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马马虎虎……”故意将后面的话含混过去,可以从听筒感觉到对方似乎在笑,我叹着气说:“但是,我想或许有人终其一生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的人生观原本是“不知道会在哪里发生什么事情”,在进出教练场几次以后,有了很大的转变。结果,我可能不会到德州或阿富汗的沙漠,或到只有一条路的乡下;说不定我会在和现在住的环境很像的城镇里终老,就算在别处,也可能是个很寻常的人生,我逐渐开始这么认为。
“啊,你说什么?”很明显地小爱似乎误会了,她立即提高声调。
“喂,小驹,有一次有个人在电视上说过:‘人生就像是公车站,只要等待,对象必将迎面而来。’”
“来什么?”我吃惊地问。
“就是命中注定的人啊!”
小爱说话的方式,如果是少女漫画,最后一定会画上红心标志。
“啊,你是说那个啊!”我终于了解了。“真的会像七夕鹊桥会那样顺利吗?”
“至少说的人是那样!”
“是有那种例子吧?”
“哎呀,我认为一直等下去,巴士一定会来的!或许巴士的目的地不是原先所希望的,或许它会经过某些地方,又或许会绕远路而行,这种时候,你不认为又会有两种声音:继续等心目中的公车来,或是忍耐地搭上去?”小爱偶尔会吐露出这种严肃的抽象论调,我突然变得不安。
“但是,但是,一直等下去,有时一辆巴士也不会来啊!说不定在你不知道时,巴士公司已经倒闭了。”
小爱大笑。
“小驹,我认为现在放弃还太早了。”她既不鼓励也不安慰我。
第五节
结果,我们聊了将近一个小时,我饥肠辘辘地塞完被打断的早餐兼午餐,一边吃一边突然想到刚才的电话会花多少钱?但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小爱从出生到现在一定没考虑过电话费这种事情。
一会儿之后,我为了要练车而走向公车站。湿度异常地高,衬衫汗湿地钻在背上,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公车站很难得地竟有人先等在那里。平常在美式房屋前搭车的大多只有我一人,总觉得势力范围被侵犯了似的,于是我从十公尺前就频频观察那个人。
是位年轻的男性,恐怕比我年长两、三岁,但我没什么自信,我最不会估算别人的年龄了,绝大部分都和我推测的年龄有上下五岁的差距。总之,他又瘦又高,而且似乎觉得长得太高而有些不好意思似地弓着背,从远处看起来就像个问号。闷热似乎与他无关,那副超然、爽朗的站立姿态,令人生气。
我在离公车站三公尺左右的地方站住,突然看向美式房屋的铁丝网,没看到老妇人和少女的踪影,我不禁觉得有些别扭,于是从皮包中取出《汽车学科教本》开始阅读。我很好胜,不愿让学科不及格,所以努力学习不敢懈怠。由于电脑卡式教育的恩泽,使我变得很会背书,结果大概会考满分吧!这可稍稍满足一下我的自尊心。
那位先来的乘客,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茫然而立,有一次觉得他朝这里看了一眼,但那也有可能是我自我意识太强的结果。
突然,展开的课本书页上滴落一滴水滴,接着再一滴,瞬间淅沥哗啦地开始下起大雨来了,那时我刚好翻到“雨天时的驾驶”那一页上。
我慌慌张张地从皮包中取出折叠伞,边撑开边斜看着身边的情形,他似乎没带伞,但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雨滴依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不断落在他的短发和白色T恤上。
我的头开始忙碌地运转,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呢?只有自己撑着伞、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好像太冷漠了,但是,对年轻男性招呼“一起撑吧”,也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我想起小学时,同学将我和班上男孩子的名字一起画在一把小伞下的事,那时觉得再也没有比那个更大的屈辱了。话说,这和“清秀佳人”中的某些场景似乎很相似。
对方很明显地为该如何回答而困扰。
“其他还有零件失调的现象,是齿轮。在停车及空档以外的时间,就算不动作,车子自己也会移动。”
“会产生许多不同的现象呢!”
