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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田庄司-异位

岛田庄司(日)
  异位
  作者:岛田庄司
  翻译:林新生
  新星出版社
  目录
序章一 3
漫长的前奏 7
  序章一
  “反反复复,总是做着同样的梦。”
  “哦?是什么样的梦?”心理医生保罗·多利斯德尔平静地问道。
  “我平时不会这样的,平常也常做梦,可是最近做的梦总是重复,而且几次梦中的情节还总能连接得上,见到的场面挺吓人的。”
  “什么场面?”
  “我的脸到处在流血。”
  “哦,梦见自己受伤了吗?”
  “不是。是脸上的毛孔如同出汗一样流血,整张脸都沾上一层薄薄的血。”
  “噢,你是说,你做过好几次梦,但最后都出现这个吓人的场面了?”
  “不仅如此,还梦到许多别的奇怪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前半段都很开心,我一边……”
  “一边什么?不会是光顾着高兴吧?”
  “就拿最近这次说吧,我梦见自己和一位女性朋友坐在草地上,我正在吃着三明治。突然,一面镜子出现在我面前,我照了照镜子,却发现自己的脸上出现了无数个瓢虫那么大的小红点。红点越变越大,大到全都连在一起了,整张脸一片血红。血一滴滴地从脸上流下来,流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血流经鼻子的时候,我都闻得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血在皮肤上流过的那种感觉现在我还清晰地记着。
  “我大叫起来,用手捂住脸,结果手上也沾满了鲜血。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以前和身边这位女性朋友吵过架的事,虽然我们俩一直很要好,那时却瞬间觉得她实在很讨厌。
  “嘴里嚼着的三明治突然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野餐篮里装着的三明治中间全塞满了小石子,刚才和我一起吃饭的那位女性朋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掉了,坐在高高的树顶上低头看着我,一边还龇牙咧嘴地冲我做鬼脸。
  “我赶紧把嘴里的三明治全吐出来,吐在满是鲜血的手上。我一看,原来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嚼着的不是小石子,而是我自己的牙。我吓得把嘴里的这些东西全吐出来,我一直吐,一直吐,结果嘴里的牙全没了。光秃秃地只剩下牙根。”
  “原来是这样。”
  “医生,你别跟我说那些不痛不痒的理论分析,我多少也读过几本心理学的书,对自己的心理状态基本上也都了解。我是个女演员,不管别的方面出什么事都不要紧,最怕的就是相貌上出问题,没想到这种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的事,居然让我在梦里见到了。”
  “你月经正常吗?”
  “说不上很正常,也没有很大的偏差。”
  “除了梦见脸上流血、牙齿掉光了,没别的了吧?”
  玲王奈摇了摇头,答道:
  “还总梦见自己掉头发,头顶上的全掉光了,露出光秃秃的头皮,只有两边鬓角上还剩下一些。”
  “头皮上会流血吗?”
  “不,只有脸上流血。我偶尔还会梦见牙齿全掉了,掉下来后都塞在嘴巴里。或者是指甲全掉了,不过这种梦并不经常做。最常梦见的是脸上流血或者头发掉光了,而且不管前面做什么梦,最后梦里都会出现脸上流血、头发掉光的场面。我常常被这种梦吓得要命,不管是半夜或者天快亮了,都会被吓得睡不着。”
  “那你睡不着以后是起来了还是坐在床上?”
  “不,都不是,只是眼睛睁得大大地躺在床上。有时做着梦还会流眼泪,眼角上湿漉漉地流了一大片,我以为那都是血,吓得我战战兢兢地用手去摸,知道是没颜色的眼泪后才放下心来。还会再用手摸一摸脸上和额头,发现没有什么异常才彻底放下心来。这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以后不管出什么事都要会忍耐,和做梦时看见的,脸变得那么难看比起来,其他还有什么更难的事忍受不了的?”
  “以后你在生活中确实做到这点了吗?”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马上就忘了,但是那种场面很快又会出现。”
  “这么说来,这种梦只有夜晚在床上睡觉的时候才会出现吧?”
  “最近不一样了,连睡不着的时候也……”
  她说了一半又停住了。保罗·多利斯德尔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她,等她接着说下去。但她躺在那张牙医手术椅似的诊疗床上,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说了。
  “玲王奈,你吸食过毒品吗?”
  玲王奈依然沉默。
  “玲王奈,我不是警察。我问的事和道德问题没关系,这仅供诊断你的病时作参考。”
  她睁开眼睛,平静地回答道:“我喜欢毒品,至少比起做爱来更喜欢。”
  心理医生脸上露出他早就预料到了的表情。
  玲王奈接着说:“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糟糕,也知道我经常害怕,是因为自己对不吸毒就活不下去这个毛病感到担忧。我知道你会说这么做对身体很不好,我自己干脆就先说了。”
  “你吸食过安非他命1吗? ”
  “那是什么?我没听说过。可以的话,能不能不要提及那些我以前吸过的毒品,对我来说,毒品和性爱都一样离不开。你要我说出吸过那些毒品,就像让我坦白跟我上过床的男人名单似的。
  “但我不想为我吸食过那么多种毒品的错误辩解。毒品对我来说,不像其他好莱坞女星那样只是出于一时好奇或是追求一时的快感……不,也许也有这种原因,但我吸毒不是纯粹为了好玩。我怕自己有点儿说不清,怎么说呢?就像花儿需要水那样,已经成为了一种基本的需求。我对自己还活在世上都感到相当不安,不,应该说感到恐怖和罪恶感。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配自由自在地活在世界上,这种感觉很难解释清楚。”
  玲王奈说完又陷入沉默,心理医生也没有怂恿她接着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该怎么说才好呢?不管用英语、日语,还是其他我会说的语言都表达不出来。为什么我会活得这么辛苦,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有时光想这件事就快把我折磨疯了。你看,我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至于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有时我觉得自己知道,有时又觉得什么都想不明白,管它去呢!可是现在看来,这么下去真不行了。你只要看我想来找心理医生治疗,就知道我有多糟糕了。只要我平时自己一个人在家,就会觉得心里好难受,好难受……总之,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不,医生,我还没有把一切告诉你。我想,你以前从没见到过我这种病情,这能成为你难得的一个病例。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心里害怕极了,这才会变得离不开毒品了。”
  “可是人一旦接触毒品,就等于是把自己的人格都卖给它了,因此毒品会让你无法自控,只能变得更倾向于使用暴力。”
  玲王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你说得对,这个问题我也想到过,坏事只会变得越变越坏,依靠毒品不可能解决任何问题。”
  “你在吸食毒品时会出现那个场面吗?”
  “不会。但是毒品的劲儿快过去时会出现。”
  “你有男朋友吧? ”
  “你是问保持性关系的那种男朋友吧,没有。”
  “好莱坞难道没有一个你爱慕的男人?”
  “好男人倒是不少,但那些人都只肯跟你玩游戏,是危险的游戏。就像一副牌里有好多张大王一样。我和那些白人玩扑克时,一开始他们都会让我先赢几把。”
  “只是你自己单方面觉得危险吧?”
  “才不是呢,真的很危险。就拿做爱这件事来说,也是充满危险的。”
  “你不喜欢和男人做爱? ”
  玲王奈想了想回答道:“喜欢,又不喜欢。”
  “你是同性恋者吗?”
  “我自己也不清楚,有时候我又觉得是。医生,我现在的不安也许和缺乏性生活有关,我现在在性生活方面采取禁欲主义,宁要毒品也不想要男人。”
  “我得对你谈谈我的一点意见。你是为了躲避某种东西才去吸毒的,所以我们得尽快查清你到底在躲避什么。在这里我得向你指出一件事,那就是一提到毒品时,你常常爱拿做爱来作比较。”
  “啊……”玲王奈好像受到了某种打击,她回答道,“这一点我想你说对了,也许正是为了拒绝性爱,我才选择了毒品。”
  “对,应该是这样。那我们总算是前进了一大步,只差一点了。你刚才说过,因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感到害怕。你对自己这种恐惧感,其实也和你害怕性生活处于同样的层面。”
  玲王奈像是要喘口气似的张了张嘴,说道:
  “像这样解剖自己,这实在很痛苦。医生,不过我觉得说出来感觉舒服一点了。”
  “对于你这种情况,我想,如果用弗洛伊德的理论来解释也许正合适,让你感觉烦恼的这些情绪,全都是因性爱没得到满足这个原因派生出来的。”
  “照他那么说,人的一切情绪都和性的因素有关……对吧?那是人的一种本能嘛。”
  “你做爱时有快感吗?”
  玲王奈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那时候满脑子想到的都是空洞洞的子宫。答案是没有过。”
  “不过,你的内心却隐藏着某种能让你感觉到快感的画面,对吧?”
  玲王奈咬着嘴唇,手指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随即颤抖慢慢传向全身,腰和腿也渐渐颤抖起来,有时抖得甚至连医生都看得出。
  “我,”玲王奈使劲忍着不让声音抖出来,“我其实是个很可怕的女人。我自己知道什么原因。但请你现在别问我究竟为什么。要连这都得逼我向你说明白的话,会让我感觉到整个人都支离破碎了。”
  “那么究竟是哪一种画面才能给你带来快感?”医生毫不客气地追问道。
  “我不是虐待狂,不愿意见到人家痛苦,更不愿意见到我让人折磨。我想和任何人都好好相处,也不想让人讨厌我。可是,我知道把自己这么紧紧地禁锢住,就永远感觉不到什么快感了,对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
  玲王奈没有回答。
  “那么我换个方式来问你,你刚才说你在做爱时脑中会出现空洞洞的子宫,对吧?”
