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小孩
序篇
第一篇 西瓜汁之泪
第二篇 摩亚的老鼠
第三篇 一张照片
第四篇 公车站
第五篇 一万两千年后的威加
第六篇 白色蒲公英
第七篇 七岁小孩
后记
【作家简介】
加纳朋子(かのう ともこ、1966年10月19日—)日本推理作家。福冈県北九州市出身。文教大学女子短期大学部卒业。
【作品简介】
加纳朋子著作《七岁小孩》,收录七篇充满乡愁与童趣的推理小说,叙述大学女生小驹的生活故事,从日常生活中遇见的问题进行解谜推理活动,是“套匣式”的长篇,每一短篇都可视为长篇小说的延续,而且又恰好与少年疾风的一则故事相结合,在看小驹的故事同时,也是看疾风的故事。
小驹是在书店的一本短篇小说集《七岁小孩》中认识少年疾风,小说里疾风因为解不开生活中的难题,经常跑向“菖蒲小姐”求救,而且每次都能从聪敏温柔的菖蒲小姐那里获得满意的解答。现实里,小驹也因为佩服创造疾风和菖蒲小姐的作者佐伯绫乃,开始将自己生活中碰到的难题用通信的方式向佐伯绫乃请教。
于是,小驹和佐伯绫乃、疾风和菖蒲小姐,双方都用感性、灵敏的感官开始检视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然后企图弄清楚眼前所怀疑的事情,正如小驹在书中一开头所写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停止了怀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毫无保留地接纳别人给我们的东西、各种情况及形形色色的一切?……”
无论是小驹、佐伯绫乃、疾风或菖蒲小姐,这四人对眼前事物尽管抱持着怀疑,但从故事中依然清晰感受到四人对人的关心、对事的热情,当然,这也要归功于加纳朋子温暖富有情感的文笔,让这本书具有清新有活力、幽默令人会心一笑的风格,同时,也是一本回想过去时光,发出淡淡乡愁的温馨作品。
序篇
佐伯绫乃小姐: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停止了怀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毫无保留地接纳别人给我们的东西、各种情况以及形形色色的一切?
即使不是斯芬克斯(译注:希腊神话中的怪兽名,通常会化身成有翅膀的女性。据说喜欢要求路人猜谜,回答不出来的人,就会被杀死。)提出的深奥谜题,好比:苹果为什么会掉下来?乌鸦为什么会叫?但日常生活中确实充斥了一些简单却很重要的谜题,等待有人来解答……
第一篇 西瓜汁之泪
第一节
总之,当福利社旁的自动贩卖机一排上那种果汁,小爱立刻就去买了回来。我丝毫不觉得奇怪地(一如平常)看着她喝下那半透明的红色液体,一副很好喝的样子。而小爱照例又很大方地请我喝那种饮料。托她的福,我常能很荣幸地尝遍所有的新饮料。非但不用自己付钱,反而经常狂傲地评论好不好喝,我就是这样不讲理!
当然,我自己从来不买西瓜汁,今后大概也不会!
为什么絮絮叨叨地说明那么无聊的饮料呢?其实是有理由的。
前些日子我写了我生平第一封的“慕名信”。
再度提起,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朋友中有人从小学起就写情书而非慕名信给“手指五人组”里的晃君,之后又陆续寄出不下数十封的慕名信。而接到她热情洋溢的信函的人,多半是一般所谓的偶像明星。如果是未成气候的新人,就会规规矩矩地回信,如果她偶尔收到这类回信,就会狂喜乱舞一番。
而我,原本就懒得动笔,又不了解演艺界的动态。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光源氏”乐团的成员到底有几人,如果问我“珠子”(译注:又指男性睾丸),我首先会想到漫画“海螺太太”家养的猫咪,前些日子就因为这样而让一干朋友大吃一惊地爆笑出来。
这样的我,既不曾想过要写慕名信,也没有能让我思念得刻骨铭心的对象存在。
那又为什么要改变原则呢?原因就出在一本偶尔弄到手的书上。
那本书是我在书店的新书专柜上发现的,书名为《七岁小孩》,是短篇选集。我首先被它的封面吸引住了。
有个戴着草帽的少年站在那里。微脏的慢跑服从他削瘦的肩膀上滑落,衣摆并没有完全扎进裤腰。他手上拿着白色的捕虫网,似乎已用了相当时日,破洞的地方早已打成一个结。他的脚上没有穿鞋。
那个奇怪的少年,似乎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远方,又像在仿徨迷惑。他那双不可思议、感觉透明的眼睛,看起来像在生气,又像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而后面以淡青色为底所描绘出的田园风光,悠闲而辽阔。
这幅画非常精致。画中的少年逼真得仿佛能跳出来看着我。而整幅画散发着一股称得上是“幻想式”的气氛。
真不可思议!
(……好怀念啊!)
我莫名地这么想,然后独自笑了起来。
不应该觉得怀念。
我住在神奈川县和东京都边界、神奈川县内尾大不掉的地方。从生下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稍微懂事后,以前留下的空地和杂树林就消失了,比我的成长还快消失!
