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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田庄司-异位

_4 岛田庄司(日)
  “你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条路线上都留着少量院子里的泥土,更衣柜里还留着一些草坪上的树叶。”
  “嗯。我累了,也受了很大刺激,脑子已经有点麻木了。你讲得很详细,但最终你想告诉我什么?或者还有什么想问我?”
  “就像刚才提到的那样,凶手在更衣柜里躲藏了很久,这一点没有疑问。但这只是凶手的权宜之计。”
  “这怎么说?”
  “凶手很可能最早是想进令郎的房间。但他走到房间门前后拧了拧门把,才发现门已经上锁了。不得已,他只好躲进更衣柜里。也就是说,他进得了大厅却进不了房间,所以躲在那里等待机会……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凶手怎么会是偶尔路过的瘾君子呢?显然他是冲着令郎来的,依我看,说是熟人作案倒更合乎情理。”
  “也许因为我儿子太出名了吧。我累了。不好意思,我想休息会儿可以吗?”
  “那好,我最后再请教你一两个问题。昨天晚上令郎到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我想也许到他常去的那家酒吧去了吧。从好莱坞大道拐进拉斯帕尔马斯大街一点的左侧,是一家鸡尾酒酒吧。还有问题吧?”
  “再问你一件事,听说周末他约了个女演员一起吃饭?”
  “好像是吧。”
  “是哪位女演员?”
  “夏隆·穆尔。我能走了吗?”这位著名作家的父亲痛苦地站起身来,绕过标示着自己儿子无头尸体的白色胶带,慢慢穿过大厅,朝那扇刻着精致的雕花装饰的门口走去。
  “巴克雷先生!”莱恩刑警大声叫住他。于是戈登·巴克雷一手握着镀铜门把转过头来。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那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的。”
  “那么,这边就是令郎屋子的门了?”
  “是的。对不起,我失陪了。”戈登打开门,消失在门后。
  莱恩的搭档安东尼·路易斯正好查看完屋外的情况后刚刚进来。
  “这么说,凶手并不是特别针对作家作的案,对吗?”路易斯听完刚才俩人的对话后说,“草坪的草掉落的位置,是在那扇门的前头。”
  “也许凶手弄错了,或者他不知道谁住哪个房间,也或者想随便闯进一间屋子试试。”
  “不,如果是我,我会选隔壁那家房子。那家的玄关在一楼,离车来人往的马路又稍微远一点儿,而且还在树荫下。我刚才问过了,昨晚他们家的窗户也没关,一直敞开着。可是这家的玄关在二楼,而且门外的灯光还挺亮,从外面的大马路看过来的话,人站在玄关前头就像站在舞台上,看得清清楚楚。”
  “玄关灯没打开吗?”
  “不,这种灯到了晚上好像会自动亮起来的。”
  “嗯,明明不容易进却偏要闯进这家来。又是挑晚上来。看来,凶手果然是冲着作家来的。周围能找到目击者吗?”
  “没找到。”
  “凶手是走路来的?有人看到可疑车辆了吗?”
  “完全没有。这家伙来得像幽灵似的。”
  “也许事实上就是幽灵作的案也说不定,因为死者就是专门写那种故事的。”莱恩说。
  4
  从巴克雷家出来后,莱恩和路易斯两人来到好莱坞大道的那家鸡尾酒吧,找到了酒保波尔·坎普。酒吧上午还没营业,但刚才波尔在电话里说,到酒吧来说话方便些。看上去波尔的脸色苍白得和作家的父亲一样。这也难怪,他和麦克·巴克雷十分熟悉,而巴克雷在离开他的酒吧后,一回到家就遇害了。
  “我就直说了吧,警察先生。”波尔·坎普没有请俩人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就坐,而是把他们引到空荡荡的酒吧的一个角落里,找了张黑色的沙发,让他们坐下后说道。“我打心底感到害怕。不,可以说我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总之我太感到震惊了。那位巴克雷先生昨晚还活生生地坐在那个位置上,边喝马提尼酒边跟我开玩笑。他说不加姜汁的蒜味面包谁肯吃啊?波尔。他就这样聊着自己的小说。今天早上我从报纸和电视上知道这件事,心跳都快停止了。我完全无法相信,那么开朗的一个人怎么会……”
  “想问问你,他跟人结过仇吗?”莱恩问道。
  “我想这不可能。”波尔马上回答,“虽然谁都不想说死人的坏话,但他很特别。他性格开朗,而且相当正直,根本不像是那种会跟人过不去的人。”
  “他平常吸毒吗?”
  “即使全洛杉矶的人都吸毒,我看他也会是最后一个。我是他小说的忠实的读者,所以很了解他。巴克雷先生根本不需要那些肮脏的毒品,他有一堆东西要写,他总是文思泉涌,风格又和别人不一样。我敢打赌,他没空也没必要去吸那玩意儿,不用喝酒他就很能写了,他是个天才。”
  “的确,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作家。”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警察先生。巴克雷先生的书你还没读过吧?”
  “没有。”莱恩摇了摇头答道。
  “真可惜。不,应该说我还羡慕你,因为你以后还有机会沉迷和享受在麦克·巴克雷先生编织出来的世界里。他书里所描写的世界,和其他三流恐怖小说家完全不同。他不写什么鬼屋,不写什么具有超自然能力的孩子或者被幽灵笼罩了的村子。他能让你体会到一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恐怖感觉。”
  “他写的都是恐怖故事吗?”
  “都是最棒的。读了能让人全身毛骨悚然。”
  “但是不管怎么恐怖,都赶不上这回他自己的死来得恐怖。”
  “的确是的。这倒很像巴克雷先生的风格。”
  “昨天晚上和他分开的时候,据说你和巴克雷先生在这里有过一点儿争执?”
  “争执?没有啊。”波尔一愣,问道,“听谁说的?”
  “不,要说争执也许过分了点儿。但是听说你曾经大声警告过巴克雷先生,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要倒霉的。”
  “噢!你说的是那件事啊。”
  “请就好好说给我听一听。”
  “那是开玩笑说的。这些话也能当真,那就麻烦了! 我刚才说过自己还在毛骨悚然,就是指这件事。”
  “到底什么事?”
  “我想你大概不相信,而且这又是很严肃的命案调查。我想跟警察先生说这种事也没什么意义。”
  “没关系,不管多大的问题都很重要。”
  “电视里警察也常这么说。其实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怎么说呢?还真不好说清楚。这么说吧,巴克雷先生是不会和人结仇的,但只有一个地方例外。说来奇怪,他对自己小说里写到的正面人物总要加以丑化一番。经常借谁的口拿脏话把他们痛骂几句。他书里写到的那么好的主人公,但巴克雷先生总是不把他们当回事,结尾老是要写成好人无缘无故地被人杀了。”
  “噢?所以呢?”
  “所以,我告诉他,总有一天在你的书里被你杀掉的人会来找你报仇。”
  两名警察轻轻地笑出声来:“从书里出来把编造出自己的人杀了,是吗?”
  酒保的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你们看!所以我才不想说呢。但我昨天之所以对他这样说,是因为他的书里也写过这样的故事。”
  “哦?”
