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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的悲剧

_2 法月纶太郎(日)
* * *
  包括客人容子在内,三个人一起转移阵地到客厅里。法月警视装模作样地像个黑手党的老大一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嘴上问容子:“不介意我抽个烟吧?”没多久就大口大口地开始抽烟了。
  “纶太郎,你知道前天世田谷区的某栋住宅大楼里,发现了一具二十五岁上班族女尸的事吧?”
  “知道。我白天看了电视的谈话节目,说两人是住在一起的同性恋人,因为感情的问题还是什么原因,所以凶手杀了同居的情人,用瓦斯炉烧毁死者的容貌之后逃跑了。是这个事件吗?这个事件盖过了演艺界的八卦新闻,谈论了相当久。”
  “我也看到那个报导了。”容子说:“我们看的电视频道大概是一样的吧!”
  法月警视皱着眉头偷看了一下容子的表情,然后好像在责备纶太郎用语不当一样,轻咳了一声后才说:
  “就是你说的那个事件没错。但是,所谓的同性恋根本是无稽之谈,那是媒体自以为是的猜测,根本没有事实根据。节目播出后,被害人的家属好像还到北泽署抗议。然而这对北泽署来说根本是无妄之灾,因为北泽署完全没有在记者会上提到这一点。应该是冒失的电视节目主持人采用了同一栋大楼住户的随口揣测,所造成的误会。”
  “或者是电视台为了拼收视率,故意危言耸听的吧?”纶太郎得意洋洋地说。“怪不得哪里怪怪的,那些记者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所以说,媒体这种丑闻式报导的修辞法是绝对不能照单收的。作为一个名侦探,一定要明白这一点。”
  “一定是那样没错。”容子点头说:“电视台的想法就是那样的。而且那种谈话节目的观众大多是中年以上的妇女,对那种新闻总是特别好奇。我们几年前在某一个地方的活动中心办演唱会的时候,当地的妇女就来抗议,要我们停止演唱活动。当地的妇女协会成员们认为我们乐团是女同性恋者,等演唱会结束后,会把来听演唱会的女性乐迷们带到后台办不纯的同性派对。因为有人对她们那么说,所以她们就相信了。像我们这种纯女子的表演团体确实不多,就算像宝塚歌舞剧团[【注】:为日本知名的大型剧团,成员皆为未婚女性。]那样的团体,也常被传说是同性恋团体。我们平日虽然会开玩笑,却没想到真的会被其他人那样看待。不过,后来我们还是照常演出,而且因为经历了那样的风波,大家都更加卖力表演,观众的热情也被带动起来,获得了相当大的回响。但是,那种奇怪的传言确实为我们带来了好一阵子的困扰。”
  “那种事真的很麻烦。”纶太郎说,然后又正色说:“或许我最好也要多注意一点。”
  “你要注意什么?”
  “刚才你也说过的事情呀!我好像太美化父亲大人了,而最近的读者又特别偏激,搞不好会把我们想成同性乱伦什么的,我可无法接受那样的误解。”
  “不要开这种恶心的玩笑,再胡说八道就把你赶出家门!”警视生气地提高音量警告。“还有,容子小姐,请你也不要顺势讲出太离题的话。我们现在的话题是世田谷的女性上班族命案,不是在讨论同性恋。”
  “对不起。”
  “啊!你不用道歉。不管怎么说,目前还看不到这个案件与女同性恋有任何关联。电视台必须为无的放矢的报导负责,这和我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的问题是被害人的脸部被烧毁了吧?”纶太郎抢先发问。“如果电视台的报导可信的话,凶手和被害人应该是同年龄的女性。而因为脸部被烧毁了,所以被害人的身份成谜,是吗?”
  “不,不是这样……”警视正要回答,但是视线突然转移到容子的身上说:“应该先问一下你的。你可以接受这种话题吗?这个事件和杀人有关,内容免不了血淋淋的,某些情节对你来说或许太刺激了。”
  “没问题的。”容子满不在乎地说:“我也会看血腥暴力片。”
  “那就好。话说回来,我们现在所说到的都是枝节的细微部分,也就是说刚才纶太郎问的问题,答案是否定的。我想借用纶太郎智慧的并不是那个问题。死者的脸确实是被烧毁了,但是,已经没有人重视这一点了。我这样说似乎有语病。总之,经过第一阶段的调查后,包括我在内,警方已经大致了解这件命案的类型及凶手的古怪行为,并且也找到了可以锁定特定凶嫌的物证,所以明天应该就可以拿到逮捕状了吧!目前失踪的女性室友就是被锁定的凶嫌。像这样简单明了的案件,根本不需要借用你的智慧。问题是死者在临死之前,留下了让人无法理解的信息,就是这个像谜一样的信息让我们感到困惑。如果能使用你个人风格的陈腐表现——”
  警视别有深意地抿嘴笑了一下,才又接着说:
  “解决这个案件的‘钥匙’,就藏在不会说话的死者肚子里。如果能够立刻逮到凶手、让凶手说出真相,这个案件就解决了,但是那样就借用不到你这小子的智慧了。我刚才说过了,这个问题是我送给你的礼物,请你不要作多余的探索和过度的解读,因为那样只是在浪费时间。”
  “知道了、知道了。”纶太郎故意闹别扭似的说。“既然如此,那就请把这个简单明了的事件从头到尾说一次吧!”
  于是警视重新点燃一支烟,吹了一口烟后,开始叙述:
  “被杀害的女子叫作清原奈津美,是银座某家化妆品公司的职员,二十五岁,未婚。她和高中同学合住在世田谷区,她们住的2DK[【注】:就是有两间卧室,一个厨房及饭厅的格局。]位于松原的住宅大楼‘阳光露台双海’内。那位女性的名字叫葛见百合子,是神田地区某学术出版社的编辑。奈津美和葛见[【注】:奈津美的日语发音NATSUMI和葛见的日语发音KATSUMI只差一个音。]两人都来自福井市,在当地的公立高中就读时,三年都是同班同学,也参加相同的社团,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们就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两人几乎形影不离,连上厕所都要结伴同行。”
  “我们班上也有那样的情形,不是吗?”容子好像在提醒纶太郎一样,小声地说着:“像美津子和蕗绘,还有饭岛同学她们。高中女生往往缺乏自信,做什么事都希望成群结队。”
  “只有你是特立独行的,好像浮在半空中一样。”
  “所以我现在参与乐团的团体活动,弥补以前的孤独。啊!对不起,我把伯父的话题岔开了。”
  “她们两个人高中毕业后,因为读大学的关系,都来到了东京。”警视继续说:“虽然读的是不同的学校,但是为了节省房租和彼此照应,感情一直很好的两个人便同租房子住在一起。不难想像,对自己的女儿到东京生活的双方父母来说,这种聪明的分摊费用方式是最令人放心的好方法。她们开始工作以后,仍然继续这种生活方式,两个人也都不是奢侈、爱玩的人,而且又互相帮助,日子一直过得很平顺。在周围的人眼中,她们并没有谈话性节目说的同性恋关系,而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能够在一起顺利地过了六年半的生活,不是因为什么利益上的原因,而是因为她们确实是知心好友。”
  “可是,禁不住命运的作弄,长达十年的友谊竟然在一夜之间毁灭。”纶太郎以朗读的语调打岔说道:“因为一个男人的介入,让两个女人的友情变得比玻璃还脆弱。”
  “抗议!”容子打断纶太郎的话,说:“庭上,对方刚才的发言充满了男尊女卑的误解与偏见。我方要求在议事纪录里消除对方刚才的那段话。”
  警视一副想接受容子的抗议,又无法照办的表情。他摇摇头说:
“很遗憾,关于这个话题,你的抗议被驳回了,因为事实正如那家伙推测的,确实和一个男人有关。”
  纶太郎不理会容子的抗议,追问法月警视:“怎么说?”
  “葛见百合子有个未婚夫,原本预定明年就要结婚了。她的未婚夫是清原奈津美的同事,两年前奈津美介绍两人认识后,他们便开始交往了。发现奈津美的尸体并且报警的人,就是葛见百合子的未婚夫。”
  “叫什么名字?” 棒槌学堂·出品
  “三木达也,二十八岁。根据警方的询问纪录,三木和未婚妻约好前天——也就是星期天的下午要在池袋见面,但是过了约定的时间,未婚妻仍然没有现身。三木便利用公共电话打到未婚妻百合子的房间,可是没有人接电话。于是他又打电话给和未婚妻同住的同事奈津美 她们两个人有各自的电话,结果还是没人接听。三木知道,如果没有人在家时,电话一定会开启语音答录系统,这是她们两个人的习惯。于是三木才会觉得奇怪,决定到‘阳光露台双海’看看究竟。
  “三木到达松原二丁目的‘阳光露台双海’住宅大楼时,是下午三点。他按了三楼二号室的电铃,仍然没有人回答,于是他握住门把试着开门,没想到门竟然没有锁。因为并不是第一次到她们两个人住的地方,所以三木没有多犹豫,他推开门,走进屋子里。
  “在脱鞋子的时候,三木就注意到屋内有异味。那股异味来自厨房。清原奈津美就跪在系统厨具前的地板上,头则倒在瓦斯炉上,下巴卡在炉架上。三木想把她的身体抱起来时,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冰冷了。当时瓦斯炉的炉火虽然已经熄了,但是她的脸有三分之二都被瓦斯的火焰灼伤了,变得像你做的饺子一样,让人不敢正视啊,抱歉呀我只是实话实说。三木在厕所里吐了一阵子后,好不容易才回到房间里打一一〇报警,说是公司的同事惨遭杀害了。至于葛见百合子则不在自己的房间里,整个人消失不见踪影。警方前往调查后发现,清原奈津美的死因是窒息死亡,脸部的灼伤是死后不久才发生的。死亡的时间推测是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六的深夜。”
  “等一下。”纶太郎打断父亲的叙述,急迫地问道:“三木报警的时候,很清楚地说是公司的同事死了吗?”