  “嗯。”
  “我认为从这里可以看出,在你印象里变成洞穴似的子宫,可能会阻止你获得快感。”
  玲王奈没有回答。
  “那时候的子宫是什么样子?你觉得拍拍它能发出声音似的?”
  “噢,虽然不是每次都会,但有时我觉得拍拍它好像就会发出拖得很长的声音。”
  “原来如此。你自己不知不觉中一直想把子宫敞开。打个比方说,就像自己有个车库,为了那辆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停进来的车——可又决不想让别的车子停进来——而打开了自己家车库的卷帘门。”
  心理医生说话时,紧盯着玲王奈的眼睛。他注意到她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证明这一点。你刚才说,有时候会认为自己是女同性恋。对吧?”
  “不……”玲王奈想马上否认,但又花了点时间重新想了想,才说道,“我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只要看到女同性恋们出双入对地在一起亲热,就觉得挺恶心。”
  “但是这种厌恶感在你专心和别的女人做爱时,反而会给你带来高潮。”
  玲王奈紧咬双唇,默默无语,慢慢点点头。
  “我想,只要是女人都会这样。那要看做爱的对方是谁,往往心中的条件很严格。”
  “那么无论如何,只要对方是女的,你都能感觉快感,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女人是没有侵入你子宫的危险的。”
  “噢……”玲王奈似乎感到很意外。
  “你想到过想为某人打开子宫,当然这是你无意中想到的。但正是这个念头剥夺了你的性满足。”
  玲王奈的头往上抬了抬,极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玲王奈,你喜欢孩子吗? ”
  “我不知道。我想我现在甚至有点讨厌孩子,也不想生小孩。也许我想得太认真了,反而担心万一生下来会怎样。”
  “你不想生小孩有什么原因吗? ”
  “是的。”
  “是身体方面的原因?”
  “不。我的身体,包括我身上所有的女性器官在内,都很健康。总之,是什么原因我现在不想说。”
  “要是自己的决心太强烈,在某种程度上也会影响心理。只不过每个人身上影响的程度不一样就是了。人的心谁都一样,如果有一只拳头朝自己打过来,一定会使更大的劲来防御。你好像特别在意别人从健全的子宫里生出来的孩子,大家都是女性时更多的是互相不服气,甚至有些人能发展到想杀死对方。”
  玲王奈边听边压低声音喘息了起来。
  “虽然你是这样的人,但还是有一个画面可以让你得到快感,那是什么呢?” 医生问道。
  玲王奈没有回答。
  “我来说好了。阻止你达到快感的是‘生’。也就是说,‘死’能让你达到快感。我说得对不对?”
  玲王奈慢慢点了点头。
  “是的。只要看到有人死了,我便能感觉快感。如果人是我杀的,我想那快感一定就更强烈了。”
  “你知道性高潮是怎么一回事吗?是不是对它有什么误解?”
  “我知道,不存在误解。”
  “哦。”
  “我认为自己正是靠想象力才坚持到现在的。我会使劲想象自己希望变成的样子,不断不断地想,这么一来果然不久的将来就实现了。”
  玲王奈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了。
  “但是和男人在一起,性的方面很难照想象的实现,是不是?”
  玲王奈突然笑出声来。说道:
  “目的不同,为实现而达的速度就不一样。和男人的事比较花时间。总之,我目前的状态就是我从小想象的样子,分毫不差。而我现在的恐惧就是从那时来的。就像我刚刚讲过的,脸上到处出血、头发掉光了,而且……别的就不想提了。我虽然不想让这样的场面出现,但它一到晚上就频繁地来找我,不断不断地出现。
  “所以,这种场面最近一定会变成现实。这我知道,一向都是这样。我非常清楚肯定会变成现实和不会变成现实的差别在哪里。这个场面的轮廓很清楚,怎么来怎么去还都明明白白。所以我想一定会变成现实,这我知道。或许有什么东西已经附着在我身上了,不是死了多少年的吸血鬼,就是哪个邪恶女人的灵魂。”
  
  
  漫长的前奏
   A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我总认为世界上的确存在“吸血鬼”这个种族。
  吸血鬼这个名词不断出现在古今许多幻想小说之中,其实这种吸血成性的人,从《旧约·圣经》时代起就已经存在了。他们不但存在,而且就生活在我们周围。他们平常也会吃汉堡和薯条,喝着百威啤酒或者什么饮料,看起来跟我们没什么区别,只是我们一直没发觉而已。他们和你我属于不同族类,所以绝对不会在耳边低声诱惑你,让你和他一起分享大口大口地畅饮处女鲜血的喜悦。
  然而,《圣经》也在《申命记》第十二章二十三节中这样写道:“你要心意坚定,不可吃血。因为血是生命。不可将血与肉同吃。”
  “耶和华见证者”属于基督教的教派之一,他们把《圣经》中的一字一句都当做上帝的旨意来严格遵守。这些信徒十分重视这项规定,即便患上重病也决不允许为自己输血。
  《圣经》里为什么要记载下这句话?耶稣在吃他的最后的晚餐那一夜,也告诉他的门徒:“你们拿去喝吧,这葡萄酒就是我的血。”
  耶稣的这种联想,难道就是因为当时已经知道许多靠吸食人血为生的这类人正昂首阔步地走在我们中间?《圣经》时代占主流地位的道德观念和现代不同,当年这些嗜吸人血的人一定可以比现在更肆无忌惮地公然宣扬他们享受吸血的快感。
  所以,由此而引发的矛盾一定也多得不胜枚举。人类处于食不果腹的时代正是那些靠吸血为生者的天堂,那些家无隔夜之粮的人们,会为了活下去而卖掉自己的孩子。吸血的人就能把这些孩子买了下来,随心所欲地吸食他们的血。主对这种事情看不下去了,才会在《圣经》里留下劝阻这种行为的字句吧。
  此后,基督教信徒们就遵照这个谕示,渐渐消灭了这类吸血人种的遗传基因。于是植根于这类渴望吸血的人群体内的DNA,就消失在火刑烈焰的煎烤中了。
  依我看来,猎杀女巫2这种历史事件,可以列为由占人口多数的那一派人群的DNA,彻底清除拥有其他生命程序的DNA的行为。如果当时我们也是少数派,也许已经被吸血鬼们彻底烧杀殆尽了。
  但是,我们这种正常的人种光是把吸血鬼们斩尽杀绝还不放心,还不忘记进一步威吓山野里潜藏着的剩余的那些可能吸血的人,不准他们露出自己的本性。在英国的柯林·威尔逊3著的《杀人百科》中所记载的爱丁堡的“索尼·宾恩家族事件”,堪称其中的代表。
  索尼·宾恩于一三六零年左右出生在爱丁堡郊外西洛锡安地区的一户贫穷的农家里。长大后带着女友离家出走,两人跑到加洛威地区荒凉的海岸边一个洞穴里生活。这个远离人烟的洞穴相当坚固,里面的地道复杂得就像迷宫一样,底端可以一直通往海底。洞内温度很低,甚至可以当做天然的冷藏库来使用,而且十分宽敞,不管增加多少人口都能住得下。
  夫妻俩生了好几个孩子。他们离群索居了二十五年,一共生下八男六女。这些儿女们近亲通婚,不久就繁衍成五十口人的大家庭。他们没有谋生能力,只能像强盗一样,靠杀害偶尔路过的旅客、夺取他们的财物谋生。他们割断被害者的喉咙之后,一拥而上吸食他们的鲜血,并且支解被害者的尸体吃他们的肉,吃不完的就用来晒干、烟熏或腌渍,再放进冷藏室保存起来慢慢享用。
  这种日子倒也过得风平浪静,直到有一天,他们因为一时疏忽大意,让其中一名受害者从他们手中逃跑了。有一名受害者的丈夫,趁这群人在吸他妻子的鲜血时拔腿逃了出去。当他逃到格拉斯哥市后,立即把事情向当局告发出来。整个城市闻讯后一片哗然,总共出动了四百名士兵和数只猎犬前往追缉。
  索尼·宾恩一家人很快就被逮捕了,并被押送到爱丁堡。一四三五年,他们未经审判就在里斯港被处决。男的一律被砍断手脚后像虫子般被蹂躏后再杀死;女的则用火烧死。就连吸血鬼们看到这种残酷的惩处场面也一定感到震惊不已吧。
  提起吸血鬼中最著名的人物,毫无争议地应属罗马尼亚瓦拉几亚公国的弗拉德·采佩什大公。他的别名“德拉库拉”已经成为“吸血鬼”这个词语的来源。但是假如让我来说的话,这号人物只能算是吸血鬼种族中的异端。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但因为他生而就是拥有至高无上绝对权势的公国之长,而且身处乱世,他的嗜吸人血的癖好才没有被广为人知。
