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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远足

_3 恩田陆(日)
深棕色的芒草密密麻麻地遮没了水渠道路的两旁,在微风中摇曳着,不知不觉地勾起了心底的某种乡愁。
有那么多的风景,平常怎么就没多留意一下呢。
贵子感慨地面对着一望无际、密密麻麻的芒草。光想着聊天了,只是偶尔抬起头来时看到的几个风景印在了脑子里,几乎就没有仔细欣赏。
不过,倒是有几个镜头实实在在地留在了自己的心中。去年,前年,都是如此。今年在心中保留的风景肯定包含了这片芒草的原野。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美景,可是,这地方大概再也不会来了,这一瞬间恐怕就会成为永远。
第21节:夜晚的远足(21)
——也许,我也一起在走着哦。
突然,脑子里闪出杏奈站在茫茫芒草原野里的错觉。
杏奈?
轮廓模糊的芒草,竖起耳朵听,沙啦沙啦地作响。
是啊,是那张明信片里最后的一节。
这沙拉沙拉的芒草摇曳着的景象,好像和杏奈很相配。这个令人怀恋、无边无际的广阔原野、说不出来的孤独感,是与记忆中的印象相似。
曾经特别要好的朋友,如今已天各一方,这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即使每天相处很好的同学,一旦换了班,关系就突然停止,变得疏远。这样的事虽然已经司空见惯,可是,换了杏奈,就感觉她把包围在大家身边的空气,甚至连同时间一起都带到了美国。这种仿佛遗失了珍贵东西的错觉,时不时地困扰着贵子。
大约十天前,收到杏奈寄来的明信片,在看到最后的部分时,贵子歪起了头。
在提到她还想再参加一次步行节活动之前的内容都是普通的近况报告,而之后的意思令人费解:
可能我也一起在走着哦。去年,她说就已经施了魔法,要解决贵子等人的苦恼,让她们能够平安无事地到达终点,为此仍然在纽约祈祷着。
那段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贵子再一次回想那段文字。因为读了很多遍,已经完全记在脑子里了。
也许,我也一起在走着哟。
这个嘛,还可以理解,只是她的愿望在和我们一起走,可能是寄托着想和我们走的心情。
她说,她去年就已经施了魔法。
这就不能理解了。施了魔法,是对能一起走而言呢,还是那后面“解决贵子等人的烦恼”而言呢?况且,“去年”是指去年的什么时候呢?
单纯地想,是去年的步行节,应该如此。不过,去年的步行节她又做了什么事呢?虽然去年她是一起走了,可并不记得她做了什么特别事情——噢,那么说来,是有一件奇怪的事,但不认为那和杏奈有什么关系——再说,去年施的魔法怎么就能知道在今年的步行节奏效呢?究竟,世上真有那种神奇的魔法吗?我不认为杏奈是那种相信算命或迷信的一类人。
知道你杏奈精通两国语言,所以千万不要省略,得认真地写详细了才对嘛。
贵子在心中对杏奈发牢骚。
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贵子等人的烦恼”。
“贵子等人”指的是谁呀?认真考虑的话,该是和杏奈亲密无间的贵子和美和子咯。可我们的烦恼是什么?她知道我们的烦恼吗?至少,我似乎没有把那个深刻的苦恼和她倾诉过。至于美和子,想不出她有着什么头痛的问题,现在也找不出来。要是美和子有什么可以对杏奈交心的事,那也决不会不和我说——可真是那样吗?美和子像个大人,对人无微不至的关心是同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比拟的。也许,她肚子里也有对我不能倾诉的事情——说不定……如果是关于对我的苦恼的话,也许只能对杏奈诉说了呢?
想到这里,贵子打了个寒战。
在自由步行的时候,一定要向美和子确认这件事。
贵子把这个决心记在脑海的一角。
一片芒草好像渗透到了天空,是唤醒遥远记忆的风景。
一边看着这个风景,融一边也想着神木杏奈的事情。
如果不在附近的话,就能够忘却。如果忘却掉,那便和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回想起她的事情时,总是会想到那句话。
西胁君会记着我吗?
是给人奇怪感觉的女孩声音。虽说它平静,没有什么特点,可却永远留在了听者的心中。
不知道。我不会约定自己心中没谱的事情。
如今想一想,多冷酷的话啊。已经没有再碰面的机会了,当然不会了,这么回答多好啊。可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那么顽固呢。
西胁君散发出“别靠近老子”的气息喽。
听到后藤梨香的声音。
没错,我不希望任何人靠近。
现在的我一个劲儿地往前赶,可没时间理会别人的什么心情。
听了那回答之后,杏奈微微地笑了。
第22节:夜晚的远足(22)
不是呀,记不记着我没有什么关系,忘了也好。
融不可思议地打量她,不明白她要说什么。
为什么?
