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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田庄司-异位

_2 岛田庄司(日)
  衰老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怖的事啊! 伊丽莎白看到这里不禁浑身颤抖起来。但光是这样看一遍安妮特,仍然难以消除她二十年来郁积在心中的愤恨。伊丽莎白清楚,只要这个老太婆还有一口气,对她将来的所作所为绝对是个障碍。无论如何,都得让这个老太婆马上死掉。
  伊丽莎白拿起皮鞭,回忆起这个躺在眼前的老太婆当年是如何鞭打自己。但是站在宛如枯木的这具躯体前,她又下不了手。
  “您的命还挺硬啊,母亲大人。托您的福,我也开始老得不成样子了。你的任务完成了,老老实实少管我的事,好好睡你的觉吧。”伊丽莎白说完后,抓住安妮特的后脖颈,用力把她的口鼻按在枕头上。
  安妮特枯木般的身体极力反抗似的抽搐了一会儿,就没有动静了。伊丽莎白不敢大意,在安妮特停止挣扎以后,还不肯松手。既然动手了就得万无一失。万一让她再活过来,事情就麻烦了。
  伊丽莎白一边使劲闷住安妮特,一边心中想着:你要是知趣点儿,在你儿子死后就该马上给我滚出去。把赛伊特城当成是你的,这个欲望让你丢了这条命。
  但是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她为安妮特备下豪华的棺木,自己穿着破衣服守灵,在人前人后哭得死去活来,但内心又可惜那点儿办葬礼的时间。现在她迫不及待地想把青春的鲜血涂抹到自己饥渴的肌肤上!
  服丧期间,伊丽莎白满脑子想的都是,从谁身上,又是用什么方式弄到血。血如此珍贵,即使利用自己的身份权力,也不是说想弄到就能弄到的。因此必须一滴也不能轻易浪费,得好好珍惜利用。像上次那样洒在地下室地板上,实在太可惜了,最好还是把它收集在较大的容器里,然后再洒在自己身上。
  不,这也不行。得把血放在浴缸里,然后再全身浸泡进去不是更理想吗?以前即使只涂抹在脸和手上,还有如此显著的效果,要是全身都能浸泡在鲜血里,那么效果就更令人期待了。一想到这里,她就兴奋得胸口怦怦地乱跳,抑制不住想尽早试试的急迫心情。
  当天夜里,伊丽莎白让一位名叫罗斯的小女仆帮她梳头发。一边梳着,她心中一边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真想把面前这位少女的鲜血装满到浴缸里,再把全身缓缓浸泡其中。
  突然,她头皮上感觉一阵强烈的疼痛,令伊丽莎白不由得发出几声呻吟。盛怒之下,她猛然回头瞪了罗斯一眼,发现女仆手里正拿着梳子,惊慌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梳子上还挂着几根自己的头发。
  当年的伊丽莎白非常在意自己的头发。而现在她的头发缺乏光泽,梳子很难梳过去,不但开始出现白头发,脱发也很严重,因此头发已经越来越稀疏,所以连掉一根头发都心疼。她认定,女仆明知自己害怕掉头发,却还一个劲地往下揪,一定是故意想出自己的丑。
  她怒视着罗斯,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随即跑去拿来鞭子,朝哭着缩在地上发抖的罗斯用力抽了下去。然后她又喊来托尔科,把又哭又叫的罗斯拖到地下室里,脱光她的衣服后,就像对待贝丝一样把她吊在天花板上。
  “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们背后怎么骂我? ”伊丽莎白严厉地对吊着的女仆责骂道。
  “饶了我!巴托里夫人。我的手臂受不了了。”
  “哼!还敢跟我讨饶?”
  “我怎么惹您生气了?为了您,我一直都在拼命干活啊。”
  “那只是做给人看的而已。背后说我和那个讨厌的老太婆安妮特越来越像了,你说过吧?”
  “不,巴托里夫人,绝没有那回事。”
  “居然还敢顶嘴!你这个下贱的东西。你们说我为了掩盖皱纹才化浓妆,因为年老色衰,嫉妒年轻女孩才虐待她们。这些背后的坏话我全听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
  伊丽莎白边骂,边用力继续鞭打,打得罗斯失声惨叫。
  “你们不是说,我嫉妒年轻女孩的身体吗?哼!太让人好笑了。谁肯去嫉妒你们这些贱货?你们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该差不多!”
  骂完伊丽莎白又接着抽打。罗斯一边惨叫,一边哭着回答:
  “巴托里夫人,您怎么能这么说?我真心希望您能永远年轻美丽下去。”
  “哼,还敢跟我胡说八道!”鞭子又抽了下去。
  “真的,请您相信我。”
  “那你刚才为什么揪我的头发? ”
  “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饶了我吧,我绝不敢再犯了……”
  “还在说瞎话骗我!你们知道我每天什么心情吗?掉一根头发我都心疼!”
  接着又是一阵没头没脑的乱打,伊丽莎白自己也边打边流着懊恼的眼泪。
  “托尔科!乌依瓦里!你们把我的浴缸搬到这里来。”
  “啊?搬什么?”托尔科又问了一遍。
  “浴缸!还不快去!”
  “搬浴缸……噢,马上就去。”
  花了近一小时,两个男人才把浴缸搬到了地下室。这段期间里,伊丽莎白只是坐在一个箱子上,仔细打量着罗斯吊挂着的身体,也不再挥鞭。罗斯哭喊着说手痛得受不了,但伊丽莎白根本不为所动。
  “把浴缸放在这姑娘的身体下!”浴缸一送到,伊丽莎白用果断而冰冷的语气命令道。
  神情诧异的托尔科脸色大变,他已经隐约地估计到接下来伊丽莎白想干什么。
  “巴托里夫人,您该不会…… ”
  “没你们的事,赶紧照吩咐给我放好。”
  “别这样,巴托里夫人,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可是……”
  “罗斯,你刚才说过希望我永远年轻美丽,对吧?”
