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笑了,通常这个时候会有人指责我太巨细靡遗,其中,第一个就是不该解释半夜一男一女的对话。
“我们去探个究竟吧。”我边走过说。
“可是清太郎……不会吵到他吗?”
“不去确认的话,你会睡不着吧?”我走上楼。
三楼的楼梯很狭小,由于屋顶角度的关系,三楼楼面比其他层小两倍,换句话说,三楼像是这栋别墅的阁楼,楼梯间只有一扇窗,此时因为风雨传来阵阵声响,这里的风雨声听起来比二楼更激烈。
如西之园小姐所说,两个门都打不开,前天我还进去过,门内有个金属制门锁,锁的设计很特别,所以令我印象深刻。
我敲了敲视听室的门,声音很大,我想里面的人应该会听见,但没有人应门。
我又敲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我试着敲另一扇门,也没反应,可以肯定里面有人,也许他们不想被打扰吧。
“算了。”西之园小姐歪着头说:“对不起,这样就好了。”
“说的也是,里面的人也感到困扰吧。”
“他们也有自己的隐私呀。”
“要不要下楼喝杯咖啡?”
“现在吗?”
“不行吗?”
“不行,可是我想喝。”她看着我微笑。
“那就走吧。”我开怀地说。
我们走下一楼,来到厨房立刻看见咖啡机,大约抽一根烟的时间,两人份咖啡也煮好了,西之园小姐对餐具兴味十足,在厨房晃来晃去。
我们坐在不锈钢调理台旁的高脚圆椅上,面对面喝着咖啡。
“如果不是这种时间跟场合,气氛会更棒。”我说。
“不会呀。”西之园小姐捧着咖啡杯摇摇头。“我很高兴能来这里。”
“我也是,真的太好了。”我委婉地说。她应该听不出来。
“石野小姐呢?”
“她睡着了,还打呼咧。”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这……顺利的话,明年春天或夏天吧,不过……”
“不过?”
“现在还不适合。”
“为什么?”
“我留她在床上,自己却跑来跟美女喝咖啡啊!”哪怕一次也好,我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
突然,我身后的门被打开,我吓得差点儿溅出杯中的咖啡。
穿着睡衣的清太郎走进来,他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
“嗨。”我像个笨蛋一样打招呼。
“你们这时候在做什么?”清太郎倒抽了一口气问。
“不就是你看见的样子,我们在喝咖啡,很健康吧?”我拿出另一根香烟回答。“你呢?肚子饿了吗?”
“啊,不是。”清太郎双手插进口袋走过来。“想睡前喝点东西。”
“还没睡啊。”
“嗯,刚才一直在玩。”说着,他往厨房里看。
“在哪儿?三楼视听室?”我直截了当问。
“在我自己的房间啦。”清太郎还在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东西。
会是谁把自己关在三楼视听室?我心里想着会不会是清太郎或朝海姐妹其中一个,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还是桥爪在里面?
“怎么了?”西之园柔声地问,从语气就知道他们应该同年。
“没事。”清太郎坐立难安的样子,如果一大早他这个样子走在路上,警察一定会拦住他。
“朝海小姐呢?”我正想问同个问题,结果西之园小姐先开口。
“不是。”清太郎慌忙摇头。
“什么不是?”西之园小姐兴致勃勃地反问。
“没有,她们不在房间。”清太郎只这么说,见我和西之园小姐沉默不语,他叹口气,耸了耸肩。“我去找过她们,可是两个人都不在房里。”
“不在,那会去哪里?”我边抽烟边问。
“我怎么会知道。”清太郎丢了这句话,双手还在口袋里,他驼着背咳了几声。
“会在你父亲那儿吗?”