  吸血者往往低调寡言,只满足于能吸食别人的鲜血,不会故意把被吸干血的尸体堆放在城堡的地下室里。然而历史往往偏爱记载那种高调的吸血者。的确,有的吸血者喜欢大肆吹嘘,闹得人尽皆知。但这些大多是在知道自己是吸血者后吓得发狂,并且是拥有相当权势的人。就像普通人中有作恶多端的人一样,吸血者中也不乏作恶多端的吸血者。
  那么,我们就从这位恶名昭彰的嗜血魔王开始,就像讲述高中课程一样,说说他们的故事吧。
  罗马尼亚是世界著名的吸血者聚集的故乡,它的意思就是罗马人的国家。昔日的罗马帝国后来分裂为东、西两个国家,其中的东罗马帝国奉希腊正教为国教。而希腊正教则以君士坦丁堡,即现今的伊斯坦布尔为中心向四面扩张,信徒遍及东欧及俄国,成为基督教中的一支主要教派。这个教派注重宗教仪式,极富神秘主义倾向,宗教氛围十分适合吸血者。
  弗拉德·采佩什大公所在的十五世纪时期,东欧的巴尔干半岛还处于群雄割据的战乱时代中。那时罗马尼亚则尚未成为一个独立的国家,被分裂为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等几个小国。
  巴尔干半岛位处欧洲、俄国、中近东的十字路口,十五世纪时正是三股强大势力群雄角逐最激烈的地区。其中一股势力即自古盘踞此地的东罗马帝国,亦即拜占庭文化及希腊正教势力控制的范围。然而此时的东罗马帝国的军事力量已日渐衰微。
  乘机介入此地的是武力强大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伊斯兰势力,以及来自中欧、足以与之形成分庭抗礼之势的天主教文化势力。
  在这三大势力的激烈争夺之中,在瓦拉几亚、特兰西瓦尼亚地方有一个半独立的小公国,小国山区一处人迹罕至、能俯视阿尔杰什河的山顶上,耸立着一座名叫波埃纳利的城堡,这就是弗拉德·采佩什大公居住的地方。
  弗拉德·采佩什的父亲也是个暴君,其残暴程度令人发指。但这位被称为“德拉库拉”的采佩什大公比起他父亲来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人认为那是因为他在十三到十七岁之间,曾被软禁在土耳其当过人质,度过几年悲惨屈辱的少年时代的这段经历所致。他的父亲在一四四七年被人毒死。翌年,土耳其与瓦拉几亚开战后,弗拉德王子获得释放,继位成为弗拉德·采佩什大公。
  土耳其军队派遣使者拜访了采佩什大公,使者缠着穆斯林头巾,采佩什便斥责他未将头巾取下是对自己的大不敬。使者便向其辩称,按自己国家的习俗来说不可随便在人前取下头巾,于是采佩什说:那我就用钉子把你的头巾钉在你头上,让它永远取不下来吧。于是就真的把这位使者活活钉死了。
  在采佩什的命令下,土耳其俘虏被活生生地用木桩从肛门插入后从嘴里穿出,再连木桩带人一起被插在地上示众。
  这种酷刑不仅用来对付敌军士兵,也经常用来对付自己的百姓。只要有人不服从自己的意志,他就毫不犹豫地割掉他们的耳朵、鼻子和性器,他不仅活剥人皮,还不断想出在人体各个部位钉进钉子的独创性酷刑并实施。比如把人放在火上活活烧死、投进装满沸水的大锅、活埋,或者捆绑后弃之荒野让鸟兽啄食致死。这些骇人听闻的杀人刑罚几乎无所不用其极。据说他自认为最具独创性的酷刑是一种叫做“共食刑”的刑罚,也就是当处死敌军俘虏时,当着其他俘虏同伴的面将死者的肉剔下来后烧成菜,再逼着他们一起吃下去。
  当采佩什沉溺于这种残酷的愉悦中时,他常常会下令用杯子采集受刑人流出的鲜血,直接饮用或蘸着面包吃下去。
  然而,最引起我的兴趣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远房亲戚——伊丽莎白·巴托里伯爵夫人。
  B
  当我要描写那位我憧憬已久的特殊女性时,决定舍弃一贯的散文式写法,尝试一下戏剧化的叙述。
  伊丽莎白·巴托里于一五六〇年生于匈牙利的特兰西瓦尼亚地区。特兰西瓦尼亚山脉素有东欧阿尔卑斯之称,大部分属于罗马尼亚的瓦拉几亚公国,但当时已有一小部分属于匈牙利王国的领地。
  巴托里家族是特兰西瓦尼亚的名门望族,在此拥有一个半独立的领主国。但伊丽莎白有个叔父是偏激的恶魔信徒,姑姑克拉拉·巴托里是个女同性恋,她的兄弟则是色情狂。
  伊丽莎白长大后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但她十分担心自己家族的现状,深为自己的血液中流淌着的这种邪恶的遗传基因而忧心不已。
  十五岁时,她嫁给费伦茨伯爵家的嫡长子纳达斯第·费伦茨。这段婚姻完全无视伊丽莎白本人的意愿,因为婚事是在俩人小时候早就由双方家长决定了的。
  一五七五年,十五岁的伊丽莎白和二十六岁的纳达斯第举行了盛大的婚宴。婚后,伊丽莎白即被称为巴托里伯爵夫人。当时似乎没有婚后改换夫姓的习惯。
  这对新婚夫妇住在罗马尼亚的尼托特地区的赛伊特城。赛伊特城位于四周森林围绕的山丘顶上,从城堡的窗户和墙垛上望去,城堡下百姓的生活情景可以一览无余。伊丽莎白喜欢站在墙垛边,在绿意盎然的树木与扑鼻的花香中,远眺在民房窗旁忙碌着的妇女和驾着马车走在小路上的男人,只要看到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她就呆呆地望得出神。
  负责照料伊丽莎白生活起居的是位叫做托尔科的中年男仆,他眼神黯淡、沉默寡言,即使伊丽莎白整天两肘支在城墙的墙垛上,远眺城外的风光,他也站得远远的,以备随时听命。
  “托尔科,那个把木柴堆在门口马车上的女孩,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吧。”伊丽莎白说。
  托尔科听到夫人的声音,急忙走上前去。
  “那个女孩看来每天那么忙碌,我却整天无所事事,这太不公平了,我也想找点什么事情做。”
  托尔科恭敬地低头回答道:“伯爵夫人有伯爵夫人的事情。”
  “我有什么事做?结婚已经两年了,我还什么事都没做过。我的丈夫整天出外忙忙碌碌极少回家,几乎连面也碰不上,这算什么夫妻?”
  加之伊丽莎白和丈夫的性生活毫无情趣可言,自然从未获得过快感,但她连对此不满的知识都不具备。即使有些略微的不满足,也没有可供商量的对象,一直以为婚姻生活本来就应如此。
  “纳达斯第大人为了领地的安全,夜以继日地忙碌不停。因为有大人的努力,城外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过分抱怨会遭责罚的。”
  “我也想帮帮丈夫的忙。”
  “只要夫人健健康康地待在城内,纳达斯第大人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在外干事。”
  “他太忙,而我太闲了。托尔科,想想办法,别让我感觉太无聊。”
  托尔科面对伊丽莎白的一再抱怨,开始逐渐把家传的女巫秘术告诉了她。他万万没有想到,日后这将对年轻的伯爵夫人造成多么重大的影响。起先,他只是说些类似一千零一夜的普通故事排遣夫人的无聊,然而夫人对此却丝毫不感兴趣,唯有提到血腥的女巫咒术之类的话题,她才两眼发光,兴趣盎然。而且说得越是具体、越是充满血腥,她就越有兴趣。托尔科以为这是一位少女对于恐怖的天真憧憬,于是慢慢改为专挑这种故事说。当时,伊丽莎白在给丈夫的信中写道:
  我终于找到能帮你的事做了,现在我的心中充满喜悦与自豪。男仆托尔科让我看到一个前所未见的美妙世界。那是让人兴奋莫名的女巫们的世界,是从遥远的东方经由吉卜赛人传到这里来的,它是探究人类生命深处的奥秘,神奇而激动人心的巫术的世界。你能想象我是如此兴奋,相信你也一定会激动的。
  我专心念动咒语,用白色棍杖打死一匹黑母马,把它全身的鲜血全都放出来。我专心致志地祈祷后杀了它,所以咒语已经进入马血。带有咒语的马血如能直接涂在你的敌人身上,敌人就会不战而亡。怎么样,很厉害吧!最好能涂在对方的皮肤,至少能涂在衣服上也行,效果大致一样。
  纳达斯第在军营的帐篷中读着妻子的来信后,不免露出苦笑,仿佛看见伊丽莎白那闪亮的棕色眼眸,以及正在专心写信的天真神情。于是他写了下面的回信:
  很高兴收到你的信。征战在外,身处一片荒凉的战场,能够读到你的来信是我唯一的安慰和骄傲。我对女巫的咒术也深感兴趣。我和我的士兵们目前斗志昂扬,尚未遭遇难以打败的敌人。因为敌人不堪一击,听到我们战马的嘶鸣声就吓得抱头鼠窜。万一将来遇到难以制伏的强敌,再试试你的办法吧。请你先替我祈祷别让这种情形发生。期待早日相聚。深爱你的丈夫。
  城堡里的伊丽莎白看了这封回信后,深为不满地大声说道:“啊,我的方法对付胆小的敌人也很有效,怎么可以因为敌人不堪一击就不试了呢?对不对?托尔科?”