  “是的,我说过。”
  “你说过这不是谎话,对吧?”
  “我说过。绝对不是谎话。”
  “那好,你就去死吧!只要把你的血给我,我就会变年轻。”
  罗斯的脸吓得变了形,她惊恐万状地叫喊道:“夫人,别这样!”
  “你看,这回说真话了吧?”伊丽莎白嘿嘿地笑道。
  “别这样! 别这样!快来啊!救命!巴托里夫人发疯了!”
  “哼,原来你只是嘴上说得好听。”说着,伊丽莎白向放着剑的地方走去。
  “快住手!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疯了,她疯了! 快来人救救我!快来啊!”
  伊丽莎白不为所动,她抽出剑抹了抹。冷静地向罗斯的胸口刺去。罗斯已经无法大叫了,只能发出一些沙哑模糊的声音,很快罗斯就安静下来,但她还没死。随着剑从她身上拔出,血喷了出来。
  “托尔科,你还愣着干吗?血都白白流掉了!”伊丽莎白大声呵斥道。两个男人吓得腿都软了,伊丽莎白只好亲自动手把浴缸推到罗斯脚边。她一心只想早点儿把鲜血抹在自己衰老的肌肤上,这个念头使她的行动显得迫不及待。只见罗斯鲜红的血流了下来,流到洁白的浴缸里。伊丽莎白再提起剑,往罗斯身上刺入第二剑、第三剑。只听吱的一声,血柱开始往下流。
  “伊丽莎白夫人,您到底打算干什么?” 惊呆了的乌依瓦里问道。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她一边剧烈地喘着气,一边不停地刺向罗斯,甚至左右挥剑向女仆的身体劈去。因为她想有效地采集更多的鲜血,所以必须刺出更多的伤口来。
  凭着伊丽莎白的力气,她没办法让罗斯致命,罗斯简直生不如死。
  “快让我死吧……”罗斯气若游丝,不断哀求。托尔科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接过剑来,对准罗斯的心脏用力刺去。罗斯的呻吟声消失了,地下室里又恢复了寂静。剑被托尔科拿走了,伊丽莎白也平静了下来,神情恍惚地靠在身边的箱子上。
  “好了,你们两个都出去。”伊丽莎白小声地命令道。
  两个男人还是不知所措,站立着不动。伊丽莎白用尖叫似的声音喊道:“你们俩也想看着我衰老的身体嘲笑我吗?还不快滚!让女仆们把上面的浴缸装满水!”
  两个男人还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但回过神后就吓得连滚带爬地上楼去了。
  地下室里只剩下伊丽莎白一人后,她迅速脱掉衣服躺进浴缸。浴缸上方的天花板上吊着全身赤裸、浑身鲜血淋漓的女仆的尸体,而这个女仆刚才还帮她梳过头。
  浴缸里血还是太少,只能没到她臀部两三厘米高,但温热的鲜血还不断从罗斯的尸体上慢慢流下来。伊丽莎白仰起头,让血慢慢滴在自己的脸上。让额头和鼻子都能沾满血,她还前后仰动头部,让血也能流进嘴里。她欣喜地把血咽了下去。就这样,她心满意足地尽情享受着血浴的乐趣。
  第二天一早,伊丽莎白以充满自信的表情和态度出现在仆人们面前,她落落大方的举止显示出一股威严。在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下,伊丽莎白·巴托里在周围的人眼里的确觉得变得漂亮多了。
  这种美容方法,从现代的医学角度来看,是否有效并无定论。即使有效,大概也没有哪位医生有勇气如此下结论吧?无论如何,只有当本人对此深信不疑,而且十分自信的时候,也许才能让周围的人觉得她变美了。说实话,我只是个平庸的普通人,只能这样理解这件历史上发生过的事。
  从此以后,偷偷处理被伊丽莎白弄死的年轻女尸,就成为托尔科和乌依瓦里两个男人最重要的工作了。虽说是发生在身份高贵的人居住的深宫内苑的秘事,但若是被人见到尸体,也会引出耸人听闻的飞语流言。而人们的嘴是挡不住的。其实他们俩处理得很干净,一晃十年过去了,这种惊天动地的行径一点儿也没传到城外去。
  此后,伊丽莎白凡是泡过血浴之后,马上就能感觉皮肤变得滋润了,但是只要过了一星期,她又觉得自己皮肤变得松弛起来,皱纹变深了,色泽灰暗了。这种心情又开始折磨着她。一想到过上三四个月不沾血,皮肤就将老化得无法挽回,她就急得发疯。
  必须泡血浴!必须让皮肤沾上血!必须喝血!一旦开始这么想,脑子里这种强迫感就完全主宰了她,心里急得像有一只手在揪着。简直无法忍耐,眼巴巴地盼着伺候自己的女仆再出些小差错。
  有时候她也会故意让女仆出差错,她先吩咐女仆做一件事,再歇斯底里地用连珠炮似的声音催促她们,让女仆们手足无措,等真的弄坏了什么贵重物品时,伊丽莎白表面上暴跳如雷,心中却美滋滋的,然后就命令托尔科把人拖进地下室里去。
  在采集鲜血时,她必定要把被害人全身脱光后吊在天花板上。这么做有几个意义。首先,外界传说她有性虐待的癖好,我想这种姿态的女性也许确实可以让她感觉兴奋。其次,还有其他现实上的理由:
  第一,不脱掉被害人的衣服会浪费不少宝贵的鲜血,因为穿着衣服的话布料会吸掉一些血,减少可采集到的血量。
  第二,伊丽莎白与生俱来的灵感使她觉得,最能给自己的肌肤带来最佳效果的是年轻处女的鲜血。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让这样的年轻少女裸露全身,她们紧实的肌肤和年轻人特有的匀称与魅力,更能诱发起自己内心的杀意。不知道为什么,她根本不想看到男人的裸体。