虽然有这两种以外的选择,但地主们似乎都没想到。
我不曾在山野中奔跑,也不曾追捕过昆虫。
我不会特别感到不幸,反倒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高中时在某一科的课堂上(大概是生物吧?)曾被问过:“你们从家里到学校的途中可曾踩过泥土?”
用“惊愕”形容是稍嫌夸张,至少有“冲击”的感觉。同班同学或多或少都这么认为。
同学中有半数以上(当然包括我),上学途中完全没有踩过泥土。
首先,是因为没有庭院,就算有,大多数也小如麻雀。然后是所有的道路(连少许的例外都没有)全被柏油或混凝土所覆盖,而校园里的运动场铺了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染成黄色的不明细砂。因此,连体育课都没有触摸泥土的机会。
再次意识到自己住在一个名叫“都市”的混凝土丛林中。
我们接受了这些事实,然后在课堂上谈生态系的破坏或都市气温的上升等等,所以,我们还是生物!
既然站在被破坏殆尽的生态系顶端,应该没有理由被手中这本书封面上描绘的少年勾起乡愁。
尽管如此,我还是用再见到幼时玩伴的感觉,凝视那幅插图,我甚至可以清楚地闻到少年头上草帽被太阳烘烤过的味道。
“似曾相识”这句不常用的词句在我舌尖上打转的同时,我翻开封面。
第二节
这本书与《七岁小孩》这个书名相当吻合地收录了七篇短篇。封面标题的<七岁小孩>是第六篇故事。第一篇是讲<西瓜鬼>的故事。
看到它的标题,就会令人不由得笑了起来。
故事背景在某个乡下。这样一口气说完,听起来有些草率,但是还有融入天空的山、水蝇悠游其上的水池及吹拂过田地上的风,作者诗情画意地增添这些风景。将我不曾看过的景色,化作童话王国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主人翁是位名叫“疾风”的少年。封面画的人,恐怕就是这位“疾风”了。知道他的名字后,我觉得好像终于被正式介绍般地雀跃不已。
但是,“疾风”并不像他的名字那般勇敢,力气也不大。虽然不缺运动神经,却相当笨拙。大家都说他迟钝、慢郎中。不仅如此,还替他取了“好哭鬼疾风”、“胆小鬼疾风”等无情的绰号。
故事从疾风被命令看守西瓜田时开始。随着田里西瓜的快速成长,就不断出现等不及西瓜变甜,就趁着黑暗扛走一、两个的坏蛋。而因为疾风正在放暑假又很空闲,所以这份光荣的看守员差事就落到他身上。
当然,对疾风而言,这项指名并不值得感谢。整晚不能睡地值班是件很辛苦的事,更重要的是:非常恐怖。每年夏天在试胆量时,他都会被迫听到一些讨厌的鬼怪故事。
但是,疾风不能说“不”。不是因为他没有魄力,而是即使可怕,本性善良的疾风也不愿让他喜欢的父亲失望。
那天,他开始当夜晚看守员。
满天的星星恶作剧地一边嬉笑、一边俯视着疾风。一颗颗圆滚滚的西瓜,看起来就像刚被砍下来的人头般恐怖。而他唯一的伙伴是母亲要他带出来当蚊香的小猪。疾风像个女孩子似地用手抱着瘦弱的双肩,到处徘徊,沉不住气。不安缓缓地涌向他,全世界似乎都变成了鬼怪,只剩下自己和一只小猪。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随着夜晚逐渐加深,他的不安和恐惧却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透明的东西开始填满疾风的内心。不久,疾风已不再想自己为何要站在那里,同时他也不再四处徘徊,而像个稻草人般伫立在田里,同时眼睛毫不松懈地凝视着田里的每一个角落。
不久,天亮了。当充满了清凉冷空气的早晨到访的同时,疾风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充实感和幸福所包围;因为他已经圆满地达成父亲交代的事情,他很满足。
“真厉害!很努力嘛!”疾风的父亲仿佛和黎明竞走般地一大早就出现在田里,他用大手拍着疾风的肩膀说。
疾风快乐得想大声叫喊出来。他的心跳加速、面色潮红,甚至莫名地想流泪。
疾风跑回家,带着无比的幸福入梦。梦中他大叫着:“不能再叫我胆小鬼疾风了。”
中午以后疾风依然沉睡着。那天,母亲也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在他真正清醒前的一刻、睡得正舒服时,他听到了父母的谈话。两人顾忌着疾风,特地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但是,那种细细的声音,就像掉落在斜坡上、偶然撞到小石头的松果般,片段而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这孩子真没办法……还是睡着了……”
“他还是个孩子……要他一个晚上都不睡,太……”
“但是……西瓜……真令人火大……”
“小偷……偷了几个……”
这些只字片语悄悄溜入疾风的梦中,最后,响起父亲严厉而清晰的声音。
“总之,这件事先不要让疾风知道。”
就像脖子被冰冷的东西碰到似地,疾风跳了起来。当父母惊讶地面面相觑时,他如一阵风般地飞奔出去,一如他的名字。
西瓜还是被偷了,最大、最好吃的西瓜被扛走了。西瓜藤上被切得整整齐齐的切口,流出了生涩的汁液。疾风觉得那好像是西瓜的泪水,或许自己也哭了,却感觉不出眼泪。只有一块大而重的石头压在疾风的身上,或许就是那石头,将他的泪管压碎了。疾风不由得这么想。
“小疾风,怎么啦?苍白着一张脸。”
祖母注意到疾风的异常。父亲回家吃饭时,就换祖母来田里。
“没什么啊!”疾风摇摇头。
祖母满脸皱纹地皱起眉,嘀咕着:“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但是,她不再问什么。这时来了个认识的人。
“哎呀,老祖母您可真努力啊!”