  “那本书叫《魔鬼空间》,对了,这里就有一本,是我自己的。”波尔站起来,从吧台下钻了进去,找到一本夹在酒瓶缝里的精装书。他拿着书回来后翻了几页,然后坐到沙发上指着其中的一页让莱恩看。
  这一页上写着这样的故事:
  
  迪兹从另一个房间抱着一堆资料回到工作室,就在他解开上衣扣子,想把它脱下来挂进更衣柜的时候,打字机突然自己敲打起键盘来了,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键盘上用熟练的指法飞快地打着字。转眼间,白色的卷纸上出现了几行字迹。
  “我不能死,就算是你创造的、又被你随便杀死,我的生命也会在宇宙里游荡,无处可去……”
  渐渐卷高了的纸和敲打在纸上的键符带起的一股微风,吹乱了烟灰缸上腾起的烟雾。
  迪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连忙把资料扔在沙发上,一溜烟逃进了厕所。他掀开马桶盖,里面的水已经被染成了淡红色,而且不断地有红色的水滴从上面滴下来。红色的水滴并没有马上融合进马桶的水里,而是像一个个小小的面包圈,或者美术学校的学生所设计出的前卫性小耳环,慢慢地在马桶里扩大开来。
  迪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发现挂在天花板上日本金鱼缸造型的圆型灯球里已经积满了红色液体,怎么看都像是血。灯球里已经积满了,从边上还一点点地溢出来,从灯球的下面一滴一滴地滴进马桶里。
  迪兹目不转晴的看着那盏灯,从白色的毛玻璃灯球里,有一张人脸慢慢地落下来,是一张女人的脸。迪兹大声尖叫起来,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裤子里涌了出来,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他觉得那张玻璃缸上出现的女人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迪兹的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即要烧毁的破烂机器般的嘎吱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厕所。
  这时,在走廊尽头站着一个女人,她的脖子上从左到右穿着一只箭。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正慢慢地朝迪兹的方向走了过来。那是在旧作《印第安女郎》里,被迪兹无情的笔触杀死后遗弃在荒原上的女孩。她善良而又温柔,在村子里很讨人喜欢,但在一次与骑兵队的战斗中,不幸被同伴射出的流箭射穿了脖子,一命呜呼了。
  迪兹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似的流着鼻涕,不断地抽泣。他害怕得上下牙都合不拢,就像跳弗拉明戈舞曲时用来打节拍的响板,不住地打着战。这是迪兹长大成人后头一回哭。
  印第安女孩走近迪兹身旁,低头看着像只大瓢虫似的趴在走廊上发抖的迪兹说道:“我现在就要杀了你。但这样还不算完,连你的妻子和朋友我也要全部杀光。就像你敲着打字机写出来的东西里对待我的一样。我要让你也慢慢尝到我们所受过的苦难。
  
  莱恩看完后抬起头,和上书,对他的搭档路易斯说道:“果然如此!”
  “巴克雷先生是个大好人,但最大的毛病就是老是要把书里那些善良的人杀掉。在他的这本新书《比佛利山的吸血鬼》中,又描写了一个叫做弗洛伦斯的好女孩被杀死了,所以我告诉他,照这么下去,你的下场肯定也会像这本书里的迪兹一样。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我妻子也这么说,我认识的所有巴克雷书迷的意见都一样。可是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说什么‘如果这样,一本书就索然无味,成为没有加姜汁的蒜味面包了’。”
  “《比佛利山的吸血鬼》是本什么书?”
  “据他说是自己刚刚完成的新作品。我想出版后应该能吸引不少读者吧。而且这本书事实上已经成了他的遗作,成为畅销书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你要到出版社去看看的话,应该能见到它的原稿。”
  
  迪兹的未婚妻埃米莉·阿尼特独自留在办公室里,不巧的是今天老板命令她加完班再走。洛杉矶的这家公司也学习日本企业,老板可以随意地要求员工加班。近年来由于政府部门的预算不足,因此大规模地裁减员工已经在所难免。一些优秀的律师大量流入了企业,有了这些法律人才为公司壮胆撑腰,员工们的罢工行为老板们已经不足为惧了。
  埃米莉·阿尼特单调的打字声已经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响了两个多小时。最近公司正在拆除了办公室的地毯打算更换,因此裸露着的水泥地面更容易回荡打字机的响声。
  这个结果是否由于自己平凡的相貌和不爱打扮的个性造成的?埃米莉一边打着字一边想道。如果摘掉眼镜,花上点冤枉钱多上几趟美容院和护肤中心保养保养,也许公司对自己的态度会有所改变的吧?原来公司里有许多像自己这样的女办事员,但是现在全美国的女人几乎都肯花大价钱改变一下自己的容貌,所以原先长得不算太难看的自己,相形之下反而变得丑陋起来了。在大家的眼里,自己似乎已成了全加州最缺少魅力的女人了。
  她何曾不想下决心改善一下自己的形象,就像这家公司换换地毯和装修一样。再这样下去对我自己的影响还算小,可是对于迪兹的负面评价就太厉害了,因为迪兹已经成了全美国最有名的恐怖小说作家之一。
  他目前正需要自己,至今为止她已经向迪兹提供过很多写作上的好主意,这些好主意后来都成了一本本畅销书。她经常帮助忙忙碌碌的迪兹调查许多题材,还要负责根据他的录音把新作品的内容用打字机打出来。可是现在他已经成名了,保不住哪天又泡上一个比自己更出众的美女也未可知。
  她原想辞掉这份工作,但迪兹却回答说想走人可以随时请便。
  但如果辞职后只充当他的专业经纪人的话,就再也无法重返这个职位了。身为一名精神分析师,能拥有自己的工作室的梦想也会随之破灭。迪兹曾经答应过,只要积累一定的经验和业绩,自己就可以和这位著名的作家结婚,那样一来有了他的经济援助,就有机会创办一间自己的工作室。
  从十多岁开始,埃米莉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打字天才,即使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手里也不会出错,可以把眼前的录音内容一字不差地准确打出来。而且只要她愿意,还可以闭着眼睛把脑子里想着的事情流畅地打成文字。
  咦?她想,真奇怪,这件至今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居然发生在电脑显示屏上。自己根本就没有打过的E字,不知为何成片地以大写的方式出现在画面上。
  “YEEEEEEEEEEEEEEE……”
  眼前不断出现无休无止的E,最后出现了一个L后才停了下来。难道我打错了?再重新打一遍。她用熟练的指法按下一个个不同的按键,想打出一行脑子里想到的句子,但画面上却又出现了同一个字。这次变成“KEEEEEEEEEEEEEE……”
  E又无休无止地出现。这种事还是头一回遇见。她从使用老式的打字机直到现在的计算机,这些年来操作过无数的各类键盘,从没有碰到过这种事。究竟是不是自己想打其他的按键,但手指却不听使唤,一直打在E这个字的按键上?这次也是最后出现了L后才停下来的。
  什么东西在叫唤。难道计算机还会叫出声来?
