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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远足

恩田陆(日)
夜晚的远足 作者:[日]恩田陆 译者:王战
第1节:夜晚的远足(1)
晴天真是不可思议,西胁融一边登上往学校去的坡道一边思索着。
像这样从早晨开始,就遇到这般无可挑剔的不带一丝云彩的晴天,很多人会认为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立刻忘掉晴天的可贵之处。但是,如果现在的天气是阴云密布,人们的感受又将是什么样子呢?或是滴滴沥沥下着小雨;再夸张一点说,要是碰上了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天气呢?
他想像着在那种恶劣天气下登坡的情景:撑着雨伞,下半身被雨水打湿,边皱着眉头边咂着嘴走在这里的自己。
如果那样的话,现在心里搁着的,肯定只有天气这一件事情:为什么偏偏今天是这样的天气啊!拜托老天爷了,至少别再下雨了!我的要求也不高,想法子让雨停了吧!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啊!接着可能该责怪天空中的哪位大仙,或者向着什么祈祷了吧。
然而实际上,今天竟是这么湛蓝的、看了能让人发呆的好天气。没有风,暖洋洋的,是秋日里最理想的一个在户外度过的晴天。所以,我会立刻忘掉天气的事情,深信遇到好天气的幸运是理所当然的,如果现在有朋友在身后打招呼,毫无疑问,一眨眼儿的工夫,我就会把天气这件事从脑子里抹掉。
“小——融——”
身后有双手牢牢地抓住了融的肩膀,被这疼痛惹得有点恼火的他转过身来,正和自己此时此刻预想的一样,天气的事情迅即丢在脑后。
“疼——”
“早!”
后面赶上来的户田忍抓住融的肩膀后,接着就要用自己的双膝去顶融的后腿弯儿,融察觉他的意图慌忙甩掉他的手闪到一旁。
“打住,别碰膝盖。伤还没完全好呢。”
“哈,是吗?”
“求你啦,从现在起我还要走一整天呐。”
“你要被送上大巴车的话,会让人很不开心的呀。”
“别说不吉利的话。”
“伤心啊,我们的小融要是因为膝盖的关系而被抬上大巴……”
“求你了,别再说这个了……”
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大巴”这个单词,竟让人当成不吉利的象征,可能只有在今明两天的北高中了。
融回想起一年级的时候夜间步行的情景:时间还不算太晚,好像是走了团体步行要求的三分之二路程左右。
有一位因小肚子痛而退到路边不能动弹的三年级学生,老师们频频地劝说他乘上后面来的救护“大巴”,尽管他看上去病得不轻,但仍是倔强地不断把自己的头左右甩着。走,和大家一起走!他不顾豆大的冷汗流淌着,拼命地站了起来,又蹒跚地开始挪动,没有几米远的距离,剧烈的疼痛让他蹲了下去,靠着朋友的肩膀再一次站起来的时候,他哭了。
大丈夫就为这点小事落泪啊,那时,自己还对他嗤之以鼻呢,现在想起来,觉得非常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一想到在高中学习生活的最后一个重大体育活动中,只有自己一个人中途退出,那么不是连鸡皮疙瘩都会起来吗。况且,打从进校起——“这关很难过的噢”——这种能让耳朵起茧子的恐吓为什么一再响起;实际参加步行活动后,不明白是什么因果关系要举办这种活动同时又要诅咒它;毕业生们为什么会用依恋不舍的语调谈论步行活动……这些疑问,到了第三次步行节才似乎渐渐地明白。所以,现在让我在这一天不体验完全程就中途掉队的话,那真是实实在在非常可怕的事情。
“你,明天还是不打算跑吗?”
“老实说,还没定呢。”
被开始在身旁并排走着的忍询问后,融含含糊糊地回答。
对着校门的坡道被背着帆布背囊或简便背包或常用登山包,身着白色运动服的去学校的学生们填满了。
要说起北高中体操制服的颜色,那一定是白色的。脏的地方特别惹眼,虽然只穿着它做运动,但不知什么地方总让人感觉有些老土;它又是膨胀色系(女孩们不喜欢),让人感觉不出它的什么好来。但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今明两天的活动,为了夜晚行走的时候醒目,藏青色啊胭红色啊什么的都得靠边站。要让世人知道全校的学生们正在进行大移动的壮举,非白色莫属。
第2节:夜晚的远足(2)
虽说忍是今年才和融同班的家伙,两人却非常合得来。在高中学习生活了三年才刚刚结识忍这个朋友,之前,融基本上都是以硬地网球部的队员为中心活动的。在高中三年级能和忍相识结友,实属幸运之事。网球部的那帮家伙们,正确地说整个团队是带有家族色彩氛围的伙伴关系,与其相比,和忍有着真正的(有点不好意思地坦白)一对一的亲密朋友的感觉。
“想和网球部的家伙们一起走的话,就去吧。更何况你膝盖的伤还没有好呢,我明天无论如何都是要跑的。”忍似乎体谅到融的心情,干脆地说道。
“还不知脚会怎么样呢,今晚走的时候再做决定。”
“对啊,还有时间。”
这个活动的安排是从早上八点一直走到第二天早上的八点,深夜里夹有几个钟头的小睡时间,前半部分是团体步行,后半部分是自由步行。正如文字所示,前半部分每个班分成两列纵队走,而到了自由步行的时候,全校学生各自开始朝着终点的母校前进,并且决出先后名次。不过,拼着小命也要争夺前几位名次的只有体育部的学生们,大部分学生最大的目标就是走完全程。
所以,自由步行的惯例是平日关系铁的伙伴们聚在一起边走边谈,为了努力留下高中时代的美好记忆。和谁一起走,大部分的学生事先就决定好了。然而虽说是自由步行,还是有时间限制。开始的时候先跑上一段,不啃下一定距离的话,会来不及。况且,走了一晚,已经筋疲力尽了,顾不上营造美好记忆的学生们也不少。
网球部的三年级学生们跟融约好了,五人左右的成员一起走,这帮家伙高中的大部分学习生活都是共同度过的,和他们一同完成这个活动也不赖。