一辆颇有年代的小卡车停了下来,司机探出脸来。
“己经回来了吗?刚才才将青菜堆得山高似的载出门啊!”祖母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没什么啦!只是运到街上的果菜商那里。最近说什么产地直销,卖得还不错!只剩下这个家伙留下来。”
司机说着就拍拍助手席上男孩子的脖子。那个年龄和疾风相当的孩子皱起长满雀斑的脸颊。
疾风认识那少年,而且知道他不怀好意。暑假来临后,就不常碰见这位本名菊池却被称为菊仔的少年,但疾风丝毫不觉得遗憾。
当祖母和菊仔的父亲正聊得起劲时,菊仔那张皱起的脸上巧妙地表现出嘲弄与侮蔑,不断默默地嘲弄着疾风。疾风无法将视线避开,只好默默地忍耐。
充满苦闷的时间终于结束,菊池先生发动起困难的引擎。在“噗、噗、噗”声音的伴奏下,菊仔丢下一句尖叫:“嗨,胆小鬼。”
卡车扬起一阵灰尘离去,疾风也开始跑了起来,朝与卡车完全相反的方向跑去……
现在开始才是故事的精髓。
疾风忘我地奔跑,在山里看到一幢白色的建筑物——那是外国小说中常莫名奇妙出现的疗养院。少年在那里遇见了一位女人,她的年龄不明,但好像还很年轻,当然,好像也很美丽。
会说“好像”,是因为文章中对她的描写很少,甚至给人吝于下笔的印象。她向少年微笑、温柔地说话,是位神秘的女性。这反而让读者将“菖蒲小姐”想像成是位年轻、拥有绝世美貌的理想女性。
“菖蒲”不是她的本名。她在凉爽的和服上披着菖蒲色的薄羊毛上衣,所以疾风就偷偷地为她取了这个绰号。多美丽的绰号啊!
“菖蒲小姐”其实是位不可思议的女性。尽管疾风原本是位怕生的少年,但他依然可以安心地向她说明所有事情:从西瓜小偷的来龙去脉,到菊仔那令他痛心的嘲笑。
“菖蒲小姐”始终默默地倾听疾风说话,只有在结束时微微皱起那双细眉。但又立即鼓励地对少年笑着说:“小疾风并没有睡觉啊!是西瓜小偷没来。就算来了,我想他看到小疾风你在也就死心了,你看守得很好哩!”
疾风非常惊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菖蒲小姐”。这么信任他,反而让他猜想她是不是在敷衍他。
(但是,西瓜不见了啊!)
似乎看透了疾风心中的呐喊,“菖蒲小姐”点点头。
“是啊,西瓜确实不见了……但是,你一直清醒地看守着,不是吗?”疾风点点头。
“所以,不是在你看守时被偷的。懂吗?西瓜的眼泪就是证据。”
疾风感到满脸通红,他觉得不好意思,他不太了解“菖蒲小姐”话中的涵义,但非常明白她不是在戏弄自己。
“西瓜的眼泪?”疾风有如鹦鹉学人说话般地低喃。
“菖蒲小姐”笑着说:“你自己说的啊,不记得了吗?西瓜藤的切口渗出汁液来,那可视为西瓜的眼泪。你说过吧?你一直看守到黎明不是吗?而你看到西瓜流泪时,是在中午过后啊!”
疾风想大叫出来,这么简单的事,自己为什么没注意到!
“是的。”仿佛又被看透般,“菖蒲小姐”点点头。
“西瓜是在你父亲发现前被偷的,顶多是在早上。如果是在拂晓前被偷,盛夏里西瓜藤一定会完全萎缩。而你的父母——当然,你也不例外——都深信小偷是在深夜偷偷来的。没有人会想到小偷居然会在大白天里大大方方地来偷。因此,当早上发现西瓜不见时,每个人都认为是在夜里被偷走的。那样,自然就变成是你在打瞌睡了……”
“菖蒲小姐”安慰地看着疾风,疾风脸红到脖子,他低垂着头。一直到刚才为止,疾风都不敢相信,自己确实一整晚都清醒地值班,虽然不可能,但他想或许是他在做梦时,小偷笑嘻嘻地跨过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自己。他甚至开始那样怀疑了。
“要相信自己啊!你是个勇敢、坚强的孩子,圆满地达成了你父亲交代的任务……”
“菖蒲小姐”像唱摇篮曲般地说,她用白皙的手轻抚疾风的头。疾风边沉醉在梦幻似的情境里,边嘀咕着:“但是……”白皙的手停止动作。
“但是,大白天不可能有小偷啊,田里一直有父亲或……”
“你祖母在吧?”