融反问后,杏奈含着笑回答说。
不是吗,如果不在附近的话,被人遗忘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融感到她的语调里有种毫不留情的味道,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她那温和的表情没有改变。
融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可是,如果被忘却了,就和已经不存在一样了,那不是很痛苦吗?
我记着啊!
杏奈明快地回答。
我也不会对别人请求不知能否办得到的事情,不会依赖别人的记忆。但我会记住的,我的记忆是我自己的东西,这就可以了。
说完,少女把手微微地摆了摆离开了。
几个月后,他收到了一封信。好像是那女孩在飞回美国前投递的。
虽然自己并不是那种连信的意思都不能理解的木头男孩,但那信的内容,连同记忆中的她,都是不可思议的文雅清淡,于是这一切在他的心里如同一阵风般,吹过也就散了。
“在进行着呐,在进行着呐。”
忍突然捅了融的腹部一下。
“哎?”
“古川已经开始调查了。”
“什么?”
“好像在传阅着那个女孩的照片。真敢干呐!看样子准备从女生中搜集情报。”
顺着忍的视线望去,看到像是装着照片的小塑料夹在女生中传递着,还有她们脸对脸偷偷摸摸地议论着的身影。
“真的,真在调查呐。还是在步行节的途中,体能富裕着呀。”
“真是残酷的家伙!没想过这样做反而会使自己的表妹在大家面前丢脸吗?”
“她肯定是没想过吧,要是想过,就不会那样做了。”
休息哨突然响了起来。
“哦哦,又走了一个小时了。”
“要是得走几个小时才能听到这哨声,肯定会让人感到心急火燎呀。”
已经有了几次经验,大家都条件反射地放下了背包,哼哼地坐下。脚心渐渐地变得痛起来,整个脚掌火辣辣地有点儿发麻。融非常仔细地检查了脚掌和脚趾,谢天谢地,还没有长水泡的迹象。
“嗨,你这家伙还没有起泡呐。”
忍看了一眼融的脚底,有点不满似的嘟着嘴。
“哈哈,搞游泳和我们陆上竞技的,跑步训练的量就是不一样呀。”
“因为地面运动重力比较大哦。可是咱啊离起水泡还差一截呢,只是有了起水泡的前兆。”
忍一边嘟囔着,一边取出了创可贴。
突然,融弯下腰注意到视线前方,收割完后泥泞的水田里有个黑乎乎的物体。
“什么呀,那个?”
“嗯?”
“猪?不像呀,是狗的尸体吧?”
“没错,是死尸呀。”
那是一具特别有重量感的陷入泥泞中一动也不动的物体。
仔细看,它的周围被飞舞的苍蝇包围着。
因为泥土覆盖着而变得黑不溜秋,区分不出手足和头对它来说也许是件幸运的事。但是,它还栩栩如生地留着生前的迹象,能够分辨出一点体毛的走向。可毫无疑问,它已经死了。
不知为什么,在离着这么远的地方,两个人的视线离不开那具已经不能动弹的动物尸骸。只有那里是鲜明的,只有那里具有质感,好像一点一点地向着两个人发散着瘴毒。
正因为周围是恬静的田园风景,它就显得格外异样。死亡啊,是异质的东西。
融不知不觉地联想起横躺着的父亲的身姿。
没错,那个躺着的父亲是异质的。不认为他是自己知道的父亲,不相信他是同样的物体。事到如今,那个物体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去年,有人发现了溺死的尸体哦。”
忍嘟囔了句。
“啊啊,确有那么回事。”
融随声附和。
去年走的是山中的路线,一大早坐着大巴被送往深山里,在下山过铁桥的途中,有个眼尖的学生发现一具死人尸体被挂在了溪流的岩石上。
第23节:夜晚的远足(23)
随之引起了轰动。老师去联系了警察,学生们被命令迅速地通过出事地点。后来得知,那具尸体原是来溪边垂钓的人,因不慎脚打滑掉进了深渊。当时,应该有两个老师留在了事故现场。
快走!尽管被老师们再三催促着,可是这种白戏哪能错过。记得大家一个个都对谷底探头探脑地张望,因为发现尸体的是二年级学生,至少一年级的学生应该没有看到。当然,融也认认真真地把现场的景象捕捉进了眼帘,可山涧底远,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趴着倒在那里,没有留下什么怪异的印象。
想起了自己曾经考虑过,一具尸体被将近八百人轮流目击,这也是件荒诞的事情。
那是异质的东西。已经不是人了,只是个物体。
父亲被那个异质的世界吞噬了。父亲的去世,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不正是由于那种原因造成的吗?父亲去了一个平时看不到的,活着的时候谁也不知道的,异质的世界。想要理解那个世界是不可能的,所以,当近距离地接触它时,甚至感到了不合理。
“死亡是不合理的呀。”
听了融的唧咕,忍看着他的脸。
“为什么?”
