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紫子皱着眉,但眼里却带着笑意。“又来了?大人真好啊,哪像小孩子每天晚上都只能玩扑克牌。”
第5章 肉体培养,或是死亡—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
1
濑在丸红子走在黑暗的夜路上。
她穿着白色的连身洋装,以及白色的针织外套。
空气有如年轻哲学家的手一般冰冷。
夜空彷佛宇宙最初形成的那一点一样漆黑。
也没有任何车子行驶在县道上。
有时红子会看见附近民宿的灯光,她可以听见温暖的笑声传来。远方响起冲天炮那口哨般的高音。红子一边看着右边的人形博物馆,一边走上坡道。
时间已将近十点半。
她喝得很醉。虽然不至于思考混乱,但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跌倒或是撞到东西的可能性比平常高出许多。
她想起林刑警。
他现在应该和七夏在一起吧?
无奈。
就和银河系的运转一样,无奈。
红子仰望天空。
在没有星光的地方,可看见树木的枝叶轮廓,犹如暗黑星云一般。地球上的生物茂盛地生长着。虫鸣让她联想到天上繁星花了好几亿光年才传到地球的讯号。
然而相反地,她也有种虫鸣声听起来比自己的脚步声还近的错觉。
她怱然想看看人偶,便出门了。
是的,她想看蒙娜丽莎。
红子走上暗夜的坡道。
自己有穿鞋子吗?她不安地看着双脚。
自己还活着吗?她不安地把手放在胸前。
不知不觉中,她穿上了鞋子。
不知不觉中,她好好地活着。
红子站在岩崎家门前,毫不犹豫地按下门钤的按钮。等了一会儿都没人应门,于是她又按了一次。她稍微往后退,踮起脚尖想窥视门中的样子,不过想当然耳,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回头看,没有任何人影。
说不定岩崎家的人刚刚回宇宙去了。
“请问哪位?”有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门钤的对讲机传来。
“您好。”红子慌忙地回到门钤前,并把脸靠近对讲机。“敝姓濑在丸。呃,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也知道这么晚了还前来打扰是很没常识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抱歉,请问贵姓?”
“濑·在·丸。”
“濑在丸小姐吗?”男人的声音变低了一些。“请问你有何贵干?”
“我想拜见江尻骏火的蒙娜丽莎。”红子单刀直入地说。
“现在吗?”
“是的。我现在就想看,所以现在来打扰您。”
对方没有回答。
红子直视着门钤对讲机,等待对方的回应。后来她发现大门上有个小小的压克力箱,箱中设置着看起来像是摄影机的东西,并朝门前拍摄。红子看见镜头在移动,她对着镜头微笑。
“好吧,请你稍等一下。我现在就去开门。”声音从对讲机传来。
红子并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紧张感在心中高涨。
环视四周,道路的另一端和上来的坡道都没有人,也没有车子停在路边。附近没有住宅,就连亮着的路灯,也只看得见一盏而已。
这里就好像自成一个世界。
过去的一切都彷若梦境,说不定她是刚刚才诞生的呢。
红子用走的走到这里,身体却没有变暖,也没流汗,反而觉得很冷。
她的醉意有些消散,应该没有喝太多才对。
脚步声接近了。
大门开启,发出奇妙的声音。
“请进。”男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和在对讲机里听到的声音是一样的。
“请问是岩崎毅先生吗?”红子问。
“我是。”他的声音很低沉。门后很暗,红子几乎看不见对方的脸,里面没开灯吗?