  埃米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上,她想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边打字,可是手居然动不了。奇怪的是,她看见自己的手指想动却动不了。她把视线移到计算机屏幕上,结果手指头好像被别的生物控制了一样,敏捷地动了起来。
  她这才大声尖叫起来,因为可怕的几行文字连续不断地出现在眼前:
  “I’LL KILL YOU,I’LL KILL YOU, KILL YOU,KILL YOU,KILL YOU,KILL,YOU,KILL YOU KILL YOU,KILL YOU”
  埃米莉双手慌忙离开键盘,放到身后。剎那间,屏幕上的文字突然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从上到下全都是墓碑。墓碑!她刚一想到这是什么,画面却突然变远了。看起来还像是原来的墓碑,但是猛一看又像是一排牙齿。露出一张不知谁的大嘴,用近景的方式出现在画面上。在画面越来越远去的同时,那张巨大的嘴又闭了起来,变成了一个面貌可憎的女人,用目光斜视着埃米莉。
  女人又露出牙齿,满脸狰狞地注视着,却没有发出声音。但这时埃米莉突然发觉自己隐约听到了KEEEEEEEEEEL!这句女人尖叫般的声音。
  女人的嘴唇又动了:“我要杀了你、要杀了你、要杀了你。”女人低沉的声音不停地响着。
  恐怖让埃米莉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叫不出声来,也无法呼吸。她站起身来,腰顶着椅背,连人带椅子一起往后退。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右手拿着最要紧的提包。她把所有财产都存在了加州银行,皮包里有加州银行的支票簿和银行卡。
  她跑到走廊上,日光灯照得通亮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她向左跑到电梯旁,靠在电梯旁的石壁上,按了下行的按钮。电梯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吓得她哇的一声发出尖叫。原来电梯就停在这一层。
  电梯门打开了,亮着灯的狭小的电梯里,竟然站着一个表情十分可怕的女人。女人穿着一身白袍,模样和刚才计算机屏幕上的女人很相似,直挺挺地站在电梯里不动。
  埃米莉尖叫起来,飞快地逃离了电梯,朝刚才跑来的方向又跑回走廊,直奔楼梯而去。当她推开走廊尽头楼梯间的门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直挺挺地像一堵墙似的挡在前面。她吓得又大声尖叫起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头顶上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道。
  原来是楼里的警卫。警卫伸手把她拉了起来。这栋大楼里的保安措施很完善,每晚警卫巡逻得很频繁,来得实在太及时了。
  埃米莉要求警卫把她送到地下停车场。她坐进丰田车里,发动了引擎,向警卫致意后开车离去。
  她穿过深夜寂静的市区,从第四街的入口驶上了五号高速公路,想回到位于阿纳海姆市的家去。下了高速公路后她驱车进入住宅区,驶过一条没有路灯的黑暗的小路,把车直接开进自家的草坪上停了下来,她甚至不敢把车停进自己家黑暗的车库里。
  她用钥匙打开玄关的大门进到家里。一进客厅,马上就把所有的灯一股脑儿全打开,包括走廊、浴室、厨房和储藏室里的灯全都打开了。她从冰箱里取出水瓶,倒了些在杯子里,一口气喝完后,坐在厨房里的椅子上好好松了口气。但是一想到明天一早还要到办公室去上班,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忽然,她听到“咣”的一声巨响,整间房子随着摇晃了起来,她不由得失声尖叫起来。原来响声是厨房垃圾粉碎机发出的,直接和厨房的下水管连接着的垃圾粉碎机明明没有打开,却自己开始转了起来。她赶紧跑到墙边,关上了垃圾粉碎机的开关。她发现,开关本来就是关着的。她反复按动开关键,可是完全不起作用,垃圾粉碎机剧烈地震动着厨房的地板,仿佛要唤醒寂静的深夜似的,发出巨大的响声。
  由于震动得太厉害,厨房储藏室的门被震开了,渐渐越开越大。里面的罐头、胡椒瓶、装糖的纸盒、酒杯、刀叉等,全都滑落到地板上。
  埃米莉害怕得退到墙角。这时她又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原来是脚下的插座炸开了,电线从里面飞了出来,像一条受伤的蛇在地上扭动着,然后蹿上来缠住了她的手腕。她感觉脖子上也被一条冷冰冰的塑料线缠住了。抬头一看,天花板上的电线也垂了下来。由于垃圾粉碎机的声音太大,她刚才一点儿也没发现。天花板上的灯这时又掉了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
  走廊到处传来爆炸声和玻璃的碎裂声,砰砰地响个不停,也许走廊里的插座也爆炸了,整个房子顿时惨不忍睹。
  埃米莉一直尖叫个不停,但她的声音也终于停了下来,因为她已经痛苦得发不出声音了。她的身子被电线绑了个结结实实,而且脚尖离地被吊了起来。那位穿着白袍的女人又出现在走廊上,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厨房里,直瞪瞪地站在埃米莉的面前盯着她问道:
  “你还认得我吗?”但不见她的嘴唇在动。
  “我就是泰莉!”埃米莉还来不及开口,她已经抢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时垃圾粉碎机的声音还在响着。
  痛苦之余埃米莉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觉得这个女人不是第一次遇见,她一直在想,究竟在哪儿见过她呢?
  啊!终于想起来了。泰莉是迪兹的畅销书之一,曾被改编成电影的小说《泰莉》里的主人公。噢,原来她就是泰莉?那不就是迪兹的打字机里打出来的虚构的人物吗——
  在书中,她的确是被菜刀刺中咽喉而死的。正当埃米莉想起这些来的时候,柜子上几把菜刀像雪崩似的掉落下来。其中一把高高地向上飞去,落下来后正好刺中了埃米莉的咽喉。
  
  5
  夏隆·穆尔的家在比佛利山的卡洛塔大街,从陶尼大街拐进电影明星洛克·哈德森旧居所在的斯奎拉大街后再右转就到了。
  夏日的骄阳照射下,一排排整齐的美人蕉像燃烧的火焰般耀眼地盛开着,环顾四周,这里仿佛置身森林中,许多著名影星聚居的比佛利山里保留着大片绿地。这些影星们反正有的是钱,才能在这里买下这么大的绿地。这个都市里规模最大的绿地大概就数这个位于洛杉矶市中心的比佛利山了。在这座原本几乎全是沙漠上建造起来的城市里,最费钱的并不是高耸入云的玻璃帷幕包裹着的大厦,也不是巨人的血管般盘根错节的立交桥,而是绿地。
  这两三年里最为卖座的几部电影中,夏隆·穆尔就主演了其中的三部。三部都是米高梅电影公司出品的,其中一部像是由麦克·巴克雷的小说改编的,片名叫做《手术钳》。莱恩和路易斯不是在电影院,而是在有线电视频道里看过这部片子。
  夏隆是个身材高挑的个性派美女演员,堪称目前好莱坞最具代表性的女演员之一。她最大的特色是刚毅的性格,而这也是当下好莱坞女星们的共同特色。但夏隆不但在片中擅长舞蹈和打斗,以前还曾立志当过律师,属于知识型女星。现在她不但拥有私人喷气飞机,据说还持有飞行驾驶执照。
  因参与过某些案件调查,莱恩和路易斯都曾见过几位好莱坞女影星,但是拜访这类顶级巨星却是头一次。他们小心避开涂着黄色的消防栓,把道奇车停在卡洛塔大街的柏油路旁。在比佛利山特有的葱花型街灯的映照下走向夏隆·穆尔的家,感觉还真不错。如果向同事们提起,大概没有谁能不表示羡慕的吧。
  隔着柏油路旁的一溜草皮,水泥铺成的辅路笔直地通往那扇漂亮的金属雕花大门。两人正走在阳光强烈照射下的闪着白色亮光的辅路上,几乎只差一码就到门口时,他们突然感觉背后的马路上有辆小巴士停了下来。他们回头一看。小巴士的车旁龙飞凤舞地写着“星光大道之旅”几个字,车上的十几名乘客有的坐着,有的弯着身子,朝两名警察的方向猛按快门。当然,他们要拍的并不是两位的洛杉矶警局凶案组的著名警察,而是想拍更为有名的巨星夏隆·穆尔的家。
  这便是这里常可见到的追星观光巴士,载着全美各地赶来的追星族,不知从好莱坞的哪个街角开到这里来的。因为比佛利山禁止大型巴士驶入,因此追星族们只能改乘小巴完成追星之旅。大凡只看谁家门前停着的这种巴士多少,也能说明明星之间票房价值上的差距。
  门口墙上有个对讲机。天然石块砌成的门柱后面,就像所有比佛利山的房子一样,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林间铺着碎石拼成的小路,一直通往树丛之间隐约可见的建筑物的玄关。夏隆·穆尔的房子当然雄伟壮观,但其中也有几间是石墙搭成的木屋,偶尔也能享受一下略带豪华的乡间风情。