“还有……还有一种叫直立电波现象,当胎压过低时……”
突然间,我觉得有微微震动传过来,斜眼一看,隔壁的人正笑着抖肩,我自己也觉得脸红。
“像你这样笔试一定没问题,只要能背下那些……”他坦率地说。
“嗯,笔试啊!”我无力地点点头。
心里正安心时,巴士已溅起好大的水花、滑进教练场的大门。我可以不用再拼命想开车时会发生的现象和其他可能的状况了。
就像夏天里常见的骤雨,雨早就停了。
“啊,有水洼,要小心。”下车阶时,先下的青年提醒我注意。
“非常……”
感谢!我小声地补充,十分有把握地跃过水洼,至少我是那么打算,但不知为什么我竟落在水坑中央。
于是出现了在牛奶广告的照片中常看到由牛奶飞沫溅起来而形成的王冠!而我的四周也溅起了比那个稍微脏一点、但相当大的飞沫。
看着我裙摆淌着水滴的样子,那位刻意提醒我注意的好心人困惑地扭曲了脸,一副拼命压抑窜升上来的笑意的模样,我嘿嘿笑着想敷衍过去。
到目前为止努力忍耐的他,似乎已到了极限,他再度抖着肩笑了起来,那时,我第一次从正面看对方的脸,突然觉得似乎在哪里看过他。但是,完全记不得是在哪里、什么时候。所以大概是我想错了。
“入江——”一声女高音在雨停过后的天空中回响,我回过头看见从别辆车刚下来的三漱,她眼光锐利地发现了我,正走过来。她是我在教练场上认识的朋友,比我大一岁,是位大四的学生。
“好久不见了,你上到哪里?我呀,结果考没过……”她注意到一旁的男士,突然噤口不语。而他轻挥左手仿佛说再见般地快步走了。
“喂,喂,这个人是谁?”因好奇而瞳孔发光的她问道。
“这个嘛……路过的人。”
我冷淡的回答,似乎让对方有些失望。
结果,人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但是,人生也常收到意想不到的礼物。
第六节
几天后,我再次造访美式房屋前的公车站,那天没有教练课,促使我前往的,完全是由于佐伯绫乃小姐的回信。
铁丝网前依然有排杜鹃花丛,这时期没有人会回头看一眼,早春生成的浓而茂盛的绿叶,如今却带着些许的褐色,缺乏光彩。
我将身体滑入杜鹃花丛里,那里有个细小空隙,在老妇人和女儿几次的出入下,似乎已变成一条通路,公园里不见两人的踪影,我一边注意裙摆,一边在花丛里移动。
“哇啊!”我不由得发出惊叹声。
金盏花、牵牛花、立葵、鼠尾草、千日草、宫人草、太阳花、凤仙花、半支莲及延命菊……各种颜色、种类的花朵,争奇斗妍地绽放。
“真漂亮……”景色美丽得令人忍不住开口这么说。
橘色、粉红色、各种深浅的红色、黄色、白色……鲜艳的色彩就像挤在调色盘上心爱的颜料般,同时融入空气之中,散发出不可思议的甜美香味。
这里就是秘密花园。我回想起小时候读到那本书时,曾热烈地期望自己能看到秘密花园,只有一次也好!没想到儿时的梦想竟变成真的,真是稀奇。
我浑身颤抖,将手指攀在眼前的铁丝网上。那面铁丝网上缠着好几种牵牛花,且相互纠缠,共同朝天空攀爬,那种样子,确实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白天,从远处看一定只能看到白粉藤,但是,这种蔓藤类植物光明磊落地占据不许人类攀登的铁丝网,直达顶端。我试着去想像含苞待放的牵牛花蕾含着水气、蓄势待发的样子。不久,就会在眼前绽放出深紫或深蓝的大朵美丽花朵。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肺里吸满了甜美的空气,然后,我取出“绫乃小姐”的来信,想在此时此刻的这里重读一遍。
第七节
敬启者:
拜读完你的来信,觉得很有趣。
你看到的老妇人和她孙女的有趣行动,确实令人觉得好奇。你将两人一连串的行为解释为在找寻某种非常重要的遗失物。但是,两、三个星期间两人不厌倦地持续搜索,你不觉得太有耐心了吗?而且,既然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刚开始为什么会掉在杜鹃花丛那种地方?
那两人可能不是在找什么失物,不,可能是在找某些东西,却不是有形的东西。
当我在看你的信时,所想到就是那样,因而想实际探访你去的那个公车站。会这么说是因为如果我的想法正确,那里会有值得看的东西存在。
依你的来信,我如愿地找到了那个地方,进而了解全部真相。
我鼓励你近期也可以去看看,我在那里看见超乎我期待的东西……
杜鹃花丛的对面隐藏一座美丽的花坛。
我虽然对观赏用的花朵不甚了解,但知道那里至少绽放了十多种的各式花朵。具体而言,有哪些花朵呢?我想你最好直接去看看。
已经明白了吗?四月到五月当你在公车站的这段时间,刚好是最适合春天播种的季节,你所看到的有趣现象,是老妇人拼命掘土、播种的情景。
花的种类有许多,有像半支莲那样,只要撒在土上就可以了,也有像凤仙花般,必须埋在两公分深的土里,各式各样。你觉得奇怪的卫生筷子,大概是用来当挖土的工具。
等你实际上看到那个花坛,我想你会发现一件事:为数众多争奇斗妍的花朵,全部都种在铁丝网的另一边。要把手伸进铁丝网上细小的缝隙里,一定是件很困难的事。因此,她特别叫孙女来帮忙,一定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小孩子的小手,自然可以轻松进入铁丝网的缝隙。手大、手小的对话,就是在指这个吧!
那么,老妇人为什么要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建个花坛呢?而且为什么执意要把花种撒在铁丝网的另一边呢?
这点,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但是,恰巧在那里碰到老妇人,于是从她的口中问到许多事情,我终于了解所有的事情了。
她,曾住在那个公车站的附近,亦即是说,美式房屋的用地内曾有老妇人成长的家。而战后,竟变成那种结果,你在信中也曾写过,那里围着铁丝网,到处都挂着“擅自闯入者受罚”的告示板。
眼见自己少女时代成长的地方竟变成那种风貌,人会有什么感想呢?无法忍受又能做些什么呢?