“您好。”红子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进门后。“真的很不好意思。”
“到里面再说吧。”
男人关上门,跨步往房子走去。脚下很暗,红子看不清楚,但感觉应该是铺石板或水泥。
建筑物在前方,数十公尺前有个像是玄关的入口,只有那里很明亮。
红子走在离男人约三公尺的后方。随着他们逐渐接近玄关,对方的身影也变的清晰可辨。
男人长得不高,只和红子差不多:头发全白,穿着深色的和服。他没有再回头,所以红子看不到他的长相。
男人打开玄关的门,走进房子里。红子也跟在他身后并把门关上。
“请往这边走。”男人背对着红子说。
红子脱下鞋子,这次两人走在木板走廊上。这走廊相当长,他们转了几个弯,走下或走上几个台阶。地面是有高低起伏的,最后红子在通道的尽头看到一扇开着的门,房间里灯光通明。
岩崎毅终于在这扇门前回头面向红子。
“请进。”他说,并让红子先进入房内。
令人讶异的是,这是个洋式的房间。就房子整体的气氛来看,这是很令人意想不到的设计。地板上铺着色彩鲜明的地毯,有张华美的桌子摆在窗边。桌上放了一本大大的书,书还是打开着的。书旁有电话,以及一瓶波本威士忌和酒杯。房间的左边有一组沙发,岩崎毅做出请坐的手势。
红子站在沙发前等候岩崎毅先坐。
“请坐,不要拘束。”他说。红子闻言便在沙发上坐下。
岩崎拿起放在书桌边缘的烟斗,坐在红子对面的扶手椅上。
岩崎毅,人形博物馆馆长,同时也是遇害的岩崎雅代之子。对五十几岁的人来说,他看起来很年轻,只有头发是白色的。他将头发全往后梳,额头上很少皱纹。在眼镜底下的那双眼睛,一直端详着红子。
“你是…濑在丸小姐吧?”岩崎毅翘着二郎腿说:“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不是从爱知县来的?”
“是的。”红子点头。“我有见过您吗?”
“不,我想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你。”岩崎将烟斗衔在嘴里。烟草似乎还在燃烧,飘来一股特有的甜味。
“在博物馆的第一展示室里,展示着我小时候在玩的人偶。”红子优雅地坐着说:“一定是您在哪里买下的吧。”
“啊,是这样吗…”岩崎苦笑说:“我有很多管道。嗯,说不定我也有到你府上叨扰过。”
他站起来走向酒柜。
“其实我太太出门还没回来,女管家也回去了,家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也许你已经知道了,家母昨天去世了,我媳妇现在也在住院中。”岩崎的语气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我没有茶可以招待你,但有很多酒,你要喝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红子微微笑道。可能是因为酒意渐醒吧,她的头很痛。有酒喝真是帮了她大忙。
“你要喝波本威士忌还是白兰地?”
“请给我白兰地。”
“要用水调薄吗?还是加冰块?”
“不,什么都不用加。”红子回答,因为岩崎手边好像没有水和冰块。
“你知道博物馆的事件吗?”岩崎把酒杯放到桌子上说。
“知道。”红子点头。“请问,真的没关系吗?让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进入家中。”
“我也想问你呢。”岩崎在红子的酒杯里倒入白兰地。“你来我家有什么事?”
“我也说过了,我想拜见蒙娜丽莎。”
“请用。”他将酒杯放到红子面前。
“谢谢。”红子拿过酒杯。
“你要看蒙娜丽莎,然后呢?”从桌上拿起自己的酒杯,岩崎再次坐回椅子上。“在这种时间看蒙娜丽莎,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和人形博物馆的馆长喝酒畅谈。”红子拿起酒杯,仰首喝了一口。
岩崎轻轻地哼了一声,表情看来很僵硬。不知他是在笑,还是在生气。他一手拿着烟斗,一手拿着酒杯,眯起眼睛打量着红子。
“可以让我看看蒙娜丽莎吗?”红子问。
“好,等一下…”他沉着地回答。
“不能现在吗?”