“就是这么觉得。不是吗,人在活着的时候绝对不可能理解死是什么东西。”
“是呀。假设有人能死而复生,可他的话也会让人感到非常蹊跷,没人会信的。”
“如果能在活着的时候知道死是怎么回事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害怕了呢?”
“说不定反而变得更加可怕噢。”
“不会吧。”
“实际上,会是什么感觉呢?那个瞬间,你能明白吗?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啊?眼前变得一片漆黑,感到绝望吧?像入睡时候的感觉?”
“要是那样就好了呀,因为我容易入睡。”
“我想问题不那么简单。”
“你这家伙,睡眠不好吧。”
“你怎么知道?真讨厌……到末了怎么跑到什么睡眠不好的话题上来了。”
哨声响起,大家零零散散地站了起来。
奇怪,好像只有融和忍注意到那个水田里的尸骸,这是为什么呢?
背上背包,融一边扯曳着T恤衫的下摆,一边想。是不是想到杏奈的缘故呢。
如果不在近旁,会被忘却。被忘却的话,和不存在一样。
那么,如果不存在的话……
慢慢地系上鞋带。
如果不存在了,会被忘得一干二净吗?父亲呢?我呢?甲田贵子呢?她的母亲呢?
可是,我会记住的。——杏奈的声音那么说。
只要那样就可以了。
慢慢地过了中午,太阳装模作样地歪到了一边。
风变得弱了,气温依旧很高。被太阳榨出来的汗干了,T恤衫和头发变得粗糙起来。
“不行了,要吃草味年糕团。”
贵子注意到自己的脚急速变得沉重起来,想起了几乎被遗忘的草味糯米团。
“我也要,我也要。”
“吃吧。”
贵子边走边取出背包里的东西,就这样的动作也意外地让她感到费力。
慢慢地,膝盖以下发出一阵阵的隐痛,虽然没磕碰到什么,可是膝盖以下的部分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即便如此,还没有完成团体步行的一半呐。
这么一想,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光前半段就这个德行了,那后半段脚会疲劳得痛成什么样,而且要在夜里行走……想到这里,疲劳感倍增起来。
“有点硬了。”
贵子费力地从纸壳里撕下草味糯米团,分给两人。
虽然变得有点硬,在背包中被压得有点变形,可是柔软的豆沙馅和它的甜味仍然渗透到了全身。
呜呜,谢谢,美和子。
贵子在心中对美和子合掌礼拜。下一个休息时间会比较长,我一定要去道谢。
“真好吃。”
“嗯。”
三个人一边抿着嘴嚼着草味糯米团,一边走着。
现在才终于一点一点地回想起了去年、前年步行节时体验过的艰辛。虽说已经有点淡忘了,但当时一定也有同样的感想。
第24节:夜晚的远足(24)
心情归心情,身体归身体。走啊走啊前面的路依然延伸着,让人感到腻烦和焦躁,到了现在,整个身体终于回忆起了这种感觉。步行节开始前和刚出发时的兴奋、激动,真是愚蠢的举动,那浪费了多少能量啊。
等到活动结束,人们的回忆里往往只留下了吵吵闹闹乐乐呵呵的情景,还有和朋友的交谈,但这些仅仅占了整个步行节里的一小部分而已,完全忘记了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怎样皱着眉绷着脸,尽量不考虑脚痛一个劲儿地往前赶的情景。
现在脚就开始疼了,这要是到了午夜的时候……
学生间这种不安稳的情绪开始一点一点地冒了出来。是否真能坚持到最后的危机感,在心里的某个角落萌生了。
“快点!在这前面有个信号!不要晚了!不要和前面的人拉开距离!”
水田中的拐角处,穿着橘黄色背心的实行委员们正扯着嗓子喊着。
学生们只是到了他们的身旁才加快了步伐,等前方的队列间出现了空档后,又不得不急急忙忙地跑上去。
啊呀,这个时候怎么还能跑呀!
贵子的心中发出了悲鸣,大家可能都在心里叫苦吧。前方出现了一座红色的铁桥,像是国道。还出现了横幅,是当地的学生家属和北高中的毕业生为等待着他们的到来特地准备的。
为了在家属面前争口气,抑或者是要面子,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同学们加快了步伐。道路的两旁,家属们嬉笑颜开地挥舞着手。有趣的是,刚才还无精打采的同学们,现在都自然地挺起了胸膛,精神抖擞地走了起来。
过了铁桥,从国道的岔道下一个坡后,那里有个小村子。
“你们不觉得像到了海边附近吗?”