“菖蒲小姐”突然将疾风抱近。疾风的眼前变成一片美丽的菖蒲色,“菖蒲小姐”的羊毛衣袖轻柔地碰触着疾风的脸颊。
“可以吗?现在我说的话,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不,你一定会怀疑,因为除了从你那里听来的话以外,我没有任何证据,全部都是我凭空想像的。”
“菖蒲小姐”放下疾风,深深地看进他的眼睛,仿佛在说:懂吗?而疾风却为了完全不同的理由红了脸,他点点头。
“……从前我曾在书上看过这种事。”
短暂的沉默后,“菖蒲小姐”开始说了。
“发生战争时,有许多日本兵变成了俘虏。在收容所里无法获得充足的食物,俘虏们一直都饿着肚子。不久,他们想到偷敌军粮食的方法。在粮仓工作完走到屋外时,当然会受到严格的检查。此时,胆小的人就算只偷了一个小罐头,也会被发现。因为看到他那种提心吊胆的样子,就会立刻明白。但是,大胆的人去偷,就算偷得多到衣服都变形了,也不会被发现。”
疾风拼命叫着,那种事光是想像就很讨厌,即使对方是他最讨厌的菊仔。而那种话居然出自“菖蒲小姐”口中,他着实大吃一惊。少年像个不听话的孩子,不断说着:“不对、不对!”
“你真是个好孩子。”
白皙而温柔的手再度抚摸着疾风的头。
“你父母将你教育成一个直率的好孩子。”
慈祥而温柔的声音。
“是的,是谁做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别让他再那么做了。”
“只要我在白天看守,就可以了。”
说完后,疾风发现自己心中已认定“菖蒲小姐”说的话都是实情。
“比那个重要的是……”
“菖蒲小姐”稍微想了一下后,换上恶作剧的表情。
“有更好的方法。你就在你家的西瓜上做记号吧!这样就算放在邻镇的果菜商那里,也可以一眼看出来。”
“记号?”
“方法任由你决定。”
说着,“菖蒲小姐”微微笑了起来。
于是,当晚有数十个“西瓜鬼”对着月亮狂吠。少年疾风用水桶装满墨汁,为每个西瓜画上有如复活节南瓜般的鬼脸。凶恶的眼神、露出锯齿般的牙齿,尽管如此,还是滑稽得像是月夜里滚落在田里的西瓜鬼。少年则像个小鬼,提着水桶悄悄地在田里走动。
那情景可真诡异!
事后,少年一定会被狠狠地骂一顿。“西瓜鬼”果真成为商品了吗?说不定出乎意外,因为太有趣而畅销。往后的发展没写出来,那些就任君想像了。
无论如何,那以后铁定不会再有西瓜小偷了。
第三节
我慢慢地将书翻过来查看价格。
没问题,这种价位连囊中羞涩的我也买得起,这么判断后,我就朝收银台走去。
我很少会冲动地买东西。在书店里最常买的是平装本,硬皮的精装本则多半从图书馆中借阅或在旧书摊上购买,这是我的基本认知。尽管如此,《七岁小孩》却让我打定主意一定要弄到手,我似乎对这本书一见钟情。
好一段意外相逢的恋情!
出生至今近十九年了,我毫无操守地和各式各样的书谈恋爱。我相信那种恋爱的感觉假不了,但不知为什么我逐渐讨厌起“读书的自己”——那个常抱着比自己年龄还高的书堆、以一副很懂的样子看书看得入迷的自己。难道我无法隐藏住那令人讨厌的自我满足吗?
或许是因为讨厌自己那样,进入短期大学后,我的读书量明显减少了。完全停止那种为了“读书而读书”的行为后,读书变得有趣起来。
而且,我读书的倾向也有一些改变,变得很想重读“孩提时读过的书”,像那些《熊先生》、《星星王子》及《银河铁道之夜》……
潜意识中,似乎有些东西已开始运作。
而就在此时,我遇见了这本书。
写封慕名信吧!
会有这种念头,是在刚读完《七岁小孩》的时候。“慕名信”这个词太过轻薄了,令人觉得好像趋附流行似的,但又想不出其他适当的词句。总之,我有对这本书作者“佐伯绫乃”有直接说话的冲动,而那冲动强烈地趋使着我,因此,写信是最直截了当的!
“佐伯绫乃小姐”,我首先这么写着。稍微犹豫了一下要用什么敬称,不好意思直接称呼她“老师”。我继续写道: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停止了怀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得毫无保留地接纳别人给我们的东西、各种情况及形形色色的一切?
何时?何地?谜题近在眼前。
即使不是斯芬克斯提出的深奥谜题,好比:苹果为什么掉下来?乌鸦为什么要叫?但日常生活中确实充斥了一些简单却很重要的谜题,等待有人来解答。
你也许已开始怀疑这会是封什么样的信?