  我无意继续详细描述伊丽莎白那些变态行为的细节。当她第一次用鲜血洗浴后,肌肤的美容效果可以保持一两个月,但是,她年过四十、接近五十以后,用鲜血进行美容的效果保持的时间就越来越短了,甚至渐渐赶不上老化的速度。因此她越来越急迫地想得到处女的鲜血。只要她的眼角皱纹增加了,就想杀个女仆,发现嘴唇上的皱纹拉长了,她也要杀个女仆。
  托尔科和乌依瓦里不但每次都不得不充当伊丽莎白凶残杀人的帮凶,还要负责处理尸体。伊丽莎白不知道,其实处理尸体才是最繁重的工作。一开始,他们只是偷偷把尸体运出城外,埋在近郊的森林里。但后来尸体埋得多了,运送的距离就渐渐远了。他们又担心万一被城外的居民发现,因此不得不把尸体埋在城内的后花园里。
  每到深更半夜,就能见到装载着棺木的黑色马车出城,这个流言已经在村子里四处传开了。大家传说,车夫驾车驶进森林深处后,就见到有人举着火把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然而,把尸体埋在城内的后花园里,又得担心从城外进来当差的女仆们的眼光。为了掩饰那些被无辜杀死后又被榨干鲜血的女仆们的去向,伊丽莎白对她们的同伴放风说,她们自己不习惯待在城里,早就让她们回家了。但她们没有回到父母身边的传闻没多久就能传开。而且,深夜把尸体埋在后花园,第二天一早阳光下新翻过的泥土痕迹谁都看得见。不仅是女仆,城内的人也瞒不过去了。
  因此,他们不得不放弃在城内的花园掩埋尸体的打算。除了把地下室的一个房间辟为停尸间之外,别无他法。他们把一具具尸体码放整齐,堆得高高的。就这样,赛伊特城的地下室成为常年尸臭弥漫、令人毛骨悚然的恶魔的道场。除了少数人能被允许到城里干活外,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城。
  客观地说,为了伊丽莎白诡异的美容术,被迫出了最大力气帮忙的就数托尔科和乌依瓦里这两个男人了。
  罗马尼亚的冬天十分寒冷。有时撼动城内外树木的暴风雪会整整肆虐一个晚上。每逢这样的冬天,伊丽莎白的肌肤便会更干燥、更粗糙,而随着天气渐渐变暖,她也会越来越急切地要求进行全身美容。而那间伊特城地下室里的美容设备对她来说也越来越重要,那个污秽不堪,潮湿阴暗,满是尘埃的地下室,对她而言才是城内最重要的地方。
  冬天的晚上,为了让自己可以在这里裸身泡血浴,她命人特别在地下室安装了两个炉子。可是尸体又怕热,所以只好把停尸间挪到离炉子最远,最靠北的那间阴冷的房间里去。这里还安装了热水供应装置。起先伊丽莎白只是泡在冷血里,渐渐的才想出了把采集到的血加热后再洗浴的办法。
  地下室里还摆放着精心制作的照明器具,进行了内装修,每个角落都做了精心的布置。她还专门订制了地下室用的特制浴缸,为了杀死少女后尽量不浪费一滴血,她还进行过各种实验,以提高收集鲜血的效率。
  他们把哭喊尖叫、全身赤裸的牺牲者的四肢捆绑起来,固定在房间的四个角落里,把人呈大字形吊起来,再把她与地板平行平吊着,然后把浴缸放在人体下面,再用针在被害人的身上戳出无数个洞来。但不论采取什么方法,采集到的血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到了这时,伊丽莎白已完全无法压抑自己想全身浸泡在鲜血里的欲望,有时候一个牺牲者的血不够她泡一次美容浴,那就两个,如果两个还不够,那就杀三个。每当这时托尔科和乌依瓦里都被迫承担这种既麻烦又残忍的任务。
  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俩竟然一直唯命是从,长期帮助疯狂的伯爵夫人干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或许是因为封建时代时每个人都不想闲着,或者是无法弃发疯了的夫人于不顾,抑或是伯爵夫人想尽办法不让他们中途住手,甚至可能连这两个人也被这种罪恶的行径所吸引,心甘情愿地自己主动效劳?其实际原因至今还无定论。
  到了伊丽莎白五十岁的时候,她曾经还多少残留着的那点理智已经彻底消失了,被她残害了的少女尸体数量急剧地增加,停尸间里已经满得堆不下了,连旁边的那间堆放煤块的屋子也沦为弃尸场。这时她也已经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虐待狂,仅仅是为了折磨年轻少女,夺取她们的性命,她想出诸多令人触目惊心的拷打受害者的刑具,其中最著名的大概就是称为“鸟笼”的酷刑了。
  那是一种仅能勉强装进一名少女的狭小的铁笼子,铁丝网内装有无数尖利的铁钩。当一名一丝不挂的少女被塞进笼子后,她令人把鸟笼吊起来,前后左右剧烈地摇动,笼内的少女无法站立,在惨叫之余身体也会被四周的铁钩刺伤。伊丽莎白只需站在笼子下方,就可以尽情享受鲜血淋浴的快乐了。
  伊丽莎白显然非常热衷于享受这项“血的游戏”。当时达尔瓦拉已经死了,但她第三次又把德罗塔叫进城里,再加上奶妈伊罗娜,所以不必找托尔科或乌依瓦里帮忙,也可以自己摇动鸟笼,狂笑着享乐了。这使我感觉十分意外,我想,除了伊莉莎白之外,其他人居然也都以此为乐,也许人类的内心都存在这种邪恶的因素吧。