但是,融这次非常想和忍一起到达目的地,好像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忍知道融已经被网球部的队友们邀请后,有了一点顾虑,开始的时候一直在回避这种念头。他是游泳部的,每年都一个人单独跑,都能取得很不错的名次。
尽管如此,随着今年北高中锻炼步行节的来临,忍开始经常询问融:跑还是不跑呢?“跑”就是和忍两个人分享自由步行的时间,“不跑”就意味着和网球部的队友们一起步行。这也正是到了步行节那天早上,融还在举棋不定的原因。
“哎,是甲田和游佐。”
忍抬起头,看着前方。
“她们两位的关系真是好得不可思议啊。”
忍说完,瞥了一眼融。融感受到了这目光,这家伙,在怀疑我啊。融装做没察觉到他的视线,心里这么犯嘀咕。
还是应该带防晒霜来就好了。
享受着一望无际蔚蓝秋天的早晨,甲田贵子脑子里浮现着:在自家的洗脸池旁,最后的刹那还犹豫着带不带那个红色盒子的防晒霜的情景。
今早的天正好是那种能使人恍惚地觉得透明的蓝天。现在虽让人高兴,但能预想几个小时后就会变成令人浑身无力的炎热天气。
也不能说对自己的体力没有自信,对于自认为生来就是言情派文学系的贵子来说,最忍受不了的就是热。
“早,贵子。”
“早,美和子。”
对着转过头来脸上已经略显疲惫之色的贵子,游佐美和子那神清气爽的脸迎了上来。
“你总是一大早就这么开心呐,美和子。”
“没看到这么好的天气吗?真让人高兴啊。”
美和子纤细的脖子,让人联想到食草动物,她那瓜子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像这样,每看到如此正儿八经“货真价实”的女孩,贵子总会这么联想:人,生来俱有的东西是各不相同的。
美和子是和式点心铺老板的女儿,用今天已不常见的语言来表现她,就是“大和抚子”大和抚子:温柔而刚强的日本女性。一样的人物。不用说茶道、花道,就连日本舞蹈也早就取得了艺名。她的姿态和行为举止中都流露出经过严格训练过的美感,即使是同性,也会为之痴迷。
她从不说脏话,皮肤白皙,苗条动人,脸上常常绽出微笑,是典型的和风美女。更何况,这位千金还是剑道的带段者,听说滑雪的技巧也相当高超(贵子可不愿在寒冷的雪山里到处滚来爬去,从没参加过学校滑雪旅行志愿者的招募,所以关于这一点,她是从朋友那里间接听来的)。再加上她学习成绩优异,在升学预备校的国立理科班里也总是名列前茅。将来准备进国立大学农学系的学部研究生物工程学。
第3节:夜晚的远足(3)
由于这个缘故,俩人一二年级时虽是同一个班,但美和子到了三年级就和文科班的贵子分开,进了其他班级。贵子因为早就已经决定了要“滚落”到私立大学的文科班,所以,和美和子一同上课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她讨厌麻烦的事情,也不喜欢活动身子骨,是迟到的惯犯。美和子能和基本谈不上严格要求自己的贵子气味相投,也印证了一个永远的真理:人总是被自己没有的东西所吸引。伴随着学年的递增,两人的感情越来越亲密,明天的自由步行两人已决定互相结伴而行。
“贵子,休息的时候要来玩噢。”
“嗯,去,会去的。”
美和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个小纸包。
“把我家里的草味糯米团拿来了,按照你的口味加工了一下,让做点心的人少放了点豆馅儿,今天的气温可能会升高,所以你早点把它吃了吧。”
“哇,谢谢美和子。”
贵子非常爱吃美和子家做的糯米糕点心,这么忙的早上,还合着朋友的口味,准备好点心,这也正体现了美和子细心周到的个性。
“啊,看,看,是户田君和西胁君。呀,在向我们招手呢,真让人高兴。”
美和子欢快地挥起手来。
校门旁,户田忍和西胁融正亲切地朝这儿挥着手。
“真好啊,贵子的班上有那么多帅小伙。”
美和子边目送着两人边叹着气说道。真想不到,这位“大和抚子”身上也有小女生的肤浅和八卦,并且,还很在乎别人的长相。
“你不是有志贺君吗?”
“那是两码事。”
那是两码事——吗?贵子心中玩味着这句话。
一边在脑海里浮现出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的西胁融那一瞬针刺似的目光。
学生们到了教室,只等点了名后就三三两两地走了出去,下了环绕校舍的坡道后,进入了操场。空旷的操场沐浴在明亮秋日的照耀下,发出光彩夺目的光芒。全校学生上下一色的白色运动服,到处树立的小旗,一片人和旗帜聚集的场景,煞是壮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了每个班要树立一面旗帜的习惯。但,这也确实是个好主意——不管怎么说,遇到狭窄的道路地形,一千两百名学生有时要变成一列纵队,成为绵延几公里的队伍,即便从很远的地方,这些旗帜也能比较有效地让人判断出哪个班在哪个位置;到了宽阔的休息场所的时候,要回到自己的班级,它也能给你带来方便。
白色旗帜的最上方用两位数字标记着班级号,比如,一年级一班,就写上“11”;三年级九班的话,就写上“39”。下面写着根据各班自己决定的口号。虽说是口号,其实也没什么,有模仿时下流行歌曲名的,也有把班主任的口头禅进行加工而来的,净是些没什么意思的短句。
顺便说一下,贵子所在的三年级七班的口号是:“现今正在制造大量乳酸!”这也是一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口号。旗帜要树立在班级的前头,由男生们交替拿着它走。
很快,操场上由于阳光的反射,气温开始上升。
听着校长的鼓动演讲,贵子的心情已经变得非常糟糕。
在拉拉队队长“北高——校歌——一起唱——”的吆喝示意下,大家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唱起了校歌。北高中的校歌创作于昭和年代初期,歌词虽然已经老掉牙跟不上时代,但旋律是进行曲式的,在提高士气、激发斗志方面还是值得肯定的。
“加油——加油——北——高——”
“加油,加油,北高,加油,加油,北高!”