  通常人们总以为比佛利山是只供电影明星们专门居住的地区,其实不然。他们的房子应该归于相对朴素的一类。那些看起来像是欧洲小型城堡的石砌豪宅,绝对不是电影明星的住家,而是实业家们的城堡。现在代表比佛利山居民的,就是他们这些实业家。现代的明星们纷纷开始移居靠近海岸的马里布去了,因此夏隆·穆尔的房子在这类实业家的豪宅群中甚至略微显得寒酸了点儿。
  对讲机里没人答应,嵌在石头里的这台小机器冷淡而沉默。因为他们没有先打电话约定时间,也没有通过经纪人进行联系,属于上门碰碰运气的,所以并不期望今天一定见到本人,只是希望能从她的保镖或是身边的人员身上探听一些消息。
  路易斯试着推了推金属门,不料随着嘎吱一声,金属门居然开了了一英寸,原来门并没有锁上。莱恩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身后,满载外地追星族的观光巴士已经开走了。他向搭档努了努下巴,然后自己用力推开了大门。
  洛杉矶六月底的阳光十分强烈,天空连一丝云彩的影子都没见到,蓝得清爽透明,非常晴朗。两人小心地躲着阳光走在夏隆·穆尔家的碎石小路上。
  房子十分漂亮,算是一座三层楼的大型建筑,白色的窗框里可以看到里面露出的粉红色的窗帘。夏隆还是单身,私生活中有没有男朋友大家并不清楚,至少外界得知的情报如此。按说这在比佛利山独身生活的女性里,房子还算不上气派,但从著名明星的身份来说,也不算太过节俭,可以算是大体上说得过去吧。
  两人走到木造的雕花大门前。门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座裸体男性的雕塑,就像两尊门神一样威武地伫立着。石块垒起的墙壁上攀爬着几棵常青藤,但也遮住了几分之一的墙壁而已。
  莱恩抚摸着狮首形状的门环,似乎十方享受触摸的惬意,好久以后才按动门环敲了敲门。对于要拜访的这位在全球拥有大批影迷的明星的家来说,这点敲门声显得太小了。这也证明了两位警官内心的不安,屋子里没有任何反应。莱恩按动门环又敲了一次门,但他们俩很快就明白,无论再敲多少遍也不起作用。
  “这些著名女影星的家想必就像珠宝盒一样华贵吧?”路易斯说。
  “不管主人把家里弄得多么乱七八糟,一定有许多用人来帮她整理干净吧。”莱恩回答道。他握着门把往外一拉,没想到门很快就打开了。
  “珠宝盒打开了。”莱恩说,他更使劲地把门拉大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铺着石头地板的宽敞大厅,中间摆着一只金色的狮子座像。这也许是米高梅公司赠送的,莱恩还记得自己曾在哪儿读过这篇报道。狮子的左右各有一个通往二楼的台阶,两边的台阶画出一条缓缓的弧线,然后又在狮子的上方合而为一。他们俩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门外洛杉矶灿烂的阳光,因此进入室内后看到的一切不免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哈啰,有人吗?”莱恩大叫喊叫出来。看来声音可以传得很远,能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回声。
  “要不,我们改天再来?”莱恩心里惶恐不安地问道。他知道,夏隆·穆尔身边起码雇了一打著名的律师,仿佛眼前已经晃动着报纸上刊出的“洛杉矶市警察未持搜查证擅闯女星私宅”的标题。
  因为俩人并非报道好莱坞明星近况的八卦杂志的读者,所以他们对于夏隆·穆尔最近接拍了什么电影,以及近期她和哪个男士在交往等消息根本一无所知。按理说这时他们应该出去打电话给她的经纪人,约好她的时间后改日再来才对。其实他们本来找夏隆本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想确认一下她是否原定周末要与麦克·巴克雷共进晚餐而已,这种事按说打个电话就完全可以解决。
  正当莱恩拍了拍路易斯的肩膀,打算转身朝外头让人讨厌的阳光底下走去的时候,路易斯突然抓住莱恩的手。路易斯扶了扶眼镜,大步走进了大厅,他这个勇敢的举动一下子让莱恩愣在了后头。
  “你看!”路易斯指着金光闪闪的狮子座像的额头对莱恩说。那上头像是用口红写着一行小小的字。他读出声来:“救命!”对于习惯了强烈的阳光的人来说,这行字确实有点看不清。接着,路易斯绕过狮子座像的旁边走了一圈。
  “那不是血吗?”莱恩听到后才快步走近了狮子座像。如果光是一行字的话,很可能只是参加聚会的哪位客人所做的恶作剧。
  俩人在狮子座像的脚下蹲下身来观察了一会儿,又发现在座像周围有几个像是血迹的黑红色的点状物。于是莱恩这才下了决心留下来,他打开大厅左侧紧里面的一扇门,再次大声喊叫着找人,可是依然没有人答应。
  门后头是个走廊,莱恩率先走了进去,他看到前面玻璃碎裂了一地。俩人快步走到玻璃碎片落下的地方。
  一面挂在墙上的大镜子被打破了,玻璃碎了一地,墙上只剩下镜框还挂着,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打碎的,墙上还留着几处三角形的小洞。其中的一处小洞旁边,又有一行写着“救命”的红色文字。莱恩把脸凑近墙壁看了看,发现了许多像是血迹喷溅后形成的无数小红点。
  走廊左右各并排着几个房间,他们敲过门后又推开门看了看,每个房间里都显得凌乱不堪,家具被砸坏了,灯具也被砸得粉碎。其中一间像是举行宴会用的大厅,里面摆放着一架钢琴。被毁坏得最严重的就是这架钢琴了,黑色的琴身已经破裂开来,露出许多白色的木裂痕,还看得见里面排列着的许多琴弦。
  “没想到这个珠宝盒里出麻烦了。”莱恩说。
  “嗯,夏隆·穆尔像是出事了!”
  “是啊,这里简直像个废墟,一个人也找不到。”
  莱恩想起刚才鸡尾酒吧里的酒保波尔给他看过的麦克·巴克雷写的《魔鬼空间》那本书,书里的一段提到,女主人公为了向作家迪兹复仇,竟然出现在现实世界里,她有时以印第安女孩的面目出现,有时又化身为小说《泰莉》的里的女主人公。她杀死了迪兹之后,还继续攻击他的女朋友埃米莉和其他朋友人的家,把他们的房子捣毁成废墟,绑架了他们后又将他们殴打致死。
  他们两人又仔细地搜索了一遍夏隆的家,无论哪个地方都被毁坏得十分严重,看起来简直和没进门时的想象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最令人费解的是,屋里竟然空无一人。
  “喂,喂,你快过来看看!”路易斯在厨房里大声呼叫着莱恩。
  路易斯所处的位置,是与大厅相连的一个很大的厨房。在这里,加工好的菜可以通过一条木板铺成的通道,端到大厅中央半岛般凸出的圆形餐桌上。莱恩一进厨房,就见到路易斯双手正端着着炖锅和咖啡壶。
  “你看,锅里还炖着菜呢,咖啡壶也满满的,厨房没遭到破坏,好像也没发现血迹。”
  路易斯把鼻子凑近锅里闻了闻,说道:“东西还没变味。汤碗、杯子和刀叉也准备好了。夏隆·穆尔会不会是在准备用餐时突然受到袭击了?”
  “说得有理。听说夏隆很喜欢自己动手做菜呢。”
  然后两个人折返回玄关大厅,上了二楼。但是,在二楼两人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书房里的书也都乖乖地待在书架上。
  在卧室里了,两人终于找到了似乎能够解开谜团的便笺笔记。笔记是写在电话旁边的记事本上的,上面写着:“这样下去,我大概会被怪物绑架,然后被杀掉吧。”
  两人看完笔记后抬头相互对视了一下,随后莱恩把那张便笺撕了下来放进了夹克的口袋里。
  “嗨,快看。”路易斯又拍了莱恩的肩膀一下。
  在床的对面有一面大镜子,镜子上写着“怪物”两个字,字迹很潦草。
  “从这些情况来看,夏隆·穆尔之前就预想到自己可能被怪物绑架、袭击。然后再某一天,或者某个夜晚,果然和预想中一样被怪物袭击了,大概是这样。这个怪物应该和袭击麦克·巴克雷的是同一个家伙。”
  “事情确实像是这样。”莱恩回答道,“也就是说,她早已有过预感,但巴克雷却没有察觉到。为什么只有她能预感到呢……实在猜不透!但是,路易斯,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
  莱恩说道:“这和麦克·巴克雷所写的那本《魔鬼空间》中描写的一模一样。只是这本书的作者巴克雷自己没有预感,反而是书中他的女朋友预感到了。”
  路易斯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把手指放在嘴唇上思考着。
  “该怎么理解才对呢?唯一清楚的是,我们俩不是《魔鬼空间》里的人物,所以泰莉其实并没有复活。因此,要不就是纯属偶然,要不就是有人故意这么做,让它看起来和故事里一样。”
  路易斯想了想说:“是的,我也这么理解。我认为大概是有人假借巴克雷小说里的情节,按书中的描写来照着干。至于这个人是谁,当然只能是凶手了,只不过他想让自己的行为让人看起来像是怪物干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路易斯很快回了一下头问道。
  “超自然的解释已经不流行了。让人看起来是这样,这对凶手有什么益处?”