  比“鸟笼”更有名的刑具大概要数德国人克洛克·史密斯发明的“铁处女”了。看来世界上对这种违背道德行为感兴趣的似乎还大有人在。克洛克·史密斯把这个人形刑具的构想恭敬地呈献给了伯爵夫人。她非常喜欢,秘密向制造商订制了这个刑具。
  这种刑具外观上看是金属打造的人形,头部覆盖着红色的毛。被当做牺牲品的少女被塞进去后,这个人形刑具的双手就会把少女抱紧似的固定住,然后人形刑具前面的精巧机关开启,刑具的双手像是抚摸似的慢慢搂住少女。刑具内装着无数尖利的针,针尖剌向一丝不挂的裸体少女后,瞬间就会刺出无数伤口。从伤口喷流出的鲜血就通过刑具下方的小桶流入伯爵夫人专用的浴缸里,而且这些鲜血还会被加热到适当的温度。
  最初,伊丽莎白为了感觉舒服,把血加热到一定温度,但她担心是否因此会降低美容肌肤的效果。经过多次实验后,她确信把血加热不仅不会降低效果,反而能使效果提高。
  客观地说,这座伊丽莎白式美容中心的确为她带来了显著的效果。已经年届五十的伊丽莎白能让周围的人觉得还只有三十岁左右。看来她迫使身边的人为她付出惨烈的代价,这种自负是可以让女人变美的。而伊丽莎白觉得自己真的变美了以后,她对周围的人显得更温柔了,也显得更会关心人了。
  但是,这样无休无止的、耗费极大的美容习惯养成后,城里的少女已经被杀光,即使从城外以征用劳役的名义强拉年轻女孩进城,也不够伊丽莎白这么消费的了。到了后来伊丽莎白几乎毫不客气地见人就杀,所以从城内的墙垛望出去,村子里已经连一名年轻少女也看不见了。
  托尔科和乌依瓦里命令属下四处奔走寻找处女,甚至亲自出马完成这个艰难使命,但他们几乎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无法满足主人的需求。领地上的百姓们开始拒绝让女儿进城干活,显然,恐怖的流言早已传遍千里。因为进城干活的女子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到父母身边。他们把赛伊特城视为恶魔栖息的城堡,只能战战兢兢地远眺着这座吸血鬼的大本营。
  然而疯狂透顶的伊丽莎白对这些事已经毫不在乎了,即使地下室里无数尸骸散发出的臭气已经令人作呕,她也习以为常,不以为然。每天天一亮就急忙检查自己的肌肤,催促托尔科他们出城寻找下一批猎物。每当他们一无所获,空手而归时,伊丽莎白便歇斯底里地狂呼乱叫找人泄愤。
  此时,伊丽莎白的行径早已经脱离常轨,当然,可以说她早就已经疯了。最初,她在追求美貌以及与安妮特的斗争中,对城外的传言还多少有些顾忌,但发展到现在,她已经全然不把民众的反应放在心上了。托尔科也曾婉转地对她说明过事情的严重性,但是她已经早就听不进去了。可以说,这时的伊丽莎白已经走向了自我毁灭。不管城内城外,无人可以丝毫阻拦她的暴行。事到如今,除非有个比她更有权势的人挺身而出,把这一切公之于众,介入赛伊特城的屠杀事件,否则谁也拿她没有办法了。
  托尔科他们同样也疯了,愚蠢到完全没有发现赛伊特城里已经亮起了危险的信号灯。他们的耳中只有暴君伊丽莎白那尖声的要求,根本无视外头民众们愤怒的呼声。他们利令智昏地竟然派人远赴邻国的村庄强行征虏处女。仔细想想,这种恶魔的行径居然可以隐瞒十年而未被发现,真是让人不可思议。从这个意义上说,伊丽莎白·巴托里也算是个运气够好的女人了。
  F
  在赛伊特城遥远的邻国,匈牙利瓦拉西亚的一个贫穷的村子里,有一对早已心心相许的年轻情侣,女孩名叫弗洛伦斯,男孩叫做卢迪。弗洛伦斯的家境非常贫穷,已经被迫处于必须选择连夜逃走或者全家自尽的两难窘境。她的父母听说,只要肯把女儿送进赛伊特城干活,就可以换取相当丰厚的一笔资金,这无疑对她的全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虽然他们也隐约听闻赛伊特城恶名昭著,但终究抗拒不了一大笔金钱的诱惑。
  可是这对年轻情侣早对远方赛伊特城住着个女吸血鬼的传闻知道得很清楚。他们听说,进城的少女无一得以生还,而且城内还建有地下牢房,从外面找来的少女一旦被关进这个牢里,就会被一个个拖出去,杀掉后吸干鲜血。
  可以说这个传闻相当准确。因为当时伊丽莎白已经不肯浪费时间等候把那些少女暂时充当女仆,而是直接带来就杀掉享用,因此她在赛伊特城的地下建造了一座暂时关押抓来的少女的牢房。
  弗洛伦斯听到自己已经被卖往赛伊特城的消息后,哭得十分伤心,但在卢迪安慰下马上恢复了情绪。两人开始共同想出主意,寻找可能的解救之计。卢迪告诉她,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位少女得以回家,一定是有哪个地方的处理出了纰漏。如果真像传闻那样可怕的事发生在罗马尼亚的赛伊特城,弗洛伦斯可以亲眼看到后向国王控诉。目前只能听到传闻,但还没有人证实过。因为缺乏可靠的证据,所以无法采取相应的行动。
  两人最先想到的方案是,在弗洛伦斯被带往赛伊特城的途中寻机逃走,这个办法虽然可靠,但也存在后顾之忧。首先,已经领到资金的弗洛伦斯的父亲可能陷入困境,而且如果想挽救更多的人,消灭赛伊特城里的恶魔,就必须实际进城后亲眼看到一切,因此必须想出如何逃出赛伊特城的计划。
  这时,离赛伊特城派人来接弗洛伦斯只剩短短四天时间了,俩人必须赶紧想出一个将来怎样逃出来的办法。监牢里应该都有铁窗,想从铁窗逃走就得有锉刀或者铁锯,因此两人就到邻镇的铁匠铺买了一把铁锯,然后把带锯齿的部分缝在裙子里。