“嗯,应该马上进入海岸线路了吧。”
美食了草味糯米团,恢复了一点儿能量的少女们悄悄地低声细语着。
在弯弯曲曲的狭窄道路上,大家感受到了海的气息。
靠近海了!感觉到这一点后,不知为何,大家的精神都振奋起来,队伍再一次充满了活力。慢慢倾斜的阳光,微微地带上了一点黄色,让人厌烦的最难熬的暑热时段终于过去了,气温也好不容易渐渐开始下降。
四周漂浮的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气味。
在这个海边村子里,有种独特的气氛,解释不清楚那是什么,可有一点能确定的是,村子后面确实横着大海。是因为意识到了海风,便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被海风吹拂的岁月吗?
风大了起来。
海的气味越来越近了。
深深地吸进这粗粗拉拉带着咸味的空气。
“是大海!”
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起来,巨大而单一的景色将大家包围了。
缓慢倾斜的海平线。
秋天的海浪很粗暴,拍打在黑色岩石礁和钢筋水泥四脚砌块的防护堤上的海潮发出似乎很不高兴的隆隆声。
原先一直行走在弯弯曲曲狭窄住宅区里的学生们,被这唐突的解放感所袭,一个个露出发呆的表情,看着大海出神。
沿着海岸线的国道,连人行道也变得宽阔起来,走着很舒服。
“海浪真大呀!”
“一直看着它,不知怎么的心里会发慌。”
来到海边的学生们,全都恢复了生气。被眼前的全景立体画所震撼,暂时忘记了脚痛,像是醒悟似的又有了再次前进的气力。
全身被浪涛声所笼罩,如果把注意力集中到浪声里,心中会闪现出某种被这粗暴声音吸进去的感觉。不仅是意识,整个人会陷入一种和翻卷而来碰撞打碎的浪花连同身体一起,穿过防护栏,被拖入大海的错觉。
是不是黄昏要降临的缘故,一直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开始布上了薄薄的云彩。
“看这景色,我都想睡了。”
梨香嘀咕着。
“嗯,糊里糊涂地想跳到海里去呀。”
千秋也点着头。
虽然景色单一,可怎么看都不会腻。
大海,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边界线。海的那一边有什么呢?那是和这里隔开着的世界。
闪耀着金色的海滩和每时每刻改变着形状的海浪相互碰撞、缠绕。
第25节:夜晚的远足(25)
真是不可思议啊!大家走在海岸线上,看着海平线和浪花。那么简单的情景,却不知为什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贵子把被海风吹进嘴里的头发撩起拢了上去。
看着海平线,总是想像着有个巨大的什么人在伸展开他的手臂。
那个人,只有手,从空中冲着这里伸了出来。
地球圆圆的,那个巨人正好抱着它。
看着海平线,总有那样的感觉。
海平线仿佛听到从高处传来的声音而在瑟瑟发抖。
那一定是某种如同敲打音叉发出的不易听清的“嗡嗡——”声,仿佛在说:你们这帮家伙就要完蛋了。于是,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世界末日也就到来了。
贵子的脑子里海阔天空地翻腾着各种奇思怪想。
海浪专心致志地轰隆而来又滚滚退去,破碎之后四下飞溅。
想像着身穿白色校服的学生队伍像缝线似的沿着世界的边界走着,让人感到很愉快。
“气温终于变得适合行走了。”
“嗯,舒服了,舒服了。”
“虽然那么说,可今天还是很热的呀。”
三人一块儿伸个懒腰。
“啊——”
突然,梨香低喊了一声。
“怎么了?”
“那么说来,去年不也是这个时间左右吗?”
梨香看了手表后抬起头,交替地盯着两个人。千秋冲她问道:
“什么呀?”
“啊呀,不是有件奇怪的事情吗?”
“有——吗?”
贵子感到有一种模模糊糊奇妙的感觉在肌肤上复苏。
奇怪的事情?去年的步行节?
梨香点点头。
“嗯。不知什么时候,有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学生混了进来,到最后,大家也没弄清楚是谁。”
“啊——那家伙中途又不见了踪影对吧。”
“后来有人认为那是幽灵,不是闹得很轰动吗,还拍了照片呢。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贵子不知为什么既有点怀恋又感到冷飕飕的。
道路出现了小幅度的弯曲,转眼间,队伍背离了大海的走向。
随着海涛声的渐渐远去,大家前前后后聊天的声音开始清晰地跳进了耳朵。
冷不防,一个少年的背影浮现在眼前。
不胖不瘦,不,可以说是个小个儿的少年——穿着蓝色的T恤衫戴着黑色棒球帽,手插在口袋里,泰然自若地走着。
“他到底是谁呀?”
