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这是女人的呻吟声。
房间里很昏暗,还传来慌张的喘息声。
“安静点。”低沉的男性嗓音响起。
我溜进房里带上门,视线被一面墙挡住,我什么也看不见,然后我往里面前进,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不规律。
当我走到浴室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床,床上有两条纠缠在一起的人影,还有不断传来的呻吟声和碰触声。
“是谁?”我压低音量喊着。
不知为何,我大声不起来,不过床上的动作停止了,连呼吸也是。
我偶然摸到身旁的开关。
“你在做什么?”我又说了一次,这次口气比较强硬。
“错了,我弄错了。”男人的声音说,然后巨大的黑影从床上躲开。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大喊。
我打开电灯,立刻满室明亮。
我眯起眼睛,只看见桥爪怜司呆若木鸡站在房间中央,一副笑也不是的狼狈表情。
“这是误会。”桥爪举起双手。“搞错了,我进错房间了啦。”
面红耳赤的桥爪看着我,又看着西之园小姐,结结巴巴地说:“我,这个……”
“你快点出去。”我小声对他说。
“啊,我错了,对不起。”桥爪立刻用奇怪的姿势越过我,逃出房间。
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走到门外,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离开,然后关上门。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关上门时就在思考这件事,我是个很别扭的男人。我能像亨利【亨利·方达(Henry Fonda),美国老牌影星】一样,装酷离开这里吗?
“你没事吧?”我转身问西之园小姐,其实我比较想见她。
“没事。”西之园小姐脸色苍白地看着我,露出放心的表情,她坐在床上,双手抓着被子靠在胸前。“我注意到的时候嘴巴就被捂住,我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桥爪先生把我的房间跟哪个房间搞错了?”
“他没有搞错喔。”我微笑。
“啊?”
我默默点头,尽量让自己维持平常的样子,不过对我来说这种状况反而好应付。
“是喔,可是我记得我有锁门。”她张着嘴,看起来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他应该有万能钥匙。所以他也不算搞错房间。”
“笹木先生,你为什么会过来?”
“我听到声音了。”
“这么大声吗?”
“不是我爱夸张,我的耳朵很灵的。”我站在床前,往椅子的方向看。“我可以坐下吗?”
“啊,嗯,请坐。”
我走到窗边坐下,可惜这个位置离她远了点。
“桥爪先生好像喝醉了。”西之园小姐恢复往常的态度。
“那不是理由。”我说。
“我忘了跟你说谢谢。”西之园小姐微笑。“谢谢你。”
“我可以留在这儿跟你说件事吗?”
“什么事?”她侧着头。“打算在半夜告诉我的事吗?”
“嗯……”我点头。“我想问你对于晚餐时,入山刑警报告的结果有什么看法,不方便吗?”
“一定要现在?明天早上不行吗?”她温柔地笑着。“还是你该不会想得到回报?”
“嗯,因为我睡不着。”我说了谎,其实刚才我睡得很熟。“看在我救你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笹木先生不是救了我,是救了桥爪先生。”
“啊,说的也是。”我深表同意地点头。
她微微抬起小巧的肩膀。
“好吧,什么事呢?”
“关于由季子的死因是毒品过量引发的休克死亡,你有什么看法?”
“那是自杀。”西之园小姐不假思索地回答。
“自杀?你从哪个地方判断?”
“我没有做什么判断,因为你问我怎么想,我只是说出我的直觉。”
“西之园小姐,你什么也没多想吗?那么关于三楼两间密室的布局呢?”
“嗯,我想过了,不过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是错的。”
西之园小姐突然严肃起来,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表情吓了一跳,这不是她平常会有的反应。
“错的?”
西之园小姐的表情非常微妙,我慎重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说下去。
“是的。”她慢慢点头,眼神没有离开我。
“西之园小姐,我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之类的,不过我非常想听听看这个错误的假设。”我摊着双手,一副松懈的样子对她微笑。
可是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沉默了一会儿后她看看地上,再看看我,就这样反复好几次。
为什么?