大多数的人,一定只会叹息而已,但是,老妇人不一样。你了解了吗?
她的内心比外表更大胆。好,就擅自进入吧!她想。但不是自己,而是她种的花草。
我不知道在私有地上种花该当何罪,但是,按照白色告示上写的文字解释,擅自进入的是“花”,而不是“人”,所以不构成处罚的对象。
而且,根据本人说,这么漂亮、争奇斗妍的花朵,怎么可能会被拔掉。老妇人笑了。
怎么样呢?或许确实是诡辩,但是,这么天真、可爱的诡辩,你不觉得值得原谅吗?如果每个人都能像她那样想事情,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和平。
老妇人的“侵略”看来还会继续持续下去,她很得意地数着还没开花的花草名:大波斯菊、日日草、桔梗……每个都是秋天的花名。
“不久,我打算让蔷薇爬上这面铁丝网。”老妇人天真地说着她的侵略构想。
第五篇 一万两千年后的威加
第一节
“……恰巧在北斗星舀水的杓柄部分,沿着这两颗星向前延伸,一、二、三、四,看,刚好在五倍的地方就是北极星,北极星位于小熊星座的尾端,和北斗七星的大熊星座在一起,有如亲子般和乐地在北方的天空中盘旋。”
星座图出现。
“妈妈,是熊吗?是熊吗?”响起孩子的声音。
“嘘——”母亲轻声说。
男性柔和的声音继续说明:“话说,从前在海上航行及陆上旅游的人,非常感谢有这颗北极星。一年之中,不论是什么时间在哪里,它都会出现在北方的天空中……”
酷热让人筋疲力竭,于是我就逃到百货公司的屋顶平台上,那里有个天文台。
一到屋顶平台,我就为足以发生海市蜃楼的可怕热气晕眩,难怪会人影稀疏。商店里的店员也为暑气慑服,不住地拭汗。褪色洋伞阴影下的长椅上,有着耐力强的对对亲子正拼命舔食着霜淇淋。
油漆脱落的猫熊坐骑,和用塑胶制成的恐龙围绕着一幢不起眼的银色建筑物,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
广播宣布不久即将开场。时间抓得好!我很高兴地快步走向建筑物。
门一开启,一如期待中的沁凉,汗水迅速地被抽干。进入里面后,电灯很快地变暗,我急忙找空位。大概坐了八分满。
我坐在可调整椅背的座椅上,悄悄地将靠背放下。立即变得心旷神怡,心情好极了,睡意很快地袭来。但是,不能在这里睡着,于是我仰躺着探头探脑地看着四周。南方的天空先后印出“禁烟”、“禁止饮食”等字样。天顶附近有十字形的记号,正下方有个斜放的黑色放映机,那个放映机同时是这个狭小空间里,描绘宇宙的孤独艺术家。
这种比喻连我自己都觉得很罗曼蒂克,不禁在黑暗中脸红。
“……太阳慢慢地下沉地变暗,不久八月的星座就会出现在大家面前。”
开始说明了,我的脸颊紧贴着罩着淡绿色椅套的椅背,凝视着下沉的夕阳。或许是心理作用,气温似乎下降了几度,脸颊冷冷的,感觉很舒服。
“啊,出现了傍晚最亮的一颗星,这颗格外明亮、耀眼的傍晚明星——金星。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金星和地球一样,是绕行太阳四周的行星。我们也可以看到其他行星:这颗红色的是火星,然后是木星,用天体望远镜看,可看见几条粗纹。”白色的箭头滑过天空。
“……这些行星,不在星座之列。因为它们不能在一地久待。但是,平常想找星座,却看不见任何星星,那是因为空气污染及街灯的关系。那么,我们将污染赶走、街灯熄灭,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放映在四周的街道霓虹灯很快地消失了。
哇啊——扬起小孩子的小小欢呼声,如果我还小,一定也会大声叫。
满天绚烂的星辰,不停地闪烁。偶尔,有流星划过一道光消失在天际,我急忙在心中念着:钱、钱、钱。
虽然我不是小木偶比诺乔,但我还是“向星星许愿”。脱口而出的话,连我都觉得肤浅,同时也怀疑天文台的人工流星到底有多灵验?