“先聊聊吧,我不太想站起来。”
“关于令堂往生的事,您有什么看法吗?”红子问。
“没有。”岩崎摇头。“再怎么想也没用。”
“您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呢。”红子说。
“或许吧。”岩崎微低着头横视她一眼。“我并不喜欢那间博物馆,对人偶也没兴趣。”说到这,他怱然露齿笑了。看样子他可能已经喝醉了。
“这不像是馆长会说的话。”
“人偶是家父的兴趣…”岩崎喝了一口酒。“我比较喜欢更普通的艺术作品。我将来想把那间博物馆改成美术馆。”
“但是令堂反对,对吧?”红子观察着岩崎的眼神说。
“为什么话题会说到这里?”岩崎脸上浮现生硬的笑容,他轻轻地笑出声来。“我喝醉了吗?啊啊,好奇怪,为什么像你这样的美人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当着我的面,对我说我母亲反对之类的话。你到底是谁啊?”
“我可以看透别人的心思。”红子从容不迫地说:“只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我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岩崎转开视线。
红子喝下杯中的液体。酒流过喉咙,让喉咙变热;流过胸口,让胸口变热。她感觉身体温暖了起来,头痛也消失了。
“真是个怪人。”岩崎再度展露笑容,面向红子。“你该不会想拿回自己的人偶吧?所以你才来到这里?如果是这样,我可以酌情处理喔。”
“不是的。”红子摇头。
“我…”岩崎拿着酒杯,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我讨厌人偶,从小时候开始就很讨厌了。我父亲有很多人偶,每个都让人觉得很不舒服、很恐怖。而且又长得很丑,好像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寄宿在那里面。但是当我长大成人以后,我反而认为,比起人偶…”
“人类更可怕。”红子抢先说出来。
“没错…”岩崎看着红子,张大了双眼。“你好像真的能读心呢。”
“我不是说了吗?”红子微笑说。
“还有比人类更可怕的东西。”岩崎眯起眼睛。“你觉得是什么?”
“恶魔?还是神?”
“对,因为神创造人类。”岩崎又笑了。“人类想害怕些什么,只要有害伯的对象,就不会有比那更恐怖的事情。如果有某个地方在痛,就能忘却其他的痛楚。这种观念可以说是原始宗教的起源。所以人类心怀恐惧,将人们的畏惧封在人的形体之中。世上没有比人的轮廓更可怕的东西了,它比任何形状都可怕。就因为人类创造了人形,所以才能忍受对自己的恐惧。敢一直看着镜子的动物也只有人类了。因为人类利用咒文,把对自己的害怕封印起来了。”
“您所说的咒文是指人偶吗?”
“是恶魔,或者是神。”
“可是恶魔没有人的形体呀。”
“你看过恶魔吗?”
“不,”红子摇头。“很可惜,我没看过。不过神就有人的形体了。”
“你看过?”
“是的…”红子微笑点头。
“好,那我为你带路吧。”岩崎毅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他果然喝醉了。
“要去地狱吗?还是往天堂?”
“我带你去看蒙娜丽莎。”
“麻烦您了。”红子也从沙发上站起身。
也许是因为刚刚喝了什么都没加的白兰地吧,红子觉得她的身体又变得轻飘飘的,神经也麻痹到让她觉得很舒服的程度。当他们在走廊上移动时,她稍微甩了甩头,跟在男人后头,走在昏暗的走廊上,视野比平常还要狭隘。在下楼梯的时候,红子晃了一下,岩崎毅见状便抓住她的手。
“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感觉好像身处梦中。
“不好意思,我可能喝醉了。”红子答道。
她醉了吗?