“我……”、“到底是什么……”
我们同时开口,然后又继续沉默。
“请说。”我伸出手作势让她先说。
“我……你……”西之园小姐看着地下说话。“我怎么想都不认为笹木先生是凶手。”
“什么?”我没听懂。
她抬起头无奈的笑着,生硬的笑容中还多了悲伤到快崩溃的脆弱感,如果此刻我听不清楚她说的话,那想必是她哭了。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那么悲伤?就像一只无助的小动物。
如果我是世界上最正直的人,或是不轻率的男人,此时我定会给她一个拥抱。
“我是……凶手?”我隔了好久才问。
“是的。”她点点头。“只有这种可能,也只有这个假设行得通,可是你……”
“你说我是凶手?”我的声音大了些。
“所以一定是我错了。”
“无聊。”我站了起来。“为什么会有这种结论?简直胡说八道,为什么我非要杀了她们?到底为了什么?有什么理由?”
“请你等一等。”西之园小姐坐在床上看我。“我……是我不对,可是想听的人是你。”
“是没错。”我点头,坐回位子上。“对,没错,对不起。”
“呼……”西之园小姐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你还真能控制自己呢。”
“你在敷衍我吗?”我大概脸色很难看。
“不是。”她摇摇头。“这就是笹木先生正直的地方,很值得尊敬,而且很令人欣赏。”
面对这种复杂情况,我通常只有结巴的份,只好耸耸肩装作没事,刚才明明是个好机会,我却想不出任何漂亮话,实在可惜。
“今天晚上还是先休息吧。”
“不,请你一定要告诉我原因。”我立刻说:“事情都变成这样,没听完我是不会走的。”
“既然如此……”西之园小姐拨拨头发。“我就简短说明一下,请你冷静地听下去。”
“没问题。”
“三楼的两间密室如何形成……”她看着天花板,瞬间将脑中的思绪整理后点点头,直盯着我看。“之前都证明过不是窗户,也不是有人藏在里面,两个房间之间的小窗太小,很难通过,放映机又太重,所以只能从一个方向出入,也就是只能从视听室移动到放映室,结论是凶手不得不待在放映室。”
“这些我知道。”我靠在椅背上翘起脚。
“但是,放映室的朝海耶素子显然是他杀,房门上锁,没有窗户,虽然有藏身之处,但我发现躲在那里没有逃走的机会,只剩下一个可能,就是凶手无论如何都要从门口离开。”
“可是门上锁了。”我接着说。
“没错,不过……”西之园小姐笑着看我,她似乎也正在努力控制着情绪。
“不过什么?”
“有谁确定过了吗?”
“大家都确认了吧?”
“很多人都确认过门打不开,我也是其中一个,门的确开不了。但是我看不到真正上锁的样子。”
“那是因为门锁在门内呀,没人看得见吧?”
“嗯,也就是大家都没办法得知实际情况。不过如果门没锁,会是什么情况?”
“门就开了。”
“对,不过这边有一个小技巧。”她耸耸肩。“如果是用别的方法让门开不了呢?除了使用门锁,还有别的方法吗?房门都朝走廊开启,所以如果用小小的V字形道具卡在门缝,或是敲一根钉子进去,这些方法都比上锁来的简单,一般门打不开的时候,大家都会放弃吧,既然大家是文明人,就不会用蛮力的方法。”
“原来如此。”我点头感到佩服。“又是另一种说法,不过门的确有锁上啊。”
“确定门锁的人只有你一个,桥爪先生把门打穿一个洞之后,是你伸手进去开门,不,只是假装打开的样子。”
“等,等等。”我伸出手。“放映室的确只有我把手伸进去,但视听室的情况不一样,不是你打开的吗?你没忘吧?”