“笹木先生会在这里,是因为那样吧?”清太郎似笑非笑地看我。“你不要生气喔。”
原来如此,难怪他从刚才到现在都静不下来。
“说不定她们在滝本先生那里。”西之园小姐喝着咖啡,一本正经地说,如果用品种来分,就像是金冠苹果或星王苹果般清新甜美,但跟她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搭调。
“西之园小姐,你还真敢说出口。”我觉得她的说法很有趣。
“啊……”西之园小姐突然脸红,一只手遮住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之后我才知道我跟她的认知不同,但当下我只是大笑,面红耳赤的西之园小姐真是可爱,要不是清太郎在场,我会像贾利古柏还是葛雷哥毕来克紧紧拥抱奥黛丽赫本一样抱住她。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阿门。
清太郎走到咖啡机旁,为自己泡了咖啡,我只泡了两人份咖啡,没想到这个时候有其他人也想来一杯,他没换掉滤纸,直接把咖啡粉倒进去。
“白天看了什么电影?”我问。
“《情妇》。”(《控方证人》)
“《大白鲨》?”【大白鲨(JAWS)和日文“情妇”的发音雷同】
“是《情妇》。”
“《Witness for the Prosecution》。”西之园小姐突然在一旁说。
“没错。”清太郎有些惊讶地点点头。“你知道的真多。”
“我明白了,玛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演的?”至少我还知道这个。
“原著是阿加莎·克里斯蒂(Agatha Christie)。”西之园微笑着说。
“我还看了《桃色公寓》(The Apartment)。”清太郎高兴地接着说。
“雪莉·麦克雷恩主演(Shirley MacLaine)。”我也不遑多让,说起老电影,我可看得很多,年轻的我整日浸淫在电影世界中。
清太郎也喝起咖啡,此时墙上的挂钟指向四点,玻璃窗震动的声音没有停过。
我们互相交换了关于比利·怀尔德(Billy Wilder)导演历来作品的感想,感触颇深。风雨交加的半夜四点,与美少女以及美少年在满是不锈钢的厨房里,聊起最爱的电影(如果换做是真梨子,她可能只看过动画之类的片子,真是够了),我已心满意足。
这一夜仿佛盛夏之夜的梦境。
8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我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又多了一个人。
“吓我一跳啊。”桥爪眼睛睁得老大,但仍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喝咖啡呀,很健康吧?”和刚才的回答一样,我代表其他两人说。
“真不敢相信。”桥爪笑着走到冰箱前,倒了一杯果汁走回来。“这样一点也不健康。”
“桥爪,你在看电影吗?”我问。
“电影?”
“你刚才不是在三楼?”我尽可能委婉地问,他应该有听见敲门声,然后因为有事没有应门,我想还是不要直接问比较不失礼。
“三楼?为什么?”桥爪皱着眉微笑。“我的房间在一楼喔,你们离开后我就睡了,结果不知怎么着,半夜我就酒醒了。”
“朝海呢?”清太郎问,这好像不是对父亲应有的口气吧,我心想,但终究没说出口。
“朝海?”桥爪一口气喝完果汁后回答:“在你那里吧?”
四个人默不做声,气氛有点僵。
“抱歉,桥爪先生。”西之园小姐打破沉默。“您一直和神谷小姐,嗯……在一起吗?”
“啊,这个……”桥爪的表情全写在脸上,他看着我。“我该怎么回答?”
“石野真梨子现在睡在我的床上。”我带着玩笑口吻说。
“哇,什么跟什么,半夜的真心话大冒险?”桥爪眨起一只眼。
“不是的。”西之园小姐变得严肃起来。“三楼的视听室和……”
“放映室。”我在一旁帮腔。
“对,视听室和放映室的门都打不开,我三点的时候听到有人尖叫,吓了一跳,就走到笹木先生房门口。”
“这样不就让真梨子撞个正着?”桥爪不怀好意地笑着。“西之园小姐,为什么不来我房间呢?太可惜啦!”
“您一个人吗?”
“很遗憾的,没错。”桥爪回答。
看来神谷不在桥爪的床上。牌局结束后只有她留在书房,我以为她跟桥爪在一起。
“所以呢?”桥爪仍在状况外。
“总而言之三楼房间有人。”我代替西之园小姐回答。
“谁啊?”桥爪没再说下去,他先看看儿子。清太郎摇摇头。
“那里只能从里面上锁。”清太郎解释,好像终于了解状况了。“两个房间都打不开吗?”
“嗯,对。”我回答:“应该分别有人在房间里。”
“现在这里有四个人……”桥爪想着,还是一脸笑意。
“真梨子在我房间。”我做了补充。
“知道了知道了,你说了好几次啦。”桥爪笑着说:“而且也不是美铃。”
“咦?为什么?”我立刻问。
“来这儿之前我去过她房间。”桥爪回答。“她睡得很熟,真拿她没辙。”
“所以只剩下朝海她们。”清太郎说。
“看样子是。”桥爪点头。“她们很有可能在三楼房间。”
“可是那个尖叫声。”西之园小姐说:“我和笹木先生提到这件事时,曾想过或许是电影发出来的声音,请问两位朝海小姐会操作放映机吗?”