  “是的,纪录上是这么写的。”
  “但是,既然死者脸部被烧到让人不敢正视,不是应该无法马上判断死者到底是谁吗?三木为什么能够立刻知道死的人不是自己的未婚妻葛见百合子,而是同事清原奈津美呢?”
  在警视回答之前,容子把自己的手肘靠在纶太郎的肩膀上,好像在说秘密似的说着:
  “既然是那么亲近的人,就算没有看到脸,只要凭背影就可以知道了。因为发型就不一样了吧?你看电视时没有注意到吗?电视上不是有播出她们两个人的照片吗?那是她们一起合拍的快照,其中一个人的眼睛被遮住了。我忘记谁是谁了,但是两人的其中一个留着半长的头发,一个剪了俐落的短发。如果她们现在的发型和拍那张照片时一样,那么三木绝对不会认错人。”
  “没错。”警视对着容子点点头,说:“三木在被询问时,也作了相同的回答。”
  “可是,反过来说的话,或许这正是凶手认为可以利用的弱点。”纶太郎不认输地反驳。“刚才你不是有提到我们以前的同班同学美津子和蕗绘吗?她们的长相虽然不同,但我觉得她们的身高与气质是非常接近的。饭岛同学她们也是。说得难听一点,她们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的朋友,可以说是物以类聚。像那样做什么事情都要在一起的女性同伴,通常会很自然地选择和自己类似的人做朋友——想要找配角来衬托自己,善于计较利害关系的人除外。大家不是都会说吗?长时间生活在一起的夫妻,样子会愈来愈像。清原奈津美和葛见百合子两个人的情形也一样。尽管可以利用长相和发型来区别她们,可是她们的三围和背影的样子说不定非常相似呢!”
  “你想说什么?”
  “在爸爸说出重要的关键问题之前,我好像挖到被忽略掉的矿脉了。”
  纶太郎缓缓地靠回椅背上,视线从容子移到父亲的脸上,一副“你还没有说,我就已经知道”的样子,得意洋洋地抽着烟。但他的姿态与其说是对父亲的挑战,还不如说是故意做给客人看的。
  “我也分不清她们谁是谁。不过,清原奈津美好像是短头发的那一个,而葛见百合子则是半长发。确实如容子所说,如果死在‘阳光露台双海’的女性是短发造型,那么当然就是三木达也的同事清原奈津美。但是,半长的头发不是可以当场剪成短头发吗?”
  “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短头发的清原奈津美杀死了半长发的葛见百合子,并且把她的头发剪成像自己的一样短,然后又把她的脸毁容了。发现尸体的三木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误以为身材相似的短发死者就是自己的同事,这也并不奇怪。怎么样呀?父亲大人,您认为我这个简洁明了的推理有道理吗?北泽署忽视了尸体的脸被毁容这一点,就莽撞地下结论认定死者就是清原奈津美,会不会下得太快了呢?”
  
第四章
  远处的金属舌头滴铃滴铃地痉挛着,尖锐刺耳的声响在有意识与无意识的边缘激烈地摇晃着。啊!这是在哪里听过的声音——是电话的铃声。铃声一直在响,已经响很久了。是这个声响把你从睡梦的泥淖中拉出来的。你伸出手,在黑暗的房间中摸索电话的听筒。因为枕着手臂睡觉的关系,你的手发麻,感觉不到握着听筒的真实感。
  “喂、喂。”透过线路传过来的声音模糊不清地说:“是二宫家吗?”
  “是。”你回答。喉咙干干的,好像呛到了一样,感觉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
  “二宫吗?请问——你是二宫良明吗?”
  “是的。”
  你的回答让对方的声音一瞬间消失,四周陷入了沉默。黑暗之中,看不清楚房间内的样子,盖着你耳朵的听筒深处非常地安静,你努力想从那个深处里听取一点声音,所以竖直了耳朵。最后你终于耐不住那样的寂静,问道:
  “是哪一位?”
  “是我。”这声音听起来像虚幻的回音。“葛见百合子。”
  “啊!原来是百合子小姐,我还以为是谁呢!”
  “你在睡觉吗?”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满。“你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睡觉。”
  “没有,已经起来了。”
  你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用空出来的手搓搓眼睛之后,看到时钟的指针在黑暗中发出一点光芒。假寐了一个小时左右的脑袋,还不是很清醒。你站起来,想去开灯。
  “你去哪里了?从前天开始,我就打了好几通电话给你,你都没有接。”
  “对不起。因为家中有亲人做法事,所以我回老家三天。”
  “噢——我……现在在京都。”
  “嗯,又是来出差的吗?”
  “不是。” 棒槌学堂·出品
  你突然觉得百合子的声音显得有点冷漠。她的声音好像和平常不一样,听起来缺乏生命力,像是来自没有着地的幽灵口中。对了,简直就像在梦中出现的幽灵一样。
  “怎么了?你是不是感冒了?声音听起——”
  “你能马上出来吗?”她打断你的话,很快地接着说:“我想和你见面,有些话一定要告诉你。我现在就去之前的那个地方等你。”
  “好啊!但是,你说‘之前的那个地方’是哪里?”
  “接吻的地方。”
  “知道了,我会去的。”你一边说,一边掩饰不了害羞与犹豫的情绪说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晚了突然想和我见面?”
  对方稍微犹豫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
  “你不知道前天发生的事吗?”
  “前天?是星期天吗?”
  “你果然还不知道。”百合子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请你先去看昨天的报纸,看完之后应该就会明白了。对了,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打电话给你的事。绝对不可以告诉警方。”
  虽然被这样告知了,你还是什么话也回答不出来。百合子到底在说什么?你一点也不明白。什么昨天的报纸?警方又怎么了?你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还没有清醒。手臂的麻痹感已经消失了,可是,正因为没有麻痹感,所以更加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睡梦中?是不是在睡梦中接了电话?百合子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所说的事情又让人摸不着边,像是梦境里的对话。
  “我想和你见面,因为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告诉你。我想把事情的真相说给你听。所以,我会等你的。在你来之前,我会一直等下去。”
  她慌张地补充说着,让你根本没有插嘴提问的余地。电话咔嚓一声挂断了,你的耳朵只听到反复响起的单调信号。你把听筒放回电话上,站起来,打开电灯。房间的样子在灯下清楚地显露出来,但却让人有如置身在幻境中的感觉。
  昨天的报纸……你喃喃念着。
  回老家参加法事的那三天,完全没有接触到报纸和新闻。自从上次一个胖胖的中年推销员固执地推销给你之后,你就一直持续订着全国性的报纸——《东西新闻》的早报与晚报。你不在家的时候,报纸仍然每天都会送来,所以昨天的报纸应该也还在。于是你走到玄关的信箱处,从塞得满满的信箱里拿出十月十四日的早报和晚报。你先打开早报。一打开报纸,夹在里面的广告传单就掉了出来。第一版的头条是西方先进国家支援苏联金融的声明报导,再打开里面的版面,十八岁偶像明星全裸的广告照片吸引了你的目光。百合子虽然没有说要看哪一版的新闻,但是你想应该是社会版吧!于是你逐一看着标题,“广岛杯暌违五年的优胜”、“台风二十一号不会直扑关东”、“日本教职员组织前委员长莫斯科车祸死亡”,这些都不是她要你看的新闻。你要看的是更常见的,市井小民的新闻。
  世田谷区住宅大楼上班族女性惨遭杀害
  同住的女性失踪
  你的视线停留在被裁切成圆形的女人照片上。是她!那个曾经和你同班,最近才开启你的心扉的女人;那个你从半年前开始交往,刚才还在电话里对你说话,可以说是你的情人的女人。照片的下面有一行想像不到的说明——
  惨遭杀害的清原奈津美小姐(二十五岁)
  惨遭杀害?
  惨遭杀害!这四个铅字瞬间进入你的眼中,抓住你所有的神经,胡乱地扰动起来。你的脑子里好像出现了一个黑洞,在那一刹那里,把你体内的宇宙消灭得不留一点痕迹。印刷在报纸上的那个名字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葛见百合子……惨遭杀害了——百合子死了吗?……你听到有人在你的耳边反复地念着,但是回头看,却一个人也没有。你终于注意到那个反复出现的声音是从自己的嘴巴里吐出来的。因为震惊过度,所以你无法好好呼吸,觉得血气好像被抽走,心脏好像警钟一样狂乱地敲打起来。晕眩、耳鸣,混乱与惊慌一起来到,麻痹了你的感官,蹂躏你的理性。你茫然地张大眼睛,看着报纸上的报导文字。
  十三日下午三点左右,世田谷区松原二丁目住宅大楼“阳光露台双海”,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发现尸体的人是一位上班族男性,他前往该住宅大楼寻找女同事清原奈津美(二十五岁)时,发现清原小姐陈尸室内,便立即通报警方。
  根据北泽署的调查,清原小姐于十二日深夜在室内被人勒毙,脸部被系统厨具的瓦斯炉烧毁。清原小姐死时室内并无打斗痕迹,而和清原小姐同住的A小姐(二十五岁,上班族),也自十三日起就消失踪影。警方认为A小姐与这起案件有关,目前北泽署已把A小姐视为重要关系人,全面追查A小姐的行踪。
  “——不是。”
  你一边看报纸上的文字,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不对!”
  但是,是什么事不对呢?是因为你不想接受百合子已经死亡的事实,所以才会认为葛见百合子死亡的报导是错误的吗?