今天拜读了大作《七岁小孩》,我虽然无法像你那么会表达,但想传达我的读后心得,因此提笔写了这封信。
很抱歉,虽然有些俗气,但我觉得你写得很好。拿到书的那一瞬间开始,我就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你的文笔功力很好,让我可以像想起生长的故乡般地,在脑海中描绘少年疾风住的乡下,甚至还可以闻到吹在脸颊上的风、泥土及草的芳香。
真不可思议!从出生到现在,我不曾住过乡下。地面覆盖着混凝土、柏油,四周被塑胶、铝所包围,偶尔还会有空气污染参一脚。孩子们相信独角仙、甲虫是百货公司里面卖的东西。可悲的是:这些全是事实!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都市里的生活,觉得很舒服。住在都市的大多数人,包括我,都不想回到五十年前的生活。虽然明白这点,但内心深处,还是莫可奈何地被田间小道、水边萤火虫、红色的石蒜花所吸引。而我会被你的作品吸引,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其中一个理由或许就是如此吧!
但是,那当然不是全部。我有个疑问:当你在写这本著作时,心中想的是什么样的读者层?
乍看之下,似乎包含了许多童话般的要素,但随处可见孩子无法理解(或说拒绝理解)的地方。而故事中途不论多么异想天开,但最后通常会以残酷、审视现实的方式落幕。在看着之间,突然会觉得所谓的异想天开,其实就是用糖衣包里的残酷现实,同时,又像窥伺到隐藏的幻想。主角的那位少年就在那种严酷的现实中逐渐成长,而在成长的过程中,少年疾风既生动又具有魅力。
还有另外一位主角——“菖蒲小姐”。
为少年身边发生的琐碎而不可思议的事情提供巧妙解答的这位女性,本身的存在比她破解的谜题更不可思议。因为有“菖蒲小姐”的存在,你的作品具备了悬疑小说、推理小说需要的内容,同时,又兼有幻想(很奇怪)。她,到底是何许人也?
不说清楚的东西,就是好的谜题。这种事情确实存在吧!
换个话题吧!读完第一篇<西瓜鬼>后,我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件引起社会骚动、世人侧目的悬疑案件。
虽然有些唐突,但是你可知道前阵子上市的饮料——西瓜汁吗?
对那种果汁的说明及意见,因为和开头重复,所以就此省略。这里所要谈的“西瓜汁事件”,是从几个月前的早晨,我边揉着惺忪的双眼边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开始。那天,我比平常要早出门,因为第一堂有课及第四堂课要分组讨论,所以我想先到学校的图书馆预作准备。多值得夸赞的举动啊!
平常穿着牛仔裤和T恤就出门、毫不在乎地走向校园的我,那天却穿着淡绿色的新洋装。在可容纳一百人以上的大教室里,没人注意谁会穿着打扮,所以我这种漫不经心的人,就不太注重服装。但是,分组讨论就不同了,人数不到十个。所以,“个人”铁定会被仔细观察。女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这样一来,就会抗拒穿寒酸的衣服到学校,所以,分组讨论时大家都穿得很漂亮。
女人这种动物,当自己穿上漂亮服装(或相信如此)时,自然而然会快乐起来。当我看着玄关镜子里倒映的全身,不禁独自陶醉起来。
(嗯,看起来我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但是,那种满足只维持到母亲睡意朦胧的声音撞击我淡绿色的背部时。
“将厨房的残肴剩菜拿出去倒!”
虽然是执行家庭义务,但我还是以悲哀的心情走出家门,我努力使手腕与地面保持平行,又要尽可能地将残肴剩菜拿离我的洋装,从后面看想必很滑稽吧!我好像变成单手可折叠的玩偶。以不自然的姿势走着,路程变得异常地遥远,当我终于将重物放在垃圾场时,我的手已完全僵硬。因为是早晨,垃圾的量相当多。规则这玩意儿好像是为了要被打破而设定的,尽管严格禁止,还是会有人半夜偷偷地拿出来。
从残肴剩菜中解放,心情又再度变得爽朗的我,尽情地做着深呼吸。不管怎么说,早起的感觉真好,虽然因为偶尔为之才会这么说……我突然涌现一股莫名的战斗精神,且毫无相关地想着:
(好,加油吧!)