“不会。”清太郎回答,他也一脸严肃起来。
“我们再上去看一下吧。”西之园小姐站起来说。
“好吧,我陪你去好了。”桥爪感兴趣地说:“我还听不太懂,不过好像很有趣。”
于是桥爪、清太郎、西之园小姐还有我四个人离开厨房,正要上楼时,“等等。”桥爪举手示意大家停止。
“叫滝本起来吧,我们都忘了他。”桥爪说:“他应该在房里。”
桥爪往厨房走,滝本的房间位在一楼厨房后,一两分钟后桥爪带着滝本回来,滝本穿着睡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点头致意,桥爪应该还没向他提起任何事,滝本状似惊讶地看着我们,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当然我也不知道。
附带一提,等桥爪回来时,我不经意看着大门口,门确确实实有锁上,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往那里看,大概觉得朝海姐妹应该不会在大风大雨的半夜往外跑,我可能只是为了要确认自己的想法无误,才会看看门有没有锁。
“那么我们就上去确定她们是否关在房间里吧。”桥爪愉快地放大音量说,一面带头上楼,其他人紧跟在后,清太郎和西之园小姐在我前面,我走在中间,滝本则是殿后。
到了三楼,桥爪先确认两扇门的状况,结果跟刚才一样打不开,想必是从里面反锁,桥爪接着用力敲门,门内却毫无反应,如果不是台风夜,桥爪猛烈的敲门声早就吵醒正在二楼熟睡的真梨子和神谷。
“怪了。”桥爪总算嗅到一丝怪异。“怎么回事?”
“只能从这里进去吗?”西之园小姐问。
“嗯,还能从窗外。”桥爪指着楼梯间的窗户。“从那里爬出去,沿着屋顶反方向走就到了视听室的窗边,不过,现在外头下这么大的雨……”
我看着楼梯间的窗户,也是锁上的。
“说不定视听室的窗户上锁了。”我说:“这种天气爬上屋顶简直是想自杀。”
好像对“自杀”两字产生反应,大伙儿都没说话。
“如果破坏门呢?”西之园小姐提议。“万一里面发生事情……”
桥爪又边叫边大声敲视听室的门,我则敲着放映室的门。
“好,没办法了。”桥爪握住门把回头。“滝本,拿工具来,钳子或铁锤之类的,好像在车库。”
“遵命。”滝本立刻下楼。
西之园小姐仔细确认两扇门的把手,然后趴在地上往门缝里看,真是个怪人,我心想,她的样子好像侦探一样。
不一会儿滝本返回,他拿来一个大钳子,桥爪接过笨重的工具,作势要大家退后,他先对视听室的门下手,对准门把上方敲了好几次,但木制房门比想象中顽强,动作遇到阻碍,期间神谷美铃一边揉着睡眼,一边提心吊胆地走上来。
“怎么了?”看着挥舞钳子的桥爪,神谷目瞪口呆地问。
桥爪没有停止动作,向神谷解释的人是西之园小姐。
门板终于被打破一个洞,桥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蹲着往洞里看,视听室好像没有开灯,室内非常昏暗,我走上前,伸手进去找门锁,手指可以碰到门锁,但角度不对,打不开门。
“不行,洞可以往下再大一点吗?”我问桥爪。
“我试试看。”西之园小姐靠近我。
“小心,木屑很尖。”还来不及叮咛她注意,她的小手已经伸了进去,这种情况的确只有她有办法。
“开了!”西之园小姐说着,小心地抽出手。
我打开门,被室内晃动的光线吓一跳,原来房间不是全暗的。
左手边的墙壁,不对,是屏幕,上面的影像在动,现在正缓缓地从下而上移动,好像是结尾。
果然有人半夜在这里偷偷看电影,我心想。
可是……
我看了一眼房间里向外拓展出去的窗户,风把屋顶吹得喀吱喀吱响,三楼的这个房间是阁楼,而且屋顶是倾斜的,越往里面走天花板越低。
房门完全敞开,楼梯间的光线照入还是看不清视听室的全貌,也可能是眼睛还没适应黑暗。
清太郎越过我跑进房里,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接着好像是神谷的尖叫响起,但我没有回头,清太郎跑到房间中央,抱起倒在地上的女人。
她是谁?
当我这么想着,放映机卷到片尾,屏幕突然明亮起来,我看见清太郎怀中的女人,她留着短发,脸色铁青。
“她死了!”清太郎朝着我叫喊。
“什么?”