在学生们挥舞着拳头齐呼口号结束后,步行节活动实行委员会的委员长大声喊道:“那么,大家出发——吧!”终于,打头阵的一年级一班的学生们分成两个纵队,开始走了起来。说得具体一点儿,打头阵和殿后的的队伍里都有教师和拿着手提对讲机的实行委员会的委员们。他们都穿着用夜光涂料涂抹的橘黄色背心,一看就能被识别出来。他们要引导学生,在中途休息地照顾学生,甚至借用厕所以及打扫卫生,反正什么杂活都要对付,他们的运动量非一般学生能比。
第4节:夜晚的远足(4)
“尽管每次要干的事情都一样,没什么新鲜刺激,但是仍坚持担任步行节实行委员的家伙真是了不起!”
贵子一边等着出发,一边向旁边的后藤梨香说道,梨香点了点头。
“嗯,一般来说,成为实行委员的不都是体育部的学生吗?那么,他们就会劝诱自己的低班生哦。所以,这些委员,有很多是老面孔。”
“都快成了世袭制了。看来,这还真有点成就感的。”
在后面,长了细高挑个子的尾谷千秋悠然自得地嘟囔着。
这三个人,都是在班上自发地“滚落”到私立大学文科系,自然接触就很频繁。梨香是个思维活跃,说话有时带刺的女孩,决心进早稻田大学攻读戏剧,并且想同时挑战编剧和导演的工作。体态轻盈的千秋从入学开始起,第一志愿就是庆应大学的文学部,除此之外的大学根本不在她的心上,表面上按照父母的愿望做出要进国立大学文科系班的样子,实际上悄悄地作着进私立大学的准备。
三年级七班是倒数的第三个班级,开走的时间迟迟不来。
边想着怎么还不走啊边在闲聊着的学生们不经意地抬起头来,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操场已变得空空荡荡,只有包括自己班级的一百几十人被留在角落里。于是,慌忙地一个接着一个地跟着前面的学生迈出了步伐,也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今年的步行节终于开始了。
在迎来步行节这天之前,大部分人为是否真能走完全程而紧张不安,心里七上八下的,然而一旦开始后,无论怎么想也只有朝着眼前的路开步走了。刚开走的时候,还不能真切体会到要走八十公里路的感觉(也可以说,想不起来了),只觉得不过是一次远足。
沿着刚才来校的路走出去,很快,队列就拉长了,坡道下面形成了一条白线。实行委员们在校门口不断发出“快点!”的催促声,因为总有人拖拖拉拉迟到,能自觉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中转点的学生并不多见,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家晚到,是实行委员会的至上命令。
终于到了这一天啊!
贵子一边下坡一边感慨地想着。
高中生活最后的体育活动。
她被阳光晃得眯起眼睛,仰望天空。
也就是说,我的小秘密——就在今天赌一把。
坡道的防护栅栏下,货运列车在轰隆隆地行驶着。
箭已飞离了弓弦,再也收不回来了。
贵子侧着头,目送着渐渐远去的货物列车。
“找父亲?”
融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忍。
一听到父亲这句话,不知为什么,从很早以前开始心里就会不平静。尤其到了最近几年,这种心情越发明显。
“嗯,好像是——我们班级的家伙。”
忍没有意识到融的失态,点着头回答。
他在说着关于附近女子高中的一位二年级女生(她在北高中的男生中很有人气),最近好像打掉胎儿的传闻。
“可——这会是真的吗?打胎这件事……”
“有可能。有人看到她和她的母亲从妇产医院出来。”
“这种事情,肯定会有什么人在关注着呀。”
“就这么一块豆腐干大的地方。她本人死活也不肯说出对方的名字,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到的,只说是我们学校三年级的学生这一点。”
“还是不能相信。如果,要是有谁和她谈朋友的话,马上就会露馅的呀。”
“可不是嘛,所以这确实不可思议。那个女孩又引人注目又招人喜欢,和谁一块儿在街上走或进咖啡店什么的,我想一定会被人看到的。但,从没听说过她和我们学校的哪位在约会的事情。”
“是不是秘密交往呢?”
“为什么要秘密交往呢?有这个必要吗?”
“怕招人嫉恨吧。”
“也许有这种可能性噢。现在悄悄地都传着,是不是那个家伙呀。”
“是谁?”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把脸凑到一块儿。
“八班的本间。”
“本间?瞎说。那个公子哥儿?凭什么?”
第5节:夜晚的远足(5)
“嘘!可是,那家伙,他家和医院紧挨着,家里人又把偏房的两间屋子给了他啊,在那里和那女孩会面的话,能够说明谁也发觉不了的理由,还有那家伙隐瞒谈女朋友的理由。”
“很鬼头吧,那个家伙。”
“嗯,到医学部的考试合格为止,是绝对不能沾染女色的。”
“原来如此啊。”
被人家这么一说,也真觉得像那么回事儿了,这种心理变化可真是不可思议。稍微冷静地想一想,这只不过是个毫无根据的猜测而已,被人们煞有介事地描述后,就会变得越来越夸大其辞。第一,就算她去了妇产科也并不一定就是去打胎,因为她还是个高中生,母亲陪着一起去医院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谁在找父亲呢?”
融想起了刚才忍的话头询问道。
“我们班上的古川。”
“为什么那个家伙要……”
“哎,你不知道啊,她和那个女孩儿是表姐妹。”
“唬弄人吧。她们两个可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啊。”
“要是仔细观察的话,基本轮廓还是相似的。两个人的眼睛都很大,颧骨都挺高的。”
“嗯……基本轮廓虽然一样,但面容却长得相差太大,根本就不会让人觉得她们之间有血缘关系,更何况对方是那么地可爱。”
“听说她们从小关系就非常融洽,现在好像替那个女孩燃烧起了复仇之心。”
“所以要找寻父亲啊。就不可以悄悄地做这事吗?”