“最后的结论不是说是其他什么学校的学生插了进来吗?”
“可是,他的的确确还穿着我们校的白色运动服噢。”
“作为鬼怪故事,有点不合时令呀。”
梨香和千秋在悠闲自得地交谈着,贵子被刚才一瞬间产生的冷飕飕的感觉和浮现在眼前的背影强烈地吸引住了。
那么说来,我也看到了。看到了那个少年。
去年步行节时的天气也很好,像今天一样黄昏慢慢降临的时候,队伍悄悄地走着。黄昏的风把步行少年的身姿融化在周围的风景里,记忆中的他有点像过去的电视影像一样,不很清晰。
并不感到害怕,只觉得自己仿佛认识那个背影似的。
不光是先前提到的那个女孩,还有这个少年,这真是回忆起很多背影的一天呐。
“我也看到了那小子啊。”
听到贵子的嘟囔,梨香把头转了过来。
“啊呀,是吗?像幽灵吗?”
“没看到他的脸,只看到他的背影,非常放松的样子。所以,我想他可能是其他年级的小子。”
“嗯,大家都那么想来着。不是吗,怎么可能把全校学生的脸都记住嘛。”
“在哪个地方走着呢?”
“当队形变散,各班乱七八糟的时候。真的,正好是现在这个点儿,他一个人略微低着头,在溜达着一样。”
“是等到照片出来后呀,大家才开始混乱起来的。”
“在晚上的集体纪念照也拍到了他。”
千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按步行节的惯例,晚饭的时候会照着班级顺序拍纪念相片,在为了吃晚饭而借的其他学校的操场上拍。因为毕竟是在夜晚的操场上,所以不得不找有光亮的位置拍摄,而那个位置一定是大家吃饭的地方,所以免不了把后面走来走去的学生拍进去。来历不明的少年在好几个班级的合影里留下了自己的形象,每个表情都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照相机,这也就引起了大家的怀疑。
第26节:夜晚的远足(26)
没有见过的学生混杂在纪念照片里这件事,是在大家看了贴出来的被编了号的照片后发现的。这家伙是谁?各个年级都有几个被这个好奇心所驱使的学生,各自利用所属的活动组等关系网展开调查。结果,弄清楚那个家伙不属于任何一个班级,一时间哗然四起,还被当成了“心灵照片”惹得大家争先恐后地购买。冷静下来分析,那家伙可能是别的学校的学生或只是对活动感兴趣而跑了进来,事实应该也是如此吧。
但是,贵子清清楚楚地记着当时的奇妙感觉。班级里的同学们用手指着相片兴奋议论的光景浮现在眼前,让人意识到:平时,全校学生像是相互关心抱成一团的样子,其实,互相之间多半都不知道姓名,都是不确切的模糊存在啊。
“可是,尽管没有记得全校学生的脸,无意中在走廊里或大会上,不是也能看到其他年级的学生么,毕竟还是能够分辨出陌生人的呀。”
梨香露出难以理解的脸色唧咕着,千秋点头。
“唔,是有点奇怪呀。然而,不和引人注目的同学在一起的话,不显眼的人就是不引人注目。”
“也就是说,还是那个小子引人注目呗。”
少年把帽子戴得很低。
贵子搜索记忆中不太清晰的少年形象。
略微低着头,剃着短头发的后脖颈,雪白漂亮。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他的背包显得特别轻而引起了自己的注意。不管怎样,要是走上一天的话,书包里都会装上各种各样的东西。尽管很多男生喜欢轻装上阵,可是他的东西少得过分了,所以留下了突出的记忆。
“晚饭后就看不见了哦,一定是。”
“不能这么说哟,也许只是天黑看不清楚,事实上却一直跟着我们呐。”
“想到那小子一个晚上都跟着我们,真让人感到害怕。”
“可是,在这之前不也有这样的例子吗?傍晚的时候,叫家里的人开车追上来,然后让车在前面的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和大家走上一段距离。也许他是谁的亲戚,或是别的学校的友人?”
“现在可是在平常白天呀,是不是算逃学啊?”
“也不见得呀,要是一下课马上赶过来的话,也许刚好来得及哦。也就这么点时间。”
“因为对方是逃学的,所以熟人也就不好意思说出来了吗?”
“但如果有熟人,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和那家伙一起走吗?人家还是特地赶上来的呀。”
“因为一个班级一起走,如果混进了不认识的人会暴露的。”
“可是在大家正好都很累,队伍开始变得凌乱的时候,就可能谁也不会注意到他哟。”
梨香和千秋,围绕着这个单一的话题像是靠着惯性继续着对话。
这两个人光看到表象没有看到实质,事实肯定不是那样的吧。
贵子把目光移到了深灰色的海平线上。道路再一次拐到了海边,无遮无拦的世界充满了波涛声。
仍感觉眼睛里还微微地浮现着少年的模样。
那个男孩如今在什么地方呢?