“死了,她死了!”清太郎露出悲痛的表情。
我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他是医学院学生,所以这个判断是对的。
“滝本,叫救护车。”桥爪大吼。
“她死了!就算叫救护车……”清太郎喊着。“没救了,她已经死了。”
绝对没错,他抱着的人是朝海。
死了所以才没来开门,我竟然可以这么理解,此时我的情绪大受冲击。
怎么回事?
所以刚才我和西之园小姐上来的时候已经……
不对,可是……
那道尖叫声?
我回头找寻西之园小姐的身影,她仅站在门外看着里面,当时我站在一进门的旁边,清太郎则在房间中央(只有他活着)。
清太郎哭了,口中念念有词,我听不清楚,他将朝海轻放回地上,站起来走向门口,我一步步接近尸体,我按住她的手腕确认是否还有脉搏。
她的手好冰冷。
桥爪也进来房里,我们互看一眼但没有交谈。
朝海的尸体旁倒着一把木制椅子,我发现房里还有好几把同样的椅子,但都放在墙角,我看着她惨白的颈项,慢慢仰头看天花板。
整栋屋子好像只有屋顶是木造,我抬头看见一根支撑屋顶的横木刚好就在正上方,还有一条白色像是麻质的细绳,中间有一个结扣,然后分成两道不对称地垂下来,尾端的裂痕像是遭人扯断的痕迹,大约是站起来就可以碰得到的高度,不知为何,我却无法立刻站起来。
然后我看着窗户,看来窗户是锁上的,外头是狂风暴雨。
我叹了一口气,视线又回到她的脖子上、一道变成紫红色、像是勒痕的地方。
9
我起身呆滞地看着尸体,什么也不能想,这时屋外一阵声响将我唤醒。
我走出视听室,真梨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楼梯间,她穿着睡袍,里面是睡衣。
“自杀?”脸色苍白的真梨子问我。
“有可能。”我简短回答,其他的事该从何说起?
“耶素子吗?”
“嗯。”
桥爪继续向隔壁放映室的房门进攻,他用钳子粗暴地敲打,清太郎背对大家坐在楼梯上,脸埋在交叉的双臂中。
放映室的门似乎比较脆弱,也可能是桥爪使劲的结果,总之没多久门上被打穿了一个洞,这次我的手伸进去一下子就把锁打开了。
室内大概跟每个人的想象差不多。
放映室很狭窄,左手边中央有张长约一公尺的木制台面,并放了一台大型机器,靠近视听室的墙壁上有一扇窗,偌大的放映机就放在这儿,它是一台年代久远的机器,影片已经完全从供片盘卷到收片盘,发出阵阵杂声,从黑色机械的外罩射出微微青光,前端镜头附近,光束中的灰尘闪闪发亮。
房间没有窗户,另一侧墙壁靠着看似坚固的棚架,一块块片盘整齐排放其上,每个片盘上还贴有小张黄纸黑字的影片信息,写着每部片子的名称。
地面是木制地板,右手边的墙角放着一台造型简单的机器,有如小学烹饪教室里的机器,以及两把廉价折叠椅。
从门口看过去,另一位朝海倒在放映机对侧地上。长发遮住看似睡去的脸庞,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青白色,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果然已经太迟了。
两个人都死了。
这个房间里是长发的朝海,我很自然地将视线放在她的颈子上,不过她身上的高领毛衣完全盖住颈子,我接着抬头看天花板,上面什么也没有,她倒卧的位置和放映机的台子有点距离,附近也没有类似板凳的东西可以踩上去,我松开她放在颈项旁的手,站了起来,我想不出死因,她会是仰药自尽吗?可是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物品。
“她已经不行了吗?”桥爪站在我身后。
“嗯……”我点头。“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桥爪啧了一声。
我回到门口,清太郎一脸木然站在楼梯间。
“振作点!”桥爪走过去对儿子说,但再怎么振作也于事无补。
我听到啜泣的声音,是神谷在哭。
桥爪又进去房里,关掉放映机,再出来拍拍清太郎的肩膀,两个人站在楼梯间对面的窗边。
我站在门口看着放映机,这种时候居然有人可以轻轻松松切掉开关,使得我心里突然升起奇怪的想法。
即使如此,我走向楼梯放着垃圾桶的一角,想抽烟,但神谷和真梨子站在那边哭泣,所以还是别抽了吧,不知为何我一点也不想靠近真梨子,就连跟她说话也不想,现在的我说不定太激动了,但我也不想见到倒在视听室和放映室的两具死尸,这样已经够了,我站在两种情绪的交界处。
就这样,我呆了一会儿。
“谁把放映机打开?”意识到时,西之园小姐已经站在一旁。她小声地说。
“嗄?”