此盯,我注意到有个人影从前面走来。
(咦?)我心想。不知为什么这号人物让我有极端不协调的印象。
是个女人,年纪在三十岁上下吧?身上穿着腰部束紧的橙色套装,化妆稍微浓了一点。烫过的头发鬈鬈地垂在背后,金色的大耳环被朝阳照得闪闪发光。
若只是那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奇特的印象。除了她在早晨朝着与车站相反的方向走去。
喀啦、喀啦……干涩的声音逐渐接近。声音的来源是她推的婴儿车。
我想不出这么早、穿着那么花俏的服装、带着婴儿到住宅区的理由。
一定是好奇心让我的视线变得非常不礼貌,和她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的视线相遇,对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避开了眼睛。
总之,早晨的思考常缺乏要领。我漫不经心地想着当天课堂讨论要发表的内容。
我这一组讨论的是“正冈子规”(译注;日本的诗人)。四月分组发表时,我觉得很沮丧,因为我最期望的儿童文学彻底落空,虽然不是子规不好,但当我听到儿童文学组的题目是宫泽贤治时,更增添了我的遗憾。
而且,那天我负责的部分是:
一村之爷婆
齐聚跳舞
盂兰盆舍
人疏月散
等以下四首。其余的也是一些“吾将供品丢向番薯田,乌鸦当啼叫”等诗句。
“没完没了的,真恐怖!没有美感”等等,大家交换着一些子规听了后心情一定会很恶劣的批评。
然而,我们还算好的,还有些同学在苦难中挣扎,因为他们是“可怕的半死不活之中国文学组”、“阴险、做作、虐待之三‘自我招供’组”。
“和他们相比我们还算幸运。”虽然这么说,但心情已完全“走下坡”了。
这时,我突然站住。一直存在视线内、但被头脑漠视的东西,突然在眼里定格。那是活生生的、红黑色的、一点一点持续不断的“血痕”。
(哇——)
我在心里悲惨地大叫。距离约一公尺的地上,还有未干的血痕,就像是从柏油裂缝中渗出来的地球分泌物。悄悄回头看,在能见度范围内,分泌物不断持续着。
这样继续找下去,前面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呢?我的脑海中掠过用粗黑体字写的“早晨惨遭杀害的尸体”。
我突然看见远远的前方有位上班族叔叔也是一面害怕地看着地下、一面向前走着。不管前面有什么东西,至少我不会是最早发现的人。
我稍微安心地看着四周,其他还有注意到这场骚动的人。街道已变成稀疏的商店街,到处都可看到大概是老板的人,带着好奇心和害怕交杂的表情,和附近两、三位好友一起交谈的情形。
“什么啊?好恶心。”
吉田动物医院的院长说着,就用水管里的水,将玄关前的血污冲洗掉。虽然称呼他院长,却是个小型私人医院,除了他以外,就只有当护士的吉田太太。
“最近,社会非常动荡不安,最好不要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附和他的人,是隔壁足立玻璃店的老板。这里和医院相同,是由老板和老板儿子夫妇经营的家族企业。附近有很多这种店。
“早安!”
我向两位打招呼。从前,我家曾是足立玻璃店的老主顾。理由很明显,因为我家正对面有块小空地。现在那边变成停车场,玩接球的顽童们也跟着消失了。
和吉田院长的关系,是直到最近才开始的,起因于朋友小爱。进入短大后才认识的她,碰巧住在离我家约二十分钟路程的地方。距离是近还是远,实在无法判断清楚,但是,两家之间存在着比公尺、公里更大的距离,那个计算单位是“圆”(注:日币币值)
我称呼为“宅邸”的小爱家,里面住着艾迪、小爱的父母、小爱及小爱的弟弟。艾迪是艾德华的昵称。这样一说,你或许会联想到金发蓝眼的寄宿青年。老实说,当我们听到小爱说“艾迪啊……”时,也曾那么以为。
所以,当我们到小爱家玩,知道艾迪——也就是艾德华的真面目时,打从心底失望。
“小艾迪”猛然甩着毛茸茸的长毛,涎着口水,突然揪住我。当然那算是打招呼。“他”其实是只小型洋犬,而且还是只有血统书、身价不菲的名犬。
我因为衣服被弄脏了,所以边泄愤地在心中暗骂“杂种狗”,边走进小爱的家。
“哎呀,只会叫,真笨!又不能看门,真是一无是处!”小爱干脆地说。
“但是,父亲大人很溺爱他。”附加说明后,她伸伸舌头。她在说明自己家族成员时,它的排名第一,代表它在这个家的地位。
话说,就在我和“艾迪”不怎么友好地相遇后不久,小爱就带着它去“随行医生”那里检查了。因为患有轻微的感冒,父亲大人特别命令她“立即带到医院去”。
“身为人的我都没有主治医师呢!身分真是高级。”
我边应付着汪汪大叫的大藤篮,边吐露着谈不上是抱怨或嫉妒的说词。
“哎呀,我也是啊!”
小爱重新握住另一边的把手,说:“父亲连我看哪里的牙医都不清楚,如果是‘艾迪’,整个人就变了。虽然吉田先生人真的很好,他太太也很亲切。但我父亲对他们的感谢,还是有些离谱。连医师的妻舅,就是他太太的弟弟的工作也为他张罗。”
“咦,那太……”
“明年,他就要到父亲的公司里上班。前阵子曾来过家里,是个相当不错的好青年。嗜好是骑摩托车。他干劲十足地说:这次一定要考上驾照。”小爱吃吃地笑着。
“是你喜欢的类型?”
“嗯,有一点。”
彼此互看着微笑。一碰到那方面的事,两人就只会说而不动,是空口说白话的“慢手”型。
“但是……哦——”
我用力地点点头。
“什么?”
“在小爱家抚摸‘艾迪’的头,比在学校学习更能找到工作!”
“笨蛋!”