  不,不是那样。你再看一眼被杀死的女人照片。那是从护照或是什么证件翻拍下来的大头照,所以脸上的表情僵硬,可是像棉花糖一样,用手指一压就会凹下去的柔和脸颊,毫无疑问地是“她”没有错。那确实是半年前的三月上旬,在某一个温暖的星期日午后,你在街头遇到的高中同学——葛见百合子。因为之后你们还见了好几次面,上个星期也还谈过话,所以,尽管是粒子粗糙的照片,你也不可能认错那张脸。那不是别人的照片。难道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情况——因为双亲离婚而个别长大的双胞胎姊妹?不,不会,百合子亲口说过,她是独生女。
  这么说来,这篇报导一定是把清原奈津美这个名字,错放在百合子——有着和百合子相同脸蛋的女人身上了。清原奈津美?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看来,一定是这样没错,肯定就是这样了。可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错误呢?
  刚才你看到的报纸报导里,不是写着死者的脸被烧毁了吗?没错,报导上确实这么写的!所以一定是警方认错人了。警方没有仔细确认死者的身份,就这么一错再错,把百合子的照片给了媒体。所以说,被杀死的女性名叫清原奈津美,是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女人,她不是百合子。百合子还活着!
  可是,慢着慢着——就像存心不让你安心似的,另一个声音提醒着你——那么,百合子的照片为什么会被刊登在报纸上呢?虽然说用错照片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毫无关系的第三者的照片,会被这样胡乱地拿出来使用吗?你的心里有了新的疑虑,于是再读一次报导的文字。“和清原小姐住在一起的A小姐(二十五岁,上班族)”。A小姐?这个A不是名字的缩写,而是单纯的代替记号而已吧?莫非报导上提到的A小姐,指的就是葛见百合子?百合子确实住在世田谷的松原,不过自己没有听她提起住宅大楼的名字,她也没有提过室友的名字。但是,如果百合子就是住在那里,室友的名字就叫作清原奈津美,那么住在同一间房子里的百合子的照片,因此被误植的可能性就很高了。一定是那样,她的年龄也吻合。看来报纸上所说的A小姐,八九不离十指的就是百合子了。 棒槌学堂·出品
  你继续思考着。那么,为什么百合子的名字要以A小姐代替呢?“世田谷署已把A小姐视为重要关系人,全面追查A小姐的行踪。”重要关系人?你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重要关系人”的意思就是说那个人具有重大嫌疑,不是吗?百合子是杀人事件的凶手?怎么可能啊?那个温柔内向、而且是你的情人的百合子,怎么会是杀人凶手呢?不可能,一定是这则新闻报导弄错了。百合子不可能杀人,所以死的人应该是百合子。也就是说,照片没有登错,错的是名字的部分。被杀死的人其实是葛见百合子。百合子被杀死,并且被毁容了。失踪的室友其实是印在照片下面那个名字的真正主人,也就是新闻报导误以为的被害人——清原奈津美。对,这才是事实。刚才百合子在电话里不是那么说了吗?
  ——我想把事情的真相说给你听。
  此时,你突然愣住了。刚才打电话给你的人到底是谁呢?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葛见百合子不是被杀死了吗?已经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在电话里和你说话的。那么,是有人假藉百合子的名字打电话给你吗?你不这么认为。因为“接吻的地方”是只有你和她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所以说,百合子还活着啰?不,不可能是那样。被害人的照片的确是百合子的脸,而且如果百合子还活着的话,那她就会变成报上所说的,杀害清原奈津美的重要关系人。你无法接受这样的指控。把你的情人当作凶手的报导绝对是错误的。事实绝不可能是那样。
  你突然想起电话交谈时的情形。莫非那是在半梦半醒的情况下所产生的幻觉?那只是梦境里的对话?或者是被杀死的百合子的灵魂,想透过你的梦,传达什么重要的信息和真实的情况给你?你不是迷信的人,但是因为关系到百合子,所以即便是不合理的神秘现象,你也愿意欣然接受吧!可是,即使如此,你还是想不通。百合子说绝对不可以告诉警方,这句话还清楚地停留在你的耳朵里。如果是死者的灵魂,会在意这种事吗?不,如果真的要表明真相,找出凶手,不是更应该要让警方知道才对吗?
  你的思绪反反复复的,一下子肯定,一下子又否定,不断在百合子是生还是死的问题之间徘徊。你的脑子里持续涌现杂乱的妄想,光是要排除掉那些妄想,就让你感到精疲力尽,头盖骨里好像燃烧起来一样,你似乎闻到了焦掉的味道,眼睛也产生了幻觉,好像看到了海市蜃楼。你房间的三度空间里,出现了映照在水面般摇摇晃晃的景色,接着,你和周围的东西开始混合在一起,并且以你为中心像漩涡般转动起来,然后漩涡又变成有意识的红色嘴唇……葛见百合子死了……葛见百合子还活着……葛见百合子被杀死了……葛见百合子杀人了……像三个魔女的预言一样,不住地在你的耳旁反复耳语。
  像对抗强烈的晕船所带来的恶心感一样,你一边用双手掩住耳朵,紧闭着双眼蹲了下来,一边对自己说:一定要去,一定要去电话里说的那个地方,一定要去见她,问清楚事情的真相。
  就算在那里等待你的,不是真实存在这世界上的幻影,你也一定要去。
  
第五章
  “你的解释确实简洁明了,我不否认这一点。”
  和预料中的不一样,警视不怎么感兴趣地回答。
  “其实半长发的是清原奈津美,短发的葛见百合子发长大概到脖子,也就是说,事实和你的前提正好相反,所以你的假设无法成立。在‘阳光露台双海’的厨房里所发现的尸体,发长在肩膀下面一点的地方。凶手杀人后,把长发剪成短发确实是可能的;但是,反过来的话就不可能了。因为短发不可能在一瞬间变长。如果是假发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不过除非北泽署所有参与调查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发觉被害人戴的是假发,这种情况才有可能成立。”
  见纶太郎无话反驳,警视毫不留情地继续说:
  “因此,就算你有再怎么与众不同的想法,所谓没有脸的尸体、凶手与被害人身份互调的这种公式,并无法套用在这个案件上。那纯粹只是纸上谈兵而已。不用你说,我们也知道,我们不会只凭三木的证词和头发的长度,就断定被害人是清原奈津美。我们还请她的父母从福井来认尸,并且根据死者身上的衣物与身体上的特征、对照了指纹之后,发现一切都符合清原奈津美的条件,才确定死者确实是清原奈津美。你最好不要小看警方的搜查能力。为了谨慎起见,警方还到她工作的地点采了指纹。会认错人的可能性,可以说是百分之零。所以我开始的时候就说过了,请你不要作多余的探索和过度的解读,否则只是在浪费时间。我确实说过想借用你的智慧,但是并没有要求你帮警方拟定搜查方针。”
  “原来如此,您的见解很正确。”纶太郎好像在掩饰自己的失望般,口气变得格外恭敬。“可是,正因为这个见解正确,所以我不能像爸爸那样满不在乎地接受警方的调查结果。如您所说,凶手和死者调换身份的可能性并不存在,可是,杀害了多年在一起生活的好友,还烧毁了死者的脸,这绝对不是寻常的行为。面对这么不寻常的事实还能等闲视之的北泽署精明能干的员警们,对葛见百合子的奇怪行为,一定有一套特别有说服力的说法吧?”
  “关于这个案子,你们要听听我的推理吗?”在一旁的容子突然插嘴说:“但是,虽然说是我的推理,对你们来说或许是班门弄斧的想法。”
  “没关系,请说、请说。”警视说。纶太郎也满不在乎地说:“我洗耳恭听。”
  容子瞪了纶太郎一眼,但是和眼神相反,她的嘴角浮出笑意,说:
  “葛见百合子的未婚夫三木到‘阳光露台双海’时,她们家的门没有上锁吧?这表示凶手逃离现场的时候,没有把门锁上。可是用常识想想,一般人在杀人之后,都不会希望尸体太快被发现,不是吗?为了争取时间,凶手通常会把现场的门锁起来,对凶手来说,锁门这个行为应该是一种很自然的动作。但是,她为什么不锁门呢?关于这一点,你有何想法?”
  “杀了人后,情绪的波动一定很大。”纶太郎自以为了不起地说:“因此失去冷静而忘了锁门。” 棒槌学堂·出品
  “不是那样吧?因为她杀死了好友后,还特地开了瓦斯炉的火,把好友的脸烧毁。从这种异常的行动看来,她一点也不像是失去冷静的人。还有,三木到现场的时候,瓦斯炉的火已经熄了,这表示她在离开现场前,还很冷静地注意到要把炉火关掉这种事。所以,她不把屋内有尸体的门锁上,并不是单纯忘了锁,而是有其他理由。她是故意不锁门的。应该这样想才对吧?头脑不清的名侦探。”
  “那么,她不锁门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呢?妮基。”
  “妮基是谁呀?星期天那一天,清原奈津美原本要和男友约会吧?但是到了约会的时间却没有现身,三木联络不到她,一定会担心地跑去家里找人。这种事情是事先就可以想像到的。不只如此,如果门没有锁的话,他就可以直接进入屋内,也能很快地发现葛见百合子的尸体,这也是可以预想到的情形。也就是说,奈津美想让自己的未婚夫看到被毁容的好友的脸。”
  “你把凶手和被害人的名字说反了。”法月警视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着容子,要她注意。“被杀死、而且脸被毁容的人是NATSUMI,也就是清原奈津美;而杀死好朋友,现在正在逃亡的凶手是,也就是葛见百合子。还有,三木达也是百合子的未婚夫。”
  “啊,是这样啊!所以说——”
  “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纶太郎,是不是你废话太多,才会让她搞混的?”