  “等等,这个问题咱们以后再讨论。先来谈谈夏隆·穆尔的预感吧。我觉得她早已有预感,知道有人想用这种手段杀害自己和巴克雷,所以才会事先在镜子和笔记纸上写上:‘怪物’两个字。这是她打算留给我们的信息。”
  听莱恩这么说,路易斯冷淡地回答道:“我想并非这样吧。如果想留下什么信息给我们看,倒不如直接写下那个人的名字岂不更简单?还写什么‘怪物’两个字,应该写下凶手的名字才对啊。”
  “ ‘怪物’这两个字真的是夏隆·穆尔写的吗?”
  “如果卧室里的字是她留下的,那么镜子和墙上的字应该也是,我看笔迹是完全一样的。”
  “怪物绑架了美女?这还算不上什么超自然能力的故事,应该算是无声电影时代的情节吧。”
  “而且,能把她绑架到哪里去?绑架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总之,我看目前还不能对夏隆·穆尔事件采取任何行动,我们还未取得搜查证。目前既没有绑匪出来要赎金,也还没发现她的尸体。也许是哪个瘾君子一时错乱之下绑架了女影星,也可能是她和哪位男朋友因感情纠葛而吵架。万一夏隆在法庭作证时这么说,那我们就该闹个大笑话了。依我看,我们最好的选择……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
  莱恩正要动身往走廊上走。这时路易斯突然又问道:“你说,你和老婆吵架时会写下‘怪物’两个字吗? 你们家吵架时会怎么办?。”
  莱恩听到后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回答道:“我想这可不一定,也许有时会想写下点什么的,路易斯。”
  “那么,你会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吗? ”
  “要是投过高额保险的话,也许我会。你看,她这位男朋友会不会是一名职业摔跤手?”
  “要是那样的话,她写下‘怪物’两个字也许不难理解,可是她这种情况可能性有多大呢?”
  路易斯想了想说道:“好莱坞的人果然个个都很难理解。不,我看咱们这个国家已经快变得不正常了。不管砸了多值钱的东西都由保险赔,要有人吸毒发疯杀了人,马上就会有几个能说会道的律师争着出来替他辩护,就算到了法庭上,只要肯出钱收买证人,也会有人出来替你做伪证。”
  “最会演这种戏的不就是好莱坞这帮演员吗?”
  “到底是谁把这个国家弄成这样的? ”
  “我看就是律师泛滥造成的。总之,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6
  夏隆·穆尔的经纪人公司在威尔谢大道上,在一座称为米勒大厦的圆柱型大楼的二十一层。这里离夏隆的住宅开车只要十分钟左右。莱恩和路易斯给秘书先打了个打电话,秘书回答说,夏隆的经纪人约翰·金伯利一个小时后才有空,因此俩人先在梅洛兹大街找了家汉堡店随便吃了点午饭后,才到米勒大厦去。
  办公室的视野非常广阔,从接待室可以看到山上著名的“好莱坞”那几个大字。也可以看到格里菲斯公园里的那座天文台。
  大楼表面贴着真空蒸着法制成的胶膜,因此外头闪亮的世界看上去就像透过太阳镜看见的景色似的,显得不那么刺眼。大楼里的空调开得很足,一点也不感到热。到了约定的时间,金伯利穿着一身昂贵的西装出现在两位警察面前。握过手后,他又用演员般的动作请两位警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莱恩告诉他,刚才已经到夏隆·穆尔的家去过了。
  “我以为好莱坞的大明星都和助理或保镖住在一起呢。”
  “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金伯利两手一摊回答道,“有人的确是那样,也有人自己过独居生活。”
  “夏隆·穆尔小姐这样的人,该不会一个人自己过吧?”
  “她的确自己一个人住。在女演员中这种情况很普遍。当然会有女清洁工经常去打扫,但不会让她们住在家里。我也劝女演员这样做,因为用人们要是和她们住在一起,日长天久容易随便,那会带来不少麻烦。”
  “的确如此。”莱恩表示同意。
  “你们到过巴黎吗?”金伯利突然问道。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摇了摇头答道。
  “巴黎人中两个人就有一个自己过,而且他们服用的镇静剂数量也是全世界上最多的,好莱坞的居民和他们很相似。对了,你们找夏隆有什么事吗? ”
  “事情有两件。本来只有一件,但是现在增加到两件了。”于是,莱恩把著名作家巴克雷被杀害的事告诉了他。而且说到,因为他约过夏隆周末一起共进晚餐,所以想问问她是否知道点儿作家的什么事。
  “原来如此。巴克雷先生遇害的消息,我已经从早上的报纸上得知了,当时我还吓了一跳。我想,世界上只要有毒品,那些傻瓜蛋就无法杜绝。那么,你们说的另一件事呢?”
  “最近夏隆身边发生过什么怪事没有?”
  金伯利听了后沉默了半晌,这才说道:“我的立场是必须保护她的利益。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这下子轮到莱恩他们说不出话了。莱恩犹豫了一会儿说:“夏隆小姐家的大门没锁上,玄关的大厅还有不少血迹,我们还在她家里发现了用口红写的‘救命’两个字。”
  “她家的门没上锁?”金伯利皱起眉头反问道。
  “是的,外面的金属大门和里头所有的房间都没锁,而且走廊的墙壁上到处是窟窿,钢琴和镜子都被砸坏了,屋里乱七八糟的。”
  “你们进到她家里去了?”
  “我相信你一定理解事情的严重性,金伯利先生。不但玄关里有血迹,还找到几处留着求救信息的文字,这一切让我们不得不考虑穆尔小姐已经身处危险之中的可能性。我想我们应该抓紧时间了。”
  “噢,我想你们不必担心。”金伯利双手一摊说道,“我完全理解你们的好意。我想强调的只有一件事,你们今天得到的消息价值数十万美元。只要你们注意到这一点,我就没有别的话好说了。你们在她家还发现过其他异常之处吗?”
  “是的,我们还找到了写着的‘怪物’两个字。”
  “‘怪物’两个字?写在哪儿?”
  “写在卧室里的镜子上,还有卧室的记事纸上。”莱恩把夹在记事本里的那张记事纸拿了出来,交给金伯利。
  “是在她卧室里发现的?连我都还没进去过呢。”
  两名警察装着不理会金伯利的挖苦。莱恩又将厨房里发现的异常状况做了补充。
  “我明白了。”金伯利叹了口气说道,“请让我把这张纸复印一下。”说着,他站起来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按下了桌角上的对讲机按钮把秘书叫了进来。秘书进来后,他马上把莱恩给他的记事纸交给她,让她去复印一份。
  “说起来,你们也许会觉得奇怪,”金伯利奇怪地以高兴的语气说道,“我已经有四个星期没见过夏隆·穆尔了。”
  “噢?”路易斯问道,“这样不会影响工作吗?”
  “这正是她要求的,目前她正在休假。当然,我们每天都会用电话联络,有时也发传真联系,但始终没有见过面。”
  “这又是为什么呢?”
  “女演员就喜欢这样。但我有个个人见解想补充一下。我认为她之所以闷闷不乐,谁也不想见,都是‘怪物’造成的。”
  两位警察的表情骤然紧张了起来。
  “是的,就是‘怪物’引起的。从夏隆的‘怪物’这两个字,我首先会想到一个人。对我们而言,‘怪物’这个词指的就是这个人。我让你们看看好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绕过自己的书桌,走到抽屉旁边,打开最上层的抽屉,取出一把小钥匙晃了晃,然后像变戏法似的拉拉袖子,装模作样地用钥匙打开了一个抽屉。
  “这些东西都很要紧。”他说着靠近了抽屉,当他站起身来时,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信札。
  他合上抽屉,慢慢绕过书桌回到两名警察面前。坐回沙发上后,他把这书信丢在桌子上的大理石烟草盒旁边。
  “这些都是写给夏隆的恐吓信。这一年来,夏隆口中所指的‘怪物’,一定是她无疑。”
  “她?你是说写恐吓信的人?”
