听,这才知道清早又有人被伏攻击了。
捕快抱头说道:
「什么?镰鼬?就是那个块头很大,手臂是刀,一面滴水一面砍人的家伙?」
「是啊。我半年前看过他一次,错不了,是同一只伏。」
男人似乎躲在暗处目睹惨剧,只见他比手画脚拼命说明。
「可是今早的被害人是被人徒手折断脖子,如果下手的是同一只伏,为何不用刀?」
「我哪知道?或许是他不小心弄丢手臂上的刀。」
「我说啊——」
浜路一面不安地皱起眉头,望着束手无策地抓抓下巴的捕快,一面拔腿跑开。
快,快。
脚步声和吐出的冰冷气息都被皑皑积雪所包覆。
冬天的早晨既冰冷又安静。
屋檐,小路,桥梁,烛台……
一切都被染得雪白。浜路吐着白色气息,跑过雪季的江户,总算回到破旧长屋……
说来遗憾,她晚了一步。哥哥道节早已醒来,站在门口等待妹妹回来。他的站姿让人联想到戏里的弁庆站着死去的模样。
坏掉的纸门并未修理,长屋门口显得通风良好。
只见道节以粗壮的双臂抱胸,皱着一张胡须脸。
至于浜路则是顶着一张冻得红通通的脸蛋,仍为了彻夜听来的美丽公主与白犬的奇妙故事心荡神驰。待她跑到远远可以望见长屋之处,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停下脚步。
她躲在灯笼之后哨哨窥探。
远处传来道节的可怕声音:「啊!浜路,总算回来啦?你这个不良少女!」浜路吓得跳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三步……
她掉头就逃,没往后边瞧上一眼。
「喂!别跑!」
「哥,你的脸、你的脸好恐怖!」
「那当然!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害我这么担心……」
道节的声音越来越细,但却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