  “爸爸,烟灰掉下来了。可是,为什么葛见百合子要让三木看到清原奈津美被毁容的脸呢?妮基。”
  “那还用说吗?因为三木达也移情别恋,想弃百合子,跟奈津美在一起。”容子肯定地说。“或许一开始的时候,这个男人就脚踏两条船。百合子知道了这件事后很生气。就像刚才法月说的,三木卑鄙的背叛让两个女人的友情产生了裂痕,于是百合子在盛怒之下杀死了好友。而且,为了讥讽背叛自己的未婚夫,还故意烧毁清原奈津美的脸。被烧毁的脸丑到让人不敢正视,让三木亲眼看到那样的脸,是一种报复的行为。所以,按照我的想法,这件命案的元凶是三木。杀死好友的葛见百合子是值得同情的,她和清原奈津美都是被坏男人欺骗的牺牲者——对了,到底谁是妮基?”
  “妮基·波特,是艾勒里·昆恩的秘书。她是一个拥有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总爱用罗曼史的想法来看世界的人,她号称有女人的直觉,却总爱把案子的方向引导到奇怪的方向。你的推理和她很像,不是吗?”
  “请你不要这么说,我对我自己的想法有绝对的信心。
  “是、是,你当然是正确的,错的是我的儿子。”法月警视拍着容子的肩膀说:“北泽署的结论和你的推理差不多。三木达也的供述里也有若干暧昧之处,围绕着他的两个女人似乎发生过争风吃醋的事。”(第一次见面,法月警视倒是挺随便的,^_^——批注)
  “好吧、好吧。”纶太郎耸耸肩说。
  “三木确实因为同事的死而感到震惊,在警方询问时,他虽然在言词中保护了未婚妻百合子,但也说了相当严厉的话。由于三木只是这个案件的关系人,我们无法强迫他说明这一点,而且三木本人也没有承认这种事情,所以警方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感觉到他的感情似乎从葛见百合子身上转移到清原奈津美了。现阶段的看法就是这样。至于凶手的犯罪行为或是死者被毁容的原因,刚才容子的说明和警方的想法相去不远。所以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这是一个单纯的事件,没有什么特别的谜团,除了一个小小的疑点——”
  “终于进入主题了吧?”纶太郎恨恨地说:“因为爸爸的说明太拖泥带水了,我才会以为已经说明完毕了。请说吧!那个小小的疑点到底是什么?”
  警视说了:
  “钥匙。”
  “钥匙?”
  “不知道钥匙是什么吗?就是插进锁里、转动之后就可以打开锁的东西。那个小小的疑点就是:警方在一个令人想像不到的地方,发现了一支钥匙。”
  “令人想像不到的地方?”
  “在死者的胃里,解剖时发现的。”警视的脸上再度露出和刚才一样别有深意的笑容。“关于这一点,我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说了。我说了‘用你个人风格的陈腐表现——’。”
  “伯父的综合技巧得分。”容子马上作出评判。“从刚才开始,名侦探的招牌就一点作用也没有。”
  纶太郎泄气得不想说了,便叹了一口气。这算是什么生日礼物呀?警视对着容子露出赞同的表情,点点头之后,才又一脸正经地继续往下说:
  “根据负责解剖的医大教授的看法,死者是在被杀害之前,主动吞下钥匙的。”
  “死者在被杀害之前吞下钥匙。”纶太郎重新打起精神,说:“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临死留言。”
  “你要怎么形容都可以。清原奈津美想在死前留下什么线索的可能性是很高的。问题是那个线索的用意何在?我们完全无法理解,北泽署的人个个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所以然。发现那支钥匙后,警方又去搜查了一次‘阳光露台双海’,我也被叫去了。可是搜查过后,并没有在那个房间内发现符合那支钥匙的锁。”
  “那是什么样的钥匙?”
  “很普通的一支钥匙。”警视淡淡地说,却又加了一句让人难以相信的话:“钥匙上有一条长约九十公分的钥匙链。”
  “九十公分?”
* * *
  “你等一下,监识时拍了照片。”
  法月警视若无其事地说,然后把放在桌子上的公事包拉到眼前,接着打开公事包。他从包包里拿出资料夹,在桌面上摊开来。在一张黑白照片里,映出一支和香烟并排在一起的不锈钢钥匙。钥匙还不到半根香烟长,样子很简单,好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条细细的链子穿过蛋形钥匙柄上的小洞,链子上连接着一块塑胶牌子,烙印在牌子上的字样是:
  1 YARD
  纶太郎瞪着父亲看。这就是所谓长约九十公分的钥匙链吗?他觉得又被父亲捉弄一次了。
  纶太郎不发一语地从自己的书房里拿出百科全书,开始翻找“码”的相关页数。
  码 YARD 码、磅度量衡制的长度基本单位,以为代号,为〇·九一四四公尺。起源于古代东方的双腕尺(DOUBLE CUBIT),但是名称的由来好像是女用腹带(GIRDLE)。一码是三英尺(三十六英寸),其起源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亨利一世的鼻尖到伸出去的手指长度,也有人说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腰围。伊丽莎白一世的时候,为了统一标准长度,以最新的高标准度量衡器,于一八五五年制定了大英帝国标准码。但是,美国和英国联邦诸国之间还是有或多或少的差距,所以在一九五八年时,决定以各国的科学用协定值〇·九一四四公尺为一码,一九六三年,英国规格协会也采用了这个标准。
  “然后呢?”纶太郎念完后,警视有点焦急似的问了。
  “没有了。”纶太郎合上百科全书,转而问容子:“妮基,你的意见呢?”
  “这条钥匙链很像原宿那一带的路边摊卖的东西。那是以女生为主要顾客群的纪念性商品,买了以后就可以立刻在牌子上烙印名字的缩写,或‘惠美和弘司LOVE’之类的文字。”
  “与一码有关的纪念指的会是什么?这么说的话,钥匙和钥匙链应该是各别的东西吧?”
  “应该是的。”
  “所以,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钥匙上面。可以不用理会什么九十公分吧?爸爸。这支钥匙的主人是清原奈津美吗?还是葛见百合子?”
  “我们已经确认那是死者的物品了。北泽署也让三木看过这张照片了,他说他对那块牌子有印象。从今年春天开始,他就看过奈津美好几次带着那块牌子到公司,那好像是护身符之类的东西。三木也对牌子上的‘一码’感到兴趣,曾经问奈津美那是什么意思,但是奈津美什么也没有说,所以三木也是一团迷雾。关于这一点,三木说得相当清楚。”
  “原来如此,是像护身符一样的东西呀!”纶太郎以冷静的语气说着:“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想呢?也就是说,那支钥匙并不是实际上使用的东西,而是像六芒星吊饰或增强金钱运的蛇皮之类,可以带来幸运的符咒商品。虽然那是西方人的传说,但是自古以来,钥匙具有除魔的能力,也是权威的象征,西方人相信钥匙是有魔力的。如果那支钥匙只是单纯想要求心安的商品,警方当然找不到可以和它搭配的锁;而清原奈津美死前吞下钥匙的行为,并不是要留下什么临死留言,而是被逼到死亡的绝境时,为了保护自己而吞下钥匙,希望能够得到虚幻魔法的庇护,不是吗?”
  “你仔细看照片。”警视冷冷地说:“钥匙前端有很多细微的痕迹,那是插了许多次钥匙孔,转动钥匙之后所造成的。还有,钥匙上的刻痕也因为经常磨损,让尖锐的地方变得柔和了。如果像你说的,那只是一件单纯求心安的商品的话,上面应该不会有这种痕迹。所以,这支钥匙一定有具体的用途,而且还相当频繁地被使用。”
  “不。”纶太郎装模作样地歪着头说:“或许它不是钥匙,而是转动音乐盒发条的转动器。这么一来,钥匙的前端有刻痕就一点都不奇怪了。或许死者想暗示的是音乐盒的曲子。”
  “不要胡说八道了。如果是音乐盒的转动器,那么前端的刻痕应该是以轴为中心,呈现出左右对称的纹路。更何况,不管是谁来看,都会认为那是钥匙。举这种不可能的例子来解释,根本是浪费时间。”
  “我只是随便说一个可能性,这样才不会被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纶太郎有点心虚地说。“不过,爸爸,如果说那是实际上拿来使用的钥匙,您不觉得那支钥匙有点粗糙吗?这点让我想到一件事。我记得小时候曾经百般要求您,要您买一个像玩具一样、上面有锁的铅笔盒给我,我觉得这支钥匙和那个铅笔盒的钥匙就很像。虽然我不是开锁专家,但是像那种程度的锁,只要给我一根铁丝和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我就能打开了。”
  “没错。”警视点头说道:“我记得那个铅笔盒的事。你说钥匙不见了,哭哭啼啼地吵个不停,所以我只好用小镊子打开那个铅笔盒。考虑到锁的安全性这一点,北泽署的人的看法和你一样,都不认为那是房子或银行金库等重要地方的钥匙。”
  “哭哭啼啼的爱哭鬼。”容子开玩笑似的取笑,但是纶太郎不理会她的奚落,自顾自地说:
  “没错,由这支钥匙锁住的物品一定不是什么重要或昂贵的东西。不过,虽然不是什么高价的物品,却是死者不想让人看到、生前常常开开关关、日常生活里会使用的物品。从钥匙的大小看来,那个东西应该不会太大。”
  “例如呢?”
  “目前想到的是桌子的抽屉、手提皮箱或行李箱之类的东西。”
  “哼!”警视嗤之以鼻地说:“如果是这些的话,谁也想得到。不过,清原奈津美的房里并没有符合那支钥匙的抽屉或皮箱。警方试过书桌的抽屉,也试过衣橱、化妆台等等收纳家具的抽屉,没有一个吻合的。大大小小的皮包、所有有锁的物品也都试过了,就是没有一个可以用那支钥匙打开。”
  “放存摺或印鉴的小型金库呢?”