长时间行走在海岸线上,也会对大海习以为常。对于不绝于耳的海潮声,渐渐变得漠不关心起来。不输给浪涛声的大声喊叫也显得正常了。不,在这之前,大家已渐渐地变得沉默无语,似乎是让海潮声填补了沉默,省去了说话的工夫,变得安安心心起来。
这个海岸裸露出很多的岩石,不宜游泳。如果稍稍踮起脚来窥望防护栏的对面,能够看到波浪被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砸得四下飞溅。
被海风吹着,一声不响地走在海边的道路上,会感觉自己是个完全没有防备的存在。处在虚无空间里的身体,面对着世界,仿佛变得赤裸裸,心情莫名地平静不下来。想溜到建筑物里去,想把身体藏在什么地方,想逃到看不见海的地方去。那种冲动,也不知从哪儿都涌现出来。
如坐针毡,指的可能就是这种心情吧。
贵子一边用手指拨开被风吹乱到脸上的头发,一边想着。
如坐针毡的事情,在这个世上有很多。
比如已经明白不会再使用的化学或数学参考书,却还堆放在桌子上;家里玄关旁鞋柜中,自己死乞白赖吵着要买的鞋子(而且很贵),却只穿过几次,因为发现并不适合自己,也没有衣服可配。……不对,这应该用内疚来表现吧。
第27节:夜晚的远足(27)
看到被千秋用尊敬的目光注视着娓娓而谈而显出羞怯表情的西胁融,这种事情……
胸口里面再次感到隐隐作痛。那种又算什么呢?也算是“如坐针毡”吗?
这真是有点自虐啊,贵子禁不住苦笑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珍惜起白天的那部分时光来,这种心情也显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抓紧那个机会呢?
忽然那么想后,留恋的心情越来越强烈。
那可是求之不得的机会,那样可以说话的机会,决不会再来了。接下来大块的休息时间只有吃晚饭和深夜睡觉的时候了。深夜那段时间能够立刻躺倒睡上一会儿就谢天谢地了,而吃晚饭的时候有什么好运能够接近他,实在是想不出。中午的那次虽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融的容貌像照片一样在脑子里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两眼相对时露出大吃一惊表情的融,慌忙吞下小香肠和鹌鹑蛋的融,和户田忍说着话的融,羞怯的融,脸上露出那么点生气神色的融。
讨厌!讨厌!
贵子不由自主地摇起头,想把融的脸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
外表的反应和内心的速度。想起刚才千秋的话。
为什么总会这样呢?总是到后面才想到呢?感情总是从后面追赶上来呢?归根到底我只是傻瓜吗?我知道男孩们在背后议论我的话,什么冷酷、懒散呀,连我都曾经这么认为,可事实上,是害怕别人知道自己只是个单纯又笨手笨脚的无能家伙才会这样的啊。融是惟一看穿自己本质的人,他知道我的真实面目,那连美和子还有千秋和梨香都不知道的一面。所以,会让自己变得这样“如坐针毡”。
喂,为什么特意在这种地方思考这样的事情?
另一个惊讶的声音又在内心响起。
居然在高中最后的步行节里,在海岸线上走着的时候,变得灰心丧气起来,这可是糟蹋时间啊。
那么,其他人都在想什么呢?
贵子偷偷地环顾了一下走在身旁的同学们。
千秋精神恍惚地看着大海,梨香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一千二百名学生,他们都在想着什么呢?
一定是想着让古川悦子表妹怀孕的男生的事情吧。没错,在这个队伍中有让那个讨人喜欢的西高中女孩怀孕的家伙。那家伙现在在想什么?在想他的女孩吗?还是,已经彻底把那个女孩变成自己的过去时,享受着这毕业前的远足?
“喂,在想什么呢?”
不自觉地这么问了千秋。
“哎?”
千秋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隔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
看到千秋微微惊惶失措的表情,想着男朋友的事情呀,贵子这么猜测。
“哎……什么也没有呀,发了会儿呆而已。怎么了?我的表情很奇怪吗?”
“唔。我在想大家现在都在想什么呢。”
“呵,是啊,大家都在想什么呢?”
千秋像是受到影响一样也环顾了四周。周围开始一点点地变暗,眼睛也慢慢地适应着,人们不能清楚地感觉天色的变化,但夜幕确确实实已不知不觉地降了下来。
“必须是古老的城镇,还不能太大,有能够散步的大自然。”
突然,梨香插了嘴。贵子和千秋感到不知所措。
“什么呀?”