  对于伊丽莎白的评价,绝非由于我的偏爱,确实普遍认为她是位纯真无邪的女性,因为家教严谨,伊丽莎白不仅举止优雅,容貌端正,肌肤也白皙得近乎透明。正是由于她对自己身上潜藏的异常遗传基因深感不安,所以采取谨慎而自我牺牲的态度。纳达斯第的母亲安妮特对儿媳的举止也很满意。
  然而伊丽莎白的美貌与单纯,自然也对丈夫以外的其他男人很有魅力。在她二十三岁那年,瓦拉几亚公国的朗杰拉伯爵趁她丈夫不在,经常来到赛伊特城找她,并频频邀她在城内散步。朗杰拉比伊丽莎白的丈夫纳达斯第年轻两岁,不但英俊潇洒还擅长吟诗作赋,常趁托尔科不在场时对伊丽莎白大献殷勤,称赞她的美貌。
  虽然伊丽莎白有时也会有所表示,但仍时时不忘身为贤妻该有的道德与约束。
  “朗杰拉伯爵,谢谢你的心意,但是我想,我最美好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你在胡说什么?背离事实的谦虚只会令人不悦。你是含苞待放的兰花,以后会越来越美,还没到你最美好的年龄呢。”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的身体。我的胸部已经萎缩,臀部也开始下垂了。”
  “哪有的事,那是一种错觉。”
  “不是错觉,朗杰拉伯爵。以前我逢经期来临,乳房都会肿胀,乳头挺起,但现在这些都不见了,我最美好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朗杰拉伯爵被这番赤裸裸的告白弄得不知所措,甚至怀疑她在诱惑自己。但对于伊丽莎白而言,这只是非常自然的谈话。她是在深闺中长大的单纯的贵族女性,既不懂得恋爱的手腕,也不知谈话的分寸,只是单纯地以为来访的男性们都对自己极其体贴,而沾沾自喜而已。她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年轻与美貌,但也认为这是对自己所处地位的敬意使然。
  朗杰拉笑着说:“你还年轻。你所谓的容貌已经衰老指的是什么?”
  时值五月,古老的赛伊特城内弥漫着潮湿的石头与苔藓的味道,还隐隐可以闻到淡淡的花香。也许因为这些香气的刺激,伊丽莎白显得兴致不错,话也多了起来。
  伊丽莎白哈哈大笑,笑得有点儿喘不过气,她捂住被紧身衣紧束了的胸口回答道:
  “我指的是头发干燥得连玳瑁梳子都梳不过去,肩膀和两只手臂圆滚滚的,小肚子鼓出来。”
  朗杰拉也笑了:“你真糊涂。难道你担心的就是这点小事?这些变化任何女人迟早都会遇到的。你还年轻貌美,也只能想到这些罢了。有的女人比你说的还要丑上一百倍,肚子圆滚滚的,比橡树的树干还要粗,皮肤皱巴巴的,就像黝黑的石壁。两条腿胖得挪不动,脸上和手背的皮肤像吉卜赛人鞣制过的深棕色的牛皮,还满是皱纹。”
  伊丽莎白听了脸色苍白,瘦削的肩膀轻轻地颤抖起来。
  “你别说了!”刚开始她只是小声地嘟囔,接着激动地叫了起来,“别再说了……这些……我想都没想过!”
  伊丽莎白紧咬双唇,沉默半晌后接着说:“如果真变成那样,我宁愿去死!”
  “哦,当然,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伊丽莎白。有我陪着你呢,过来。”朗杰拉伸手抱住伊丽莎白,把嘴唇凑了过去。
  “啊,不能这样。”伊丽莎白说。
  虽然很多男人对伊丽莎白甜言蜜语地挑逗过,但还没有谁敢这样过。
  “你不是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丑八怪吗?别怕,你放松点儿。”
  “朗杰拉伯爵,不接吻就会变成丑八怪吗?”
  “是的,伊丽莎白。”朗杰拉说得斩钉截铁。伊丽莎白默默地想了想。
  “真的吗?那好吧。”她不再拒绝。朗杰拉吻了吻她。
  “我好像抱着一根柱子似的。你难道不感觉舒服吗?”朗杰拉问道,“也许我还缺乏魅力,那么我们再来一遍吧。”朗杰拉一把将伊丽莎白拉进楼梯间的隐蔽处,这次他边吻边把手伸进她的胸部。
  “啊!你在干什么?我很难受,太难受了,简直喘不过气来。”伊丽莎白推开朗杰拉伸过来的两只手。
  “哪儿见你萎缩了?你的胸部丰满得水蜜桃似的。”
  “那是被紧身衣挤压出来的。真的太难受,这件内衣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
  “你太可爱了,伊丽莎白。我简直被你迷住了。你就彻底忘掉那位舍得让你独守空房的薄情的纳达斯第吧。忘了他,和我一起享乐吧,这样你就可以永葆美丽。走吧,我们到寝室里去。”
  “不! ”伊丽莎白大叫起来,企图甩开他抱住自己的手。“这可不行,我会挨丈夫骂的。”
  “别让他知道不就得了。你不是想保持美丽吗?”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不会变成丑八怪吗? ”
  “我保证能让你的乳房更丰满、臀部会更结实。”
  就这样,伊丽莎白开始玩起火来了。这个消息迅速在男人之间传播开来,附近的贵族们闻讯后,如蝇逐臭般地向赛伊特城堡蜂拥而来。当她的丈夫偶尔回城的时候,不知怎么,这些狂蜂浪蝶们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这里我得替伊丽莎白说句公道话,当时的伊丽莎白并非只是沉溺于不断和男人寻欢作乐,只不过出于少女的虚荣心,希望身边围着一群带有贵族风范的成熟的男性,不过偶尔也想享受与年轻英俊的异性之间的性爱而已。
  男仆托尔科、心腹管家约翰尼斯·乌依瓦里以及诸多女仆中,没有任何人能给她一句忠告。虽然如此,由于伊丽莎白十分警惕潜藏在自己体内的家族与生俱来的淫荡基因,再加上本身对于信仰的虔诚,并没有沉沦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只是,她对于那些超自然能力的崇拜越来越沉迷。通过托尔科,她又认识了女魔法师德罗塔·楚特斯,以及被称为森林魔女的达尔瓦拉。伊丽莎白邀请她们来到城堡,为她们提供住处。她们把玻璃球和铜锅放在黑暗的地下室里,把动物挂在天花板上吊死,再砍断它们的脖子让血滴进下面的锅里,再把死蟾蜍、死鸡和奇形怪状的药草放进去,边煮边念动咒语。经常变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所谓的魔术让伊丽莎白看。
  这些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传出的锅里煮着古怪东西的沸腾声,以及弥漫在空气里的异样的臭气,无不使刚满二十岁的伊丽莎白为之深深入迷。这种嗜好通常是不被允许的,但赛伊特城的主人不在家,又没人敢出来劝阻。于是赛伊特城渐渐变成表演那些小把戏的好地方和大幕后面的杂耍场了。
  瓦拉几亚公国的朗杰拉伯爵即将再度造访。伊丽莎白忙着准备接待,也打算把她最得意的魔法拿出来好好炫耀一番。她发现迎宾室的窗帘已经退色老旧了,伊丽莎白想让女仆们换上一套新的。这虽然本该是女仆们干的活,但她也乐于亲力亲为自己动手干。
  正当旧窗帘被取了下来,想换上新窗帘时,在一旁忙着的托尔科的手突然停住了。
  “托尔科,快拿过来。怎么了?托尔科?”
  她回头看他,发现他呆呆地站着不动。满脸胡须的托尔科原本脸色就不好,这下子更是脸色青得吓人。
  从走廊传来一阵纷杂而急促的脚步声,来的不是一两个人,像是一小队人马冲了过来似的。伊丽莎白以为是丈夫回来了,正想过去迎接,一不小心手里的窗帘掉在地上,这时一名侍女匆忙跑了进来。
  “伊丽莎白夫人。”
  话声未落,只见一位中年女性轻撩裙摆,傲气十足地走了进来。那尖尖的鼻子、瘦削的脸颊、鸡脖子似的松垂着的下巴,两道深深的皱纹下紧闭着的双唇,一看便知就是纳达斯第的母亲安妮特。安妮特像赶苍蝇似的,用力地挥了挥瘦骨嶙峋的右手。女仆们匆匆鞠了个躬后退下了。
  “母亲大人。”伊丽莎白微笑着向安妮特迎上前去。
  但安妮特绷紧的脸上毫无笑意,满是皱纹的脸凹得更深了,她目不转睛地逼视着伊丽莎白。安妮特挡在伊丽莎白面前站住了,几位跟在后头的卫兵围了上来,站在她身后。卫士兵们站好后,宽敞的迎宾室一时恢复了平静,连外面飞过的小鸟拍动翅膀的声音和鸣叫声都清晰可闻。安妮特不发一语。
  外面传来了女人的惨叫声,接着又是一阵喘息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不久,两名女子双手被士兵拧在身后拖了进来,正是德罗塔和达尔瓦拉。
  安妮特虽然个子矮小,站在人高马大的德罗塔身旁,只到德罗塔的肩膀左右,但她天生有股咄咄逼人的威严。
  “伊丽莎白,”她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说,“我以前一直相信你,所以从不干涉你的私事,让你随心所欲地在这座城堡里逍遥自在。”
  伊丽莎白和德罗塔惊慌失措的眼神对视了一眼,两个魔法师这才安静了下来。现场寂静无声,连一声咳嗽声也听不见。
  “事实证明是我错了,真不该拿你当大人看待。这两个下贱的女人怎么回事?”