“……有许多流星划过,在黎明时分可以看得更清楚。那么,让我们稍微恢复一点时间观,这是今天晚上八点左右的天空,今天我们要谈北极星。”
接着谈如何寻找北极星:有从仙后座找寻的方式,也有从北斗七星找寻的方式。在天文台上不难发现(没什么困难,确实显示“北方”),但在实际的天空里,很难找到。因为没有不同亮度的星星。
“……为什么北极星会在正北呢?因为这颗星星在地球的地轴延长线上。”
放映出以地轴为中心旋转的地球图形,再添上显示旋转的箭头和“自旋”字样,有人叫着“自行车”,这种挡不住的洒脱,不会令人很讨厌。
地球的隔壁显示出陀螺形。
“……和这个陀螺相同,地球也会自转。陀螺的轴心在高速时指向一点,速度逐渐慢下来后,轴心会渐渐画成一个小圆圈,最后再倒下来。但是,请各位放心,地球不会倒下来。然而,和陀螺相同的情形,也发生在地球。地轴所指的位置慢慢画成小圆圈。”
北方的天空出现一个画有刻度的圆。
“……将地轴画的小圆圈移向空中,就变成这样。现在的北极星是在刻度零的位置。那么,现在让大家一起做个时光旅行吧!地轴的晃动,只有一百年或两百年左右是不会看到什么大变化,但是,一千年、两千年后,天空的样子会稍微有些改变……”
星星们以猛烈的速度开始回转,一瞬间,觉得胃似乎浮动了起来,有些目眩、不舒服。然后,莫名地想起了雨伞。当我还是小女孩时,下雨过后的清澈阳光下,总会撑开水蓝色的雨伞旋转着玩,伞打着转儿,水滴流到水蓝色的防水布上,再弹开。
“……北极星话题在此告一段落,让我们到一万两千年后的未来去旅行吧!”
说明的声音,让我突然回复自我。“一万两千年后”这句话再度令我吃惊,就好比在意想不到的北方作了一次意外的大规模旅行。
“……请看一万两千年后的夜空,座标归零的位置,稍微有些偏离正北,那里有颗很亮的星星在闪耀,这是琴座的威加。换言之,一万两千年后织女星将变成北极星,这里刚好有条银河,对面是牛郎星,一万两千年后牛郎星还是会继续绕着织女星旋转。”
咦?我想,听他这么一说,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这种讲法,但是,像这样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
“……然后,我们再往前追溯一点……这是八千年后的夜空。咦?这里也有颗非常明亮的星星,这是天鹅座的戴尼普,八千年后这颗星会变成北极星。”
眺望八千年后未来的夜空片刻后,时间慢慢地回溯。三千年前的夜空,中国历史刚启蒙的时刻。五千年前,埃及文明正在尼罗河畔繁荣、兴盛。
往返于一万七千年的浩瀚时光旅游终于结束了,场内的灯光亮起,传来躺椅回复原位的声音,其他客人整理好手提东西站了起来,而我依然坐在原位。
八千年后的戴尼普,一万两千年后的威加……
不停旋转的星星们,在我的脑海中画下无数光环。八千年后的戴尼普,一万两千年后的威加。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靠回椅背,那时,突然觉得有人在后面叫我。
藉着回头看的力量,椅背再度倒下,而将我的上半身向前摔,视野中有一片藏青色的西装在晃动。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真巧!”
那个含笑的声音,再度轻叩我的椅背。
“……真的。”
我附和着,但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
“嗯……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没办法,只有小声询问,虽然这么说,确实记得在哪里看到这名男子。
“前阵子在公车站。”
非常简短的说明,但那就足够了。方才谈星座的悦耳声音,和雨后空中回荡的清凉笑声重叠在一起,我再度惊讶地看着对方。他自称“漱尾”,微微笑着,笑脸让人感觉很不错,我慌张地仿效对方发问:“你是这里的职员?”
“不,暑期临时打工。”
“你很清楚星星的事嘛。”
“不,那是照本宣科,但,有点梦想也不错吧!”
我颔首。
“是的,浪漫而清凉。”
漱尾又轻笑了起来。
“入江小姐也喜欢天文学吗?”
那个“也”莫名地令我心情愉快,我暖昧地颔首。
“嗯,是啊,我曾被朋友约去看哈雷彗星,樱木町的天文台上有个大型的天体望远镜,但是有点失望。”
“因为哈雷彗星不罗曼蒂克?”
“因为只能模糊地看见像米粒般大小的东西,虽说是扫帚星,但还是很亮,如果没有长长的尾巴,我还以为不是真的。”
“之前的哈雷彗星确实给人那种感觉,那时,世界各地都发生了经济恐慌。”
哈!哈!我笑道:“不是很罗曼蒂克!但我今天原本不是来追求罗曼蒂克的,而是贪图凉快才走进来。”
“今天真是杀人般的热!”脸上是沉稳的表情,却用足以引起骚动的比喻。然后,他瞄了一眼手表。
“到下一场开始前还有三十分钟,吃个霜淇淋吧?”
盛夏的太阳似乎在四十分钟的放映时间内过了巅峰时间。话虽如此,还是不可能站在那里接受阳光的洗礼,只是,因为开始吹起强风,所以只要站在阴暗处就能稍作忍耐。
“漱尾先生,你不去海边游泳或做其他的事吗?”我一边用舌尖品尝着像空气般轻盈的甘甜香草,一边问道。
“是啊!”漱尾一边和快融化垂下来的霜淇淋奋斗,一边点头。“我不常去。入江小姐常去吗?”
“不,我也不常去,因为不擅长游泳,但对坐在救生圈上漂浮很拿手。”
“似乎不错!”对方悠闲地附和。
“可以体会海獭的感觉,但现在附近的海,到处都很可怕。像江之岛呀!”
“由比滨?”
“嗯。冲浪者之间有泳客,泳客之间有垃圾,垃圾之间有水……”
对方喷笑出来。
“真不是游泳的好地方。”
“真不是可以漂流的地方,所以才不想去。”
原来如此,漱尾点头。
“你考驾照的事还顺利吗?”