“不,那时候是你先伸手进去。你在我伸手之前,假装碰不到门锁,但其实你把锁扣起来。”
我惊讶地无话可说,战栗感从肩膀一路到背脊。
这个假设真了不起,我直觉认为。
“为了怕后来招致怀疑,所以有必要由自己去确认门锁的状态,所以当时你才会伸手进去,然后辩称手碰不到锁,其实是为了要让下个人去开锁才这么做。”
“原来如此。”我念念有词。
“你的身材很难通过小窗,很难用同一种方式让两个房间变成密室,那个时候不是每个人都盯着门看,所以你在布局的时候没有人发现,之后你伸手进去,另一只手则把塞在门缝的东西拿掉,伸进去的手锁上门,但另一只手却是把假的锁拿走。”
“西之园小姐的第五推论真是出类拔萃。”我真想拍手叫好。
“第五?”她楞楞地偏着头。
“没事,没什么,请继续。”我的心情居然还那么好。
“操作放映机的也是你对不对?”西之园小姐表情平静,口齿清晰的像新闻主播。“你杀了朝海姐妹后,启动放映机开关,然后下到一楼关掉三楼房间的总开关,三楼的电源是独立的吗?”
“关掉总开关?为什么?”我又是惊吓。
“为了不在场证明。”她接着回答。“因为你对电影的事情很清楚,你知道一块片盘只有一个小时,就在厨房喝咖啡的时候,我们有聊到电影的事,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再开启总电源,我记得那时候你出去过一次是吗?”
“好像是去厕所吧,嗯,原来是那时候……”我像个摇头玩具频频点头。“为什么我一个外来客会知道这栋房子的电源配置?难道是停电的时候我看过配线盘的缘故吗?”
“咦?你真的看过?”
“我开玩笑的。”
“如果换算片盘的长度,这段时间你确实跟我们在一起,不在场证明也成立。”
“所以片盘转动的时间内,我不能带你们上去喽。”
“你应该是这么想的,时间一到,你就可以带我或是任何一个人,在时间内上楼破门而入,发现尸体。”
“等等,这个计划没有不合理的地方吗?”
“嗯。”西之园小姐笑出了酒窝。“可能运气很好吧。”
“朝海姐妹互换身份的原因呢?”我问。
“我不知道。”西之园小姐摇摇头。“不过有好几个说法,例如朝海姐妹故意对调身份让你吓一跳,说不定昨晚姐妹俩其中一位约你去三楼,然后她们想恶作剧,就交换了衣服和发型在房里等着,其中一个人则躲在放映室,从小窗偷看恶作剧的过程,这样是不是解释得比较清楚?你弄错她们的身份,杀了第一个人,其实跟你约定的人是短发的耶素子,但视听室的人其实是由季子,这个说法或许刚好相反,由季子跟你约在放映室,你打算杀了她,其实杀的是耶素子。”
“结果在另一个房间看热闹的人目睹一切,非常惊慌。”
“所以我那时候会听到尖叫声。”西之园小姐点头,她没有了笑容。
“嗯,然后我也杀了目击者是不是?”
“对,所以两个人才会分别死在不同的房间。”
盯着我看的西之园小姐眼神冷漠,她的表情也僵住了。
“我杀了人之后,就开始设法把房间变成密室吗?”
“不,你本来只打算杀一个人,后来却死了两个,所以才用同样手法把门固定住。”
“挂在视听室横梁上的麻绳又怎么说?”
“为了扰乱视听的伪装。”
接着西之园小姐沉默不语,她的眼眶满是泪水,白皙的肩膀和白皙的胸口都炫目不已。
我缓缓深呼吸。
“拜托你不要哭。”我温柔的说:“怎么了?这样不像你喔,只不过是假设而已啊。”
“请你告诉我实话。”西之园小姐压抑的说。
“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我会相信。”
“那我就告白吧。”我慢慢站起来,走近她的床边。
“你不是凶手。”西之园小姐抬头看着我。
“该说话的人是我吧。”
“不是,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懂……”她的脸颊上也是泪,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水。
“西之园小姐,请嫁给我。”
我当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啊,西之园小姐睁大眼睛看我。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请嫁给我。”
“那个……你向我……”
我亲吻她的脸颊,喝下这世上最美丽的水,她没有任何动作,我又摸着她的下颚,感觉手中传来些许震动。
“我不会再逃避了。”我微笑着。
西之园小姐一脸惊讶,深吸了一口气。“我……”
我再度靠近她的唇边,这次她躲开了。
“不行!”