  “那是……”伊丽莎白想解释几句,却说不出话来。她已经预感到,无论如何解释,情况只能越说越糟。
  “我——”德罗塔想开口辩解。
  “给我闭嘴!”安妮特不容分说地喝住了她,“我问的是伊丽莎白。”
  “她是个魔法师,我只是想能帮我丈夫一点儿忙。”
  “把这些下贱的街头艺人带进城内,浪费一大堆金钱,这算是在帮纳达斯第的忙吗?”
  “母亲大人,她的法术很厉害,是从遥远的东方由吉卜赛人传来的妖术。她念动咒语,把祭奉的动物鲜血放在铜锅里煮,只要把这些血涂在我丈夫的敌人身上,就可以不战而……”
  “闭嘴!”安妮特严厉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我不想听这些蠢话!以前我把你当大人看待,简直愚蠢至极。快把这两人赶出城外去!连房间和地下室那些骗小孩的玩意儿也一起给我扔出去!”
  “求求你!可不能赶她们走,那样一定会倒霉的。”伊丽莎白喊叫着。
  “她说得对,只要你敢碰我的水晶球,这个老太婆就死定了。”双手被卫兵反拧着的德罗塔挣扎着大声嚷着。
  “慢着!”
  安妮特举起一只手,拦住正想把德罗塔和达尔瓦拉往外拖的士兵,然后大步走近德罗塔,用力给了她两巴掌。德罗塔痛得怪叫起来。
  “把她们给我拖出去,不再惩罚你们,你们得感谢我的慈悲了。来,伊丽莎白,下面该轮到你了。”安妮特转身走向伊丽莎白。
  “母亲大人,明天瓦拉几亚的朗杰拉伯爵要来访问,我必须为迎接他做点准备。我们现在正忙着呢。”
  “卫兵! ”安妮特突然又大声呼叫。刚刚把德罗塔拖到走廊的卫兵又返回迎宾室站在那里。
  “我忘了说了。马上派人骑上快马到瓦拉几亚送封信,就说巴托里伯爵夫人昨晚突然得了传染病而无法会客,再带封他写的回信来。”
  “遵命。”
  安妮特交代卫兵的同时,眼光仍紧盯着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你身为纳达斯第的妻子,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没有?”
  伊丽莎白吓了一跳:“母亲大人,您怎么突然说这些话呢?”
  “被我突然问到,吓着你了吧? 我听到那么多的流言飞语才被吓到了呢!”
  “母亲大人,不好意思,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这里人多嘴杂。”
  “这件事已经尽人皆知了,只有你还不知道自己臭名在外而已。伊丽莎白!坏事传千里这句话你知道吗?听说你还不只和朗杰拉伯爵一个人关系不正常,我没说错吧?”
  不知为什么,安妮特的脸上突然冒出几丝冷笑。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我的心彻底凉了,眼前一团漆黑。伊丽莎白,你用最无耻的手段让我蒙羞。我可怜的儿子啊!他居然还相信妻子的贞节,不分昼夜地拼死保卫国家。正因为有了我儿子的庇护,你才能在城堡内享尽荣华富贵。你该老老实实等着丈夫回家,想办法帮他分忧解难,这才是你做妻子的责任。”
  “母亲大人,所以我才……”
  “你所做的只不过是把下贱的杂耍艺人带进神圣的城里来,让她们陪你玩小孩子的游戏罢了。”安妮特厉声呵斥道,“不,不仅如此。你还不断地跟来访的年轻男人勾勾搭搭。真不知羞耻。”
  “这到底是听谁说的?”伊丽莎白用眼扫视着周围,最后把视线落在一个不敢正视她的女仆身上。那是贝丝。直觉告诉她,就是这个女人。伊丽莎白不禁怒火中烧,瞪了脸色发白的贝丝一眼,心想,等安妮特离开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就在这时候,安妮特满布皱纹而又满脸阴沉的脸凑了过来,抓住她的左臂。她感觉安妮特的手指越来越使劲。
  “母亲大人,您要干什么? ”
  安妮特的手指滑落到伊丽莎白的胸前,动手解开她胸前的扣子。已经解到第两颗了。
  “您要做什么?母亲大人!”伊丽莎白尖声大叫,一边用右手拨开安妮特按住扣子的手,一边低下头往后退。
  “你们过来帮忙! ”安妮特气急败坏地大声命令身后排列整齐的卫兵们。
  其中的三名卫兵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慢慢靠近这对扭成一团的女人。
  “摁住她,用力! ”安妮特命令两名卫兵使劲摁住不停挣扎着的伊丽莎白,把她衣服上的扣子全部解开,再脱掉她的天鹅绒上衣和裙子,连支起裙子的鲸骨架也揪下来丢在地上。
  “母亲大人! ”身上被脱得只剩白内衣的伊丽莎白哭喊着哀求。
  “把这件也给我脱了!”安妮特下令。卫兵们闻言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安妮特。
  一开始安妮特还慢慢去解她的扣子,不久就刺啦的一声用力撕开她的内衣,连伊丽莎白勒紧身体的贴身马甲都被剥了下来。
  伊丽莎白丰满的胸部裸露出来,但她的双手被卫兵们抓住了,想遮也没办法遮住。
  “你们要上哪儿去!”安妮特厉声吆喝道。伊丽莎白的男仆托尔科和女仆们看到这个场面,正想偷偷溜走。
  “这是命令。你们都给我站在那里好好看着。我要让你们看看,你们绝对服从的伯爵夫人虽然一副大人样,其实是多么的小孩子气。你们看她多么幼稚,多么需要大人的呵护和留心,然后再好好决定以后该怎么对待她。”安妮特面向几位女仆,边说边解开伊丽莎白腰间的带子。然后她粗暴地把她的最后一件内裤连拉带扯地扒了下来。
  在下人面前受到如此羞辱,伊丽莎白满脸通红,抽搐着哭出声来。她全身除了项链之外,已经一丝不挂了。
  “给我跪下!”
  安妮特一声令下,三名卫兵便按着伊丽莎白让她双膝跪地趴下。她丰满的臀部高高翘起,头发垂在地上。
  “把鞭子递给我!”
  安妮特接过卫兵递过来的马鞭,使尽全身力气往伊丽莎白赤裸的臀部抽打过去。凄厉的惨叫响彻迎宾室。叫声未歇,安妮特的第二鞭又打了下去。鞭子的呼啸声,抽打到肉体上的沉闷的响声,凄厉的惨叫声和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久久不绝于耳。
  这顿折磨持续了很久,安妮特不停地挥起鞭子抽打伊丽莎白的臀部和背部。不久,伊丽莎白的臀部皮开肉绽,渗出一大片血,但安妮特丝毫不肯罢休,继续高举皮鞭打得伊丽莎白血花飞溅。
  足足打了一千多下,安妮特才把马鞭还给卫兵。卫兵松开按住伊丽莎白的手后,她也无力再站起来。她像一只毛色惨白的小动物似的趴在地上,慢慢伸手抚摸着自己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臀部,然后就像受尽委屈的少女一样,顾不得羞耻,号啕大哭起来。
  “这算是宽宏大量的了。”安妮特站直身体,边说边低头看着脚下的伊丽莎白。伊丽莎白边哭边忍受着安妮特扬扬自得的奚落,她抬起沾满泪水和鼻涕的脸,正好和注视着她的贝丝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今天的惩罚先到此为止。但是,你别以为事情就此过去了。以后再不准你和别的男人单独会面,从今天开始我就住在这座城堡里监视你,你给我小心着点!”