  监牢应该设在地下室里,那么即使逃出监牢也很难逃出城堡,从地面逃出想必也很困难。每个窗户一定都有铁栏杆,而且即使到了院子里,大门也一定紧锁着。周围当然也会有高墙,唯一的逃脱方式只能是设法逃过卫兵的监视,先爬到二楼,再从窗户或墙上跃到地上。这样的话,就需要准备一根很长的绳子。接着,两人便设法弄到一根又细又结实的绳子。起初他们想把绳子缠在身上后再穿上衣服,但考虑到可能会被搜身,因此还是决定也把它缝在裙子里,绳子的末端在腰部位置稍微露出一点儿,必要时只要扯着末端就可以顺利抽出来使用。
  接着,两人进入森林里,找了一棵两层楼高的树,练习借助绳子从高处降下的技艺。他们发现,降下距离较长时手掌容易磨破,于是又准备了一副手套,并把它缝在胸前的背心里。
  选择逃跑时间当然必须得在夜里,那样的话脚下就需要灯光照明,然而唯独这一点是绝对难以办到的。于是卢迪想出了一个主意,打算每天太阳下山后,就潜伏在赛伊特城附近的森林里准备接应。如果弗洛伦斯能顺利地逃出来,就让她一直往森林里跑。由于现在的季节已经是春天,积雪已经完全融化了,即使一个晚上待在森林里也不会太冷,这对两人来说倒是个有利的条件。
  不久,赛伊特城来接人的马车来了。万事准备齐全后,弗洛伦斯坐上了马车。之前来家里购买女孩的是一个脸相凶恶的大胡子男人,而这次来接她的却是另一位,还带着一位士兵跟随,他们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看来已经做好了防止她脱逃的准备。弗洛伦斯的双亲和十个位村民一起送别她,但其中并没有见到卢迪。因为他在准备好粮食和饮水后,已经早一步出发前往赛伊特城了。
  马车出发后,弗洛伦斯觉得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未准备周到,突然不安了起来。来接她的是两匹马拉的马车,但因路途遥远,得从清晨一直走到深夜。他们一路前行,一直到太阳下山,月亮高挂在天上后,好不容易前方才出现了城堡的灯光。如果是普通的旅行,这时已经可以松一口气了,她望着这座吸血鬼盘踞着的巨大的城堡,看起来就像一头黑色的庞然怪物似的,反而心里涌出一阵极端的恐惧和紧张,甚至连长途颠簸的疲累都忘记了。
  石砌的城墙上有扇巨大的木门,马车一停在木门前,还没有发出任何信号,木门就嘎吱一声自动打开了。两名举着火把的卫兵站在门边,看见沉默了一整天的马车夫和押运的士兵朝卫兵有说有笑地打招呼,弗洛伦斯感到很惊奇。因为途中他们一直默默无语,她甚至以为他们连人类的情感都不具备。
  马车驶入城堡的院子后,身后的木门就被紧紧地关了起来。庭院相当宽阔,空气中夹杂着一股霉臭味、湿漉漉的石头散发出的气味和植物的芳香。这里好像到处都有花坛,在皎洁的月光下,依稀可以看见盛开着各种各样的鲜花。这让弗洛伦斯十分意外,难道吸血鬼的城堡里也种着这么多的花?
  苍白的月光照亮着院子,马车穿过院子后继续沿着高高的城墙往前走。不久,便进入了一座建筑物的阴影中。这里到处点着一个个小火把,她知道这里就是马厩。石墙边堆积着高高的草垛,粗糙的木头屋顶的檐下系着的马匹似乎都已经入睡了。前面还停着许多马车。载着弗洛伦斯来的马车在马厩前停了下来,士兵先跳下车,车夫也随之下了车。
  在车夫的催促下,弗洛伦斯小心翼翼地慢慢下了车,她感觉脚下是一片硬实的土地,上面还长着草,周围隐约传来马匹的呼气声和马厩所特有的气味。
  马夫牵着她的手引着路。他们从一排马屁股前走过,然后上了石阶。这里看来是城堡的后门之一,可以感觉到周围尽是冰冷的石头,墙上每隔一段都点着小火把,闻得到煤块和油脂燃烧的气味。他们又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转过几个弯,上下过几次短短的台阶,前头又是一条长长的向下走的台阶。弗洛伦斯心里想道,果然真要把我带到地下室去。为了逃离这里,一开始她还拼命动脑筋记住所有走过的路,但走到一半就记不清了。
  由于深夜人静,又处于城堡的深处,越往地下走,传到耳朵里的脚步声显得越大。在墙上点着的火把映照下,弗洛伦斯看着自己被拉长了的影子,仿佛就像一头巨大的怪兽跟在自己身后,还会不时地抢到自己前头乱晃。
  这些景象全都是弗洛伦斯平生第一次看见的。自己所熟悉的花朵盛开、绿草芳香的大自然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这里全是用石块砌成的世界。一想到可能无法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去,弗洛伦斯的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阵不安,泪水夺眶而出,毕竟她才年仅十九岁。
  越往地下走,空气中弥漫的怪味越浓,这是她第一次闻到的气味。浓烈的霉味,湿漉漉的石头气味、火把上的松油味扑鼻而来——不仅如此,这些混合的气味外,还能闻到一股像是食物腐烂的臭味和腥味。是的,这一定就是血腥味!弗洛伦斯终于发现了。这种气味就像垃圾和粪便的气味,是一股说不出的令人作呕的臭味,因为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血的腥臭!