“啊呀。”我往后退,放开她的手。“那就不行,Switch off(关机)。”
“请你正经一点回答我。”西之园小姐态度坚决的看着我,她的表情像易碎的玻璃,澄澈透明。
“如果我是凶手,我就不会向你求婚。”
“这种事……”她的脸慢慢发红。
“西之园小姐,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我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我真是个天才。
“我的?”
“现在还有别人吗?”
“我叫……”
“不,你不要说。”我制止她。“如果我猜对你的名字,我们就结婚;如果猜错,我就彻底死心,我很会猜的。”
“如果你从没听过的话,不可能猜中的。”她对我微笑,能见到她笑,我高兴到无以复加。
“那么困难吗?”
“你认为呢?”
“请给我一点线索。”
“两个汉字。”西之园小姐说:“你不可能猜对。”
“很奇怪的名字吗?”
“你说呢?”
“能有几次机会?”
“三次,不过我不加入赌局喔。”
“三次啊,嗯,够了,入围即是得奖嘛。”
“不可能的。”她戏谑的笑着,是在笑我不可能猜中名字,还是不可能跟她结婚呢?
终于到了报一箭之仇的时候了,我兴奋的想大叫,就像个愚蠢的小毛头。
“请给我一个晚上考虑好吗?”我简直就像亨弗莱·鲍嘉 。【亨弗莱·鲍嘉 (Humphrey Bogart,1899.1.23-1957.1.14)素有银幕铁汉之称,以《北非谍影》走红影坛,被誉为继詹姆·贾克奈和曼德华·鲁宾逊之后的第三位银幕海盗,最后因罹患食道癌辞世】
“桥爪先生跟清太郎都不知道我的名字,而且我到这里从来没有提起过,就算警方的文件里可能出现我的名字,但也是业务上的资料搜集,他们不可能记得,就算记得也不可能告诉你。”
“你认为我会问别人吗?”
“对,这是最有可能的。”
“已经半夜了,我不会做这种不恰当的事。”
“你本来就是个不懂状况的人。”
“我不会问任何人,也不会打电话,我发誓。”
“我明白了,那就暂且相信你吧。”
“那么赌局成立喽?”
西之园小姐瞪了我五秒钟,最后耸耸肩微笑。
“好吧,第一次玩这么有趣的赌局。”
“我也是。”我往后退,离开床边。“那么公主殿下,我先告退了。”
“笹木先生……”西之园小姐一度低头,又抬头看我。“谢谢你。”
“谢什么?”
“你为了逗我开心,想到这么一个游戏是吗?”
“不,我是认真的,我现在要回房熬夜想想。”
“谢谢。”
“晚安。”
道完晚安后,我离开她的房间,悄悄关上房门,我想跳起来大叫,快乐将我冲昏了头,我知道我们当然不可能会结婚,不过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吧。
发生什么样的事都无所谓,至少我终于向西之园小姐……可是在昏暗的走廊上,我的眼前出现一道背着光的黑影。
我不知道他是谁,当那个男人走上前,我终于看到他不怀好意的脸。
“笹木先生,愿闻其详。”
是入山刑警的关西腔。
真是的,我就说我讨厌这个男人。
不重要的插曲
那么,这儿有位温和的年轻人,来到温馨的家里。他是叫做德富赫?杜帕?阿赫曼?还是梅赫劳?都不是我该知道的。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兰波)
犀川创平不是第一次造访西之园家的别墅,当萌绘的父亲西之园恭辅博士还在世时,他曾三次受邀前往,那时候萌绘还是国中生。
别墅外观看来是简单利落的两层楼山林小木屋风味,其实西之园家在长野县还有一栋比这栋别墅还小还旧的房子,那里的房子盖在斜坡上,一看过去整栋建筑物像有一半被埋在土里,不过对犀川来说,那已经再宽广也不过,他不曾拥有或占有不必要的空间,看到大房子想到的也只是整理起来很麻烦,或是关门很不方便等一些负面思考。
不仅是空间,犀川也不曾拥有或占有多余的时间。
他不打网球也不骑马,除了当学生的不好推辞恩师西之园教授的邀请之外,他很少会来西之园家的别墅,研究室的冷气够强,他没必要来这里避暑,不过他偶尔还是会背着他的书到别墅努力用功,他的样子总被师母笑,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岁,不懂为什么师母要笑自己。
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懂,犀川只觉得她是位笑口常开的女性。
见到这栋充满回忆的建筑物(年纪越大,他越这么体会),他第一个想到师母亲手煮的菜,然后再对自己的记忆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平常对食物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们先去上面瞧瞧。”萌绘继续开着。“老师也想看看桥爪家的别墅吧?”