  接着,安妮特命令卫兵们跟在身后,重重地踏着地板离开了。接着是几个女仆,当然也包括贝丝。从此以后,女仆们分成两个派别,各自为两边的主人效力。
  伊丽莎白一丝不挂、遍体鳞伤地蹲在地上不停地抽泣。当她挣扎着站起来时,突然有人用一块布裹住她的身子。她抬头一看,原来是托尔科,而那块布则是两人刚才想换上去的新窗帘。
  C
  当伊丽莎白的夫君纳达斯第回到赛伊特城后,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妻子的不贞,也许是对母亲过分严厉的惩罚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吧。纳达斯第其实是个性格稳重、十分宽容的人,更重要的是,妻子的惹人怜爱的美貌使得他无法舍弃。
  但纳达斯第的母亲安妮特始终不肯原谅伊丽莎白。安妮特说到做到,她把自己喜爱的家具和生活用品一股脑儿全搬进赛伊特城,开始和媳妇住在一起。也就是说,伊丽莎白完全处在这位挑剔的母后大人全方位的监视之下。
  即使如此,但安妮特还不至于每天到伊丽莎白的卧室一一进行检查。只是派遣自己的贴身女仆和长期跟随过自己的可靠的仆人在伊丽莎白身边照顾她的起居,然后再让他们向自己报告她的所有动静。在这些密探中,最能向安妮特邀功的就数贝丝了。
  此后,伊丽莎白生活得就像一名监狱中的囚犯,身旁仆人对她的态度也起了微妙的改变,大家只把她当做孩子来看待,可是她却无法拒绝这种生活。她曾经婉言要求过丈夫改变这一切,但即使是稳重宽厚的纳达斯第也严词予以拒绝。因此,在往后的二十年里,伊丽莎白基本上都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此间,她唯独没对贝丝说过一句话。
  伊丽莎白三十出头才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因为丈夫经常出门在外,所以孩子才生得晚。她在亲戚的介绍下,把一位叫伊罗娜·乔的女人接回城里给孩子当乳母。乳母在婆媳之间的战争中往往是一颗最重要的棋子,只要打着养育王位继承人这面冠冕堂皇的大旗,伊丽莎白就可以无往而不胜。她明白,这是一种作为母亲的特权,因此,这样重要的人物一定不能选择和安妮特走得近的人。
  因为孩子的诞生,伊丽莎白在城堡内的地位渐渐恢复到安妮特搬来之前的状态。这一点伊丽莎白自己也感觉到了,于是她又接连生了两个小孩。当上三个孩子的母亲后,伊丽莎白的权力终于能和安妮特分庭抗礼了。
  然而,已经三十五岁左右的伊丽莎白,却意外地遇到了比安妮特更难对付的敌人,那是她预想不到的劲敌,这就是容颜的衰老。以前伊丽莎白的肌肤白皙透亮,现在却出现了混浊的色素沉积。而且,像微风吹过湖面似的细纹也已悄悄爬上她的手背、眼皮和眼角。乳房和臀部下垂的赘肉,比她二十多岁时担心的还要多三倍。
  身体的各部位都在地心引力的影响下逐渐开始下垂,而最令她担心的要数眼角位置了。她发现,最引以为傲的大眼睛(我想这理所当然吧),也开始微微下垂了。也就是说她不知不觉中已然变成了一个“耷拉眼皮的女人”了。
  最令她感到恐怖的是眼袋,那块鼓鼓囊囊的东西就隆起在眼睛下面。她无法理解脸上怎么会长出这个东西来。脸颊现在也显得有些凹凸不平,有时看起来和住在城外的农家妇女没什么区别了似的。这对伊丽莎白而言,无异于世界末日的来临,因为以前她始终深信,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出身高贵的她身上。她对此从未怀疑过。
  只要她睡眠不好,第二天早上肌肤的这种变化会尤其明显,于是她每天晚上经常躺在床上焦急地催促自己快点儿睡着,结果反而更无法入睡。但伊丽莎白却认为,自己是生了三个孩子才变成这样的,而逼自己生育的就是安妮特。一想到这里,对安妮特的满腔怒火更让她夜不成眠。事到如今,她才直正理解了当初朗杰拉伯爵说过的那番话。伊莉莎白从来没想过,生来就具有高贵身份的自己,居然也会渐渐变老。
  有一天早晨,终于发生了一件让伊丽莎白高兴的事。她在长期宛如牢狱般的生活中,甚至连笑是什么都忘记了。可是今天却让她十分开心,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听到一个好消息,安妮特因为遇上要紧事非得回一趟娘家不可。可是正是因为这个好消息,才成了后面一系列事情的导火索。
  安妮特不肯对她透露,但伊丽莎白听说她的身体好像已经不太好了。伊丽莎白认为,那个女人的心事都扑在监视我上面了,才紧张得把自己的身体搞垮的。
  当伊丽莎白想要化妆时,看着镜中的自己,又想起这件事,不觉便微笑了起来。剎那间,眼前一片昏暗。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跌坐在石板地上。她知道,刚才自己曾短暂地失去了知觉,她精神恍惚地呆呆坐在地上,然而刚才自己亲眼目睹到的东西,却清晰地留在脑海里。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她自己一直没注意,所以也想象不到。伊丽莎白在这十年里,居然从没有对着镜子笑过。她看到了自己久违了的笑容。
  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的脸没有起什么大的改变,但那是因为从没看到过自己笑脸的缘故。刚才自己笑了,那是仿佛噩梦似的瞬间,眼角、嘴角、还有部分脸颊,都堆满了丑陋的皱纹,那简直是半老徐娘的一张女人的脸。当时的伊丽莎白只不过三十八岁,还不到四十岁,却出现了那么多皱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右手背,白皙透亮的皮肤不见了,表皮上泛着黄色的小点,细细的皱纹就像刻在薄纸的表面上似的,而且仔细一看,皮肤还有无数针刺似的褐色小斑点!
  她想,这都是生过孩子的缘故!她在心中大骂起上帝的不公。女人生育孩子是任何人都该赞赏的行为,上帝却给了我们不适当的报酬。我应该变成更漂亮的女人才对。这种结果,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从这时起她开始痛恨起孩子来,接着又开始恨周围所有的一切,当然也恨默默逼迫自己生育孩子的安妮特,而对于罪魁祸首的丈夫更是恨之入骨。
  之后,伊丽莎白变得像当初的安妮特一样,对女仆们开始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她二十多岁时几乎无法相信安妮特怎么能用那种态度对待尽心服侍自己的下人,现在反而无法理解当初自己为何那么想。
  比自己年轻的女仆,不管她们做什么事,她都感到不满,似乎对她们有着发不完火的理由。她们整天干着那些毫无价值的粗活,却一个个脸颊丰润,乳房丰满,这从她们俗不可耐的衣服上也能看得出。她们不知道侍候自己有多重要,却老是丢三落四地做得不周到。
  吃早餐时,安妮特果然没有出现在餐桌上,好像没吃早餐就匆忙出门了。根据乳母伊罗娜·乔的报告,她暂时不会回来。伊丽莎白努力想忘掉自己脸上的皱纹,但镜中那一瞥所见到的情景像已经完全印在她的脑子里无法抹去。早饭刚吃到一半,那可怕的笑容又几次三番浮现在自己眼前。
  这时候,伊丽莎白想出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为了消愁解恨,狠狠地鞭打一顿可恶的贝丝解解气。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主意了。同时伊丽莎白把这个主意告诉了自己信任的女仆,让她们到城外去把德罗塔和达尔瓦拉叫回来。虽然事情过去了十多年,但伊丽莎白听说她们俩还在罗马尼亚境内。
  接下来的两天里,伊丽莎白一边专心在育儿室照顾自己的孩子,一边着急地等待女仆归来。直到第三天傍晚,女仆才带着两位魔法师回到城内。德罗塔和达尔瓦拉都已经老了,尤其是达尔瓦拉更是老得像个老太婆。三人在伊丽莎白的房间里紧紧拥抱在一起。达尔瓦拉不停地掉眼泪,号啕大哭,惹得伊丽莎白也跟着掉眼泪。
  伊丽莎白把她们安顿在以前的房间里,偷偷把两人藏了起来。这当然是伊丽莎白的计谋,因为不管再怎么藏,也不可能不被安妮特的间谍,那善于察言观色的贝丝发现。
  当天晚上,伊丽莎白让心腹男仆托尔科和约翰尼斯·乌依瓦里事先躲在地下室的隐蔽处,然后再和德罗塔、达尔瓦拉举着火把进入地下室,当然也没忘记带上水晶球和铜锅。这么一来,事情看起来就像是伯爵夫人趁着安妮特不在,又偷偷把魔法师带进城堡,玩起诡异的咒术游戏了。伊丽莎白已经料到,贝丝为了向安妮特通风报信,一定会到地下室一探究竟。对她而言,这正是邀功请赏的好机会。
  伊丽莎白故意在地下室最里面为魔术师摆放了张桌子。桌子上点上好几盏灯,装作又要做什么诡异的举动。然后又在地下室入口附近放了几个大箱子,以方便贝丝在此藏身。托尔科和乌依瓦里就躲在石阶两边的暗处。
  陷阱布置完毕后。伊丽莎白用火把在地上点上火,把锅放在火上,装作要举行神秘仪式的样子,静待猎物上门。不到一小时,果然听到托尔科学着猫头鹰叫的暗号传来,紧接着,箱子后面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
  “托尔科,把她抓住!”伊丽莎白大声命令道,并提着灯跑过去。贝丝正在托尔科和乌依瓦里的手中挣扎,就像安妮特首度进城那天,伊丽莎白被卫兵抓住的样子。
  “哎呀,好大一只老鼠!”伊丽莎白高举灯火,不怀好意地挖苦道。这是伊丽莎白自挨打的那天以来,第一次对贝丝说话。
  “饶了我吧,巴托里夫人。我是有事到地下室来的。”
  伊丽莎白纵声大笑:“让我来试试你编故事的本领,看你还能马上编出什么谎话来。说吧,贝丝,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我是来取安妮特夫人吩咐的东西。”
  “大半夜她叫你来?”