  “是的,是个女人写的。”
  “这些信全都是同一个人寄来的吗?”
  “你说得对,都是同一个精神异常的女人寄来的。”
  “我可以看看吗?”路易斯问。
  “当然可以。”
  路易斯拿起这沓信,取下绑在外面的橡皮筋。这时,金伯利说道:
  “刚才你们提到夏隆家的门没锁上,连外面的大门也没锁,是吗?”
  “是的。”
  “夏隆是个很细心的女孩,绝对不会忘记锁上家里的门。我想一定是她的熟人到家来拜访了。”
  “你是说,写这些信的也是她的熟人?”
  “是的。”
  莱恩和路易斯看了看端端正正地写在信封左上角的寄信人的姓名。
  “玲王奈?是这么读吗?”
  “是的,她姓松崎。是个日本人。”
  “噢,松崎玲王奈,我知道这个名字。”莱恩说。
  路易斯也点了点头,随即满脸惊讶地说道:“她可是个名人啊!玲王奈会给夏隆·穆尔写恐吓信?原来如此。这果然是价值几十万美元的八卦新闻。这件事还没有人知道吧?”
  “我们不想让媒体知道这件事。出于对你们的信赖,我才把这件事说出来。”
  “在我们普通人的印象里,如果说穆尔小姐是个充满智慧的美女的话,那么松崎小姐可以说是个充满智慧而又冷静的人了。”
  这时金伯利的女秘书复印好了回到这里来,金伯利向她致谢后收下复印件,把原件又还给了警察。
  “如果俩人属于同一类型的女演员就不会产生问题了。我想你们看过信之后就能明白,这个日本人的精神出问题了。请看第四封信,她所逐一指出的,夏隆在《囚徒的权利》这个片子里的发音错误。还有在《与死亡陷阱共舞》里电梯里的那一幕中脚的形状和本人不同,在《老上海》一片里唱歌哪一幕音阶不准,脚抬得不够高,手部位置不准确,舞蹈练习不充分等等这些毛病,那个算什么要紧事?而玲王奈的结论却是,夏隆根本没有资格当个音乐剧的明星。她挑剔出的地方多达数十处,只能说明她异常地偏执,我想她也许是看了一千遍录像带后才挑出来的毛病吧。
  “松崎玲王奈似乎光写信还不满足,还打电话对夏隆进行恐吓。受到恐吓后,夏隆精神十分紧张,吓得连家门都不敢出,因此这几个星期我们也只能和她通过电话联系。她原本就不喜欢凑热闹,性格和玲王奈不一样,最近这种倾向就更严重了。我正想着该如何对玲王奈采取什么行动了。”
  “我听说松崎玲王奈和夏隆·穆尔还是好朋友呢。”莱恩说。
  “以前是的。但是从前年开始,也就是我们开始策划拍摄一部新的音乐剧电影以后,两人的关系就恶化了。玲王奈想出演主角,并且始终不肯把这个角色让给夏隆。然而圈里也有很多人支持夏隆,所以性格偏执的玲王奈开始变得很古怪起来了。这种事在圈子里早就有……玲王奈还给那些相信夏隆才华的人寄过不少恐吓信。只要是圈里人,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
  “你是说,松崎玲王奈曾经要求夏隆放弃出任女主角的机会? ”
  “事情的确就是这样。她把威胁和各种肮脏手段都使出来了。夏隆说过,玲王奈还想把死蛇寄给她。”
  “她说过如果夏隆不肯放弃的话,会怎么对付她吗?”
  “说过,她甚至说会狠狠揍她一顿,让她再也当不了女演员什么,都是些老一套的恐吓方法。玲王奈甚至还扬言要杀了她。你们看看这封信就知道了。”
  “好莱坞经常发生这种事吗?”路易斯问道。
  “我想不多见吧。只有那些头脑不正常的女演员成了大明星后才会说这种话的。”
  “松崎玲王奈以前就这样吗?”
  “她在好莱坞的评价绝对说不上好,我听说她在日本时也差不多。咳,反正不管什么年代,世界上总有这种女人,真让我们伤脑筋。”
  “看来在好莱坞圈子里也一样啊。”
  “她是那种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但是这种人往往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混不下去,这一点也该对她表示同情。”
  “这一点和她是外国人有关吗?”
  “以前那位叫卡萨诺瓦的也是。看来外国人要在美国演艺界混出个样子来很不容易。”
  “那么,那部有争议的音乐片后来怎么了?已经开拍了吗?”
  “开拍了,我想已经拍了将近一半了吧,可是现在又停下来了。七月十二日开始,剧组应该会到以色列拍外景去。”
  “停下来的原因是因为松崎玲王奈和夏隆·穆尔的争执吗?”
  “不,这次暂停拍摄是计划中的。因为从六月起剧组里不少人要拍别的戏,而且剧情里也需要些冬天的场景。”
  “那么,结果主角的问题如何解决了?”
  “最后还是被那个东洋人抢走了,但使用的手段挺不光彩的。说实话我也很生气。”
  “那,穆尔小姐呢?”
  “剧本做了些修改,把女主角的继母改成和女主角的年纪差不多。”
  “就是说由穆尔小姐来演女主角的继母?”
  “是的。”
  “那么,她在剧中要扮演那位水火不容的女演员的继母了?”
  “所有的剧组人员就像站在炸弹旁边演戏一样,但是这种情形在好莱坞并不罕见。”
  “那就像和魔鬼教练一起站在拳击台上的选手似的。”路易斯开了个玩笑。金伯利也跟着晃着肩膀笑了一阵。
  “这女人还挺有趣。”莱恩说道。
  “那可是个危险的女人。她一进入角色就很投入,所以现在十分危险。我可不想见她。”
  于是莱恩笑着说:“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吧,不是一只饥肠辘辘的老虎。”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其实她跟饿虎也没什么区别。”
  “她有前科吗?”
  “她居然没有前科,这也算是好莱坞的七大奇闻之一了。也许她想方设法把目前为止的前科都抹掉了,你走着瞧吧,她被逮捕是迟早的事情。”
  “早晚要被逮捕?还能把前科抹掉?听你的意思,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似的,你知道她什么具体的事吗?”
  金伯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突然说道:“她正在看心理医生,从一星期一次已经增加到两次了。她自己已经失去控制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让她失去了自我。虽然我不是大夫,但我了解她。我对她像对夏隆一样了解。她有时候就像丧魂失魄似的精神恍惚,也许是对剧情太投入的缘故,就像两种人格同时寄生在她身上。这时候的她,已经不能用激情来解释了。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希望你们带着这个看法听我说下去。如果我是你们,为了让麦克·巴克雷的惨案真相大白,必须特别留神这位松崎玲王奈。我想,除了她之外没人会干那种事。我可不希望你们在别人身上白白浪费时间。”
  “你是说,松崎玲王奈和麦克·巴克雷走得很近,是吗?”
  “有一阵子甚至可以说很亲密。这次编写音乐剧的剧本,他应该也帮过忙的。”
  “亲密?”
  “是的。一直到夏隆·穆尔也认识了巴克雷为止。”
  路易斯双臂交叉在胸前,莱恩频频抚摸着下巴,说道:“噢,原来如此。”
  “麦克·巴克雷最终选择了夏隆·穆尔。不少人传言说,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松崎玲王奈去看心理医生的次数才变得更频繁了。今天早上我看电视新闻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松崎玲王奈。”
  “松崎玲王奈的住址是……”莱恩边说边想看看信封上的发信地址。
  “信封上没写明住址。她住在维蒙特大街二百九十三号,就在比佛利山东边的尽头处。听说她还在找房子,我想现在应该还住在那里。”
  “她也一个人住吗?”
  “没听说她结过婚,应该是一个人住吧。就凭她的个性,也没法跟别人一起住。”
  “她的经纪人是谁?”
  “她的经纪公司叫做佛蒙特经纪公司,在格里菲斯,地址是佛蒙特街一千四百〇七号。”
  “谢谢你提供的消息。那么你看夏隆·穆尔小姐家的事如何处理?需要帮助搜查吗?”