她来到这里,就是喝醉的证据。
昨晚跟她在一起的林刑警,今晚不在她身边。
明天一定也不在。
后天也是。
一直一直都不会在。
这些琐碎的小事,与远方的破碎的感情相连。
“就是这里。”岩崎开门,引红子入内。
红子先行进入,房间里很暗。
门关上,金属声传来。
红子回头。
她本来以为房间的灯会亮起,但却没有。
“岩崎先生…”
就在红子开口之时,对方朝她扑了过来。
呻吟声。
像野兽般的呻吟声。
由于房里很暗,红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后退,但背后就是墙壁。
酒精的味道。
双手被人束缚住了,她用脚往上踢。
红子紧紧咬牙。
再出一次力…
第二次她感觉到踢中了对方,对方的力量也减弱了。
束缚解开后,她的身体往下坠。她双手撑着地板,跌坐在地上,接着弯起膝盖,使尽全力往前踢。
踢中了。
反作用力让她的背撞上墙壁。
她好像踢到对方的脚了。
什么都看不见。
她转身,往入口处闪躲,她站起来想开门。
摸索了一会儿才抓住门把,她转动门把。
门没有打开。
被锁起来了吗?
她的手探向门把下方,但还是不懂门的构造。
在把手部分也没找到锁的控制杆。
红子回头。
她弯下身子,低着头,准备迎接对方的袭击。
没有声音,只有静静的呼吸声。
这是她的呼吸声。
还有她的心跳。
她朝墙壁伸出手。
怎么了?
对方在做什么?
他应该也看不见才对。
红子寻找对面的墙壁。
时间好漫长。
手指摸到灯的开关。
她按下。
过了一下子,灯亮了。
红子看向脚边,岩崎毅仰躺在地上。
他的脸部扭曲,一动也不动。
“岩崎先生?”红子小声唤着,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岩崎的白色衬衫沾上了血迹,他的嘴边也是一片红色。
红子看着房间。这里也是从走廊无法联想到的西式房间。角落有一张床。她看到圆桌,还有窗帘。她很想知道窗帘外面是什么样子,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是个小房间,看起来像饭店…是客房吗?
当然,除了她和岩崎以外,没有任何人。
房间里也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
她跪下来碰触岩崎的身体。
首先是额头,接着是手腕。
然后,她小心翼翌一地将耳朵靠近他胸前。
岩崎毅死了。
2
头痛、晕眩…
在门把上有个滑动式的锁,红子打开锁,从房间走出来。
走廊很暗。
该怎么办…总之先打电话…
她想起一开始的那个房间有电话。
岩崎毅死亡,现在这个家就只有她了。他说过夫人外出了,还没回来。
红子加快脚步,在走廊上往回走,她回想着刚刚走来的路。走上阶梯,又走下来,途中她拉开几问纸门查看,但只看见昏暗房间里的榻榻米,房内一片漆黑。
她打开刚才看过的那扇门。房里亮着灯,是她最初进入的房间,这里可能是岩崎毅的书房吧。她进到房间里,朝书桌上的电话跑过去。
她本来要打电话报警,但她又立刻放下了话筒。
冷静…深呼吸。
她回想湖畔饭店的电话号码,从记忆中叫出今天早上打过的号码。
冷静…
电话接通了。
深呼吸。
她告诉柜台林刑警的房间号码,等了一会儿。
“喂…”林刑警的低沉嗓音传来,语调听来很不高兴。
“是我,红子。”她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语气。
“有急事吗?”
“是的,很急。”红子说:“请你马上过来这里。”
“那有点困难。”
“你和七夏小姐在一起吗?”脱口说出这句话后,红子皱起眉头。她用手把浏海往上爬梳。
不对!
她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连自己都觉得很生气。
“嗯,是啊,没错。”沉默了一下子,林刑警才回答。
七夏应该就在他身边吧,他却装作在谈工作的样子。
“拜托,拜托你。”红子说,她已经快哭出来了。“我现在在岩崎家,岩崎毅死了。就在刚刚…在我的面前死了。现在这里只有我,我是不是应该报警?他说不定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可是,是他先袭击过来的,我可能打到他的要害了,该怎么办?”
“你喝醉了吗?”林刑警悄声地问。
“嗯…对不起。”
“不用道歉。”林刑警的声音相当温柔。“有受伤吗?”