“你不是说不在了?”副驾驶座的犀川说。
“对啊,为了改建拆掉了,新的别墅还没开始盖,桥爪先生就死了。”
“所以应该什么也没有吧?”
“不,也不是这样。”萌绘说,车子转了一个弯。
“又说些原因不明的话。”犀川哼了一声。
眼前的山路虽没有陡峭的坡道,但路面狭窄又有许多弯道,路旁树枝垂落,就算是产业道路,两旁也都是枯枝落叶。
或许是海拔高的缘故,天气转凉许多,犀川按钮将车窗拉上一点。
“如果天气都像今天这么好,就会想住在这种地方,不过下雨或下雪的时候,一定很冷清吧。”
“晚上这附近一定很暗,可是能看见星星。”
“我小时候很喜欢看星星啊。”犀川说完有点不好意思,但表情应该没有写在脸上。“小时候觉得很多事情都很深奥。”
“观测天象也很深奥喔,我的母亲就很喜欢。”
“对,师母也很喜欢。”犀川点头,他想到别墅里有架天文望远镜。“观测天象当然很深奥啊,不过年纪一大,那种深奥就……”
“怎么样?”
“觉得恐怖。”犀川回答,他不太想说这句话,所以就此打住。
“恐怖?”听完犀川的话,她笑了出来。
“还是不要讲比较好。”犀川低语。
“原来老师也有害怕的事。”
“算了吧,你以后就会知道。”
“不要说这种听起来很老气的话啦。”萌绘笑着说。
但犀川心想他的本来年纪就比她大,有什么办法,恐怕以后无论面对什么情况,年龄都很难成为助力,他第一次感到年龄可能成为两人未来关系的绊脚石,这么想虽然很愚蠢,但这种问题一定避免不了。
人类被困在时间和空间里,没有自由。
行驶一会儿,他们走到路的尽头,铁制的绿色栏杆上爬着藤蔓,萌绘减速把车停在栏杆前。
栏杆的另一头是一片广大土地,深山里居然会有这样毫无起伏的地方,到处杂草丛生,但大门附近的石板路,仿佛可以窥见即将失落的文明。
“你看,在那里。”走下车,萌绘指着。
右手边深处有一个状似建筑物的物体,上面爬满了长春藤,就像为了逃过敌人的眼线加以伪装的秘密基地,一点也不显眼,它就位在广大腹地的西端。
“那里原本是别墅旁边的独立建筑物,对面是网球场,所以那里被当作休息交谊的地方,好像还有一半的空间是拿来当作仓库。”萌绘边走边解释。“另外那边是游泳池喔。”
萌绘所说的独立建筑物离门口还算近,窗户和大门也清楚可见,那里好像有住人。
“有人住吗?”犀川问。
“嗯,滝本先生住在那里。”萌绘看着犀川。
他有点惊讶,眯起眼睛。
远处有一棵树挡住视线,但看得见建筑物旁边有间车库,里头有一辆车。
“滝本先生一个人住在那里?”
“嗯,好像是。”萌绘回答。
两个人来到建筑物的入口处,地势较低的那扇门打开了。
“您好。”萌绘开朗地打招呼。
站在门口的是一位白发老人,穿着黑色毛衣,他眯起眼睛抬头看着萌绘和犀川。
“我是西之园。”萌绘走近说。
“啊呀……”老人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伸出手来。“西之园家的小姐吗?”