  “是的,夫人正急着要。”
  “嗯,听着像是很合理。看来你随机应变的本事还不错,否则也当不了密探。”
  “是真的,请相信我,伊丽莎白夫人。”
  这时,伊丽莎白的脑子里浮现出当年自己被剥光身子遭受鞭打时贝丝紧盯着的眼神。
  “托尔科、乌依瓦里,把她的衣服全剥掉!这只说谎的老鼠不配穿人的衣服。”
  “巴托里夫人,请冷静点儿。这样会出事的。”管家乌依瓦里说,“安妮特夫人迟早会回来的。”
  “她说她马上会回来! ”贝丝也尖声附和道。这个声音反而激怒了伊丽莎白。
  “没听到吗?剥光她的衣服!”伊丽莎白咬牙切齿地说。她心里残忍的复仇火焰开始熊熊燃烧起来了。
  贝丝被脱得一丝不挂,双手被绳子绑住后吊在天花板上。当伊丽莎白看到贝丝的身子被垂吊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时,竟然受到意外的打击,一股怒气几乎使她丧失了理智。因为贝丝和伊丽莎白年龄相同,但由于没生过孩子,所以乳房依旧坚挺,也未开始下垂。肚子上的肌肉也还没有松弛,大腿的皮肤依然绷得很紧,也没有出现伊丽莎白那样的灰黄色斑点。
  伊丽莎白原以为是地下室光亮不足,以及贝丝身材丰满的缘故。但即便如此,一个女仆的身材居然超过自己,这个事实对伊丽莎白仍然是个意想不到的打击。她简直无法容忍,这个残酷的事实令伊丽莎白几乎要发疯。无论如何,身为伯爵夫人,一定要比这些下贱的女人美丽才行,这才是应有的秩序。因此,她要摧毁这个女仆的身材以符合她卑贱的身份。
  她从地上捡起早就备好的马鞭。第一鞭还未落下,贝丝已经发出凄厉的惨叫了。这个声音更加刺激了伊莉莎白,使她的鞭子没头没脑地落在贝丝的身上,打着打着,伊丽莎白耳朵里已经完全听不见贝丝的尖叫,因为她已经进入了一个忘我的境地。只顾一下又一下地使足了劲挥鞭抽打了。但是贝丝的身体被吊得太高,鞭子能打到的地方大部分都在腿上。伊丽莎白想鞭打她的胸部。
  “托尔科,把她放低一点。”
  当伊丽莎白回过头尖声吩咐托尔科时,一股剧烈的冲击往她的右颊袭来,她冷不防一下子跌坐在脏兮兮的地上。抬头一看,她才知道自己是被贝丝那只没有绑紧的腿踢着了。这瞬间发生的事令她不知所措,因为她无法想象一个女仆居然敢反抗踢中自己,疼痛让她一时无法动弹。
  “求求你饶了我吧,伊丽莎白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贝丝一边哭喊着一边叫道。
  右颊一阵灼热。也许明天会肿得很高——当伊丽莎白想到这里时,仅有的一点理智已经完全丧失了。
  “剑!托尔科,拿把剑来!”
  “别这样,巴托里夫人。”管家大声劝阻道。
  托尔科也出面阻拦:“这里找不到剑。”
  “剑就在这里,那不是吗?”德罗塔在一旁说。地下室的角落里挂着一把满布灰尘的剑。
  伊丽莎白飞快地跑过去,她把剑抓在手里,又把剑鞘丢进黑暗的角落。
  “别拦着我!”她大声喊叫,同时左右舞动手中的剑,剑的重量让她踉跄了几步,“谁敢拦我就连他也一起砍! ”
  她怒气冲冲的样子让托尔科和乌依瓦里也吓得魂不附体,只得躲得远远的。伊丽莎白拿着剑跑了过去。满脑子已经发狂了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被吊在天花板的贝丝害怕得发出可怕的尖叫。原本像笛子似的尖叫声,突然又变成了沙哑的绝望的哀号,又慢慢低沉了下去。因为伊丽莎白已经用力扑了过去,把剑身深深地刺入贝丝的胸口,贝丝的身体在空中剧烈地摇晃起来。
  当伊丽莎白把剑拔出来时,一股血柱喷涌了出来,溅在她的脸上和手上。她似乎还没解恨,又继续向贝丝的身体上刺了两三剑。每次拔出剑时又有血随之溅出,喷在她的身上。接着她又左右挥剑,刺向贝丝的腹部和双腿,手起剑落之处,皮开肉绽,一股股鲜血渗出,从贝丝丰满白皙的皮肤上流下来,贝丝的身体前后左右急剧摇晃着。贝丝不断痛苦的哀号,就像是她嘴里发出的诅咒声。时而声音低得听不见,时而轻轻地呻吟着。
  在这间昏暗的地下室里,伊丽莎白一边激烈地喘息着,一边把剑不断刺向吊在半空摇晃着的贝丝。最后,贝丝已经无法再出声了,原本白白的躯体已经变成了黑红色的肉块,和动物的肉没什么两样了。她脚下的地板上流着一大摊血,慢慢扩散开来。
  四个旁观的男女被这个残酷的场面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呆立在一旁看着发疯似的伊丽莎白。不久,伊丽莎白开始尖声叫喊起来,号叫中夹杂着哭声,也许她拿剑的手已经累了,几乎快要砍到她自己身上,于是乌依瓦里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伊丽莎白的身体因为过度激动而不断地颤抖,双手累得已经握不住剑了,只能拖着剑在石板地上走。托尔科抓住她沾满鲜血的手腕,想把剑掰开。但是伊丽莎白的双手激烈抖动着,却还紧握住剑柄不放,手指像冻僵了似的根本掰不开。托尔科只好让两位魔法师帮忙,四个人忙乱了好半天才终于掰开了她的手指,把剑取了下来。
  伊丽莎白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天上,半开的嘴唇里,露出了咬得嘎嘎作响的白牙。脸颊的肉还在不断抽动,散乱的头发和沾满鲜血的苍白的脸随着身子,时而剧烈,时而轻缓地颤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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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伊丽莎白在床上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心情平静,但感到哪儿有点不舒服。她猛然记起昨天晚上的事来,急忙跳下床。这不是因为认为自己做了件太过出格的事,也不是对于自己深重的罪孽有所反省,而是担心被贝丝踢到的右颊有没有肿起来。
  她站在镜子前,着实吓了一跳。不仅右颊上一点都没有肿起来,肌肤全都显得比以往更白嫩。她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呆呆地在镜子前站立着。她觉得自己今天太美了,也觉得自己重新变得年轻了。伊丽莎白把原因想了一遍:大概是那个让人讨厌的贝丝不在了吧,除此之外就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她脱掉身上的睡衣。重新端详着自己的身体,乳房确实下垂了,不像贝丝那么坚挺,肚皮也因为生过三个孩子而明显松弛了,不像贝丝那么结实。但那个贝丝已经永远不会再出现了。然后,她又伸出两只手的手背看了看,她大吃一惊,究竟怎么回事?手背皮肤在阳光下显得细白透亮,灰黄色的斑块不见了,松弛的皮肤好像恢复了昔日的弹性,褐色的细纹今天早上似乎也减少了许多。
  至此,伊丽莎白终于悟出了真正的原因。那就是鲜血,只要是沾到了贝丝鲜血的皮肤,全都恢复了年轻活力。最有力的证据就是,肩膀和乳房上的皮肤没有发生变化,只有脸部和双手的手背比平常更光滑了。
  伊丽莎白怔怔地愣住了。血,原来是因为血。血这个词在她脑子里不断出现。血可以挽救我!