“放映机在动。”她伸长脖子往房里看,接着对我说,她的表情肃穆,不过好像避开不看尸体,所以没来由地盯着我看。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用下巴指着,带她离开现场,楼梯间只剩下桥爪一个人站着,清太郎坐回楼梯上,我没看见他的脸。
真梨子和神谷已不见踪影。
“真梨子她们呢?”我问桥爪。
“她们下楼了。”
神谷看样子饱受惊吓,大概是真梨子带她下去的吧,我一直看着房里,所以没注意她们已经离开。
这时,滝本上楼。
“先生……”
“什么事?”
“电话突然不通。”滝本一脸困惑地向桥爪报告。
“不通?没人接电话吗?”
“不是,根本打不出去。”
“为什么?”
“以前也发生过这种状况,会是因为台风天的原因吗?”
“唉……”桥爪又啧了一声,然后叹息。
“某处的线路被切断了吗?”我问。
“或许吧。”
“那要不要我开车出去……”
“现在几点?”
“四点半。”西之园小姐在一旁回答。“我认为还是稍安勿躁,现在开车出去不是很危险吗?台风好像快接近了,再等一等的话……”
“对喔,说不定待会儿电话就通了。”桥爪点头同意。
此时我总算发觉西之园小姐非常冷静,这让我佩服不已。
对了,我记得刚才她不是说了一句话?放映机在动?
窗外仍一片漆黑,但时间快要接近清晨了。
“西之园小姐说的对。”桥爪疲倦地点点头。“现在慌张也没用,而且也不是有人受伤,唉,既然无计可施,我们就等台风走了再行动吧。”他望向视听室。“究竟是……为什么……”
“非常抱歉。”滝本深深一鞠躬。
我当时以为不关他的事。
“呃,我想这……”西之园小姐站在我和桥爪面前说:“现在最该联络上的不是救护车或医院,而是警方。”
“啊,对呀!”桥爪念念有词。“但现在也没办法,我们无法对外联络,反正就等台风过后……”
“没有其他方法吗?”
“对了,无线电呢?”桥爪抬起头。
“我看到屋顶有天线。”西之园小姐说:“我想应该是五十兆赫(50 Megahertz),是一种称为SWISS QUAD,样式比较老的天线,这是业余的无线电发报台吗?”
“嗯,是我在玩的。”清太郎转过身回答。
10
看来她的来头不小。
我原以为她只是个不懂世事的有钱人家小姐,她却频频做出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不,正确来说应该是她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表现出的坚毅勇敢,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我们留下滝本在这里,其他的人来到一楼清太郎的房间,临走前桥爪嘱咐滝本一些善后事宜,他真可怜,要做这种苦差事。
清太郎的房间就在车库旁,一看就是个男孩子的房间,房里陈旧的无线电特别引人注目,他接上电源,打开频道调节器的灯,并熟练地扳下控制杆。
我是个机器白痴,我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使用、有什么功能、该运用什么方法将功能发挥到极致等,这对我来说简直就像魔术,西之园小姐却不尽然,她光看天线就说得出兆赫数,博学的程度令我惊讶。她是理科的学生吗?
清太郎小心调着频道,但只听见一堆噪声,西之园小姐则专注地看着操纵板,数十秒过去,清太郎戴上麦克风。
“Mayday、Mayday,这里是JH2WXF,Mayday、Mayday,呼叫友台、呼叫友台,这里是JH2WXF。Juliet、Henry、Two、Whiskey、X-ray、Foxtrot,紧急通知,听到请回答,Over。”
说着,清太郎压着麦克风,仔细听杂音中是否有信息传来,过了一阵子,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次,再静静倾听,就这样反复好几次,我不懂他在做什么,可能是一股脑儿地发信号,期待某个人可以接收到吧,真的有人会收到吗?我不禁担心起来,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呀。
“JH2WXF,这里是JA2YBN,Japan,Alfa,Two,Yankee,Beta,Nancy,JH2WXF,听得见吗?收到信号了,请说。”对方的声音非常不清楚,频率像呼吸声一样忽强忽弱,也许是受到干扰的缘故,偶尔还会传来别人的声音。
“SSB呀。”【单边带无线电话台】西之园小姐喃喃自语。那是什么?