“是的。”她走下石阶来到门口。
“唉呀,真是稀客,对不起啊,我的眼睛不太好。”老人优雅的微笑。
“这位是我的大学教授,犀川老师。”萌绘向他介绍。
“敝姓犀川,您好。”他也走下石阶。
“您好,敝姓滝本。”老人低头致意。
从栏杆外看不清楚,原来这栋建筑物的地势比其他地方低,周围则是低矮的围墙。
犀川对这栋房子很感兴趣,看样子这是栋钢筋水泥打造的平房,仔细观察,建筑却揉合近代的设计,房子不大,里头大概只有两个房间,大概就如萌绘所说,这是用来交谊的场所。
他不敢相信老人会独自住在这种地方,到冬天会是什么情景呢?积雪太深应该没办法开车出门吧,犀川望着四周心想。
“喝杯茶吧。”滝本请他们进去。
“啊,不了,我们不是刻意要来这里。”萌绘摇摇手。“打扰您了吧?”
“没这回事,我也很少跟其他人来往啊,请进请进。”
萌绘看着犀川,他耸耸肩示意她进去,于是两个人跟在滝本身后走进小屋。
满是东西的屋内已经开了暖气,窗口放了几个盆栽,更里面好像还有一个房间。
气派的沙发放在房间中央,看起来很不搭调,周围堆满了书,滝本手脚灵活地清出一块空间。
“请这里坐,那么窄的地方,真是委屈你们了,想喝些什么?咖啡还是红茶?”
“滝本先生,你别跟我们客气。”萌绘说。
“那就喝咖啡喽?”滝本说着微笑。
他走进另外一个房间,留下他们两个人并肩坐在沙发上。
“如何,老师?”萌绘凑近犀川小声地说。
“怎么样?”
“这里呀。”
“不错。”他微笑着回答。
“老师一定也想一个人住在山里是吗?”
“或许吧。”
“不过要有网络对吧?”
“哇,越来越不错哩。”犀川翘起脚。“不过披萨没办法三十分钟以内送来吧?”
“用电脑分析披萨的成分,然后建档,以此为基础,选取需要的组成对象物……”
“这是一种定义。”
“在我们还在世上的时候。”
“没办法。”
“不行喔。”
“就算可以,分析跟传送信号的时间,披萨早就凉了。”萌绘吃吃笑着。
滝本的房间都是书本,但屋内没有书架,所以书都是一本叠着一本,犀川随手拿几本翻了一下,有精装本小说、历史故事,还有杂志,种类多样。
房间里没有电视,这点跟犀川的房间一样,这个房间的样子,的确像看到未来的自己,这让犀川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滝本端着拖盘走过来,熟练的将杯子放在桌上。
“黑咖啡可以吗?”
“嗯,我跟老师都是。”萌绘回答。
滝本也坐到沙发上。
“请问您在这里会感到不便吗?”犀川用着敬语问。
“会的,不过最近有朋友每星期都会来找我一次,他很担心我自己开车出门,因为我的眼睛不好……”滝本慢条斯理地说:“最近我几乎足不出户。全部都要麻烦朋友。”
“冬天的话怎么办?”
“因为是隐居呀。”滝本笑着。“什么时候死我都无所谓。”
不过滝本看起来身体很硬朗,十分健康,犀川心想着他大概多少岁数。
“从这里往下是不是有森林铁路的遗迹呢?”萌绘问。“滝本先生平常会散散步吗?”
“没有,我不能走太久。”滝本看着窗外回答:“那些铁路遗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说不定都被埋起来了。”
犀川喝着咖啡,他想抽烟,但附近没有烟灰缸。
“小姐……”滝本看着萌绘。“还好吗?”