融的脑子里浮现出直性子脾气、正义感强的古川悦子的脸庞。确实,要是那个女孩的话,能够干出这种事情。得当心呐,如果挥舞着正义感的大刀到处左劈右砍的话,那大家都会受到伤害的。
不知为什么,融感到嘴里有了苦涩的东西。
“那么,古川知道可能是本间的这个传闻了吗?”
“不清楚啊。那家伙,不怎么和男孩儿交往,加上议论本间的都是些个男生,可能她还不知道吧。但是,她已经扬言要在这次的步行节的活动中,彻底查明真相。”
“不累吗?”
融一边耸了耸肩。突然觉得,现在忍的话里有某种东西掠过了他的心头。
这次步行节的活动中……
是什么东西让自己这么耿耿于怀呢?
脸上感到了轻轻吹拂而来的冷风,附近有水的样子。
已经能够看到,在前方横着一座巨大的淡绿色铁桥,它是学生们要遇到的横穿国道的第一座桥。星期五的国道上,汽车嗖嗖地飞驰而过。看到络绎不绝行走的学生们,很多驾驶员的眼里露出惊讶的目光。灰色坚实的堤岸,是北高中学生们马拉松的路线。平时,基本上都是体育部的学生们占用着,过了暑假以后,为了迎接这个步行节,体育课全部变成了马拉松的训练,从早到晚,身穿白色运动服的学生们在大堤上面熙熙攘攘地来回穿梭。融和忍,时不时地寻个空子偷偷懒,在大堤上面找个地方躺下来。
如果步行节结束,我们也就不会再在这里进行跑步练习了。
融觉得心情变得莫名的惆怅。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看似普普通通,却可能由于某一天的到来而形成一条界线,从此就变得不再普普通通了。类似这样不会再进行一次的活动,不会再踏入一次的场所等等,不知不觉地在自己的身后一点点堆积起来。就快要毕业这件事情,在这个瞬间,他头一回真实地感受到了。
“今年选的这个步行路线真好!”
忍小声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从学校开始出发,终点又是回到学校里来。”
“唔,原来如此。”
北高中的锻炼步行节路线有三条,每年按照顺序变化,学生们能在三年时间里体验这三种不同的路线。今年的路线是从北高中出发沿着海边行进,然后改变方向,走的路线像画了一个大圆以后返回学校。另外两条路线是:清晨学生们坐上大巴被运载到深山里,分为北高中终点和体育公园终点两线。从北高中的大门出发又回到北高中大门的,只有今年这条路线。
第6节:夜晚的远足(6)
融感到有点意外。因为他没有想到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忍总是对事情显得不冷不热的样子,是对别的人或别的事物都不太表示留恋的男孩。加上他那聪明伶俐的长相,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然而和他交往后,发现他真实的一面有非常可爱、多愁善感的地方,但对于北高中,真率地吐露出自己的爱校心结,还是头一回。
渡过铁桥以后,步行队伍偏离了国道,进入了住宅区,沿着交通量庞大的国道步行,会很快地让人疲劳。等听不到汽车的声音后,眼看着前面的队伍呈现出放松的状态,学生们的对话声也叽叽喳喳地变得热闹起来,像是在进行课外活动的教室里一样。
这一带是古老的街道,从整体上看去像是一团潮湿黑色的大疙瘩。小小的运河两岸,可能是最近才种植上的稚嫩柳树枝条在微风中摇曳着。没有人的迹象,也看不到车影。对照刚才还身处车辆频繁来往的国道,这里的情景就像在梦里一样。
道路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四通八达,总是没有间断地能走到某一个地方。在地图上会有空白或者终了的部分,在现实世界里不论什么都是一个挨着一个紧密相联的。这个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体验了每年的步行节时才会真切感受到。从懂事开始,总是习以为常地凭借着简化的地图啊、路线图啊、旅游图什么的去了解世界;像这样,不论到什么地方都不能偷工减料地来观察体验存在的世界,这种行为反倒使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一方面,也让人感到世界似乎是接连着,似乎又不是接连着的。融一边走着一边感觉到的这个世界,不是一张巨大的地图,而是有很多的小地图,一张张一点点四面八方相互组合拼贴起来。所以,意识到了这里那里,有感觉“衔接得粗糙”的地方、有感觉“淡薄”的地方、有感觉“浓厚、重要”的地方。
这个——北高中锻炼步行节诞生的理由还不是很清楚。
煞有介事地被人私下里悄悄议论着的说法是:曾经有一次毕业旅行,在前往关西方向的时候,北高中的学生们和当地的高中生打了群架,之后步行节就取代了毕业旅行。一般毕业旅行只有一次,没有第二次体验的机会。
北高中现在仍没有毕业旅行。不过,听说还有几所其他学校举行类似步行节这样的活动,可能这只不过是追求时髦而已。就像有一个时期,废除学校制服的运动在全国高中盛行一样,北高中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烙印,现在没有校服,虽不彻底也大致做了所谓的标准服,也有几个男生自始至终地穿着它。
好不容易要结束了,融感觉到类似放松的心情。
与忍稍稍吐露的爱校心不同,融的感情是复杂的。当然高中生活也让他感到愉快,但对于急着要毕业的他来说,这两年半进级的速度让人心焦火燎,岁月过得像是蜗牛爬一样慢。早点进大学,早点大学毕业,然后就职进入社会,早点独立进入只有他自己的世界,融总是期盼着未来的事情早点来临。其中的缘由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只是因为和母亲两个人生活着的感觉,拘束的家庭环境。不用说,母亲的事情当然比什么都重要,也包含着母子俩齐心协力奋斗至今的骄傲,但正因为如此,才想尽早独立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男子汉,暂且和母亲的距离拉开一些。明知如果没有母亲娘家的资金援助是进不了大学的,所以,更要尽可能早点把那些人情债还了。
那个家庭就不一样了。
融的眼前不知不觉地浮现出那个女孩的面容。
谁也不依赖,靠自己的力量经营公司,光凭一个女人养大孩子的那个家庭是……
“——甲田。”
正在走神的融,冷不防听到从忍的嘴里说出那个名字,可是被吓得心里扑嗵一跳。
“哎?”