清太郎按下话钮。
“JA2YBN,这里是JH2WXF。这是紧急通知,请你也告诉其他友台。QRA【无线电专有名词,表示使用者名称】是桥爪,桥梁的桥,爪牙的爪,QTH【无线电专有名词,表示所在地】在岐阜县早之野高原,台风的关系现在无法使用电话。这里发生意外,死者两名,请协助联络警方,JA2YBN,请说。”
“JH2WXF,这里是JA2YBN,收到,桥爪先生,岐阜县早之野高原发生意外,死者两名,我会联络警方,请告诉我详细的地址和电话,JH2WXF,请说。”
我专心听着回传的无线电信息,突然有人拍我的肩,回头一看,西之园小姐正对我微笑。
“什么事?”
“笹木先生,麻烦您过来一下。”她小声地叫我到房间外。
“JH2WXF,收到。请稍等,确认现在频率为51.20,请记下该频率,五分钟后,我会重新呼叫一次。”
留下桥爪和清太郎,我跟着西之园小姐来到走廊,她拉着我的手往前走,不知怎么着我们又来到厨房。
“怎么了?”我问。
西之园小姐回头叹了口气。她盯着我看。
“笹木先生,我相信您,所以有话跟您说。”她双手交叉在胸前,严肃的表情依旧充满魅力。
“喔……”
“那不是自杀。”
“嗯,你说什么?”她突然这么说,我还来不及反应,不是自杀?我脑中拼凑着各种资讯。
我也不认为是自杀,但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不过她们的死不是自杀的话又是什么?
“是他杀。”她慢条斯理地说。
“嗄!”我惊讶地发出声音,她用手捂住我的嘴,她还算得真准,或许她早就知道我会有这种反应吧。
“为什么……”她抽回手,我吞了吞口水,小声的说:“为什么这么说?”
“放映机动了。”
“放映机?呃……”
“她们没有操作放映机,清太郎说过她们不会操作,您也听到了对不对?”
“啊,我想起来了。”
“您觉得放映机怎么启动的?”
“拜托某人吗?”
“某人是谁?”
“这个嘛……”我歪头思考。
“想要自杀的人因为想要看电影,所以请人帮忙吗?”
“会是喜爱的电影吗?死前想看最后一次……”
“那为什么没有看到最后?”
“可能看到一半突然悲从中来。”
“为什么两个人要死在不同的房间?”
“嗯,这么说的话也对。”
“如果想自杀,在二楼的房间不就可以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这种事……”
“为什么要分别进到不同的房间,把门反锁呢?”
“西之园小姐,我知道有很多矛盾之处。但光是这样能证明不是自杀吗?现场有上吊留下的痕迹喔,她们应该是自杀吧,如果不是,她们的死因又是什么?房门跟窗户都上了锁……”
“我听见惨叫声。”她说着,慢慢接近我的脸。
“西之园小姐……”
“什么?”
我抱住她,并亲了下去,我自己也十分震惊这样的举动。
下一秒,惊讶的是,不,或许是意料之内,西之园小姐赏了我一巴掌。
更让我惶恐的,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这让我非常意外,她大概跟我一样心情,不过感到意外的人是我。
“对不起。”我赶忙道歉。“我……西之园小姐你……”
“你疯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错看你了!”
西之园小姐瞪着我,迅速转过身跑离厨房。
啊……我的人生糟透了,这真是我莫大的污点,我都几岁了,为什么只想着那种事?如今回想起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唯一可取的是那个时候我诚实地表现我的感受,所以我没什么好辩解的,我只想告诉她我喜欢她,我承认时间点不对,在那么紧急的状况下我还想着别的事简直无可救药,她说的对,我无话可说。
确定死了两个人之后,我的情绪上大概也到了某种极限,也许是人种种的迟钝和状况外,都是因为错过时机呢?
算了,反正没有什么能失去了,但她打在我右脸的巴掌一阵灼热,左脸都感到嫉妒。
11
眼看就快要天亮,外面雨停了,风势也缓和许多。
我望向客厅,真梨子和神谷并肩坐在沙发上,神谷好像靠在真梨子身上睡去,她流着眼泪睡去的样子还真像个小孩,真梨子看见我,食指放在唇边要我小声一点,我点点头。
我打开酒柜玻璃,拿出白兰地,一边叹气一边把酒倒进杯子里,没加冰块。
“联络上警方了吗?”为了不吵醒神谷,真梨子小心翼翼地挪开身体,低声问我。
“电话不通,不过清太郎用无线电联络上了。”我坐在真梨子对面的沙发上。“就快来了吧。”
“一定会问个不停。”
“是这样吗?”我喝了酒,抽起烟来。“西之园小姐呢?她没过来这儿?”