我有些困窘。“……基本上应该还可以。”
“啊,你家有车,看着看着就可以学会。”
“不,没有车子,但我妈在考驾照时,我在她肚子里,所以……”
“……那有关系吗?”他非常含蓄地问。
“……有啊!最近到处不是都在强调胎教的重要吗?所以,请看!现在轮到我发挥实力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在爆笑之间,漱尾好不容易冒出这一句。
屋顶上的人影依然稀少,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三对亲子,一样在舔着霜淇淋。这时候每对母子看起来都差不多。用小塑胶汤匙将霜淇淋送到张开的可爱嘴边的母亲,用面纸擦掉男孩鼻尖上沾的霜淇淋的母亲,这里有最原始的幸福画面。
一个吃完霜淇淋的男孩子,高高兴兴地飞奔到阳光下。
啊,真有精神,看着男孩缠住游乐玩具的超人,下一瞬间立即发出怪叫声跳了下来,似乎是因为太阳将塑胶制的超人晒得发烫。他也以充满怜爱的眼神看着隔壁的猫熊,但已不再碰它,大概知道这也会是一只热猫熊。人类的学习能力真的不可忽视。
男孩从容地转了个方向,走向放在正中央的巨大恐龙。那是只塑胶制的雷龙。男孩似乎对雷龙那愚蠢而有趣的脸感到生气,突然全力踢着恐龙的侧腹。
那只乖巧、长脖子的恐龙,似乎对孩子无理的举动感到不服,它不断地摇动。男孩狠狠地又踢又推,后来因为热了或厌烦了,才又走回母亲等待的阳伞下。
“那个故事很有趣。”这么唐突的说话方式,怪不得漱尾会发呆地歪着头。
“啊,对不起,你说什么?”
“一万两千年后的威加那个故事。”
“哦。”他点点头笑道。“天文学的魅力在于无穷尽,和时间的长久。”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任思绪奔驰在遥远的未来。
“一万两千年后,我们会变成怎么样呢?”
“大概尸骨无存吧!”他干脆地说。
“我不是指个人,而是我们人类会变成怎么样?地球还是保持原貌吧?是否有人可以看见琴座的威加成为北极星?”
“你的想法也真有趣。”
漱尾抓起桌上残留的垃圾站了起来,然后朝垃圾箱走去。我则不由得尾随其后。
“如果一万两千年后……”
他将包着薄纸的空玉米圆筒丢进垃圾箱后,重新转向我。
“地球会变得脏得不得了,不适合人类居住……”
“是的。”
“至少那是我们的错。”
我没有回答,只是远眺眼前宽广的景致。沾满灰尘的招牌处处林立,被太阳热烘烘地烤着。一个广告气球的布条垂在眼前,上面写着巨大的“拍卖”字样,还写着一些句子。阳光射入我的眼睛,我眨着眼垂下眼睑,下方是在连续日照下水量锐减的境川,散放出缥缈而微弱的光芒,电车恰巧驶过铁桥,电车上的电弓架令人联想到蚂蚁细密而敏锐的触角。我的背部莫名其妙地痒了起来。
两人之间流动着奇怪的沉默,我的思绪在电弓架和蚂蚁的触觉之间来去,脖子不由得有些刺痛。我觉得我该说些什么,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着急。
“有本名叫《七岁小孩》的书。”我低声地找话题,说完后,我就后悔了,漱尾仿佛在说“咦”似地扬起了眉。
“是短篇选集……有一篇<竹丛烧掉了>,是第几个故事来着?”我轻敲油漆剥落的扶手。
“第五个吧?”漱尾以满不在乎的口气插嘴说。“我知道那本书。”
“是的,第五个故事。”
太意外了!我看着对方,没想到他也看过那本书。
“那个故事怎么样?”
“不,没什么。”
我剥着有些掉落的油漆,将油漆层和灰尘放在掌心。我没特别涵义地以笑容代替说话。
漱尾突然说:“是威加的联想?”
“咦?”