“是的。”萌绘点头。
“笹木先生是位正直的绅士。”滝本微笑着。“那件事情之后,我们还见过几次面。”
“对,那件事……”萌绘握着杯子,侧着头。“我们会来拜访,也是因为那件事情。”
“嗯……”
“今天从那古野过来的途中,我们聊起那件事。”
“这样啊。”滝本看着犀川。
“都是她在说。”犀川微笑。
“我的两个女儿都死了。”滝本淡淡地说:“其实她们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是前妻跟他上一任丈夫的女儿,她们的母亲在那件事情之后不久也过世了。”
“嗯。”萌绘小声说。
“怎么突然说了起来。”滝本依旧保持微笑,他是已经完全把感情压抑住,还是对人生大彻大悟了,总之他的笑容是自然的笑容。“请原谅我,我不太想提到这件事。”
“是。”萌绘接着说,跟犀川交换眼神。
在这里听得见外面的鸟叫声,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刚好就在犀川脚下,窗边盆栽的阴影也一清二楚,光线只照到放咖啡杯的桌子的一半,所以只有萌绘的位置一片明亮。
“你们晚上会住在这儿吗?”滝本过了一会儿问。
“嗯,诹访野已经先过去别墅了,对了,滝本先生,晚上来我们家一趟好吗?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
“我很高兴您能邀请我,但请容我拒绝,我还是……比较喜欢安静。”
“当然,不勉强的。”萌绘点头。
“不。”滝本低头致歉。“请原谅我无理的要求。”
“我才真的很对不起。”萌绘说。
之后的话题断断续续,犀川和萌绘向滝本打过招呼后起身离开,两个人对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滝本再一次点头致意。
老人看着他们离去,然后关上门,消失在孤寂的房里,他边走着,边回头看着犀川他们,但已经看不到入口的地方了。
“唉,总觉得有点悲伤。”萌绘打开车门说。
“为什么?”犀川停住脚步问。
“因为……”她叹着气望向天空,犀川也跟着抬头,但天上什么也没有。
萌绘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启动引擎,车子回转一圈,开回原路。
“老师,我们再继续说那件事吧。”
“都可以。”犀川双手枕在头后。“我大概都了解了。”
“咦?你都知道喽?”
“因为……”犀川看着挡风玻璃外的天空。
“因为怎么样?”萌绘开着车问。
“你刚才不是说完‘因为……’就停住了吗?”
“啊?”
“‘因为’的终止式。”
“我听不懂。”萌绘提高音量。“请不要话说的没头没尾,像个恐怖分子。”
“这种情况应该要说‘破坏者’比较好吧?”
“有差别吗?”
“没有思想背景。”
她张着嘴瞪向犀川。
“思想背景的话就像绘画之于画框喽。”
“老师,你明白了什么?”
“就算有好几个画框重叠,也不会改变画的本质。”
“我说的不是这个!”
“喔,也是,还没听到结果,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惊人之处。”
“骗人!”萌绘高声喊着。
“啊,西之园。你总算说出这种话,这是熵【为将不确定性问题中的“不确定”以数学向量方式表达,而发展出的概念,其中又可分为Shannon熵、Kolmogorov熵,及拓朴熵(topological entropy)概念,都是关于不确定性的数学度量。它们在现代动力系统和遍历理论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的应用也日趋广泛】在增加吗?就像是否保存文化遗产一样进退两难,谁能了解我此刻复杂的心情哟。”
“老师,你在叽叽喳喳什么?”
“叽叽喳喳?”犀川复诵一次。
“我现在都还是觉得那件事情很不可思议,脑筋一直转个不停喔,因为……”
接着是一阵沉默,犀川一直没有吭声,这阵沉默至少持续二十秒以上。
“你好狡猾。”萌绘终于出声。
“你太天真啦。”
“重来一次。”
“难道始作俑者是我吗?”