“没有,她怎么了吗?”
“没事。”我起身找烟灰缸。
真梨子看着我,让我感到有些内疚,我一定是想避开她的视线,于是伸手靠近桌上的烟灰缸掸了掸烟灰,然后慢慢走到窗边。庭院南侧有棵大树倒在栅栏上,把栏杆压得歪曲变形,上半部硬生生地往内侧弯,那大概是被强风吹垮的吧,所以电话线被切断也无须大惊小怪。
漫无焦点地眺望窗外,我感觉真梨子正在看我,她和我一样也饱受不少惊吓,但她却去照顾其他朋友,比较之下那我呢?未婚妻在我附近,我却强吻了另外一个女人,不但不谨慎,而且有违常理,甚至无耻,明明有人自杀,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候,我却……
不,不是自杀?
西之园小姐是这么说的,迟了好久我才开始揣摩她话中的意思,我实在很迟钝,不过她想对我说什么呢?
“为什么要自杀?”真梨子小声问,说不定在自言自语。
“你听说什么吗?”我回头问。
“嗯。”真梨子看着自己的膝盖说:“说到这个,我有听见她们两人窸窸窣窣不知道在说什么,对,她们好像在吵架。”
“跟谁?”
“没有,就她们两个啊,嗯,我觉得她们在吵架,可是怎么会知道她们死了。”
“好吧。”我点着头回到桌旁熄了烟。“你也去躺一下吧。要不要跟神谷一起回房睡?”
“我不想靠近三楼。”真梨子猛摇头。“我没关系,之前小睡一会儿了。”
没错,刚才她睡在我的床上。
我走到酒柜附近打算喝杯酒,桥爪进来客厅,他瞥了一眼真梨子和睡着的神谷,往我这边走来,我帮他手中的酒杯重新斟满一杯。
“怎么样?联络上警方了没?”我小声问。
“啊,有有,他们立刻就到,清太郎继续在监听,可能待会儿又有别的消息,那家伙古怪的兴趣居然救了我们。”
看着手表,现在是五点半,距离发现尸体的时间只过了一小时,桥爪一口气喝完杯中的酒,唉声叹气。
“怎么会这样?真是够了。”他碎碎念着。
“会是几点呢?”我问。
“啊?”
“她们的死亡时间。”
“谁知道?”桥爪惊讶地直盯着我看,然后伸手去拿白兰地。“一定是我们在玩牌的时候吧,除了她们两个人,其他人都在书房。”
“没有那么早。”我放轻音量,不想让沙发上的真梨子等人听见。
“怎么说?”
“我记得西之园小姐是在三点多听到尖叫声,还有放映机。”
“放映机?”
“放映机不也刚好放完影片?”
“啊,对对,没错。”
“那部电影大约几分钟?”
“呃……什么片名啊?我等一下去看看。”说到这,桥爪继续喝酒,接着突然露出怀疑的表情。“干嘛问这个?跟事情有关吗?虽然不知道死亡时间,但死都死了,再追究也无法挽回,总之不是我们的责任,早点发现的话或许还来得及救她们,不过啊,连她们都不想被我们发现,故意把自己反锁在房里,那是她们的意愿,最后下的决定,所以没办法,救不了她们。”
桥爪的嗓门越说越大,真梨子当然也听见了,她向这个方向看过来。
朝海姐妹真的是因为不想被干扰,才锁上门待在房间里吗?她们真的是死意坚决,才会把自己关在里面吗?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西之园小姐原本想告诉我什么呢?我心想。
(计划锁门自杀的她们,会拜托谁放电影?)
(那两个人为什么死在不同的房间?)
(西之园小姐说她听见尖叫声。)
我放下酒杯离开客厅,这时滝本刚好下楼,他的表情充满惊恐及疲倦,银白色的乱发盖住额头,我原本想先叫他好好休息一下,不过我有事想问他。
“滝本,你有看见西之园小姐吗?”
“她在三楼。”滝本的声音沙哑。
“三楼?她在三楼做什么?”
“我不太清楚。”
滝本低头致意,身影消失在通往厨房的走廊,我快步上楼。
她正在气头上吧?肯定是,总之我还是上楼再道一次歉。
话说回来,她在三楼做什么?