广告气球被风吹得倾斜。
“从织女星,想到七夕,想到矮竹,再想到<竹丛烧掉了>。”
“或许,但并没有那么深的涵义。”我有些推托似地说,拂去手掌上的垃圾。
广播宣布下一场天文台放映时间即将开始,漱尾不慌不忙地离开扶手,笑着说:“那么我要去工作了。如果可以,请再光临,我请你吃霜淇淋和弹珠汽水。”
他俏皮地说,而我暖昧地点点头,然后,他的身影很快地被银色建筑物吸进去。
有好一会儿,我为继续靠着扶手呢,或立即离开现场而踌躇不决,最后选择了后者。
雷龙以愚蠢的表情看着这边,我经过时顺手推了推恐龙的塑胶长脖子一下。没有特别不愉快的理由,那只是毫无意义的行动。
雷龙毫无抵抗地倾斜,但没有倒下来。仔细一看,发现了是绑在地板上钩子的绳索,将它牢牢地固定在原位。恐龙歪斜着,又很快恢复原来的姿势。是反作用力,或是风吹?它稍微摇晃了一会儿。
我突然想到我还没有机会谢谢他的霜淇淋。一阵强风吹过,将我脑后的头发撩了起来。
第二节
“冷气开放中,请关门”。
我打开上面那么写的厚重大门,再度回到百货公司。下楼的脚步声有些迟缓地响起,从脚边逐渐凉爽起来,就像漫漫泡进没搅拌过的洗澡水似的。
“竹丛烧掉了、竹丛烧掉了、竹丛……”
我像在念咒文般地在嘴里不断重复。
《七岁小孩》中,有个与众不同的故事,罗曼蒂克的色彩很浓厚。
疾风住的村里有座小竹林,就在金鼠故事中曾出现的永斋寺的后面,并没有人热心地修剪,但那里的古竹非常显目。
竹子会开花,大概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吧!纵使知道,实际看过竹子花的人,一定少之又少,它就是那么珍贵。
在某个季节里,疾风村里的竹丛一齐开起了黄花,如果要说这是故事的开端,它就是开端。
因为意外而走进竹林的疾风,在那里碰见很多事情,首先是下面竹丛在动,让疾风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没什么,猫和尚养的三毛猫悠闲地走了出来,接着,和尚出现了,抱起三毛猫回家。
不久之后,少年又碰到一位老人,他垂头丧气地伫立在竹林里,与疾风的视线相会后,他叹了一口气,不久就驼着背寂寞地离开了。
疾风一直很介意他那寂寞的背景,不久就听到老人的传说。带有揶揄的流言谣传他被女人“甩了”,真是欠缺厚道。
他和邻村的老妇人是在和歌会上相识,之后一直以自己做的和歌与她交往,最后他下定决心送出求爱的诗歌,但此后就音讯全无了。
疾风很同情地将这故事告诉“菖蒲小姐”,而“菖蒲小姐”就像平常一样微笑地听完少年的话,然后一副没有关系的口吻。
“你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句话吗?”
“奶奶常说。”疾风说着嘟起了嘴,“菖蒲小姐”又笑了。
“这是我的想像,我想对方那位妇人一定写了回函,而回函的方式,如果是我想的,就在某处才对!”
“一万两千年后的威加啊……”我一个人悄悄地低语。
走到外边,风似乎比刚才更强了。对天气热多少有些帮助,但是也太强了,将我的头发一会儿吹向右边,一会儿又吹向左边。想要保持发型的完美,在大自然的面前简直是徒劳无功。
车站前的电子广告板上写着台风接近的消息,原来如此,怪不得风变得那么强。
晚上要关上隔雨板了,一定会热得睡不着觉。
第三节
隔天早晨(虽说早晨,已经十点多了),我从电视上知道这次的台风,没带来预期的雨量,只有风,是个道地的“台风”。
东京地区的缺水愈来愈严重,如果再不下雨,就要限水了,新闻这么报导着。几乎每年都是如此,唉!
这点,我住的地区可就幸运多了,邻近有几个大型水库,所以截至目前为止和停水无缘。但是,盛夏的缺水严重得无法事不关己地轻松旁观。连喝一杯水管里流出来的水,都会觉得过意不去。
电视的画面移到地方新闻。
突然,有个奇怪的东西上了镜头,等镜头拉远,才知道是塑胶恐龙那张愚蠢的脸。
(咦?我在哪里看过类似的东西?)
我正在想的时候,女播报员出现了,她一手拿着麦克风开始说了起来:“这里是东京的南新宿。我们来到了樱花托儿所。这里是为白天工作的母亲们托婴的地方,请看!”
摄影镜头移到那只雷龙。穿着罩衫的孩子们高兴地围在长颈龙旁,有些男孩爬到恐龙背上,朝镜头比着胜利手势。
“好大啊!这个玩具恐龙今早突然出现在这所樱花托儿所的内院里。这位谷山老师是第一位发现它的人。”
她把麦克风对着旁边一位看起来像保姆的女性,她慌张地低下了头。
“嗯,是我发现的。”
“你被吓了一跳吗?”
“那个已经……然后我与园长商量,他说先向警局报案。”
“所以,大家就向警察报案。”播报员快乐地提高了声音。“碰巧我们知道了一件有趣的事。这只恐龙是从离这里将近三十公里的M市的T百货公司屋顶上偷来的。这么大的恐龙到底是谁、如何将它带出来的呢?百货公司的相关人士大家都在思索,真是不可思议!盛夏中的离奇事件。”
播报员说完后,画面又回到播报台。
两位新闻评论,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表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嗯,真不可思议。”
两人尽说着那种话,结果没有任何结论,就移到下一个新闻。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很有趣。前一天才看到的雷龙,今天竟然出现在新宿,这个事实实在太有趣了。那只恐龙该不是厌倦了在百货公司的屋顶上被太阳烧烤,才飞走的吧?怎么会想这么离谱的事!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从书架上取出百科辞典,翻到“雷龙”那一页。上面写着:
“中生代到朱罗纪(一亿九千万年前到一亿三千六百万年前)后期殖衍的大型重量级草食性恐龙。体型为长二十到三十公尺,重达三十吨以上。”
我再度为恐龙的巨大和一亿九千万年前这个数字叹息。居然还会为一万两千年而惊讶,实在太单纯了!尽管如此,那种巨大的家伙现在却在与侏罗纪完全不同的时代里蠕动。
雷龙看到的北极星,到底是哪颗星呢?我突然浮起那种想法。
好,去T百货公司看看,我突然下定决心。
愈想愈觉得这是个难得一见的怪事。
“又要出去闲逛了。”母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走出了家门。台风一过,总觉得清爽得一尘不染,但还是一样地闷热。
在电车中我想今天也可以顺道去趟天文台,再听一次一万两千年后威加的故事也不坏,而且,我也有话对漱尾说。
因为我知道雷龙是一亿九千万年前的生物,我们人类今天已经确定这种巨大的长颈龙的存在,而证实恐龙确实曾生存过的证据,完全靠残留的化石。
漱尾干脆俐落地说过:“一万两千年后恐怕尸骨无存吧!”但一万两千年和一亿九千万年相比,就像黄金周相对于暑假一样。所以极有可能留下化石,不是吗?