总觉得忍盯着自己的目光像是在刺探似的,内心不由得毛了起来。
“好像和九班的芳冈好上了。”
“真的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就是最近的事。”
“你这家伙,这种情报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第7节:夜晚的远足(7)
忍并非那种有很多朋友类型的人,出人意料的是对这种消息倒是非常的灵通。话说回来,也许正因为忍是这样的男孩,别人才能够安心乐意地把知心话和心里的秘密说给他听。
“各种各样的渠道啦。”
“是嘛,芳冈呀。是喜欢那种感觉的?”
融的脑子里浮现出让人觉得性情有点乖僻身子瘦弱的芳冈佑一的面孔。
他们在什么地方有共同点呢?学校的俱乐部吗?
发现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融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干吗呀?”
“还要瞒着吗?”
“什么呀?”
“我原本一直认为,你——喜欢甲田呢。不是有一段时期,谣传你们已经好上了吗?”
“你也不动脑子呀,那不是在胡说八道么。我,和那丫头,基本上都没有说过两句话噢。”
融有点儿生气地否认道。
是这样的。当听到流传自己和甲田贵子交往的消息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打心眼里感到恶心。原本仅这三年还要和她同一个班级这件事就够让人不愉快了,竟然会生出这样荒唐的流言,可真够给人添乱的。
“真的吗?”
忍一本正经地把头转到一边。
“是真的。”
“但是,你们——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有一种特殊的气氛呐,就是,即使双方互不作声,也都好像能够了解对方心思似的。”
忍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嘟哝。
忍观察力的敏锐程度把融吓了一大跳。
“你自己没注意吗?不是常常盯着甲田看吗?”
“我?”
“嗯,你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碰到什么的时候,我想你在对谁感兴趣呢?结果总是甲田。所以,我就认定你无疑是喜欢上了她。”
融越来越心惊肉跳了。因为自己可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所说的自己的表现呐。
忍不时地边看看融边继续说道。
“哎,甲田,她也时不时地偷偷看着你呢。她呀,有一点,怎么说呢,脸上会露出内疚的神情。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们两个是相思相爱的一对的理由。”
嚯!忍的眼力,不能小看。
融的心里嘀咕着。如果不光是忍,要是大家都感觉到了我和甲田之间这种像同案犯一样的紧张气氛的话……
融一边苦笑一边摇着头。
“你饶了我吧。我呀,对那种看了就让人着急的家伙,甭提有多讨厌了。要是让我挑的话,像游佐那样的千金小姐类型还差不多。”
“哼……是嘛。”
忍像是没有完全相信,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直愣愣地罩着融。
“你干什么呀?”
“咳,也罢。夜晚长着呐,我要听你慢慢地给我解释。”
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即使是对忍,也有不便启齿的心里话。
“你那么一提,我记起来了,前几天,杏奈寄来了明信片。”
突然想起了那件事,贵子看着千秋的脸说道。
“哎?是吗,半年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她好吗?”
“嗯。她写了特别怀念步行节,想再参加一次。”
“杏奈,她早就说过最喜欢参加步行节了。真让人羡慕,杏奈这样的,学习成绩又好,英语又说得那么流利,轻而易举就能进美国的名牌高校吧。”
千秋带着羡慕的口吻感叹道。她非常想出国留学。
神木杏奈,在二年级的时候和贵子、美和子、千秋同一个班级。贵子和美和子都与杏奈的关系非常亲密,有一段时期,三个人形影不离。
杏奈的父母都从事化学领域工作,她生在美国,初中三年级到高中二年级在日本度过,今年春天又随双亲返回美国了。她能驾轻就熟地使用两国语言,为了准备大学入学资格考试,比原定计划提早去了美国。对于不能从北高中毕业,她总表示非常遗憾,而且对于步行节,她有着不同一般的热爱。为什么如此迷恋那样的活动呢,班上的女生们都大惑不解。贵子回想起像千秋那样的学生总是会那么唠叨地说——要是我呀,如果学校允许可以不参加步行节的话,我一定会谢天谢地那么做的。
第8节:夜晚的远足(8)
但对于贵子来说,似乎理解到了杏奈的心情。
杏奈是不是因为在国外长大的缘故(不知其他的底细所以不明了),一切都那么无拘无束的,总是让人感觉只有在她身边吹着和别人不一样的风。开朗豁达的性格,以及她对别人抱有的宽大态度,都是在不同环境里锻炼出来的坚强品格吧。也许正因为她跑了很多的国家,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反过来,对于日本式高中的这种甚至可以被认为是不合常理的旧传统有着憧憬之心。
去年步行节和她一起走的时候,她也动不动就叽叽喳喳活蹦乱跳起来,还总是露出感动的神情。
和大家一起,在夜里步行,就为那么一丁点儿的事呀。
“为什么,那么一丁点儿的事儿,会这么特别呢?”
杏奈的声音,现在还回荡在自己的耳朵里。
其实,她那么多的话里,在贵子心中留下的只有这一句关于步行节的话。还有,她寄来的明信片,上面也有写得让人费解的地方,到了步行节的时候想和你们一起走,这些都容易理解,可是文章的最后那部分……
“‘关于我杏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完全是个加利福尼亚做派的女孩,想不到的是,我的内在气质是传统的哟。’到末了,她最后发出的情书是给谁的呢?”