  炼狱!弗洛伦斯脑子里马上浮想起教堂的牧师教过的一个词。她已经记不清了,但牧师告诉过大家,人死了以后全都要到一个地方去。那里既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那里就叫做炼狱。人得先在炼狱待上几天,才能到天堂或者地狱去。弗洛伦斯想,也许这里就是那个可怕的地方了。只要门一打开,她就会发现,里面就是通往地狱的路。这种令人厌恶,像是叫不上名的野兽的臭味,就是地狱的气味,我正站在地狱的入口。想到这里,弗洛伦斯既紧张又害怕,想哭也流不出眼泪来了,身体开始不住地发抖。
  她被带到一扇门前时发现,刚才一直隐隐约约传来的呻吟声就出自这里。之所以很难辨别声音的来源,那是因为声音并非出自一人之口。那是由许多人的呻吟声、啜泣声汇合在一起,充斥在整个地下室里,让人听起来仿佛是自己出现了耳鸣的幻觉。在被送来之前那些无法入眠的深夜里,她也几次想象过地狱中的模样,却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情景!
  车夫推开了门。门没有上锁,弗洛伦斯在心里牢牢地记住了这件事。门里黑沉沉的,但看来里面的空间十分宽敞。一股难忍的恶臭迎面扑来。
  弗洛伦斯害怕极了,以为一被带进这个房间就会被杀了。她开始尖叫挣扎,但两个男人恶狠狠地扑了过来,紧紧扭住了她,然后一左一右抓住胳膊,把她提了起来往地下室里拖去。
  她被推进一间浴室似的屋子,这里整个地板上都铺着白色的瓷砖,屋子宽阔得让人不可思议。男人在屋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走动时靴子踏在地上发出咔嚓咔嚓的脚步声。天花板上垂下来几条锁链,墙壁上似乎还设置着什么让人可怕的不知名的机械。但是在黑暗中看得不很清楚。
  弗洛伦斯觉得自己好像不会马上被杀掉,旁边的两位男子似乎还要往前走。他们暂时松开了架着她的手,但弗洛伦斯根本不想乖乖地跟着他们走,一心想从原来的路逃出去。车夫发现后,又紧紧揪住弗洛伦斯的手,把她用力往前拖。她跌坐在地上,边哭边挣扎,但是敌不过两个男人的力气,还是被他们拖着走。
  她被拖到一条稍微有点亮光的走廊上。在这里她听到一阵阵如同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像是由许多人的声音汇聚而成的。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这声音是如何发出的?仿佛是众多野兽在呼喊,或是在地底下爬满的鬼魅魍魉发出的恐怖呼声,实在太吓人了。
  前方出现了一些白色的东西在不停地晃动,似乎是在空中轻轻飘荡的花朵。弗洛伦斯定睛一看,原来那并不是花,而是抓在铁栏杆上和伸出栏杆外的几只人的手。
  呻吟声越来越近了,这些声音是从铁栏杆后传到走廊来的,呻吟声音不停地传进弗洛伦斯的耳朵。
  押送弗洛伦斯的男子对着走廊尽头呼喊了一声,从看似无人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一名士兵。他带着清脆的金属刮擦声走近了铁栏杆,原来那是钥匙串的声音。接着牢房被打开一条缝,里面几个人影马上拥挤到门边想钻出来。
  黑暗的牢房里蠕动着四五个人影。狱卒一把夺下弗洛伦斯紧抱在怀里的旅行袋后,又按低她的头,把她推进了牢房里,狠狠地撞在想往外逃的人身上。把她的肩膀和脸都撞得生痛,被用力扭过的脖子也在隐隐作痛。只听身后响起咔嚓的一声,弗洛伦斯身后的门被关上了,然后被上了锁。弗洛伦斯被撞得跌坐在地上,但她想到自己不会马上被杀掉,一股放下心来的感觉又让她暂时忘记了疼痛。
  弗洛伦斯的周围响起了巨大的哭泣声,因为这些女孩无法从这里逃脱,才发出了如此绝望的哭喊。弗洛伦斯也用力扑到栏杆旁大喊:“等等,还我的行李!”她知道喊了也没用,也只能这么叫喊几声出出气。包袱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品,只不过她不希望让人看到里面破旧的换洗内衣罢了。
  那位奔走了一整天,把自己从匈牙利带到这里来的男子已经大步离开了,负责看守的士兵也回到走廊尽头的角落里坐下歇口气去了。
  弗洛伦斯双膝跪在冰冷的石板地上,跟着旁边的女孩们一起痛哭了一场。到这时她终于相信传闻是真的了。而她原来还一直不肯相信,因为派去接她的人口口声声说是带她来城里干活的。但既然是要她来城里干活,总不能无缘无故就把人关进监狱,所以看来自己已经凶多吉少,终究是要被杀掉吸血了。
  虽然这种结局多少也在预料之中,但过度的绝望和恐惧使她蹲在栏杆旁无法动弹。等眼泪都流干了后,她的情绪才稍微有所缓和。这时她才有心情环视了一下四周。她慢慢转过身子,朝牢房里头的深处看去,这才看到了一幕可怕的情景。
  起初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还是战战兢兢地爬过去看了一眼。她看到两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子躺着像是睡觉。当靠近她们身边时才看清,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看清情况后,弗洛伦斯发出了响彻深夜地下室的尖叫。一股寒流穿过她的全身,连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
  这里虽然也有照明,但只是在走廊上点着一支火把而已,整个地牢里一片漆黑。那两个盖着毯子好像在睡觉的女孩已经奄奄一息,其中的一个几乎已经停止了呼吸,另一个也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像只虾一样时曲时伸,毯子被她踢开了,因此她的身体全露在外面。弗洛伦斯无意中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什么,女孩的全身一丝不挂。弗洛伦斯看清是怎么回事也花了很长时间,因为她的身体看上去是黑色的,好像穿着一件奇怪的衣服。
  仔细一看才知道,那是因为她全身沾满了凝固的血迹,还布满无数小孔,血从一个个小孔里渗出来,流出来的血凝固后变得发黑,失血的身体上布满了黑点。不仅身体上满是小孔,脸上也到处都是,她浑身上下都是血迹,连两只眼窝里也积攒了不少发黑色凝固了的血。女孩显得十分痛苦,眼睛也看不见,几乎丧失了意识。弗洛伦斯从没看过这么惨的人。
  “水,水……”她不断抖动着嘴唇,好像在说什么。嘴唇肿得很厉害,似乎被打破了。沾血的嘴里能看见满口白牙。