  “没有那种东西。” 棒槌学堂·出品
  “收藏私人信件的信箱或饰物的收纳盒呢?”
  “有専门放信件的箱子,但是那个箱子上面没有锁。”
  “那还有什么呢?——像保存从前回忆的时空胶囊之类的东西吗?”
  “倒是有很多纸箱。”
  “钢琴呢?钢琴盖上面的锁?”
  “那个房子里没有放钢琴的空间。”
  “那么,其他的乐器呢?吉他或小提琴,或是管乐器的盒子呢?”
  “没有那些东西。在清原奈津美的遗物中,最接近乐器的东西就是CD音响。”
  “那么,宠物笼呢?”
  “阳光露台双海禁止养宠物。”
  “药箱呢?”
  “喂哦!”警视不耐烦地说:“又没有在施打毒品,药箱需要上锁吗?”
  “是不需要上锁。不过,那支钥匙能开启的锁说不定不是死者的东西,调查过葛见百合子的房间吗?”
  “当然调查过,她的房间里也没有可以让那支钥匙开启的物品。总之是一无所获。”
  “警方太拘泥于箱子的形状了。两个女人合租一间2DK的房子,为保有各人的隐私,不是都会在自己的房门上锁吗?”
  “她们两个人的房门并没有装锁。不过,浴室另当别论,浴室是有锁的,只不过那是门闩式的锁,不需要钥匙。”
  “所以说,不能只调查阳光露台双海,不是吗?清原奈津美上班的地方也应该去调查一下吧?她的办公桌应该有需要上锁的抽屉吧?或者还有其他有锁的物品。办公室或许比家里更有希望找到可以用那支钥匙打开的锁。”
  警视冷漠地吐出一口烟,说:
  “不,你用不着对清原奈津美的办公室抱持任何希望。你以为北泽署的警察和我是笨蛋吗?不用你说,我们早就调查过清原奈津美的办公室了,可是仍然一无所获。为了谨慎起见,我们连公司更衣室里的寄物柜都调查了,也不是寄物柜的锁。”
  “抱歉,是我失礼了。”纶太郎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站起来说:“从形状来看,这支钥匙也不是机车或脚踏车的钥匙,更不是汽车引擎的钥匙……”
  “喂!怎么样?要投降了吗?”
  “我怎么可能投降呢?我现在才要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纶太郎低下头,右手摸着下巴,环绕沙发大步走着。“阳光露台双海的信箱呢?为了避免邮件被人随便拿走,信箱上不是都会有钥匙吗?还有,现代人为了不在家时也能收取宅配的物品,都会租一个简易的寄物柜,这种柜子是住在住宅大楼的女性上班族和双薪家庭的热门商品。会不会是那种东西的钥匙?”
  “她没有那种简易寄物柜。还有,大楼的住户信箱虽然需要钥匙,却不是这支钥匙。”
  “清原奈津美可不可能有私人信箱?”
  警视动了动眉毛,但是很快就板起脸说:
  “不可能,私人信箱的钥匙会更坚固一些。这支钥匙看起来太粗糙了,不像是能保护隐私的物品。要试一下当然也可以,只是不必抱希望。”
  “对了!”纶太郎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很得意地对父亲说:“清原奈津美会不会是一个喜欢魔术的人?说不定她去魔术用品店,买了变魔术用的钥匙与锁——”
  “够了够了,我知道了。”警视打断纶太郎的话,说:“你不必再说了。死者不是魔术的爱好者,也没有收藏钥匙和锁的嗜好。这支钥匙也不是音乐盒的转动器。”
  “嗯——”纶太郎不再来回走动,他来到沙发前,坐在容子的旁边。“我没有灵感了。这个时候,或许女人的直觉可以派上用场。妮基,你有什么灵感吗?”
  “这个嘛——我认识一个正在减肥的朋友。为了避免自己在晚上肚子饿的时候吃东西,她在自己房间的冰箱上锁了一个这么大的锁,还把写着目标体重的纸条贴在那个锁的钥匙上,每次想打开冰箱拿食物的时候,就会看到那张纸条。说不定被杀死的清原奈津美也有类似的习惯。”
  “唔。”警视有点感兴趣的样子:“死者没有在减肥。至于类似的习惯……例如什么呢?你说说看。”
  “因为钥匙链的牌子上有‘一码’的字样,所以——”
  “要丰胸?让胸部有九十公分大吗?”纶太郎开玩笑地说:“这个灵感很妙!妮基,这就对了,再多说一点吧!”
  “你安静点!”警视以责备的语气说:“有时间扰乱别人的意见,还不如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容子小姐,请你继续说。”
  容子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着纶太郎。纶太有点胆颤心惊地说:
  “不要生气嘛!还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那个!”容子说。
  “什么?”
  “就是法月刚才说的。”
  “我?”纶太郎不解地问:“你是说‘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
  “不是,是更前面说的。”
  “九十公分的胸围吗?还是‘这个灵感很妙’?还是‘妮基’[【注】:‘妮基’
  和‘日记’的日语发音相同,都是NIKKI。]?”
  “就是这个!”容子眼睛发亮,摇着纶太郎的肩膀说:“是日记的钥匙。”
  “日记?”警视一脸百思不解的表情。
  容子点点头,说:
  “有附锁的日记本。虽然不是贵重的物品,但是里面却有不想让他人知道的内容。有锁的日记本通常做成精装本,上面有皮制的腰带和金属扣子,用来打开扣子上的锁的钥匙,就是这种小小的钥匙。”
  “可是清原奈津美的房间里,并没有上锁的日记本,”
  “爸爸,您能断言一定没有吗?”纶太郎这回站在容子这边。“北泽署那些食古不化的刑警,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导致脑子里只想得到箱形物的容器,根本不知道日记本也会有锁这种事吧?日记本看起来和一般的书籍没有两样,随便塞在书架里时,说不定就因此被忽略了。”
  “或许你说得对。但是,你会不会太快下结论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支钥匙是日记本的钥匙。”
  纶太郎笑了,并且摇了摇头说:
  “有证据,就是塑膝牌上的文字。”
  “怎么说?”警视讶异地眯着眼睛问:“一码和日记有什么关系?”
  “您错了,爸爸,那个牌子上的文字不是一码的意思。阿拉伯数字的1用罗马数字来表示的话是这样的。”
  纶太郎用手指在桌子上面写了一个“I”。
  “不用解释您也知道吧?这个文字等于罗马字母的‘i’。所以说‘1yard,也可以说是‘iyard,也就是日记——diary的字母,只是被调换了而己。以上,证明完毕。”
第六章
  重力像无情的铁钩一样,垂直地划破了宁静的夜。突然产生的空气裂缝,像要证明自己虚无的存在似的颤抖着。
  你伸出双手,在半空中像游泳一样地舞动着,边拨开宛如隐讳的冰冷女性阴部一样的黑夜皱摺,边在残留的裂缝中乱抓。可是,裂缝像被铁鎚重击而坠落的物体,被吸入地狱深处,在此同时,街灯的柔和光线吞下了黑暗,然后很满足地合上嘴巴。你的手只能划过虚无的空气——
  突然回神的那一刹那,仿佛要引起地鸣一样的流水声,震耳欲聋地钻进你的耳膜里。京都街道的灯光从漆黑、重叠在一起的树叶缝隙,映入你的眼中。从这里看去,那一点一点的街道灯光,和抬头仰望所看到的星光一样遥远。耸立在你背后的,是被街灯照耀得好像庄严城门的发电所制水门。你的身体探出狭窄通道旁的栏杆,全神贯注地看着女人掉下去的地方。
  左右两侧被略高的悬崖围住的地方,是个呈现楔形的昏暗峡谷,谷底有两根粗大的铁管。铁管像滑雪板划出的痕迹一样,呈弓形爬在谷底的倾斜路面上。你的视线凝聚在铁管之间,模模糊糊地看着女人的身影像四分休止符一样,倒卧在由混凝土凝固的基石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你透过虚幻的残像,看着投影在黑暗银幕上的影像……她从你现在站立的通道上越过栏杆,就这么头朝下地垂直落下,最后用力地撞到铁管后,反弹落在基石地面上……街灯的光线照不到谷底,所以你只能看到女人那模模糊糊的白色腿部,无法区别影子或形状。因为模糊,所以显得更加渺小,就好像把望远镜倒过来看一样。为什么会那么小呢?完全不像等身大的人类,你觉得很不可思议。是你的远近感错乱了吗?还是昏暗的环境侵蚀了女人的身体,让女人的身体变小了?总之,你现在的感想根本与眼前严重的情况连不起来。
  然而此时最不协调的,应该是平静地看着眼前这幅情景的你吧?现在的你并没有呈现呆滞的状态。此时,连你都对自己的镇定感到吃惊。你的心跳没有加速,皮肤也没有出汗,各种感觉也正常运作着。你充分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却没有对眼前的事实感到震惊,这是为什么呢?你就像被绑在这里一样,紧紧握着涂了防锈漆的铁栏杆。你明明看到那惊人的一幕了,却缺乏当事人的感觉,心情还像风平浪静的大海般,平静地听着远处的波涛。紧贴在地面上的黑色物体动也不动,你看不到她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也听不到她临终前的呻吟,更闻不到血的味道。因为这个通道太高了,以至于谷底的种种情形无法传达到上面,所以你感觉不到那种活生生的刺激。想必是这个原因剥夺了你对现实应该有的反应吧?