梨香交替观察着贵子和千秋的脸,她猜这两位一定知道那个答案。
贵子和千秋都把脑袋往两边摇着。
“不知道啊——真的。那个杏奈,在这种方面倒是个相当害羞的丫头,我想就算是美和子也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会把情书寄出去?”
“啊,发出信是真的。说是回美国的前一天投进邮筒的。”
“那么,对方就算是接受了也不能在她面前表态啰。”
“这种做法才像她杏奈的个性嘛。”
贵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贵子每当看到美和子和杏奈在一起的时候,都会感叹:“她们真是有天壤之别的一对呀。”乍看上去,如同画中的日本女性形象的美和子,和茶色头发配上小麦色肌肤显得精力充沛的颇有美国年轻人感觉的杏奈,性格却截然相反,美和子胆子又大又追求时髦,而杏奈反倒表现得出人意料的客客气气、羞羞答答。
对于恋爱,美和子是积极主动的,像那些没有教养的女孩一样对男人评头论足;相比之下,杏奈每逢这样的对话,就会说“这不太好吧”,而后只是笑咪咪地听着,绝不会参与进去。她的心里是不是已经形成了一道防护栏?结果,到底喜欢谁,美和子和贵子三番五次地用话套她,都无法从她的嘴里得到明确答案……
“我已经赶忙把我们班的扎头巾给杏奈寄过去了。”
“这么艳丽的粉红色头巾?”
“嗯,把这个系在头上迎接大学入学资格考试。”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啊,是吗?”
“这真像贵子的作风呀。现在,杏奈一定是哭笑不得了。”
三个人一起哄笑起来。从远处的河畔飘来的风轻轻地婆娑着姑娘们的脸。
忽然,贵子下意识地用目光向周围搜寻着杏奈的身影,感觉她似乎正一边笑着,一边就在自己的附近一起走着。
“噼”——哨声响后,是休息时间。
走一小时后休息十分钟,这是步行节的基本安排。
还只是刚开始走,都还想再多走会儿呢,能看出大家脸上显出不满的神情。现在,学生们还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
休息哨一响,无论如何得坐下,然后,把脚弄干。因为高班的学生们知道,这是长时间步行的关键——保护自己的措施,大家最先就是脱下鞋,脱去袜子,认真地观察自己的脚丫子,看看有没有起血泡。
要是天气好,休息时间就是尽情享受的时候。能够毫无顾忌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晾干自己的脚。
时间是九点半左右,这还只是个开头。
眼前的风景,从住宅区慢慢地移到了乡间,一间间独立楼房的农家院增多了。学生们在矮树篱笆墙及环绕院子的树林投下的深深的影子里席地而坐。
第9节:夜晚的远足(9)
气温一个劲儿地往上升。穿着防风短外衣或带帽防水衣的学生们纷纷把衣服脱下,系在了腰上,大部分学生都只穿着圆领衫,戴帽子的学生也很多。
喝水的学生还不多,因为知道咕嘟咕嘟大口喝水会引起疲劳。
才不过刚开头,就像感觉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似的。
哨声再一次响起,学生们穿上袜子,重新打好鞋带,然后,拣着有影子的地方开始走。
鲜明地轻轻浮现在蔚蓝色天空里的,是柔软的丝云。
想变成那片云,贵子这么思考着。
如果能在这样没有风,让人心情爽快的天空中漂浮的话,那种惬意肯定没法说了。
她认为,有这种愿望的本身,就意味着已经有了从步行节里逃避的念头,自己开始有点心烦意乱了。
这么说,昨晚上,自己没能睡个好觉噢。
睡眠这个东西,像猫一样。在诸如考试前的日子里,还不到点儿呢,它就来了,等眼睛睁开后,人还会发呆发愣,但真准备要睡觉了,它又迟迟不来,让人心烦意乱的。
心里清楚昨晚睡不着觉的理由:为今天是否要给自己加一个小小的赌注而磨磨蹭蹭地思考,自己有没有实施它的决心?要是自己那么做了会有什么后果?为了这件事情翻来覆去,左思右想,结果彻底地失眠了。
“……收集鞋子的男人,有这样的人哟。”
梨香和千秋在谈论着。
“为什么?”
“正在想这个答案呢。咱们一块儿想吧。”
“为什么是鞋子呢?”
调整了一下肩上的帆布背包,把围在脖子上的毛巾绑紧之后贵子问道。
梨香,她好像一边在准备着考试,一边在写着不知何处征集悬赏的剧本。
“只是凭着感觉。如果舞台上放着成排的鞋子,会不会变成画一样的效果呀。仅此而已。”
“那都是男式鞋吗?”
“不……应该是各式各样的鞋子呵。有小孩儿的鞋、高跟鞋、凉鞋、木屐,各种性别不同年龄,千奇百怪的鞋子都搜集到。哈,要是把它们都排列在舞台上的话,一定很好看。”
“会好看吗?实际要发生的问题是,它们会熏人的。”
“臭死了臭死了。”
“说正经的,好好想想,为什么要收集鞋子呢?这个男的想干什么呀?”
“想成为鞋子的设计师。这理由是不是太一般了,肯定被淘汰。”
“想想啊,有没有更有意思的理由?”
没想到把难题塞到了友人面前,梨香的态度还这么盛气凌人。
但在步行节最初的兴奋冷却后,能够持久的话题竟然都是这样的。用唱歌呀、玩文字接龙游戏呀来消磨时间,当然也有借此来分散自己双脚疲劳感觉的家伙,但这一些最终都会失去效用。话说回来,光是默不作声地行进也让人感到疲劳。这时候最有效的转换心情的方法就是玩这种猜谜游戏或回答问题。
“鞋子是新的还是穿旧的呢?”
“穿旧的呵,应该是。”
梨香点了点头。
“那,是活人的鞋子,还是死人的鞋子?”