  弗洛伦斯想试试她发烧没有,就撩起她因沾血而变成一团的头发。但她的额头全沾着血,连放一根手指的地方都找不到。
  “水?没有水吗? ”弗洛伦斯对着四周喊道。可是得不到回答。她看到旁边有个杯子模样的东西,急忙过去拿在手里一看,里面是空的。弗洛伦斯抓着铁栏,冲着看守士兵的方向大声叫喊道:
  “水!能给我点儿水吗?”还是没人回答。
  “水早就没有了! ”一个女孩赌气似的低声回答。其他人只是继续哭着。
  “不但没有水,食物和药品也没有,连一块干净的布也找不到。”
  “原来这样……”弗洛伦斯气馁地说。
  “反正我们马上就要死了。在这里已经见过好几个人就这么死去了。”
  “看守的人也不管吗?”
  “士兵不在,刚才已经离开了。这时他已经睡觉去了。”有人在黑暗中回答。周围的啜泣声、濒死者的呻吟声仍然持续着,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恶臭。
  弗洛伦斯摸了摸缝着铁锯的裙角,硬邦邦的。太好了,铁锯还在!既然入夜后卫兵已经回去了,何不马上就动手把铁栏给锯开?我已经看见了,看见了这些凄惨的女孩和这座地下牢狱,我看见了可以向国王控诉的一切证据。这种地方,即使多待一刻也无益。
  弗洛伦斯一时不知道该先把锁锯掉,还是该先锯断一根铁栏。如果锯锁的话,一定得在今天晚上干完,如果今天晚上没办法锯掉,明天一早士兵开锁时就能发现,那么锯子也就保不住了,唯一指着救命的工具便会被搜走。而且并非今晚把锁锯掉就能逃得了,锯掉后还得留点儿时间在天亮前逃出去。弗洛伦斯觉得这太难办到了。
  另一方面,如果锯断铁栏杆,可以花上两三天时间也没问题。大概不会明天就杀掉自己,因为自己才刚被送到这里。因此弗洛伦斯马上从裙子里取出铁锯,动手锯那根最靠里头的铁栏杆。
  她刚开始拉动锯子,马上便发出极大的嘎嘎声,这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这时她倒希望周围的呻吟声和啜泣声能更大些。
  她觉得周围的女孩很难说得上话,她们因为过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变得几乎发狂,想问她们点儿什么的话,她们也只会哭泣和呻吟,一句也不想回答。即使弗洛伦斯开始动手锯铁栏,她们也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既不关心你在干什么,也不关心你干的事对她们有什么意义,她们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如果这里有位男人,应该能帮自己一起逃出去吧,但遗憾的是牢里关着的全都是女孩。但也多亏是用来关押女孩的牢房,所以显得不是太坚固。铁栏的间隔很宽,一根根铁栏也比想象的细。只要锯断一根后,再用力把它折弯,就可以从间隙里钻出去似的。
  只是,就算铁栏很细,她也拿不准自己的力气够不够把它折弯。万一折不弯它,就得从栏杆下面再锯一次,把它整根取下来才行。如果折了一半力气就用完了,那么后果就严重了,不但自己逃不走,事情还会彻底败露。要是没有力气把折弯了一半的铁栏扳回原状,倒不如一开始就别折弯它。弗洛伦斯告诉自己,凡事一定要小心谨慎,胜败在此一举,只许胜不许失败。万一不能活着出去,不但自己会丢掉性命,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年轻女孩被杀。
  但是,光凭弗洛伦斯的力气,就算一根细细的铁栏杆,好像也不容易锯断。她不停地锯了两个小时,铁栏只被她锯出一道细沟。
  女孩们哭累了,一个个陆续睡着了,牢房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奄奄一息的女孩的呻吟声也小了下去,已经快要死了。而另一个大概已经死了。
  为什么要故意把惨遭如此对待的人关在牢里?是让我们照管她们吗?弗洛伦斯边锯边想着。但是牢房内既没有水,又没有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帮助她们。弗洛伦斯知道,这座城堡里果然住着可怕的恶魔,正常人绝做不出这么残忍的事来。自己必须早日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卢迪也应该已经来到城堡附近,躲在森林里等着救我了。
  她边想边鼓励自己,手中仍然锯个不停。天一亮后卫兵也许马上会回来,这样一来就不能再锯了。这种事只能在夜里进行。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拖出去,像旁边两位濒死的女孩一样遭受折磨。因此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
  然而由于昨晚没睡好,加上一整天紧张的长途劳顿,她已经疲累不堪了,脑袋不时地垂了下来。不久,她把铁锯在裙子下面藏好后,便躺在地上睡着了。
  她猛地睁开双眼,听到了一声很大的声响。牢房里稍微亮了起来,因为走廊里已经很亮了,看来还是有阳光照进地下室的某个角落来。
  正当她想从地上爬起身来时,却吓得差点尖叫起来,因为她看见士兵们正把浑身是血的赤裸的尸体搬出去。只见他们抓住尸体的两只手腕,把尸体拖在地上拉出去。女孩身上的毯子掉了下来,全身都裸露在外,身上到处都是的伤口一览无余,那情景惨不忍睹。
  但是牢房里的女孩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没有一个人关心如何处理那些尸体,她们全都挤到牢门口,尖叫着争先恐后地想挤出去。
  弗洛伦斯不想和她们挤在一起,她知道现在根本就无法逃出去,因为走廊上还站着几个男人,眼睛都紧紧地盯着牢门。其中有几个手里拿着面包和水杯,弗洛伦斯估计他们是要给她们送吃的。光是把想挤出去的女孩往里推的男人就有三个,女孩们的力气根本抵不过他们。
  莫非这些男人也是吸血鬼?弗洛伦斯茫然地想着,但看起来他们脸上还显得挺和善。
  啊!弗洛伦斯下了一跳。因为她不小心直起身子时,铁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赶紧捡起来藏在裙子下。多亏女孩们的动静非常大,注意力全都被吸引到那边去了,所以并没有被发现。
  但比这更让弗洛伦斯害怕的是,锯铁栏时落在地上的铁屑居然在铁栏外散了一地。而且刚才拿着面包站在外面的士兵们就踩在那上面。
  上帝啊!弗洛伦斯闭上眼祈祷着。千万别让外面的男人发现那些铁屑!