但是,仔细想了又想,还是不去天文台了。
“我的骨头很强韧,可以留到一万两千年后。”因为我突然发觉这样强烈主张下的空洞,而且,今天去会被误以为想吃霜淇淋加弹珠汽水,那样多不好意思!
我钻进了百货公司的入口,搭上电梯。
今天的目的首先是解开“恐龙绑架事件”的真相。
老是拜托佐伯绫乃小姐有些不好意思,这次的信件上打算增添“真相大白篇”,我坚定地在心中发誓。
老实说,我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推理。
那个玩具恐龙是塑胶制的,中间充满了空气,换言之,抽掉空气,可以摺成很小,不是吗?那样要带出去就太容易了。不可能有人会那么笨地就那样将巨大玩具搬出去。
我直奔七楼的售票口,刚好是中间休息时间,不见任何客人。我对柜台的一位女职员说:“对不起,我有些冒昧的事想请教。”
“是,是什么事?”那位职员以公司教授的和善笑脸及明快的口吻回答。
我有些内疚,但仍继续问道:“我在今天早晨的电视里看到,这里屋顶上的恐龙被偷了……”
当她了解不是购买演唱会的门票后,表情有些意外。但只是意外,绝不是不快。她张大了眼睛,微笑道:“你看到新闻了吗?那有什么……”
“嗯,我想了一下。”声音愈变愈小。“那个恐龙我曾看过,是塑胶制的!只要放掉空气,折叠成小块就可以拿出去了,不是吗?而从屋顶平台的楼梯下来,一定会对牢这个柜台的正面,所以,不知你们有谁看过有人拿那样的东西经过……”
声音里显示我非常缺乏自信,因此,声音愈变愈小。但是,对方认真倾听的态度,为我解困。
“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趣,但大概不是那样。”最后听完后,她微侧着头说。
“为什么?”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你曾折过塑胶游泳池或塑胶球吗?”很不凑巧我并没有那方面的经验。
“如果你折过,就会了解了。那类东西就算放掉空气,体积还是很大,当然,也相当重,更何况是那么大的玩具恐龙,就算折得再小,也会有垫被般的大小和重量。所以,我曾很有自信地对警方说过,绝对没有带着那种东西的可疑人物从屋顶下来。”
嗯。我在心里喝采,真是条理清晰!
我郑重地道谢后离开柜台。而我的推理就如此简单地瓦解了。
(这次的信函还是只有问题篇了。)
无法贯彻初衷,当初的誓言早已丢到九霄云外。
回到家以后,带着也许的心情看晚报,果然以“盛夏的神秘”为题,报导了那个事件。报导内容中还附加照片,处理的版面很大。哎!这样社会就能和平的话也不错,我就是因为这样才喜欢地方新闻或地方版。
●X日早晨,东京都新宿区南新宿三段的樱花托儿所里出现一个高约三公尺,长约五公尺的“怪兽”(参考照片)。
●根据新宿警署的调查,知道那是×日晚间到×日早晨之间,从东京都M市Y町的T百货公司的屋顶儿童广场上,被偷走的玩具塑料恐龙。但是,M市离新宿约二十七公里,是谁让恐龙外出旅游呢?关系者莫不绞尽脑汁。
●托儿所的学生们为恐龙取名为“小盆”,立即成为偶像。T百货公司说既然那么受欢迎,就将恐龙赠送给该园,孩子们为意想不到的礼物而大喜过望。
“小盆啊……”读完报导后,我低语道。接着,想起前一天用尽全力猛敲长颈龙的事情。那种很舒眼、具有弹性的被太阳烧烤热热的塑胶味道。
现在想想,那种毫无意义的敲打,对小盆有些抱歉。
或许是心理作用,在电视里看到的、被儿童们围绕的雷龙那张蠢脸似乎也很快乐,现在的际遇一定比较幸福吧!