“咦?岩崎先生吗?血从他的嘴巴…”
“不,我是说你。”
“没事,我没受伤。”
“我知道了,乖乖待在那里,什么都不要做。我会打电话叫救护车,然后应该会在十五分钟后赶到,知道了吗?”
“你会来吗?”
“嗯…”
电话挂断,红子坐到地板上。
沉重的宁静包围着四周。
林刑警说什么都不要做,意思是也不要报警吗?林刑警一定会帮她打电话的吧。
她用手捣住脸,没有落泪。
脑子稍微清醒了。
红子冷静下来思考—人应该不会因为那种程度的反击而死。她的力道没有那么重,对方也没叫出声音啊。
红子站了起来,坐着会让她越来越消沉。
她看到放在桌上的波本威士忌。小心地不触碰到酒瓶,鼻子靠近瓶口闻了闻。她闻不出有什么怪味,但这应该是毒杀没错,幸好她因为讨厌玉米而选择了白兰地。
如果这是毒杀的话…
那就跟岩崎麻里亚的情况一样了。
没错,连症状也很相似。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关门的声音。
红子吓得屏住呼吸。
应该没有任何人才对…就算有,也会是毅的妻子岩崎巳代子,但是她外出了啊!对了,今天下午保吕草他们造访这里时,女管家说巳代子因为身体不舒服在休息。翔子打电话来的时候,巳代子也还在家中…或许是毅说了谎,骗她巳代子已经外出了。
该不该到走廊上看看呢?红子踌躇了一会。
林刑警叫她什么都不要做。
红子竖起耳朵仔细听,但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她下定决心,走了出去。
不知道声音是从哪传来的,但她决定往角落走去。她在途中转弯,跟岩崎毅倒下的房间反方向,接着走到有玻璃窗的走廊,外面是微暗的中庭。
她又听见了声音。
距离很近,绝对有人在附近。
“有人在吗?”红子放声大喊。
又传来声音。
但是在那之后就安静无声了。
“不好意思!有没有人在?岩崎先生出事了!”
红子继续往前进,遇到转弯,再走下一小段楼梯,便到达尽头。
她看见细微的光线。
在尽头有一扇很大的门。
门被打开了一点点,光从房间里洒出来。
红子慢慢地前进,她小心地不发出声音,走下阶梯,接近那扇门。
之后,她从几公分宽的缝隙,偷看明亮的房间内部。
门非常厚重。
白色墙壁上漆着水泥。
这里是个仓库。
木制的柜子并排着,每一层、每一层,都放了大量的人偶。
门缝不够宽,红子无法看见仓库里的全貌。
是谁在里面?
她看不见人影。
但是,她感觉到人的气息。
就在旁边—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怱地,有人从她背后拉住她,那个人的手缠上她的脖子。
红子叫不出声音。
原来那个人不在仓库里,而是在外面埋伏。
是…男人吧。
他的力气很大。
有…武术的底子。
好像听到了救护车的警笛声,
是错觉吗…
红子最后看到的,是微暗的天花板的木纹。
3
林刑警从床上跳起来穿上裤子。
“是红子小姐打来的吧?发生什么事了?”七夏问。
“麻烦你叫救护车到岩崎家,岩崎毅好像死了。”
林刑警穿上衬衫,也没扣扣子就抓起桌上的车钥匙。
“等一下,我也去。”
“你穿衣服要几分钟?”林刑警走到门前,从柜子里抽出外套。
“三分钟。”床上的七夏回答。
“叫救护车,还有打电话给本间。你坐计程车来,我先出发。”
林刑警奔出房间按下电梯的按钮,但他马上转往楼梯跑下楼。结果发现忘了带手表,他看了一下大厅墙上的时钟。十一点二十分。他穿过烦人的自动门,跑向停车场,衬衫钮扣全都还没扣起来。
林刑警钻进雪铁龙里,发动引擎。有一台计程车停在饭店正前方,如果祖父江七夏刚好搭上那辆车就好了,他心想。他一直无法理解,假如是女性的消防员,换衣服要花三分钟的话根本来不及吧。
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车辆。林刑警无视交叉路口的红绿灯加速猛冲,车子前轮发出很大的声响。他在雾中直闯,好不容易上坡变成了弯弯曲曲的下坡。有好几次车尾都差点滑出去,马力集中的前轮舞动着。他经过美娱斗屋的前方,穿过最后一个转角,直线往下开。在人形博物馆前面紧急煞车再右转,驶上狭窄的上坡,引擎隆隆作响。
他看见回转的红色灯光,警车和救护车停在岩崎家的大门前。
车上的时钟显示着十一点三十二分,还有三分钟就到和红子约好的时间。他和人相约见面从没迟到过。
他一下车,就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过来。
“是我的部下报警的。”林刑警从外套拿出警察手册说:“你们进去里面了吗?”