“诞生独创学问地方的条件呀。”
“学问?”
“电视里说呀,做学问的人忽然想出好主意,往往是在散步的时候。所以,适合散步的城镇是好地方。京都和金泽就是那种好地方,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有古老的传统,还保留着自然。京都和金泽都出了世界级的哲学家,那就是证明。”
梨香冷不丁的话题和刚才的话题一对照,觉得很可笑。
千秋也默默地笑着,只字未提刚才的事情询问道:
“东京不行吗?”
“不觉得太大了吗?”
“可散步的话,会慢慢地变得兴奋起来,我可没本事考虑事情,我觉得边散步边思考问题的人很了不起。我总是为了要记住某事而带上卡片什么的,可脑子马上会变得空空的,还要牵着黛子,根本谈不上想到好主意什么的。”
第28节:夜晚的远足(28)
黛子是千秋家养的狗,按千秋的话说,好像这世上就没有比它更笨拙的狗了。原先,朋友家生了一窝狗崽,好像谁也不愿认养它,也因为如此,她反而把这只公狗崽收留了。
“黛子是谁给起的名字?”
“我爸爸。”
“为什么叫黛子呢?”
“是Paradise的略称。”
“Paradise!”
梨香和贵子不约而同地齐声叫道,千秋苦笑起来。
“什么Paradise,叫起来都觉得害臊呀。所以,只取了一个音。”
“黛子啊!你爸爸起的名字很前卫噢。”
“因为,它当时真的又丑又笨,还老生病,真是一只不幸的小狗。心愿呀,是心愿。”
“是吗?一定是你爸爸把他自己常去玩的钢球游戏店的店名拿来安上的吧。”
“我妈也这么说。但现在它可是过着快乐生活呀,完全健健康康地能吃能喝,变壮了,可会闹腾呢。”
“那样的话,和它一块儿散步还要思考问题真是不可能的事了。”
“是呀,劲大着呢,每天早上被它牵着跑真够受的。”
“那跟哲学一定无缘了。”
“梨香在想什么呢?”
千秋询问道。
“我?我能想什么呢?想了很多可是弄不明白呀。”
“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啊?”
贵子皱起了眉头。
“现在脑子里想的是,大家一块儿玩开电车游戏的情景。”
“开电车的游戏?”
“对,在想着要是让这次参加步行节的全体成员用绳子穿连起来,会变得怎样呢?”
“会变成相当长的电车呀。”
“那情景会变得怎样呢?”
还是摸不清梨香的想法。虽然面对着千秋,梨香仍带着一本正经的面孔说。
“可能不行呀。遇到信号灯的地方首先会被拖拽,到了有弯弯曲曲道路的地方又会出现很多人摔倒的情况,走得快的和走得慢的就会让绳子打架。”
“为什么想那样的问题呢?”
“所以不是说了弄不明白吗?”
“梨香,你尽想些奇怪的事情呀。”
“怎么说呢,已经很累了吧,你们两个不累吗?”
梨香露出严肃的表情看着两个人的脸,两个人皱起眉头。
“你少来好不好,我们都忍着没说出口呢。”
“累的时候一说出口就会垮的哟。”
慢慢地,大家注意到对话的脉络在消失着。
第一天的黄昏时分,是最初的疲劳到达顶点的时候。要在平时,正是回到家晚饭前舒舒坦坦松口气的片刻,现在却一个劲儿地走着,身体开始条件反射地表示拒绝。同时,在夜色一点点降临的这个时间段,也开始深刻地感受到正进行着的步行节的真谛。对一般的活动(不,是一般的人)而言,在这个时间段是不会那么认真地走路的。也只有步行节的日子才会有这么多人一起走路。所以,今天是步行节。证明结束。况且,今天从现在开始才算是需要动真格的。日头高的时候,还有远足的心情,后来慢慢地感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浅薄。
要想装出感觉不到脚痛的样子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
贵子觉着膝盖以下好像长出了别的什么东西,小腿肚子已经涨得硬梆梆了,整个脚刺痛着,就是不踩到地上也会感到火辣辣的。而且,因为背着平时不用的背包,连肩和背也意外地感到酸痛。
但还能坚持,还没到走不动的地步,内心这样说给自己听。决不能倾听脚底的抗议,因为知道如果听取了这种程度的抗议,就走不完接下来的路了。
在犹豫着是否要倾听脚的抗议的绝不是贵子一人,这个长队的全体成员可能都有这种心情吧。有的人脚上磨起的水泡破了,走路的样子显得有点滑稽,也有些人明显透出了疲态。尽管基本上还都咬着牙不说话,可是脑子里都想着:这太可怕了,不管怎么说,还没走一半呐。连一半都没有!然而这脚的疼痛是怎么啦?白天太热了,随着夜晚的凉爽的到来,疲劳感也增加了。
可是,还没完成一半。不论怎么想,比起前一半的路途,毫无疑问,剩下的一半将会更具考验。
第29节:夜晚的远足(29)
可是,还有一半!