  “等两天再看看吧,如果还没和我联络再说。昨天我们还通过电话,我不敢相信她真会失踪。”
  “可是现场有血迹啊! ”
  “和她的血型相符吗?”
  “这还不知道。”
  “要是这样,请你们赶快搜查吧。”
  “你倒很沉得住气似的。”
  “我相信她一定平安地待在哪个地方。我无论多惊慌失措,也无法改变结果。”
  “你们打算雇用私家侦探吗?”
  “如果你们不乐意,我们就不请他们了。”
  “我不认为他们可以做得比我们好。”
  “那我们就只能等消息了。”
  金伯利站起身来伸出手,这个动作再明白不过地表示,给你们的时间已经到了。
  莱恩也站了起来,握了握他伸出来的手。接下来是路易斯。
  “对了,还有一件事。”莱恩正要往门口走去时,又转过头来说道。金伯利睁大眼睛等着他往下说。“现在正拍着的那部音乐片叫什么名字?”
  “《莎乐美》。”金伯利漫不经心地回答。
  “《莎乐美》?”连两名素有教养的警察听了也突然愣住了。
  “是的,这是取材自《圣经》的故事。永远的妖女莎乐美。前年因为出演《阿依达》尝到蹿红的甜头了,所以松崎玲王奈这次还想接着扮演莎乐美。”
  “扮演莎乐美……”
  金伯利双手一摊,用十分坦率的口气说道:“刚才告诉过你们,追查夏隆·穆尔的事别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了,这下你们该理解我的意思了吧?是的,就是那个莎乐美。她爱上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不答理她,为了随心所欲地吻他的嘴,就杀了那个男人后,还把脑袋给砍下来装在银盘上端着跳舞。现在看起来,松崎出演这个角色确实比夏隆更合适。”
  7
  两位警察回到车上,把车开上美洛兹大道后向右转,改走拉雪内加大道,再顺着拉雪内加大道的上坡路往北走。不久,穿过与日落大道交叉的十字路口,维蒙特大街就在往山上的方向分出来的一条道路上。从给好莱坞撑门面的历代电影明星们居住的比佛利山算起,这里靠近好莱坞电影城的方向,不过距离稍微远了点儿。
  “这位金伯利先生看来是个相当干练的经纪人。”莱恩边转动方向盘边说。
  “是啊,这些人甚至在世界著名的好莱坞也能呼风唤雨呢。”
  “听我们说到夏隆·穆尔的家被砸得乱七八糟,现场甚至发现了血迹,他连眉头也不皱。”
  “女演员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商品罢了。对他这种家伙来说,她们只是每天赚钱的工具而已。倒是他提到的那位松崎玲王奈真出人意外。”
  “是啊,还有那个叫《莎乐美》的什么音乐剧。不过这么一来,案子总算有点眉目了。”
  “松崎玲王奈能把作家干掉?真会是这样吗?然后再把既是竞争对手又是情敌的夏隆绑架走,她到底想干什么?”
  “肯定是想杀了她吧。让她的下场和巴克雷一样。”
  “那为什么不在她家就把她杀了?”
  “谁知道呢。反正得先让鉴定科的人去夏隆家看看吧。”路易斯用车载电话给市警局打了个电话。
  从日落大道到维蒙特大街要走米勒街,还必须爬上一条曲里拐弯的上坡路。一进入林荫中的一角,车子很快就隐没在四周的树林中。维蒙特大街特别安静。玲王奈的家很快就找到了。奶油色的石头上,排列着像是装在加油站老式加油机上的电灯,从茂密的树丛间可以看到涂着鲜艳的蓝色池底的游泳池。
  四周围着一片宽阔的草坪,房子本身是纯白色的,给人以一种蛋糕似的可爱的印象。大门也涂成白色。著名女影星一个人独居在这里,显然防范意识并不强。
  大门关得紧紧的。他们按下了门柱上的对讲机按钮,但听不到回答。这回可不能像到夏隆·穆尔家一样闯进去了,只能约好时间后再来,或者通过她的经纪人公司再作安排了。
  “如果连好莱坞影星都成了杀人犯的话,我们这些当警察的还不得累死?”路易斯转身离开大门后说,“传讯她们必须每次都通过经纪人,逮捕她时也得先问问她们的日程安排。”
  两人又回到道奇车上。维蒙特大街再往前走应该就到尽头了,他们把车开出去不到十码,莱恩就打算掉头往回走。
  “停一停!”路易斯说。这里的树荫开始稀少了,他们的视线正好可以看见脚下的洛杉矶街景。太阳开始向西斜了下去,风也有些凉了,所以感觉舒服了点儿,正午时的灼热已经渐渐消退了,洛杉矶的昼夜温差相当大。
  “这里风景很不错啊!”路易斯说。
  “从这里看去,连垃圾堆也出乎意料地漂亮。”
  “瘾君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满街的卖淫女子,这里一个也看不见。”
  “从好莱坞到英格坞,就连这片属于世界最底层的地区,从这里看上去也像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一样迷人。著名女星们的圈子或许也是这样。”
  “垃圾堆里找得到宝石吗?比佛利山这种地方,不管外表如何,其实里头也都差不多。”
  “喂,蒂莫西!快看!”路易斯扯了一下莱恩的袖子。松崎玲王奈家大门的电动开关动起来了,门缓缓地打开,门后露出一辆等着开门的车头。
  门开大了以后,一部车身低长而优雅的欧洲产轿车缓缓驶向车道。
  “还是辆英国的捷豹车呢。”
  “不,那准是戴姆勒的双六型的。”莱恩更正道。
  戴姆勒车缓缓驶入维蒙特街,背后的大门也滑动着自动关起来,车里隐约可以看见一名长发女子的侧面。
  “那不是玲王奈吗?”
  “是她。”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道奇也跟在戴姆勒双六后面慢慢追了上去。
  戴姆勒似乎无意加速,缓缓地滑下维蒙街。这是一条很长的下坡路,但是刹车灯没有亮,大概是挂着二档滑行吧。看来这个女人还满懂车的,莱恩边追边想着。
  进入日落大道后,车子马上右转驶入拉雪内加大道,再下坡继续南行。再往前走就是“比佛利中心”,是极受洛杉矶女性欢迎的购物的好去处。难道她真要去买东西吗?知名女影星也会独自一人上街购物?路易斯也紧闭着他那张爱说笑的嘴,两眼紧紧注视着前方。
  车子开到了圣莫尼卡大道的十字路口。现在是红灯,戴姆勒车进入右转弯车道,看起来似乎要停车,但又突然加速后在圣莫尼卡大道向右拐去。
  路易斯的脸涨得通红,扭头看了莱恩一眼,莱恩也急忙踩下油门提高了车速。前方是红灯,但左方没有来车,他省略了停车这个步骤,直接开进圣莫尼卡大道。夕阳映在挡风玻璃的正中央,左右两旁的棕榈树只能看见一丛丛树影。莱恩和路易斯同时放下了遮阳板,逆光中戴姆勒已经越开越远了。道奇的发动机发出轰鸣声,马力已经加到了最大,但道奇车只有六个气缸,而对方是十二个气缸,而且对方的车上只有一个人,加之驾驶技术似乎非常好。道奇一边追,一边躲避着左右两边的车辆,全速追赶而去。
  “看来对方已经有所警觉了!”路易斯大声喊道。
  “我们的引擎盖上又没有写着洛杉矶警局的字样!”莱恩握着方向盘也大声喊道。
  飞车追逐持续了一阵子,但是两车的距离不容易缩近。戴姆勒开得飞快,行驶在圣莫尼卡大道上的车辆都只能减慢速度,闪开道路为它让行。其间戴姆勒不断左右变换车道,向前疾驰。很快,车子就到了圣莫尼卡,在林肯大道左转后又在科罗拉多大道右拐,终于把车速降了下来,所以道奇车好不容易才追上了它。
  “刚才我还在一直担心会不会出事。飞车追逐的场面我只在电影里看过。”路易斯松了一口气说道。
  戴姆勒沿着海滨公路驶去,落日下的太平洋尽收眼底。
  “再往前就是马里纳海滨了,是个游艇码头。”
  好像换了个人开车似的,戴姆勒开得很慢。前方可以看到停泊在码头上的游艇密密麻麻的桅杆。戴姆勒没打转向灯,忽然拐进左转车道停了下来,然后慢慢打开方向灯,等待对面方向的车过去。莱恩驾驶着道奇一边避免靠得太近,一边拐进左转车道等候。
  直到对面的车过完了,戴姆勒才慢慢驶了出去,开进游艇俱乐部的停车场后,再一直往紧里头走。莱恩把车开进停车场后随便找了一个停车位,装作要停车的样子,从后视镜观察着戴姆勒的动静。只见停车场的尽头处戴姆勒的刹车灯亮了一下,手刹好像也拉上了。莱恩和路易斯做好了下车的准备。
  但是玲王奈很久还不见下车,于是莱恩又发动道奇车,把车头对准戴姆勒的方向,往那边又凑近了一点儿随时做好应急启动的准备。戴姆勒的发动机好像已经熄火,道奇也关掉了引擎。
  现在戴姆勒车的位置正在道奇的挡风玻璃前方。两人不约而同地把车门开了一条小缝,这么一来,美国车上的一种特殊设置就会启动,安全带在窗户上方的支点会沿着滑轨向前移动,安全带就松开了些。
  戴姆勒的车门打开了,一个穿长裤的女人终于出现在面前,她穿着类似于浅灰的米色套装,戴一副雷朋太阳镜。远远一看就知道是个大美人。
  莱恩和路易斯走出游艇俱乐部的停车场,黑色的柏油路可以感觉到白天的余热,但风开始冷起来了,即使穿着外衣走在外面也不会觉得太热。
  “是松崎玲王奈,对吧?”