“还没,门是锁着的。”年轻的警察回答他。
“爬墙到里面开门。”
“可是…”
“把车子开到围墙旁边。”林刑警朝大门走去。
救护人员也站在附近。
“动作快!”林刑警大吼。
警察立刻冲进警车,把车开到墙边。
林刑警踏上警车的引擎盖,从车顶跳到围墙上。墙上有用砖瓦砌成的小屋顶,他费了一番功夫才牢牢抓住。他把脚跨在小屋顶上,撑起身体,跳到墙的另一边,他跌坐在土地上。
“你还好吗?”警察问。
“没事。”他马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门边,打开门闩。
林刑警没有看着门打开,他直接踩在石板路上往玄关跑去。
他冲进房子里。
“红子!”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红子!你在哪里?”
他脱下鞋子,在走廊上寻找着,一边前进一边打开所有看到的门。
他发现一间亮着灯的房间,看来像是书房。
书桌上有电话。
在沙发旁的桌上,放着两个酒杯、两瓶洋酒。
“在这里!”房子一隅传来声音。
他走回途中的分岔路,往相反方向去。他在转弯处走下阶梯,便看到刚才的那名警察正在尽头处将红子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林刑警奔向她。
红子发出细微的呻吟声,微微地睁开眼睛。
“这里这里!”警察大声叫着。
只有一个救护人员过来。
“喂—在这里!”他对别人叫着。
可听见有人从不同的地方应答。
红子坐起身,甩了甩头,警察便放开她。
她双脚往前伸直,就像娃娃一样。
“咦…”她来回看着周围。
“你没事吧?”林刑警问。
“我还活着吗?”
“发生什么事了?”林刑警问。
“岩崎先生在那边的寝室里…”红子指着另一个方向说:“请你们快点过去看看,说不定还来得及救他。”
又有一个救护人员赶了过来。
“你有受伤吗?”其中一个救护人员问。
“我应该没事…请先去对面。”
此时又再次听到有人在呼唤,是另一个警察吧。两名救护人员和警察回应他,从通道走回红子依旧坐着。
现在只剩她和林刑警两人。
“谢谢你赶来。”她微笑说:“几点了?”
“刚过十一点半。”
“啊,那差不多过十五分钟了?”
“我很守信的。”
“你重生了呢。”
“是啊,才刚新生而已。”
林刑警将脸靠近红子并吻了她。
两人分开后,红子站了起来。她看着那扇还开着的厚重门扉后面。
“他刚刚在这里面。”红子说着并跨过门槛,走下台阶,进入这个仓库。“江尻骏火的蒙娜丽莎…应该就是这些人偶的其中一个吧。”
色彩缤纷的人偶紧密地排列在柜子上,柜子有四层。这个狭长的房间两侧,全都被人偶给占据了。
“谁在这里面?”林刑警也察看着房间内部。
“偷袭我的人。”红子依序看着人偶。“我听到声音,就过来这里看看。”
“真莽撞。”
“对不起,我没有遵守跟你的约定。”红子看着林刑警说。
“要是你也重生一次就好了。”
“我以为那个人一定在这个房间里,是我倒霉才会疏忽大意。”
“你并不倒霉。”
“是啊,没被杀真是幸运。”红子又继续看着人偶,她往房间深处走去。“那个人应该会武术…不知道是不是柔道?”