千秋问道。
“唔……是谁的呢?好吧,贵子用活人的鞋子,千秋用死人的鞋子进行思考呵。”
“梨香考虑什么呢。”
“我嘛,导演的手法。”
“怎么有点儿被你耍弄的感觉。”
“别打岔啦,好好想想吧。”
三个人冥思苦想了一会儿。
日头越来越高,野草的味道在周围弥漫开来,鸟儿的欢叫声也从远处传来。
要是鞋子被偷了话,一定很不方便的吧,特别像现在这种时候,那就不能走了。
贵子,心不在焉地这么想着。
小时候,在街道的会馆里学习书法,有很多附近的孩子也来学习。其中有几个喜欢恶作剧的坏小子,正准备回家呢,才发现自己的鞋子被他们藏了起来,那真是急死人了。到现在也忘不了那时找不到自己鞋子时恐慌和悲伤的心情。好像是……自己的时间和行动全部被别人剥夺了似的。
“啊,我忽然想到了一个……”
第10节:夜晚的远足(10)
贵子不假思索地吐出了这一句。
“是什么?”
梨香摆出一副急于要得到答案的样子看着贵子。
“那家伙是个偷鞋贼呀,专偷活着的人的鞋子。因此,被这个家伙偷了鞋子后,被偷的那个人的人生时间从此就停止了。或者,鞋子被偷掉的这段时间,全部归那个家伙所有。”
“是嘛,那么,会变得怎样呢?”
“所以嘛,正因为那个家伙偷了别人的鞋,对方的时间相应被停止,那段时间里窃贼不是可以使各种各样的坏招嘛。如果想捉弄人,让他和不想见的人碰面的话,只要偷走他的一只鞋子就可以了。”
“这个嘛,说起来,倒是可以作为喜剧方面的题材哟。”
“我也想到一个。”
千秋优哉优哉地插进了话。
“死人鞋子的篇章啊。”
“嗯……那个男人有特异功能。”
千秋按照自己慢条斯理的速度说了起来。
“那个男人要是穿上了死人的鞋子后,就能了解到那个鞋子的主人生前曾经考虑过的事情。”
“心灵感应超人呀。”
“那是什么东东?”
贵子插嘴后,梨香回答道。
“是能够凭着遗留物品推断出此物主人具体情况的人。”
“噢。”
“而且呀——”
千秋继续说道。
“而如果有被撞死的小孩儿穿着的鞋子,或被人谋杀了的死者的鞋子,这些都全被送到那个心灵感应超人那里,最后,大家都希望那个人告诉他们他所看到的东西。”
“嗯嗯,好啊。是心理悬疑小说哇。”
“很不错吧。”
“嗯。如果要是那送去鞋子的人正是犯人的话,到最后,那个男人就会被凶手追杀……嘿嘿,这个题材用得上,用得上。”
梨香频频地点着头。
“对,那个男人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特异功能,也是在这样远足的时候哟,由于穿错了朋友的鞋子,才发现原以为是铁哥们的这位朋友,实际是非常讨厌自己的。哎呀,这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在想的事情让朋友看穿了,确实是个打击。因为即使是要好的朋友,也有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呐。
贵子那么思考着。
会是什么样呢?美和子也会有这样的苦恼吗?
那个笑容可掬、心平气和的脸浮现了出来。
“那么,为什么那个男人要收集鞋子呢?心灵感应超人的纪念品?”
贵子想到这里就询问道。
“是呀,不是在收集,而是大家把鞋子都扔在了那个男人那里不是吗?让那个男人穿了以后,那鞋子对那些相关者也就失去意义了吧,肯定是这样。”
千秋边想边慢慢地回答。她从不说敷衍了事的话,总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认认真真地阐述自己的想法。她的这一点,贵子非常羡慕。相反,梨香刚接触时感觉她说话刻薄,但她能够马上读懂每个人的表情和谈话气氛,然后不断地寻找着得体的语句适应当时的场合。让人出人意料地发现她还是个能够顾及周围人心情的女孩。
道路,慢慢地延伸进了田园地带。
在收割完稻谷的农田深处,一根根电线杆矗立着。
沿着田间小道行进的学生们的队列,就是远远望去也没有中断的地方。空地上挺立着一排排齐腰高的树桩,原来这里好像是一片树园,如今看上去让人觉得有点儿异样。离红叶遍野的时节还早,田埂细道旁芒草在摇曳着。
“到秋天了啊。”
“是呀。”
“好像明天是西胁君的生日哎。”
贵子被千秋嘴里突然蹦出的那个名字惊得浑身一哆嗦。
“哎,是吗?不是很好吗,可以得到大家的祝福。好幸运呵!在步行节中迎接自己的生日。”
“内堀说,已经为他准备了生日礼物。”
“嚯!真了不起。她要伴随着子夜零点的时候赶来吗?”
三班的内堀亮子喜欢西胁融的事情,贵子也是知道的。不掩饰自己的感情这一点,让她羡慕不已。贵子可没有这个胆子那么做。
她注意到西胁君在女生中出人意外地很受宠。是因为结实的身材、端正的相貌,而让人觉得他带有男人味的缘故吧。但对于贵子来说,自从分到一个班级以后,那个干巴巴的视线时常在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像刺一样扎来扎去,让自己觉得如坐针毡一般。要是不在同一个班级,就可以互不顾忌对方而熬到毕业了。为什么偏偏今年会和他分到一个班级呢?
第11节:夜晚的远足(11)
想了不知多少遍的牢骚心思,如今又开始在贵子的心里翻腾了。
“西胁君,他没有女朋友吗?”
“好像是呵。”
“似乎他对这个不感兴趣呐。”
两位叽叽咕咕地继续进行着对话。看得出来,她们不也很在乎融吗。确实,融正是女孩眼里欣赏的那类男孩呢。
但是,真希望他别再用那种目光看自己了,好像是我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贵子偷偷地叹了口气。他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可那也不是我所能挽回的事情啊。
“喂喂,我很早以前就那么想了。”
千秋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看着贵子的脸。
“什么?”