小爱挥着手上的篮子,里面的“艾迪”汪汪大叫。
就是因为这样,我看到了吉田先生,但只有那么一次。所以我想就算我打招呼,对方大概也不会记得。然而出乎意料地,他看着我亲切地回应:“啊,以前来过的小姐。你早。”
足立先生满脸皱纹中也浮现喜色,他胡乱地感叹:“哎呀,我还以为是哪家小姐,才一阵子没打招呼,已经长那么大了。”边说,“你早!”
这时,医院的后门开了,露出一个黄色的头。小学一年级的帽子下,是个剪着马桶盖发型的可爱女孩。她挨近来说:“爸爸,可以吃布丁吗?”
“可以,去吃吧!”
吉田先生以父亲宠爱孩子的口吻回答,黄色的帽子又退了回去。
“由香很喜欢那顶帽子,在家也要戴,不听我们的劝阻。”吉田先生没特别针对谁,只是辩解似地说。
“嗯,独生女难免会有些撒娇。”
足立先生笑着说:“黑脸就让妈妈当好了。”
“说得对!”吉田先生有些害羞地笑了起来。
我对两人稍微点点头后,又向前走去,虽然在微笑的时候稍微忘记了,血痕还是隔着短距离继续延续下去。渐渐地,我好像变成尾随凶嫌的刑警一样,但已经走了十多分钟,出血量应该很大,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还真是可怜。
又走了一会儿,血迹在转角处向左转,刚好和车站相反方向。我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像这样无聊地继续追踪下去,很没意思,而且又很恐怖,于是我下决定往车站走去。
这时,我听见后面的谈话声:
“啊——这是什么?血?”
“怎么可能,笨蛋,不可能有那种事的,是这个,这个啦!”
“什么嘛,是果汁?”
接着响起“哐嘟”一声,空罐滚落到我的脚边。是已经不见踪影的两位女孩子当中的一位踢过来的。是罐画有西瓜漫画图案的“西瓜汁”。
再怎么说,那都不应该是果汁,而且,不可能恰巧是西瓜汁。我边想边走向学校,午休时,小爱又津津有味地喝着西瓜汁,照例也要请我,但我拒绝了。
“小驹,怎么啦?真稀奇。”
小爱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于是说明早上发生的事。
“讨厌,我正在喝西瓜汁啦!”
她皱着脸,反而将它喝个精光,然后,很干脆地告诉我:“那个,我家附近也有。”
“哇,从哪里开始?”
那便表示:时间在二十分钟以上,距离将近两公里,凶嫌(被害人?)不断流着血。
“现在大概已因出血过多而死亡了。”
“嗯,我家附近可没有那种尸体。”
小爱表情可爱而冷酷地一口咬定。
“但是,那不是血啊!喂,有重要的事情,你听我说,昨天我家的‘艾迪’失踪了。”
“咦?那个‘艾德华’?怎么啦?”
“这个嘛,我觉得奇怪:拴它的锁开了,门又开了一道缝。而弟弟的样子又很诡异,于是我就悄悄打听,他坦白说出:放走那家伙了。上次他被‘艾迪’咬,似乎怀恨在心。”
“但是,令尊不觉得难过吗?”
“那了不得了呢!就算他亲生女儿被绑架,也不会那个样子。老实说,我夸奖了弟弟,说他做得好!”
“你们姊弟俩真是的!”
“我对那只狗也有一、两分恨意啊!”小爱笑咪咪地说。
回到家后,我立刻高兴地对母亲诉说,当然,是那件血痕事件。对生活平淡的小市民来说,这种话题可不寻常。
“该不会发生谋杀案吧?”她说,一定和附近太太们说过十次了。
“今天早上十点左右,警车还到这附近巡逻哩!而且用扩音器广播:‘如果有人知道附近有人受伤的消息,请速到警局报案。’”
“咦,那找到了吗?”
“不知道啊!不久就停止巡逻了。”
我翻着晚报,不由得叫了起来:“哎呀,这个!”
“怎么了?”
“哎呀,今天早上的事有刊出来,你看!”
上面是这样报导的:
……日上午八点十分左右,一名上班途中的上班族发现从S市幸町第〇巷到境町第X巷约两公里路面上有连续点点血迹,于是到S署报案。该署视为一起伤害事件,而展开调查。据境町△段的学生A君(二十岁)通报:“喝酒后回家途中跌倒,不慎被玻璃割伤手脆。”出血虽多,但伤势不重,据说两星期可痊愈。
报导的程度比一般消息还要深入,因为那是地方新闻,所以才刊登吧!
“什么嘛!是醉汉受伤啊?”
母亲的口气好像有些惋惜。
当晚,小爱打电话来了,又稍微聊了一会儿这件事,她笑得咕咕咕地,像鸽子一样。她说:“我家订的报纸没有刊登那件事。”
问她订什么报,她说是“朝日新闻”。
“如果是朝日,不会登这种地方性新闻的!我们家是神奈川新闻。”
原来如此,小爱了解了,然后顺道一提地说:“老实说,我知道那位A同学是谁。”
我很惊讶。
“那是谁啊?”
好奇心出笼。小爱嘻嘻笑着说:“是吉田太太的弟弟,就是那家动物医院的……”
“啊,那位好青年啊?”