“是男的吗?”
“嗯,可能是。他比我还要高大…”红子一边看着另一侧的柜子一边走回来。“幸好我一下子就昏过去了。对了,我有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一定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急忙逃出去吧。岩崎先生呢?他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林刑警也稍微看了一下并列的人偶们。
“我们过去看看吧。”红子突然神色紧张地看着林刑警。
“你有去看过岩崎先生的状况了吗?”
“没有…”林刑警摇头。“那种人怎么样都不关我的事,谁知道他状况如何了。你怎么了?好像不舒服的样子。”
“我有点头痛,不过不要紧。”
警车的警笛声增加了,又有几辆警车来了吧。
林刑警和红子抵达寝室时,岩崎毅正好被人用担架给抬了出来。
“他怎么样?”林刑警问。
“可能回天乏术了。”救护人员用职业性口吻说:“不过我们在车上还是会进行急救…”
林刑警将鼻子凑近岩崎毅的脸。
有一名警察站在走廊。林刑警往门后看去,窗帘是拉上的。这个房间应该是在这栋房子的最北边。
“我说我想看人偶,跟着岩崎先生到这个房间来,结果门关上之后,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出乎意料地他突然袭击过来,所以我拚了命地抵抗,后来他就没动静了…开灯一看,才发现他已经死了,就这样,结束了。”红子耸肩。“我还想说是不是我杀了他的。”
“不是。”林刑警对红子说。
“太好了。”
“另一边的书房里有一瓶可疑的波本威士忌。”林刑警对警察说:“本间警部补也快到这里了吧?”
“是的。”
“那你跟他报告一下。”
“是。”年轻警察用不甚标准的敬礼姿势点头。“请问…要报告什么?”
“波本威士忌。”
“是。”
“本间先生现在在哪里?”红子向警察询问。
“在白桦第一医院。岩崎夫人好像也在那里。刚才我们来这里的时候有连络他…”
白桦第一医院即是岩崎麻里亚住的医院,警察口中的夫人是指岩崎巳代子吧。看来她是到医院去了。
“林。”红子唤道。
“什么事?”林刑警回头,
“我们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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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江七夏接过收据,从计程车下来。岩崎家门前有三口救护车、三台警车。所幸没有看热闹的民众,大概是因为这附近没有住宅吧。
她下车后,正好看到救护人员抬着担架出来。他们匆匆忙忙地把担架搬到救护车的后部。她看了一下岩崎毅的情况后就走进大门,途中有一名警察站着,她便表明自己的身分。
“辛苦了。”七夏亮出警察手册,看着玄关问:“本间警部补来了吗?”
“不,还没。”警察向她敬礼。“应该快到了。”
七夏留下警察走到玄关,林刑警和红子也从走廊走了出来。
“哦,你来了。”林刑警边穿鞋边看着玄关的挂钟。“你花了九分钟换衣服?”
“不是的。”七夏瞥了一眼红子,反驳说道。“我打电话花了一些时间,再加上计程车司机在睡觉…”
“本间呢?”
“好像还没来。”七夏往后退。“发生什么事了?”
“岩崎毅被杀了。”林刑警回答:“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可能是毒杀。”
“他的心脏停止了。”正在穿鞋的红子抬头说:“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
救护车的警笛声变大,可听见救护车快速开走的声音。而几乎在同时,外面传来别的车子的引擎声和关门声。有几个人从正门走了进来。
是两个穿着便服的男人,其中一人是本间刑警。
“还真早到。”林刑警说。
“我刚刚在医院和岩崎麻里亚会面。”本间回答他。
“巳代子女士也在那里吗?”红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