  停止了,你的时间停止了。一定是从你的手没有抓到那个裂缝的瞬间开始,便整个人跳出了“现在”,离开了流动的时间。你独自伫立在静止的“时间”化石标本的陈列台旁边——仿佛把这个无法挽回的事实、绝对不是梦境的现实,封印在自己的梦里一样。你一边很清楚地认知眼前的事实,一边又像在想像别人的事一样,想着那个女人一定已经死了吧!
  她一定死了吧!从这里到谷底的地面因为距离遥远,环境又暗,所以眼睛根本派不上用场。只是,女人的身体撞到铁管再反弹起来的金属声音,那像幻觉一样的回声,确实进入了你的耳朵里。那样的撞击即使是壮硕的男人肉体也承受不了,况且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呢?但是,这样的情形并不是你造成的,你没有被责备的理由。因为你根本来不及阻止,她早就越过栏杆,擅自往下跳了。
  是她自己选择死亡的,你并没有要她做那样的选择。
  是她自己选择死亡的。
  是她自己—— 棒槌学堂·出品
  不,真的是那样吗?她真的是自己跳下去的吗?你又像看待别人的事情一样自问自答着,并且张开握着栏杆的双手,手掌向上举起。这双手就像是你从来没有见过似的,有如别人的手一样。或许就是这双手帮助她往死里跳的。你盯着手掌看,想像着那样的情形。虽然自己并没有那样的感觉,可是不能排除那样的可能性。你像要关起两扇门一样转动手腕,再对着她的背后,这样动了起来……不管是想像中的,还是现实记忆的重现……你的手就是这样往前推……再一次用力往栏杆的方向推……于是女人的身体便往前坠……配合水不断落下的轰隆轰隆声音……女人就那样越过栏杆往下掉……
  但是,即便产生这样的想像,也没有动摇你的心智。虽然有了“刚才的自己或许害死了一条人命”的想法,但是你并没有因此而产生自责的念头。对于女人,你没有怜悯与悲哀的感觉,也没有后悔或自责的意念,因为这样的结果是她应得的报应。需要感到悲哀叹息与犯罪意识的人,不是你,是她自己的心灵与身体。就算你阻挡了她往下坠落的身体,那也只是一时的安慰,无情的毁灭之手,迟早会把她抓住黑暗的地底。你没有出手将她往下推,或者说你没有出手拉她,默默地看着她寻死的原因,是因为你认为她的死是一种自作自受的结果。所以说,你没有理由成为这个沉重压力的连带保证人,更没有理由代替她承受罪恶感。
  嘴唇上还有一点点潮湿的黏膜感。你举起手,用衬衫的袖口擦拭嘴巴。淡淡的红色痕迹代替女人的体温,模糊地留在布面上。这是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可是在你的眼中,这个痕迹只是一抹污痕……当她的嘴唇靠过来的时候,你并没有拒绝。她好像想透过嘴唇重叠的行为唤醒你心中的某种感情,那种感情或许是怜悯,或许是更多的渴望。那是失去所有的人的最后一把赌注,把最后仅存的一点东西投进无底深渊,想要在一瞬间获得起死回生的活路。但是,在同一瞬间,你的心就像一个清澈冰冷的水晶,短暂地发出闪光。你连拒绝的动作也不肯给,那是一种绝对的拒绝。很快地,她的嘴唇离开你的唇,身体往后退,眼神哆嗦地注视着你。从她的眼睛投射出来的视线虚幻而灰暗,像死人的眼神,发抖的表情也像被水泥凝固了般。你被紧紧抱住的手获得解脱,放松下来,不再有任何拘束的感觉。
  “假的。”这是她最后的一句话。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然后,她慢慢转身,把手放在栏杆上……那是你最后一次看到她的脸。
  你已经不想再想起那个死去的女人的脸了。就好像她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是从身边经过的陌生人一样。你不记得她的发型,也不知道她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她是一个没有五官的女人。你发现自己想不起她的长相,也忘了她的名字。她——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不,说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许并不恰当,因为你至少听过她冒用的名字。她告诉过你:我是葛见百合子。
  可是,你无法用她自称的名字来称呼她。你没有办法把在你面前自杀的女人和葛见百合子这个名字连结在一起。没有办法连结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不是葛见百合子,你这么想着。
  她是别的女人。别的女人冒用了百合子的名字来迷惑你,这是一种诈骗的行为。这种手段骗不了你,你绝对不会上当。那个女人一定以为葛见百合子这个名字就像没有主人的钥匙一样,可以任意地使用。她一定以为只要像原来的主人那样使用那支钥匙,使用葛见百合子这个名字,就可以轻易打开你的心房吧!这个想法太天真了,她也应该很快就了解到这一点,可是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所以还是冒用了葛见百合子的名字,并且认为你的心就会轻易地敞开。可是,这样是没有用的,因为你绝对不会用葛见百合子这个名字叫别的女人。
  百合子、百合子……只要嘴巴里念着这个名字,你就能在脑子里描绘出鲜明的影像——害羞地垂下眼的眼睛、抿着嘴的温柔微笑,像刚做好的棉花糖般手指轻轻一按就会凹陷下去的脸颊上,光滑而柔和的表情。你不会忘记那个笑容。就算现在你失去了一切,心也变得冰冷而空洞,你也不会失去那个温暖的表情——即使那个表情是刚刚死去的人所刻划出来的甜美残像,即使那个表情无法再度出现在你的面前。
  没有五官的女人不管在你的面前做出任何表情,也不能和那个无法取代的微笑重叠在一起。其他人就算想学也学不来、学不像。其他人就算以葛见百合子的名字出现在你的面前,即使能让已经沉封的故事复苏,也取代不了唯一的女主角。
  被忘记的女人、陌生的名字——你开始回想自称是葛见百合子的女人在死亡之前说的另一个名字,NATSUMI,清原奈津美,这是对现在的你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名字。就像留在衬衫袖子上淡淡的红色痕迹一样,给人陌生而虚幻的感觉。那个名字十分适合已经死亡、对你来说是没有五官的女人。现在横卧在铁管中的黑色躯体,你应该用清原奈津美这个名字来称呼吗?不管那个名字正确与否,反正都是和你无关的女人,你爱怎么称呼都没有关系吧?
  你想到了,是清原奈津美抢走了百合子的名字。不只抢走了名字,连生命也抢走了,这是她——清原奈津美告诉你的。不,实际上奈津美所说的话,与你的认知有些差异……我是葛见百合子,我杀死了好友清原奈津美,因为她冒用了我的名字……但是,如果让你说的话,应该是百合子的名字被抢走了;说自己的名字被好友抢走的女人是清原奈津美。因此,奈津美不仅把名字都换掉了,连因果都说得与实际相反。她真正要说的应该是:我杀死了好友葛见百合子。为了和你见面,我抢走了百合子的名字,变成另一个葛见百合子……为了见你。可是,清原奈津美为什么这么想见你呢?