“是的,那位好青年。他推着摩托车,我出声招呼时,他还有些慌张。因为包着白色的绷带,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是件丢脸的事。’”
“然后呢?”
“就只有那样啊!”
说着,电话线的那端又嘻嘻笑了起来。
“‘艾迪’呢?还没回来?”
“如果是杂种狗,还有可能会回来,但现在一定迷路了。”
“会不会变成莱西或佩奇?”
“可能吧!”
“有些可怜。”
“是啊!”小爱静静地附和。
那之后,那道血痕以惊人的倔强,一直留在地上,不易清除,但下了两、三次雨后,还是被彻底洗刷掉了。不知不觉中已完全不见痕迹、消失殆尽了。
能发生在我身边的悬疑案件,大概就只有这类事情了。
我将这个“西瓜汁事件”写入给绫乃小姐的信里,等我发觉时,已写下足以令我不好意思的分量。虽然觉得写了一些毫不相关的事情,但觉得算了,就这样密封了。再读一遍,我一定会觉得丢脸而不想寄出去。慕名信和情书,只能乘势寄出。
在邮局里秤过重量后,因为不知道她的住址,就写给出版社。我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兴奋,但那时也没想过会收到她的回函。
然而——
第四节
敬启者:
立即浮出这两点。不管是哪一个,B和A不是同一件东西这点是相通。而个别考虑的结果,第①个部分,我们可以立刻知道不管B到底是什么,绝不可能是果汁。就像你所说的,西瓜果汁的颜色接近真正的西瓜汁。那该是近乎透明的,洒落在柏油路上时,不可能会看到红色。
那么,有可能的,只剩下②了。
而要满足②,应该有些什么条件?
①血。但已开始干涸,换言之,比A经过的时间还久。
②既不是血、也不是果汁,而是别种液体,或是人类以外别的生物的血。
到了这里,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我要将话题带往何方了。我认为“你没看到的液体B”具备了这两个条件中的一个,或是同时兼具两者。
第二个奇怪的地方,是受伤学生所采取的行动。
他流了许多血,却不到姊姊夫妇经营的医院。就算是动物医院,也可以接受一些应急措施或消毒治疗,不管他醉到什么程度,以人类的心理来说,实在无法理解!
还有一点小事,是你朋友饲养的狗。你在信中说:“写了许多毫不相关的事”,其中恐怕有一半是关于那只“艾迪”的。但是,你真的认为“毫不相关”吗?为了那种散文式的结尾,你虽觉得心底还有割舍不断的牵扯,但强迫自己把它视为另外一件事情吧?
你真的一点也没怀疑过柏油路上的“西瓜汁之泪”的真面目吗?
所有必要的条件都齐备了,甚至可说太多了。
但还有一些小小的“为什么”。
为什么“好青年”在受了伤之后,不治疗就直接奔回自己的房间?如果那么急着回家,为何要绕远路?隔天,他又为何要“推着”摩托车呢?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艾迪”为何还没回家?
能够回答这些“为什么”的故事或许已经存在了,例如像:
具有血统证明、被骄宠的狗,某天意想不到地被解开锁,获得自由。即使它能开口说话,它抱有何种感慨,谁也不清楚,因为获得自由以后没多久,它就被摩托车撞了。
撞它的那个人尽最大的努力闪躲了,摩托车倒了,狗也倒在眼前。就那样放着不管,是几个选择中最简单且最具有吸引力的。因为再怎么说,又不是撞到人。
但是,狗也是有生命的,他不能见死不救!他实在太善良了,他将摔倒时故障的摩托车藏在附近,抱着狗到姊姊夫妇的医院。
医院做过何种治疗并不清楚,但因为大量出血,狗很可能已经死了。一眼看到那只狗,吉田夫妇一定相当愕然。弟弟是否能在大公司里就职,全系在这只狗身上。自己最爱的宠物被杀死,对方还会照约定接受他当公司职员吗?前途堪忧。反之,三人如果缄口不提狗的死亡,他的未来即将展开。
但,那样做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血痕。行踪不明的狗,留下血痕,而且跟着那条血痕就能找到动物医院。但要推测出事实,恐怕要有充分的想像力!
三人于是想了一个计策,故意弄伤青年的手腕,让他滴着血迹回家。然后,将玄关前的血用水冲洗乾净。
他们打算用人类的血,弥补一只狗的生命,很难判断这代价是高是低。当然,青年也想弥补自己的未来,决定用狗的生命来交换的人生,想必相当沉重吧!
但没有人有责备他们的权利。
最后再画蛇添足地补充一件事。
你信中提到的事,我完全赞同。现今的日本都市里几乎没有完全裸露的土地,这是事实。特别是平稳生活的大众逐渐和“私有土地”绝缘,大多数的家庭中没有铁锹、铲子等。
我想说的,你能了解吗?
干脆利落解决了血痕的人,最烦恼的恐怕是要如何处理“艾迪”的尸体了。如果是从前,只要悄悄地在庭院里挖个洞埋起来就可以了。但,现在没有庭院,而公园里有其他人在,很难去挖个大洞。同时我也不认为附近有可以焚烧狗尸的大型熔炉。
第二篇 摩亚的老鼠
第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