  托尔科和乌依瓦里已经暗中把贝丝的尸体处理掉了。但是消息好像已经传到纳达斯第的耳里,事发后的第三天他就从营地赶了回来。次日,安妮特也拖着病体回到城内。虽然伊丽莎白早就让德罗塔和达尔瓦拉回到城外,但此事还是掀起了一阵风波。安妮特闻讯十分震怒,扬言决不能把将来继承王位的孙子交给伊丽莎白这种女人照看。
  情况似乎变得不可收拾,伊丽莎白不受到惩罚这一关就过不去。但幸亏纳达斯第从中斡旋,拼命安抚母亲。他表示以后会尽可能地留在城里监视妻子,而且孩子如果缺乏母亲的养育,将来对他们的成长也不利,一切都要从家族的利益出发从长计议。他还劝说母亲,考虑到伊丽莎白已经杀了贝丝,气也出过了,将来也许不会再闹事了。
  纳达斯第当时已经年近五十了,终年到处征战也感到身心俱疲,他认为已经到了该回城好好过一段悠闲的日子的时候了。他很想平息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斗,让自己有个可以轻松的环境好好生活。而安妮特则因病体未愈,实在力不从心,最后只好让步。最终伊丽莎白的罪行便不了了之。其实,最终之所以不再追究伊丽莎白的责任,贝丝和女主人之间地位的悬殊才是真正关键的原因。这个事件中,只不过就像伊丽莎白杀了安妮特钟爱的小狗一样。但是从之后事情的发展来看,当时这种处理方式对于伊丽莎白来说实在有害而无益。
  此后两年左右,一切相安无事。纳达斯第整天待在城里,安妮特也住在自己朝南的房间里安稳地度着晚年。孩子们也一天天地长大了。伊丽莎白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孩子们,但有时又好像忘了孩子们的存在似的,呆呆地好几个小时在想心事。那是因为她有充分的理由感到怅然若失。她已经过了四十岁了,当年远近闻名的美人,让邻近各国的贵族男子神魂颠倒地拥入赛伊特城一睹芳颜的美貌,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卸妆后的伊丽莎白肤色更加惨不忍睹,不但皮肤粗糙,还出现许多黄褐色的灰暗斑点,颜色到处深一块浅一块的。她即使不笑,眼角、嘴角等处也会出现数不清深浅不一的皱纹,下巴垂下来后看似两层,最可怕的是,和安妮特一样,皮肤松垂的情况也开始出现在自己身上。而乳房干瘪得像缺了水的皮囊,紧紧地贴在肋骨两边。臀部的肉垂了下来,大腿也像老南瓜似的干巴巴地塌了下去。
  她发呆的时候,往往是在脑子里想起了自己日渐衰老的现实,担忧自己身体上出现的变化。她心潮起伏,拼命想克制这些念头,忘掉面临的现实。然而这是做不到的。于是她又尝试拒绝承认自己就是眼前这个伊丽莎白·巴托里,但这样做只会让自己失去优裕的宫廷生活和数不清的特权,也不是个好主意。不得已,她只好又恢复到伊丽莎白这个身份上来,沮丧地面对自己这副中年女性的体态和容颜。这种精神折磨反反复复地困扰着她。
  伊丽莎白面临的现实让她寝食难安,焦虑万分。客观地看,她也觉得自己比同龄的女人更显衰老,她把这些都归结于生了太多孩子的缘故。这时她必然又想起了当年自己被鲜血沾过后细腻的皮肤,那张马上就变得白皙透亮的脸。每当她想起这些总是坐立不安。担心如不采取行动,只能一天天继续老下去。是的,要挽救肌肤得趁现在,目前自己刚满四十岁,要挽回还来得及。只要现在能把鲜血涂在皮肤上,应该还能让皮肤恢复生命力。
  血!一想到血,她认为男人的血对肌肤美容也许不起作用,还是得用性别相同的女人的血——最好还是年轻少女的血最理想。
  如果现在能把年轻少女的血涂满自己的全身,一定还来得及让皮肤恢复活力。现在自己的皮肤就像即将枯萎的鲜花,在渴求雨露的滋润。今天还来得及,明天也许就晚了。一想到这里,就更坐立难安。所以,别人眼里她好像在呆呆地站着,其实翻江倒海似的激情正折磨得她不得安宁。
  不能再等待了。要挽救自己的肌肤,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就在伊丽莎白因为这而闷闷不乐的时候,或许是长期处在两个女人争斗的夹缝中,纳达斯第身心俱疲,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对伊丽莎白来说,纳达斯第是个好丈夫。她悲恸欲绝地哭了两天两夜,但是过度伤心又使她的脸又丑又肿,到了第三天,她便停止了哭泣。
  丈夫尸骨未寒的第三天晚上,伊丽莎白便命令女仆把丈夫生前小心存放在自己屋里的中国瓷器,全都搬到她的房间来。
  “小心点儿搬!那是我丈夫宝贵的遗物!”伊丽莎白声色俱厉地命令女仆。
  “只要磕碰着一点点,看我不拿皮鞭抽你们后背一千下。”
  女仆们吓得瑟瑟发抖,只得排成一列,把大件的瓷瓶、茶具、香炉等小心翼翼地搬过去。
  “那些放在这边。把这个茶具放在暖炉上!”伊丽莎白尖厉的声音吆喝着,一副决不允许发生任何闪失的态度。
  但是,让仆人惊吓过度反而容易出差错,当一个女仆要把香炉放在大理石暖炉上时,由于双手僵硬发抖,香炉不小心一下子滑脱了,咣当一声磕在地上。
  伊丽莎白的神经正处于高度紧张中,这个声音当然无法逃过她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快步向香炉走去。
  “请原谅我,伊丽莎白夫人。”闯了祸的女仆吓得跪在地上哭出声来。
  伊丽莎白捡起香炉,心想大概没出什么事,但仔细一看,恰恰相反,香炉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看你干的好事!”伊丽莎白的声音尖锐而吓人。
  “哇!”女仆捂住耳朵,把头磕在地板上说,“饶恕我吧,伊丽莎白夫人。”
  “托尔科,拿皮鞭来!把她的后背露出来。”
  托尔科拿着皮鞭来了:“要剥掉她的衣服吗?”
  “把她的后背露出来就行!”伊丽莎白已经不愿意再看年轻少女的裸体。如果再看到她们紧实的肌肤,想留下她一条命都做不到。
  把女仆的后背露出来后,伊丽莎白散乱着头发,马上挥鞭一下接一下地抽打过去,口中还发出尖厉的怒骂声,她竭尽浑身力气,毫不留情地打了又打。女仆疼痛得站起来想逃跑,但被托尔科摁得结结实实。
  “你们还看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伊丽莎白回头对着惊呆了的女仆们大声喊叫。
  女仆们闻言,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伊丽莎白、托尔科和闯祸的女仆。伊丽莎白又使劲挥起了鞭子,抽打声夹着女仆可怕的惨叫声传了开来。不久女仆背上的皮肤裂开了,血渗了出来。终于,伊丽莎白挥鞭的速度慢了下来。
  这时她才发现,就像挖掘金矿的矿工一样,自己挥鞭打人是为了寻找鲜血。于是她不再鞭打,只是目不转睛地呆呆看着女仆背上的鲜血慢慢流下来。
  她丢下鞭子,把两只手按在女仆的背上。温热的背,温热的血,让她欣喜若狂。她把手翻了过来,让手背也沾上鲜血。
  “好了,你走吧!”
  女仆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房间。
  “托尔科,你也出去!”
  把两人赶出去之后,她快步走向镜子,迫不及待地把双手的血拍打在脸颊,接着又涂在下巴、额头和鼻子上,接着是嘴唇和脖子。镜子里映照出她涂满鲜血的脸,她忍不住想笑出来。至今都极力避免自己笑,但是如果在夜里,又是满脸抹上血后,就可以开怀大笑了。
  一但笑出声来,越笑就越停不下来。她一直笑个不停,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
  突然她停止了笑,把手指伸进口中舐了舐上头的血。她发觉有点淡淡的咸味,但比最好的佳酿味道还要美。原来血的滋味如此美好!伊丽莎白睁大了眼睛在问自己,为何我以前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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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晨,她觉得肌肤的状态果然比平常好。这更让伊丽莎白确信,从今以后若使用鲜血疗法对自己的皮肤定有奇效。但她不认为这种状态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如果将来彻底衰老了,即使采用鲜血疗法也无力回天。时不我待,只能现在就开始,必须现在动手彻底实行这种疗法。若想提高效果,必须只争朝夕,明年开始也许就晚了。
  伊丽莎白又命令心腹女仆去找德罗塔和达尔瓦拉,再次把她们秘密带进城内。
  安妮特这时已经每天卧床不起,连指挥女仆和卫兵的控制力也渐渐失去了。伊丽莎白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掌控一切。伊丽莎白找来德罗塔和达尔瓦拉,问她们有没有什么好的毒药,于是她们不知道从哪儿替她找来了砒霜。
  伊丽莎白指使托尔科、乌依瓦里和几个女仆,每天在安妮特喝的药草、茶和饭菜里加入少量砒霜。不到半年,安妮特终于连从床上撑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本能地领悟到这是伊丽莎白下的毒手,也知道再这么下去连命也会丢掉,于是她开始计划逃出城外去。
  “玛蕾娜、玛蕾娜! ”安妮特在床上呼叫自己的心腹女仆,但她只能发出沙哑又病弱的喊声。
  “玛蕾娜、玛蕾娜! ”安妮特又继续呼喊,却不见女仆应声前来。
  “玛蕾娜来不了了,母亲大人。”伊丽莎白进入安妮特的卧室,大声说道。
  “啊,伊丽莎白。”安妮特低声说。但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
  “您哪儿难受?不舒服吗?”伊丽莎白用安慰的口吻问道,“我可以马上让您舒服。”
  她慢慢解开安妮特睡衣胸前的扣子。
  “您把身子裹得这么紧可不好。母亲大人。”
  她悠然欣赏着眼前几乎毫无反抗能力的老太婆的身体。同时一把掀开了老太婆身上的被子,从头到脚打量着这个恶毒的老太婆病残的躯体。就是她,让自己虚度了一生中最青春、最美好的年华。
  安妮特年近八十岁的身体全身黑糊糊的,枯干而瘪瘦。那种黝黑比褐色还要深得多。瘦骨嶙峋,两只乳房像两个干扁的口袋。肚子凹陷,前胸贴着后背,两条腿瘦得皮包骨,一点肌肉和脂肪都没有。膝盖上骨头尖得吓人,上面只有一层满是皱纹的松弛的皮肤。仔细看过正面之后,伊丽莎白又把安妮特翻过身来欣赏了一番,老太婆的臀部瘦得没有一点肉,连肛门都遮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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