天空中像是漂浮着大家的这句台词,漫画里经常出现的,吹出的泡泡像庭园中稍有间隙的踏脚石那样连接着地写着“可是,还有一半!”
世界一点点地失去着颜色,海涛声变得愈发巨大,像是逆撸着神经的纹理一样扑过来,大家的不安和不高兴像一股杀气一样漂浮在空中,一点点变得沉重压了下来。再也忍受不了这个重负了,正这么想的时候,一个令人怀恋的让人谢天谢地的哨声响了。
“天黑了啊。”
忍自言自语。
坐在铺筑过路面上的长队,忽然注意到四周已陷入了灰色之中。
国道对面的海产品商店的灯光,刚才还融入在旁边的风景里,不觉得起眼,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发出白色的光芒。穿梭繁忙的车灯,给眼帘烙下了直线的残像,连风都飘带上了夜晚的气息。
内心感到多么无助多么寂寞,融回头看着大海。
此刻的大海这边儿仍然是白昼的领域,海浪还镶带上了橙黄色的边饰在翻滚,天空还明亮。
白天是大海的世界,夜晚是陆地的世界。
融这么想着,而我们这些人正好坐在两者的边界线上。
不光是白天和黑夜,就在此时,感觉是各种各样东西的边界线:大人和孩子、日常和非日常、现实和虚构。步行节是一个不要从这样的边界线上掉落,要继续步行下去的活动。从这里掉落的话,只有回到严酷的现实世界里。所谓高中生这个虚构的最后的幻想曲能否平安地演奏完毕,今晚将会决定。
“上年纪啦。”
“什么?”
对于融下意识地从嘴里漏出的话,忍的反应是不能理解。
“都参加三回步行节了,也该变老啦。”
“干什么呀,装什么老呀。”
“好像现在变成了老头子似的,感到自己变得很老很老,在海边回忆着步行节的心情。”
“能理解啊,那种心情。”
原以为会招来嘲笑,融被忍认真的点头赞同弄得反倒吃了一惊,同时心里又为此高兴得要命。
还是和这家伙一起跑吧!
融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一念头,可是,不能轻率地说出口,他这样警告自己。尽管,忍说过可以等到集体步行结束,可老让他这么等也不好意思。到晚饭的时候定,还要通知网球部的同伴们呐。
转念又一想,自己是否有点脚踩两只船呢,融感到有点内疚。
“一定是一眨眼的工夫吧。”
忍一边喝着水一边嘀咕。
“什么呀?”
融一边为是否换袜子苦恼一边问道。替换的袜子有三双,现在换的话,还有两次可以替换,如果有必要,在晚饭休息时洗掉换下的袜子,把它挂在背包上,化纤的质地,一晚上就会干吧。
“到变成老头子为止呀。”
忍贴着创可贴回答。不知不觉地,他的脚掌上多了许多创可贴。
“嘿,别人猛一看,不会认为是水泡什么的,还以为是贴的关节炎或痛风病的膏药什么呢。”
融甩动着创可贴。
“是啊,肯定会。本人还自以为年轻呢,可脑子里仍像是贴着步行节的创可贴一样。一个人唠唠叨叨着:‘好像又要起泡了,不管怎么说,因为要走八十公里的路,所以一定要当心呐。’这时候,旁边的儿媳妇会对孙子说‘啊呀,你的爷爷啊,又在说自己高中时代的故事啦。’”
忍的叙述听起来特别生动。
突然,父亲的腿出现在融的脑子里,那横躺着的父亲的腿。
苍白的,汗毛浓密,一动不动。
想起当时父亲的腿是这么细这么瘦弱,不知何时自己也会变成那样,横躺在冰冷的地方。
条件反射般地低头看,比起记忆中父亲的腿来,发现自己的腿相当健壮,长腿肚子柔软而富有弹性,心才定了下来。没关系,我还年轻着呢,那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呐。
“你妈好吗?”
忍看着脚底问道。
融微微踌躇了一下,涉及到家事总觉得有点棘手。
“好啊。”
“要是融去了大学她不就成一个人了吗?不会感到孤独吗?”
第30节:夜晚的远足(30)
“会吧,可那都是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情。”
融努力地用冷漠的声调回答。
“也是呀。”
忍也轻描淡写地点了头。
“但如果你去大学之后,她一个人的话,不也可以再婚吗?”
“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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