“贵子和西胁君长得是不是有点像呢?总觉得你们眼睛这一部分——”
贵子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和他?才不像呐,一点儿都不!”
“是吗?我倒是一直觉得你们某些地方确实很像。梨香,你不这么认为吗?”
“难说。像吗?我还没看出来。”
梨香仔细端详着贵子的脸。
“才不像呐。”
贵子苦笑着,用手在自己的面前摆了摆,下意识地避开了两个人的视线。
“唔……难道只有我这么想吗?”
千秋把头歪到了一边。
真是谢天谢地,两个人很快转移到了下一个话题,没有被她们发现自己的心虚。贵子拼命地想使急速的心跳声轻缓下来。
啊啊,吓死我啦,现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千秋呵,在这种怪事方面的判断真敏锐。可是,被人说我俩相像,这还是第一次。
贵子的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融的脸庞。
西胁融和甲田贵子是同父异母兄妹这件事几乎没有人知道,老师们也不知道,甚至亲戚中也有些人不知道。
甲田是母亲的姓。贵子的母亲,甲田聪子,与二十多岁时结婚的丈夫共同经营一家商业公司,离婚后独自接下了公司并勉强取得了一点成功。
简单来说,贵子是西胁融的父亲——西胁恒和聪子婚外恋所生的孩子。聪子即所谓的单身妈妈,因为是离了婚的,所以周围的人都以为贵子是她前夫的孩子。
西胁恒的妻子,似乎知道聪子和贵子的存在,但是什么也没有说。聪子也没有向恒要求孩子的养育费,因为作为生养贵子的交换条件,就是和他断绝了一切交往。所以,贵子没有和自己的亲生父亲见过面。
聪子是个非常开放的女性,贵子从小的时候起,身边的事情就被母亲一点一滴地解释清楚了。因此,基本上没有产生对于自己的遭遇感到低人一等啦,或者精神上受到打击啦等记忆。反倒是西胁家这一边,似乎一直拘泥于聪子和贵子的存在。让贵子体会到这一点,是在西胁恒去世的时候。
那是在进入高中之前的事情,死因为胃癌。
在葬礼上,用一种可怕的神色对自己和母亲怒目而视的少年的脸,至今还在脑子里留着深深的印象。他的妈妈,也一直对她们两个人不理不睬。对于向遗族鞠躬的聪子,也装做没看到。贵子被少年放射出的憎恨的目光弄得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了。融和贵子对于在同一个年级这件事,似乎都是不能忍受的。
后来冷静下来想了想,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敌对心情。尽管如此,自己可没有一点罪过,他没有理由用那种目光盯着我,贵子劝慰着自己。少年的仇恨,至今还残留在她的心中。
当知道自己和他进入同一所高中的时候,她感到了忧虑,之前两年都是不同的班级,慢慢地甚至连他的存在也不在意了。因为融按照自己的做法完完全全不理睬贵子,所以两个人没有一点相互交流的机会。可是,到了三年级,两个人分在了一个班级里。
开学式的早晨,看到贴出来的名单时,就像刚才那样大吃一惊的心情,至今还记忆犹新。
还有,当环视周围的一瞬间时,和像自己一样惊呆的融的目光碰了个正着的尴尬情景同样历历在目。
“和西胁融分到一个班上了。”
向母亲汇报后,母亲只说了句“噢,是嘛”。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扯到他的话题。
第12节:夜晚的远足(12)
关于自己的身世贵子连美和子也没有告诉。这并非是因为自己有一个未婚母亲而羞于启齿,只是生怕从头到尾摊开后,让美和子为自己操心。
融也好像对谁都没有提过这件事。在他心中,甲田母女的存在就是父亲的污点,就是他家的耻辱。贵子对于他的这个认识,既不感到悲伤也不表示憎恨,而是平静地接受着。
可以说,默认的同案犯关系,在这半年来一直持续着。当然也因为彼此性别不同而造成的差异,自己长得又像母亲,因此贵子一直认为,别人光从外表上是肯定看不破两个人关系的,所以当被千秋说了“长得相似”时,真像当头挨了一棒。但在另一方面,贵子也发觉自己,对于被别人指出“长得相似”时,却在内心某个地方冒出了暗自窃喜的心情。
贵子只是在照片上看到过父亲的形象,家里也没有其他男人,加之对方是和自己至少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兄妹,如果说心里面一点也没有想成为亲密朋友的念头,那一定是自欺欺人的。即使是在那次葬礼的时候,想到能够见着自己的哥哥,贵子心里也是期盼过的。但是,融那冰冷刺骨一般的视线,彻底打碎了曾经的期待,她的内心也许是在暗暗地记恨着融的。
时不时地,又觉得这样很不值得,甚至闪现过想主动和融搭话的冲动。
为什么我们非要互相仇视呢?
想这么去询问融的念头也不是产生一次两次了。当然,最后总是以不能付诸行动而告终。
但是,她满怀踌躇。这次步行节结束后,马上就要进入紧张的高考复习,今年过去后,就可能再也见不到融了吧。融看上去好像就打算这么毕业了,我们就应该这么画上句号么?
所以,她决心在步行节里下一个小小的赌注,如果赌赢了,便准备向融提出面对面地就两个人之间的处境问题进行交谈的要求。但是,她连自己都不清楚,是想赌赢呢,还是赌输。
道路变成了缓缓的上坡路,似乎进入了丘陵地带。学生们的队伍沿着斜坡上印刻着锯齿形的道路步行前进。到处都能看到树立的白色旗帜,不考虑服装的话,真让人感觉像是关于战国时代的一个电影场面。
等走到了丘陵半坡的地方,便是第二轮的休息时间。
休息哨音响彻在斜坡上。
大家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接二连三地坐了下来。
“唉……”随着一声长叹,融和忍一屁股坐在地上脱掉了鞋子。
“是不是有点危险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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