没人在三楼的楼梯间,凿穿一个大洞的视听室和放映室房门都开着没关,西之园小姐就蹲在视听室中间。
朝海的尸体上覆盖一块白布,应该是滝本盖上的,西之园小姐一只手掀起白布,看着尸体。
她不经意地往我这里看,脸上表情丝毫没变,然后缓缓放下布,起身走向窗边,她背对门口一动也不动,大概在观察窗户的情况。
“西之园小姐。”我在门外叫了她一声。
她默默地从我面前经过,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走到放映室,我无计可施,只能跟在她后头。
“西之园小姐。”我站在门口又叫了一声,她没有回应。
放映室左手边也有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位置几乎和隔壁的一样,西之园跟刚才一样蹲下来,掀开白布端详着,而我则在门口耐心等待。
离开尸体,她踏上中央的平台,仔细观察放映机,看完后再走到存放影片的棚架和机器附近绕了一圈,她面无表情,灵巧的双眼似乎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不久,她离开房间。
“西之园小姐,拜托你。”我低下头。
“请借过。”她站在我面前,横眉竖眼。
“刚才是我的错,我太不小心了,对不起。那个……我……这……”我说不出话来。
“你没听见吗?借过。”口气冷淡。
我只好退到一旁,她再度走进视听室,这次我跟着她进去房间。
“不,这个……你完全有理由生气,我一定是哪里不对劲,不过我……这……”
西之园小姐沿着右侧墙壁步行,抬头看着一扇小窗,这面窗子看得见隔壁放映室的放映机镜头,她的身高应该看不到那么多吧,窗子在我头顶更往上的位置,长约五十公分,高则不到三十公分。
“我很认真,那个……我不是要戏弄你。”
她站住瞪我。
“真的,相信我。”
“假如你是认真的,那做什么都可以吗?”她飞快地说:“因为认真,所以什么事情都能被原谅是吗?海德拉(Hydra)【海德拉是一只具有九个头的怪蛇,它是希腊神话中最强悍的怪物之父百首巨龙台风(Typhon)和女首蛇身怪爱克特娜(Echidina)交配所生下来的,又有一种说法是帕拉思(Phallas)和冥河(River Stynx)结合而生的,他生活在阿苟思海湾的罗那地方的沼泽中,被称为罗那(Lerna)九头蛇,它吞食田地,蹂躏人畜,无恶不作】够认真了吧,我想杀了两姐妹的人也很认真。”
“不,这是两回事。”
“都一样,不替别人着想的人等同野兽,而你就是这种男人,我瞧不起你,也不想再见到你,识相的话,请你消失在我眼前。”
“所以我才要道歉,野兽是不会道歉的,我已经反省了。”
“杀人犯现在可能也在后悔呀。”
“对,那时候我的确是野兽,很抱歉,就是这样。”我跪下,双手撑在地上。“对不起,下次绝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
西之园小姐走到另一边,我站了起来。
“报警了吗?什么时候会来?”她看着别处,突然换了话题。
“嗯,好像联络上了,警察应该早上就会到。”我稍微松了口气回答。
“要不要听我昨天离家的理由?”
“要,请告诉我。”
“婶婶私下帮我找相亲对象。”她没继续说下去。
“只是这样?”
“对方突然前来拜访,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以为只是一位客人,外表不怎么样,但言谈间颇有深度,说起话来音调平缓,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跟一台机器说话,你相信吗?”
“然后呢?”
“没有然后。”
“你怎么想?”
“强啊。”西之园小姐看着我,一本正经地说。
“喔。”我忍不住笑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
“啊,抱歉。”我干咳一声。“西之园小姐,我有个提议,我们可以先出去吗?”
“为什么?”
“在这里大笑,我认为不太妥当。”我认真地说。
她走在前面,我紧跟在后。
我到底多大年纪啊,到底比她大几岁?我的样子简直像个被老师责骂的小学生。
“在这儿可以吗?”她在楼梯间机灵地回头问。
“可以。”我点点头。
“我最讨厌在别人背后偷偷摸摸的人。”
“我没有偷偷摸摸的。”
“我不是在说你。”
“啊,嗯嗯,说的也是。请问你不生气了吗?”
“当然生气!你刚才说什么?不是多此一问嘛,请问你哪里认真了?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真是,无耻也要有个限度。还有脸笑嘻嘻地出现在我面前,精神损害听过没?自己不懂得察言观色,如果还有点反省之心的话,去西藏待个三年如何?千万不要小看女人,我再也不想见到你这种人。”
“你还真固执。”
“什么态度!”
“唉……”我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