  清原奈津美说她和百合子是高中同学。如果这句话不是谎言,那么她也和你同班啰!那么你当然也知道她的长相……二宫,是我呀!可是……你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说这句话的奈津美的脸,就连名字也不记得。对你而言完全陌生的女人,会为了和你见面而杀死了好友,还抢走好友的名字,一定有什么理由吧!还是——是你搞错了?是你忘记她了?对间接引起两个女人死亡的你来说,二宫良明到底是什么人呢?直到现在,你还是无法了解女人的话,一点都不了解。
  ……不,其实你是了解的。你知道自称是葛见百合子、并且已经死亡的女人所说的话是正确的,你也知道你的想法是错误的。虽然知道,却不想承认那个事实。你只是装作忘记了。现在的你只是想紧紧抓住你的故事,事实上你已经知道两个女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奈津美\百合子要杀死百合子\奈津美?你知道那个理由,而且你也知道这起死亡事件的责任在你身上。
  你已经从她的口中完全地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了。
  不只如此,女人说的故事是确实存在的。女人想要见你的理由之一,就是要让你看看那个故事的证据。所有的一切都如实地写在那里了,你无法否认那个证据。你不得不承认女人所说的真实情况,彻头彻尾地颠覆了你的故事。可是必须正面去面对那个意外事件的人,不止你一个;也就是说,女人的想法也有错误。女人直到刚才那一瞬间,都还不知道奈津美\百合子其实没有杀死百合子\奈津美的理由。女人自己投身谷底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你拒绝她最后的请求,而是她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另一个故事,在那一瞬间被无情地摧毁了,是无情的事实逼迫她走向绝路……
* * *
  你满怀矛盾地伫立在黑暗之中。如果没有想起那个东西的话,你大概会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吧?——日记!你想起了她往下跳之前一直紧紧抱着的东西。那本日记应该和女人的身体一起沉到黑暗的地狱了吧?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取回那本日记。取回的目的是湮灭证据吗?不,不是的。那本日记里确实有你的名字,也描述了你们的故事,二宫良明和葛见百合子的故事。可是,你要取回日记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保身,而是因为那本日记是你爱的女人唯一留下来的有形回忆。
  你向右转,开始走回通道的起点。你的脚顺着被左右围栏包夹住的短短阶梯往下走,铁板发出“咚”、“咚”、“咚”的刺耳声响。可是,没有人因为这个刺耳的脚步声而责备你、阻止你。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到沉砂池的流水声。除了你以外,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在这里徘徊了。
  往西望去,能看到蹴上净水场的高地上,竖立着好像正在往下看的人物铜像与纪念碑,那是在明治时代鼓吹将琵琶湖的水引入市区的人物铜像。铜像的周围有四角形石凳,和像得了关节炎般结着树瘤、树叶茂密的阔叶树。你越过围栏,想从标示着“禁止进入”的楼梯那边走到悬崖下面,那里有通道可以通往铁管,可是一想到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楚脚底下的情形,就觉得很危险。万一脚一滑,自己也掉下去,那就完蛋了。现在离天亮的时间还很久,自己有的是时间,还不如绕远路,从山脚的地方靠近铁管比较好。你这么决定后,便快步穿过冷清的广场,铺满了地面的小石子尖端摩擦着鞋底。沿着隔开水路的围栏旁,停着好几辆没有人的车子。分散开来的灌木屏息似的蹲在地面上。
  你在广场的地方右转,从为了供人散步而设置在山丘斜坡的台阶往下走,腐朽的落叶让地面显得凹凸不平。阶梯状的斜坡上有一块像楼梯平台的狭小空间,那里有一座圆形喷水池,从喷水塔顶端呈放射线状流下来的水整夜不停地流着。坡道在那里改变方向和坡度,好像要往悬崖靠近般地向右转入。台阶与台阶的间隔变宽了,你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好几次几乎就要踩空了。隔着现在已经没有使用的斜坡轨道,马路的那边偶尔传来车子驶过的声音。你踩在泥土上的脚步声被覆盖着山崖的杂草吸走了,与虫的鸣叫声一起消失。斜坡的倾斜度变得平缓,作业车用的通道尽头是水泥路面,路面下有眼睛看不到的暗渠,水声不停地从下方直接传达到你的脚底。
  你走到山丘下。那里有四根挡车用的黄铜桩从地面凸出来。你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紊乱的呼吸。藉着蹴上隧道入口的街灯光芒,你凝视着黑暗的深处。从那个地点开始,车用道路的支线在绕向山丘的东侧,和铁管平行延伸到制水门的地方。你跨过挡车用的链条,直直横越路面,金属围栏的通用门矗立在前面,门的左右两侧都有严密的围栏蜿蜒围绕着。围栏隔开了作业车的通路和山丘的斜坡,也防止鲁莽的行人闯入。
  大门的门闩稳稳地插在门上,门闩的下面垂挂着“闲人勿入”的牌子。可是大门的高度和你的身高差不多,而且没有缠绕着有刺铁丝,好像也没人在这里监看,似乎只有“如果擅自闯入发生意外,发电所概不负责任”的警告意味而已。于是你毫不犹豫地一手攀在大门的顶端,一手伸进铁丝网,用力攀上围栏。你的呼吸变急促了。你跃下围栏,翻身落到围栏内的地面上。真像是深夜的障碍赛跑,不过,你的竞争对手已经抄捷径,抵达终点了。
  路面像弓一样往右弯去,并且缓缓地往上倾斜。道路左边有深灰色的护栏,护栏的对面是像炮垒一样的混凝土块,固定着两根铁管的下方。你低着头,顺着黑暗的道路往上走。右手边悬崖斜面上的树木枝叶在晚风下发出沙沙声响。
  看到前方像城堡一样的砖造堤坝了。刚才你站立的通道已经在你的头部上方,浮在逆光的光亮之中。你的脚踩在护栏上,然后跳到前面的铁管上。铁管的直径应该与你的身高差不多吧!但是表面上没有扶手,为了避免不小心滑下去,所以你趴在铁管上。通过粗厚铁管的水在你的腹部下方发出水流的声音。你就这样慢慢地攀爬,然后改变身体的方向,以脚尖碰到铁管中间的基石地面后,才从铁管上面下来,微微出汗的手掌上沾了许多剥落的防锈漆。你站在两根铁管中间,双手扶着两边的铁管,提心吊胆地在倾斜的路面前进。脚下的地方虽然暗到让人担心,但是好像没有明显的凹凸不平,而且宽度也足够,所以并不会特别难走。
  走到堤坝的前面时,你停下了脚步。女人的身体就趴倒在地面上。她的头朝着另一边,腰部扭曲地横卧着,看样子是掉下来后就断气了。裙子的下摆往上翻卷到膝盖上,两条白晳的小腿往前伸,皮肤上的数条血迹清晰可见。有一只鞋子不见了,另一只鞋子则半挂在脚掌上。你小心翼翼地走着,以免踩到她的手臂。你紧贴着铁管壁走,慢慢绕到她头部的位置,然后蹲下来。听不到她呼吸的声音,可以肯定她已经断气了。于是你站起来,俯视眼前的尸体。大概是太暗了的关系,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大伤口。你并不想把她的身体翻过来,查看身上的伤势。地面上有黑色的斑斑血迹,你也不想去碰触那些血迹,因为那样会弄脏手,所以你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处,注视着尸体。可是,面对尸体时会产生的严肃心情,完全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因为那只是一个和你没有关系、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尸体。
  必须找到日记!你的眼睛在混凝土地面上巡视着。如果被压在尸体的下面,就得拉出来,那样就麻烦了。幸好日记没有在她的手上,而是在靠近堤坝的地方——在铁管的底部与地面的隙缝间。大概是她的身体撞到铁管时,日记从她的手中掉了出来,弹落到那里的吧!你弯腰捡起日记,拍掉白色格子图案封面上的灰尘。日记本上有一条皮带和一个金属扣子,扣子上面有一个缺手缺脚的人形洞,一看就知道那是钥匙洞。看来秘密被小小的锁保护着,不过,那个锁被撬开了。日记里藏着秘密的残骸、被凌辱的故事。 棒槌学堂·出品
  你把日记像珍惜的宝物一样,紧紧揽在怀中,闭上了眼睛。她的微笑马上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你的脸往上仰,用力闭上眼睛,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耳鸣了。你产生了错觉,好像整个峡谷以你为中心旋转起来。你用力吸气,仿佛要把肺胀破一样地用力吸满空气。你孤独了,又变成孤独一个人了。今后的日子里,你必须一直忍耐这样的孤独。
  你张开眼睛,被两根铁管夹住的细长基石通道就在你的眼前。你的眼睛不再看尸体一眼,迈开脚步踏上狭窄的通道,开始往回走。你像鬼一样无声无息地径自往前走。
  ——一个故事结束了。但是,这个漫长的结束不过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第七章
  生日的翌日,也就是十六日的早上,纶太郎和父亲一起前往北泽署的搜查一课拜访。负责指挥搜查工作的柏木课长年纪大约在四十五到五十岁之间,是一个身材魁梧、拥有柔道五段实力的男子,直到现在,在警界还有着“松原青鬼”的称号,是一个令人畏惧的人物。当然,他绝对少不了面对凶恶歹徒的英勇事迹,但也有许多身为刑警的优异表现,例如即使再细微的线索也难逃他的法眼,而且能在重要时刻作出正确的判断。虽然他本人常谦虚地说自己是“没有大脑的鲁莽男子”,可是他的表现完全不负“松原青鬼”这个绰号,被警视厅视为精明能干的一员。他从以前就和法月警视有不错的交情,对本厅的搜查一课一向不存门户之见。非警方人员的纶太郎能够插手调查这次的阳光露台双海命案,其实早已得到他的默许了。
  “女同性恋的谣言已经解决了吗?”
  法月警视一开口便问这个问题。柏木警部露出厌烦的表情说:
  “那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本不是我们的错。媒体实在太好笑了,没有根据的东西也讲得天花乱坠,我们实在没有理由替他们收拾善后。只是,因为那个谣言,这个事件已经引起大众的注意,如果不快点逮到凶嫌的话,署长的脸色恐怕会愈来愈难看。”
  “有葛见百合子的线索了吗?”
  “没有。”柏木脸色不太好看地摇摇头说。“已经问过她公司的同事和亲朋好友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我们已经请福井县的警方在她的老家及车站附近部署警力了,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到她出现的消息。”
  “三木达也呢?” 棒槌学堂·出品
  “今天他也和平日一样照常上班。由于葛见百合子或许会和他联络,所以我们一直都在跟踪他,可是,从昨天和前天的情形看来,那种可能性似乎并不存在。”
  “想也是吧!”警视点点头,接着说:“她会不会利用假名字,躲在饭店里?”
  “我们已经查过几家可能性较高的饭店了,但是东京都内的饭店这么多,真的要找的话,即使请警视厅协助,恐怕也要花上三、四天的时间。而且前提是她必须还在东京。”
  “有查到她离开东京的线索吗?”
  纶太郎问柏木警部。柏木转头看纶太郎,用不同的语气说:
  “葛见百合子在星期一早上银行开门后,就在丸之内的东京都银行的自动提款机,提走了她户头里的现金,金额是二十万。应该是拿来逃亡用的吧!”
  “丸之内的东京都银行。”纶太郎重复念了一次。“也就是说,星期天晚上,她人还在东京,等到第二天天亮后才从银行提领逃亡所需的经费,然后从东京车站搭JR线列车离开东京吗?”
  “应该是那样吧!不管怎么说,已经过了两天,百合子还是没有在她的老家出现,所以我们只能认为她去了别的地方。她不是杀人惯犯,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女性上班族,所以一定很快就会现身了。当她花完手边的钱后,一定会再到银行的提款机提钱,到时候应该就可以透过银行的网络找到她的踪迹了。”
  “可是,她没有回去福井的老家,到底去了哪里呢?”警视不解地说着。他并不是在问别人,而是在自言自语。“葛见百合子自从离开老家之后,就一直在东京过生活,别的地方应该没有熟悉的朋友或亲人才对。”
  “爸爸,那可不一定。虽然没有回老家,但她还是会有可以照顾她的亲戚或朋友吧?例如说中学时代的同学后来到关西工作了,或者在工作上认识的某个朋友……她可以去的地方应该很多呀!”
  “说不定她想去陌生的地方自杀。”警视落寞地说:“唉!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光说这些假设性的事,一点帮助也没有吧?”柏木认真地说。“关于葛见百合子在星期天的行踪,我们得到了一个新消息,正想告诉警视呢!这个消息是昨天才得知的。她在案发后的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她失踪那天的星期天早上,好像去了她工作的出版社。”
  “她工作的地方?”