我再度看着报纸上的照片,是摄影师刻意的吗?由下往上拍的长颈龙后面是新宿的超高层大楼,包含新都厅。看起来不禁觉得像一群石化的长颈龙。
超现代的高楼大厦和太古的恐龙。
其中各有巧妙,不,该说是相当奇特的组合,但很“适合”。
“夜来香巧配富士。”太宰治曾那么说过。
“雷龙巧配高楼大厦。”我嘟囔着,玩味了好一会儿。说不定这会成为平成年代的名句!我心想。
第四节
入江驹子小姐:
很抱歉这么晚回信,但绝不是忘了回,我偶尔会取出你的来信欣赏。说到这里,你当作信函的星座便笺和信封,非常漂亮!我知道你非常细心地从一套信封中选了这一组。
我很感兴趣地拜读了信里重要的内容了,谢谢你附上报纸报导的影本。这真是件有趣而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的问题是下列两点吧?
①用什么方法将恐龙携出?
②携出的恐龙又是如何能避人耳目地运到距离三十公里远的地方?
首先是携出的方法,虽说是孩子的玩具,但根据报导上的尺寸,要通过百货公司屋顶上的门,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以那种形状是没办法的。因此,你找出“放出空气,折成小块”的结论,在这种情形下,是非常合乎逻辑的。恐怕只能用那种方法,穿过百货公司内部,将恐龙带出去吧!
但是,要完全接受还有几个问题。其中一个,不消说就是售票小姐的证词,她的看法令你也觉得信服,非常合理且具有说明力,没有奇怪的地方,所以非常值得参考。
换言之,我们可以说客人要瞒过职员的眼睛,悄悄携带出的东西一定不会很大。
那么,职员本身又如何呢?这也有点困难。我听说在百货公司这种地方,对内贼特别神经紧张,连要带一个橡皮擦出去都很困难,更不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下带走像棉被般大小的东西。
因此,我们可以这么说:雷龙没有穿越过百货公司。
那么,到底是什么方法呢?你也会这么想吧?
“也许厌倦待在百货公司的屋顶平台上,飞出去了。”你这么写着。你可能自己会很惊讶,因为这答案出乎意料地正中目标。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
首先,准备几个大冰块,这个比较容易到手。这时期,屋顶上的商店常放着刨冰和冷却果汁用的冰块。
其次,解开固定恐龙的绳索,将冰块放在上面。
你的来信中曾两次毫不在意地描写过一个东西。
那个拖着“夏季拍卖”的标语。换言之,就是广告气球。话说,广告气球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答案是氦气。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
你了解了吗?就如同元素的周期表所显示的,氦是仅次于氢的第二轻的气体。为飞船、广告气球,和雷龙带来强大的浮力。
白天因太阳照得持续发热的混凝土,到了夜晚会释放出许多热量,形成炎热的夜晚,而冰块则转瞬间溶化。
当氦气的浮力胜过冰块的重量时,雷龙就飘上宇宙了。
请想像一下。生存在很久以前的长颈龙在月亮、星星及街上的霓虹灯的包围下飞过天空。那情景多么令人震撼啊!
第六篇 白色蒲公英
第一节
红绿灯从黄色变成红色,人群缓缓地站住。
看不到有任何车辆来往,从斜坡下来的车子停了下来,而上坡的车道上,有辆汽车斜塞住道路,打算勉强停在狭窄的缝隙间,焦躁的鸣按喇叭两、三次。
道路的中央呈现半真空状态。
有时虽然不符合当时的情况、或是有些不合理,但例行的规则还是必须的。为了让人安心、让日子好过。换言之,大家因为遵从同样的规定、有所谓的一体感而安心。
如果和大家一样的话,就不会遭逢危险,也就不会被排除、不会被讨厌、更不会觉得羞耻……
我冷不防地感到空气的浮动,有人很快地从茫然伫立的我身旁经过,然后,快速闯越红灯。
我吃惊地看着他的背影,白色的棉布衬衫加蓝色牛仔裤,斜戴了一顶蓝色帽子。
常看见漠视红绿灯的人,老实说,我自己也有那种经验,而且还好几次。尽管如此,戴蓝帽子的人会那么吸引我注目,大概是因为他的走法,那种宛如在山野里漫步悠然自得的步伐。
在深山里漫步时,除了自己的意思外,当然没有其他理由要人停住脚步。
不久,灯号转为绿色,群众再度动了起来,就像暂时停止的录影机,突然变得快转一样,大家都踩着焦急的步伐。越过头顶向前看,蓝色的帽子忽隐忽现,有一会儿人潮千篇一律地摇动,只有帽子上的蓝色鲜明地浮现。冷飕飕的感觉直落背脊。
不久,蓝色的帽子不见了,很快地融入群众。
我当然不知道那个人是社会人士或是学生,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但是不知为何,不认识的陌生人却带给我强烈的感受。我继续跟着鲜明的蓝帽子走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他在我视线不及的地方,悠闲地走着、微微晃动着肩膀……
第二节
“……所以啊,‘菖蒲小姐’说:‘明天的花开什么颜色,谁也不知道!’”我说完后,悄悄地偷看身旁的小听众,半是期待、半是担心。
期待,是希望对方听了我最喜欢的故事会有几分心动;而担心,是怕对方太小不懂得这个故事,不,更前面的,怕她打从一开始就没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