“算你了不起。”
两个人都笑了。
沿着弯曲的道路,萌绘驾驶的跑车顺势而下,四周只见群山围绕,两个人被名为“自然”的状态包围。
人类掌控世界,说这句话的人是谁?当然不是人类以外的生物。
犀川看着窗外想着,他怎么看都觉得这颗行星上住着一堆植物,再说昆虫的数量也比人类多了好几十倍。
但过了今天,他回到大学的研究室时,桌上就堆满用这些植物做成的纸。
生活中随时可以使用手机与人沟通,遇见与个人切身相关的深奥生存之道时,个人的生存问题被套上他人的价值观,就像大众必须共同决定谁该抬神轿,垃圾桶的位置等,但这就是生活。
“老师,你在笑什么?”萌绘看着前面问。
“为什么你没在看也知道?”犀川看着她。
“嘿嘿,为什么呢?”萌绘笑着。
“我想到有趣的笑话。”
“反正还不是差不多的东西。”萌绘轻描淡写地说。
“嗯,反正就是那样。”犀川感受到难得坦率的自己,他觉得非常愉快。“好像我最近想到的玩笑,都能自然而然地传达给你耶。”
“这叫心领神会。”
“不过,跟披萨一样。”
“啊?披萨?”
“也会中途凉掉。”
第三幕
不可能在富裕之中入睡,富裕属于众人。只有圣洁的爱才能供给知识的锁钥。自然只是天真无邪的戏法。别了,妄想啊!理想啊!过失啊!
(Une Saison en Enfer/J.N.A. Rimbaud)(地狱一季/兰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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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喝着啤酒的入山刑警,这会儿像比起旗语手势一样不知所云,连我的脸也不看。“我们再喝。”只要听到他操着语尾上扬的关西腔我就……他真是个惹人厌的男人。
他从厨房帮自己拿了一瓶啤酒,但我不想再唱一样的东西,便拿起酒柜上的白兰地倒了一杯,连冰块也没加就喝了起来,这时客厅只有我们两个。
此时我感觉到有种无法形容的无聊。
不知何故,我跟入山刑警都没有坐下,好像只要钟声一响,我们两个就能立刻打起来,我就早做好心理准备。
“喝完我就要睡了。”我忍不住说,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有话要不要快说?”
“说啊!”入山低着头眼睛向上翻看着我,他是想看我的头顶吗?“怎么样呢。要不要说?”
我看看手表,已经半夜一点,两个话不投机的人在半夜喝酒。
“还有人在三楼调查现场吗?”
“没有,大概十一点的时候大家都回去了。”入山继续倒了一杯啤酒。“小早川也回去了,只有我留在这里……”他拿起杯子。“因为要喝酒啊。”
“那……可以偷偷告诉我吗?”我试探性地问着。
“不行不行,当然不可以。”入山刑警大手挥着。“这个就是所谓的职责所在呀,刚才是不是有个人从西之园小姐的房间跑出来啊?我听到脚步声走出来看看,大半夜有这种事很奇怪啊,可疑的事情不立刻确定我实在睡不着,这是我的职业病,也是我的工作,所以你就当成我在巡逻吧,结果刚刚还听到有人说话,我还在想从哪里传来的,原来是西之园小姐的房间,而且还是男人的声音,我可不能错过。”
“我先走了。”我把喝完的杯子放回酒柜起身离去。
“笹木先生。”入山立刻叫住我。
“晚安。”
“笹木先生之前就认识朝海姐妹其中一位吗?”
“并没有。”我站在客厅口摇头。
“然后才会来到这里啊。”
“不是,我不认识她们任何一个,这种事情你们应该都调查清楚了吧?”
“来这里是因为未婚妻的关系嘛。”入山微笑着说。
“是的。”
“不过话说回来,笹木先生你竟然跟西之园小姐说了那么大胆的话,那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是你的标准处理方法吗?”
“够了。”我想用普通的口吻说,但似乎是酒精作祟的关系,我还是发怒了,我感觉我的脸像火一样红。
“隔着一道门,我也没听清楚。”入山说:“不过你们的对话我大概都有听见,特别是西之园小姐提出的那个手法,你犯案的那个手法,那段真是精彩,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那真是太好了。”
“问题在于动机。”入山说着笑了出来。
“我没有任何动机,至少我没想那么多。”
“来这边坐嘛,请请……”入山指着沙发。“我们好好聊聊。”
“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