  “对。葛见百合子是在北洋社上班,只要不是接近截稿的日期,办公室在星期天总是空无一人。但是那天很凑巧的,同一栋大楼的速记事务所的工读生正好送一份紧急资料去那里,他说他在大楼的楼梯间,和极似百合子的女性擦身而过。当时那个女人正在下楼。目击者是男性,不是正式的职员,所以并不认识百合子,可是他所描述的女人特征和百合子是一致的。那个女人穿着格子裙、深蓝色或紫色的外套,好像还提了一个装得满满的旅行袋。”
  “时间呢?”
  “上午八点多。天亮以前,她待在犯罪现场的自家里,整理身边的物品,等待人潮开始变多之后,才搭乘电车离开。有了这种想法后,我们便派人到松原附近的车站,寻问车站的工作人员。”
  “这么说的话,百合子是在离开办公室时被看到的了?”
  “是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去办公室呢?去拿私人物品吗?”
  “或许吧!不过,我们问过她的同事了,据说她桌面上的东西好像没有减少的迹象。”
  “也就是说,不知道她到底去办公室做了什么事吗?”警视想不透似的皱着眉头:“总觉得怪怪的。纶太郎,你的意见呢?”
  “我没有什么意见。不过,星期天的北洋社能够那么容易出入吗?”
  “对她来说是容易的。”柏木说。“打开办公室的门需要钥匙与密码。只要是公司的职员,都知道那个密码,而这个星期又正好轮到百合子开门,所以钥匙就在她的手中。”
  “原来如此——如果不是刚好轮到她保管办公室的钥匙,她应该就不会在杀死室友之后,还特地跑到办公室吧……”
  “说到钥匙。”纶太郎还没有讲完,警视就改变话题,说:“我们今天早上就是为了钥匙的问题来的。你记得解剖尸体时发现的那支钥匙吧?’
  “记得,‘一码’的钥匙。”
  “关于那支钥匙的谜或许解开了。那是小犬的看法,虽然证据薄弱,不过却相当值得参考。”
  “怎么样的看法?”
  柏木很感兴趣地看着纶太郎的脸。于是纶太郎便把昨天晚上讨论钥匙的内容,再说一次给柏木听。不过,他没有说出最早注意到这件事情的人是容子。这是谁都会有的虚荣心。
  听了纶太郎的说明后,柏木耸耸肩露出惊讶的表情,却没有马上发表意见,而是立刻招来负责搜索现场的搜查一课刑警,询问被害人的房间里是否有附锁的日记本。被叫来的刑警说没有注意到,还说或许是疏忽了,然后又提出自己的看法,认为死者房间的桌上有电脑,所以没有必要买日记本吧?说完就离开了。
  “他说得也有道理。只靠几个字母来解释那是一把日记的钥匙,说服力实在不够大。”
  柏木不带劲地喃喃说道。纶太郎虽然对自己的看法相当有信心,表面上却只是耸耸肩表示不以为然。法月警视着急地说了:
  “是否有日记存在的几率是一半一半吧?如果能找到日记本的话,可以说是意外的收获,就算没有找到,也不会对正在进行的搜查工作造成妨碍。不管怎么说,只要去阳光露台双海看看,马上就可以知道答案了。至于搜索屋内这种麻烦事,交由我和小犬负责就可以了。如果你认为犬子的推理不可靠的话,那么,只要派人带我们去现场就行了。”
  “既然你都要求了,就由我陪你们去吧!”柏木站起来,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一边把手伸进袖子里,一边说:“我并不认为不可靠呀!我也正好可以藉着这个机会,见识一下令郎的过人之处。”
  阳光露台双海是一栋三层楼高的钢筋建筑物,外墙以灰浆装饰,用现在的流行语是称为“住宅大楼”,其实从朴实的外表看来,说它是一栋公寓还更适合。虽然不是崭新的建筑物,但是外观维持得很整洁。建筑物坐落在街道井然有序的住宅区内,周围有独门独院的住户,也有社区型的住宅。阳光露台双海以公寓的样貌坐落在这个住宅区内,除了名字和实质上的用途不搭调外,倒是非常适合这个步调保守的住宅区。这里的住户因为早上都会出门上班,所以大都熟悉彼此的长相,并且遵守垃圾分类。社区的治安良好,就算是深夜也能轻松走路去便利商店,来回只要五分钟,对从乡下地方来到都会工作的老实女性而言,确实是一个理想的生活地区。发现命案的星期日下午,街道上出现了警车与警方的人员,附近的住户都以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
  他们三人从空荡荡的楼梯爬上三楼,经过二楼时,还隔着墙壁听到小孩与电视的声音。铺着薄荷绿的亚麻油地毯(linoleum)走廊包围住楼梯的三个方向,那里有四扇门排成了马蹄形。二号室的房门上并排着清原和葛见的姓氏,可以接收NHK电讯的贴纸规规矩矩地贴在名字的下面。柏木警部去管理员室借了备份钥匙,打开房门后,法月警视和纶太郎便依序进入,不太宽敞的玄关地面上因为三双鞋子而显得十分拥挤。
  一踏上铺着垫子的木板,就可以看到一扇贴着木纹壁纸的拉门,门上有一条用图钉钉着的绳子,绳子的下面挂着一块软木板,板子上有YURIKO KATSUMI(葛见百合子)的字样。右边的走廊可以通到浴室,左边的厨房旁边还有一扇门。
  “清原奈津美的房间呢?”
  “这边。”警视指着厨房那边说。柏木警部已经走在前面了。
  厨房大约有三坪大,地面上铺着印刷成瓷砖图案的亚麻油地毯。餐桌的旁边有三张椅子,桌面收拾得很干净。离椅子伸手可及的位置上,有一个共用的大型冰箱。东边有采光窗和通风电扇,还排放着餐具架与微波炉。系统厨具沿着北侧的墙壁排列,不锈钢的水槽相当干爽。双口瓦斯炉的底下还留着淡淡的粉笔痕迹。那是星期日下午三木达也来这里时,脸部被烧毁的清原奈津美的尸体倒卧的位置。
  水槽对面是同样贴着木纹壁纸的隔间拉门,门上挂着和百合子的房门一样的软木板,板子上的字样是NATSUMI KIYOHARA(清原奈津美)。文字有些脱落,所以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母I倾斜了。歪掉的I,DIARY的I,我的I,爱的I。这个字母或许也是一个线索。
  柏木好像在等待纶太郎确认名牌似的,一直开着隔间拉门。清原奈津美的房间是一个三坪大的朴素日式房间。门的内侧贴着薄纸,地上的榻榻米接缝处被磨平了。南侧窗户上有褐色的窗帘,柏木拉开窗帘,用带子把窗帘左右固定好。被害人在知名化妆品公司工作,但是这个房间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和在化妆品公司工作给人的感觉——简单地说就是虚伪矫饰的印象,并不相同。即使光线从窗外射进来,照亮了室内,那种感觉还是不变。
  进入右手边,西侧的壁面也有隔间拉门,入口处一样贴着薄纸,原来这里是壁橱。以住宅大楼而言,这个房间相当大,最上方还有可以左右对开的橱柜,整个房间就是一个很好的收纳空间。靠近窗户的地方,有一个箱形的木制书桌,和一张用布撑开的凳子。如同在北泽署听到的,桌子上有一台十分普遍的电脑,和大概是工作资料——和化妆品有关,堆积如山的书或杂志。一具电话被埋在那座山里,附有电话答录机,但不是无线的。
  房间中央放了一个兼当暖被桌的桌子,旁边的榻榻米上,有两个印着不同颜色沙漏图样的坐垫。靠着东侧墙壁的是衣橱和横长的抽屉矮柜,矮柜上有十四寸的电视、一面反向的穿衣镜,和上面浮着绿球藻的小水槽。绿球藻的直径不到两公分。穿衣镜不大,只能看到上半身,这个穿衣镜只有在使用的时候才会翻到正面吧?墙壁的上方挂着因为年节而硬挂上去,图案非常不起眼的月历。
  不过,支配着这个房间气氛的,并不是这些最低限度的朴素家具,而是让人觉得好像是用来填补多余空间、占去大部分墙壁面积的书架。包括桌子旁边的餐具橱,这个房间里有五座书架。除了也拿来当书架的餐具橱外,其他四座书架的高度都和纶太郎的身高差不多,厚度则相当于门的一半。坚固的角钢书架上塞满了书,几乎看不到空隙。从榻榻米都下陷的情况看来,书架上的书本数量绝对不少。没有看到女性漫画或实用类的书,从并排在一起的书背文字看来,可以知道她爱看书的程度,已经超过相亲时个人资料所写的“兴趣/爱看书”了。不过,她看书不太有系统,书籍的排列也很随性,让人感觉到一种女性的天真。或许是这个缘故,这么多的书并没有让人产生压迫感,反而让这个房间显得很有文学气质,而且是会令人放松心情的房间。不过,这样的印象或许是受到了性别偏见的影响。
  纶太郎的视线离开书架,打开衣橱探看。吊在里面的衣服都是成衣,没有华丽的名牌服饰或抢眼的宴会礼服。衣橱里的情形和还没有看之前的想像是一样的。纶太郎一边关上衣橱,一边好像同时问他的父亲与柏木一样:
  “这个房间一点也不像是在化妆品公司工作的上班族女性的房间。”
  “没错。”警视说:“从乡下到东京工作的二十五岁女性,只靠一份普通的薪水,也只能住这样的房子了。除非从事声色场合的工作,否则怎么住得起电视剧里那种不符合现实的房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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