  “是的,就是她。”路易斯回答,“我在有线电视上已经记住她的相貌和身材了。”
  玲王奈上了矮矮的台阶,走进俱乐部里去。过了一会儿,两人也打算跟进去,但在入口被一个女孩拦住了。
  “对不起,你们是俱乐部的会员吗?”
  “不是。”
  “那么,是来租船的吗?”
  “什么也不是……”
  路易斯正想解释,但被莱恩拦住了。因为他发现玲王奈就坐在会员酒吧的窗旁,两眼注视着森林般林立的船桅,离他们非常近,一有动静马上就会引起她的注意。
  “不,我们来这里等个朋友。朋友是这里的会员,等他来了就走。”莱恩边说,边往外退去。
  他们绕过俱乐部的房子,沿着海滨的步行道走去。途中他们差点和一对在步行道上溜滑板的男女撞在一起,好容易才避开了。步行道离俱乐部有点距离,路面铺着水泥,到处都有木板铺成的栈桥可以走到系在岸边的游艇上。两人靠在路边的金属扶手上,觉得这里可以隔着玻璃窗观察到玲王奈戴着雷朋太阳镜的白皙的脸了。
  “你看,这里这么多游艇,可外面的停车场还是空的。”
  “游艇多得看不到海了。洛杉矶居然有这么多有钱人。”路易斯说着两眼看着脚下。海水还挺干净,只漂着一点油污,打湿了爬着几只招潮蟹的黑色石头,几只黑色的小螃蟹在石头间爬来爬去。
  大约又过了三十分钟,风已经很冷了,昏黄的太阳也渐渐呈现红色,越来越靠近海平面了。海边比市中心要冷得多。
  “喂!”路易斯脸色大变,轻轻碰了一碰莱恩。
  只见玻璃窗里,玲王奈一屁股摔在地上,被几个急忙跑过来的服务生搀了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快过去看看!”
  两人快步往俱乐部的方向奔去。路易斯躲在停车场入口的树荫下抽着烟,莱恩从不抽烟。从这个位置上看去,不管玲王奈回到车上,还是要往栈桥的方向走,都躲不过俩人的眼睛。
  “来了!”莱恩简短地说了一句。两人背对着俱乐部的大门,缩低了脖子。一名东方女性向他们走来,径直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近距离地看见了那张戴着雷朋眼镜的侧脸。她像男人一样左手夹着皮包,右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
  隔开一段距离,两名警察开始了跟踪。在水泥步行道上走了一会儿后,玲王奈又走下台阶,上了木板铺成的栈桥。鞋子踏在栈桥上发出喀喀的声音,她径直往海边方向走去。
  海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太阳正在缓缓地落入海平面,但天色暂时还很明亮。
  木板栈道像一条长长的复杂的回廊,蜿蜒在海面上,左右两旁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漂亮的游艇,仿佛一排等待人们鉴赏的艺术品,在淡红色的晚霞下整齐地排列着,看上去像个独具特色的美术馆。初来乍到的人不由得产生置身迷宫般巨大的美术馆中的错觉。玲王奈慢慢地在这个奇妙的回廊间独自徘徊。
  她一直遛达了很长一段路。终于走到回廊的尽头了,往前已经无路可走,再过去就是大海了。玲王奈停下脚步,面对着大海站立着不动。两名警察也在旁边的小路上停下脚步,躲在游艇的阴影子里观察着。玲王奈就像一尊塑像似的一动也不动,就这样呆立了五分钟、十分钟。路易斯把烟蒂丢进大海,不紧不慢地将手插进口袋,微笑着对莱恩小声说道:“她长得还真漂亮呢。”莱恩默默地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玲王奈。但他脸上突然露出诧异的表情,塑像般伫立着的玲王奈,突然像隔着路面上升腾的蒸汽似的身子急剧摇晃起来,然后痛苦地慢慢趴了下去。路易斯刚想跑过去,莱恩却伸手拦住了他。
  “还不到时候。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什么?她不是已经在抽搐吗?会不会是吸食了PCP?” PCP是最近贫民窟的黑人中十分流行的一种毒品。
  从两人的位置上看去,可以清楚地看见玲王奈的身体在木板上一直颤抖着。
  “不,我看不像吸食了PCP,身体的抖动不一样。”据说吸食过PCP后,走路会像患了癫痫症一样抖动个不停。
  突然,玲王奈撕开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连扣子都扯掉了,她把上衣丢进大海,然后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她怎么了?举动太奇怪了。”
  “真像金伯利所说的精神不正常。”
  玲王奈终于站了起来,她向右转过身子,几乎小跑着朝这边快步而来。清脆的脚步声很快从两人的藏身之处通过,往俱乐部方向而去。一回到停车场,玲王奈的戴姆勒连大灯都没开就驶了出去,莱恩和路易斯也迅速跑回道奇车里,匆忙发动了车子。
  车子从曼彻斯达大道开上四〇五国道后,玲王奈终于打开了戴姆勒的车灯。她沿四〇五国道往北开,开始猛烈加速,车速几乎达到疯狂的程度。在这条限速五十五公里的道路上,她以近两倍的车速,把众多车辆一一甩在后头。
  “她真不怕超速被捕? ”路易斯说。
  “别傻了!这种大明星,区区一张超速罚单算得了什么?我看这个女人果然有问题,一举一动都相当可疑,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当然觉得她可疑,我想这个女人背后一定做过什么坏事。老婆可不能要这样的,我宁可找一个踏实点儿的。”
  “这想法不错!”莱恩嘴里这样喊着,心里却想道,万一那个女人向你递个媚眼,你真就能抵挡得住?
  说句不好听的,她就像头野兽。虽然毛色迷人,色彩艳丽,不由得让人产生神魂颠倒的冲动,但普通人是无论如何追不到手的。可是,作为一个男人,谁的心里都会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念头,那就是眼看着她在这个垃圾场般的沙漠里四处游荡,总会产生试着追逐一回的愿望,哪怕一次也好,希望自己能占有过她。这也许就是男人的本性所致吧。
  眼前那只美丽的野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这一点已经看得很清楚,莱恩想道。自己年轻时也有过这种时候,感觉无法和那些无聊的伙伴们混在一起,但又承受不了一人独处的孤独,所以偶尔也会像她这样,找一处一马平川的平原,开着车全速狂奔以发泄心中的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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