  两具裸尸被拖出牢房后,等在外面的其他人马上抓起她们的双脚抬了出去。在牢房门口争先恐后想挤出去的女孩们被推了进来,拿着面包的士兵们走进牢里,在每个女孩的腿上各放下一块面包,又在旁边的地上放下一个杯。弗洛伦斯也有一份。分完后士兵们就离开了。杯子里是汤,但却是冰冷的。弗洛伦斯斜眼看着走廊上的那堆铁屑,士兵们一个个踩着铁屑走出去,但幸亏没被他们发现。她边看着边祈祷。终于最后一个士兵也走了。太好了!她这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所有的士兵都离开后,走廊尽头只留下一个卫兵。不久这个卫兵也坐下了。由于他离那些铁屑还有点距离,虽然还不能完全放心,但至少看来应该还没事。弗洛伦斯想,等太阳落山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清理那堆铁屑。想到这里她终于放了点儿心,她抓起硬邦邦的面包嚼了起来,为了实现冒险的逃亡,她必须保持必要的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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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下午,牢房里的一个女孩渐渐和弗洛伦斯熟悉了起来,她就是昨晚回答过弗洛伦斯问话的那位女孩。她长相甜美,只比弗洛伦斯大一岁。听说也是从罗马尼亚境外被带来的,两人多少有点儿语言不通,必须通过动作相互进行交流。
  她叫做莎吉,已经被送来近一个星期。所以她说:“今晚我一定会被当做牺牲品,还好我是个孤儿,死了也没人会悲伤。”弗洛伦斯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明白她的意思。
  弗洛伦斯问她,这座城堡的女王为什么要不断残杀少女?她回答说,因为女王是吸血鬼。她还说,女王脱光了少女们的衣服后,再杀了她们,然后吸她们的鲜血。
  莎吉出生的村子位于森林深处,和弗洛伦斯的故乡瓦拉几亚有几分相似,两人回忆起童年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弗洛伦斯十分庆幸自己可以在这种可怕的地方还能交到朋友。
  时间又到了夜晚。听说凡是把少女们拖出去杀死,一定是在晚上,所以当地下室的走廊里照进来些许阳光,隐约能听到云雀的鸣叫时,她们暂时就安全了,因为白天绝对不会被杀掉。因此少女们在白天便恢复了平静,像个正常的人了。弗洛伦斯因此可以和莎吉亲切地交谈。一旦太阳开始下山,少女们又变成一副野兽般的模样,全身开始不停地发抖,脸色惨白得像纸一样,她们像动物一样弓着背蜷缩成一团,不断发出既像哭泣又像呻吟似的声音。
  刚才还在兴高采烈地谈论自己村里的趣事的莎吉也一样。不,莎吉比她们更惊慌。不管弗洛伦斯怎么跟她说话,她甚至连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嘴里不断发出像生病的小狗般的呻吟。弗洛伦斯这才知道,原来恐惧可以让人变得和动物一样。
  夜更深了,四周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声响。但只要仔细听,就能听到牢房里女孩们因恐惧而发出的呻吟越来越响。
  弗洛伦斯抱着双膝坐在笼牢的角落里,虽然她也泪流满面,但没有哭出声来。突然,旁边啜泣着的莎吉号啕大哭起来,她的双手各抓紧一根铁栏杆,边哭边摇晃着,但铁栏十分坚固,只看见她自己的身子在不停地摇晃。
  弗洛伦斯也大吃一惊,一时弄不懂是因为什么。但她很快就知道原因了,她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从走廊正往自己的方向过来。
  隔着铁栏和放声大哭的莎吉站在对面的是个很面熟的男人,他苍白的脸上长着粗硬花白的胡须,身材十分矮小。弗洛伦斯认出来了,他就是第一次到自己家里和她父亲说过话的那个人。
  卫兵也来了,他们粗野地打开门上的锁,伴随着一阵金属的撞击声,他们弯身钻进牢房里。大胡子男人随手向一个女孩一指。他指的果然就是自己预感到会被杀害的莎吉。
  莎吉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站起来后绕到弗洛伦斯身后,然后使尽浑身力气抱住弗洛伦斯,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把弗洛伦斯的骨头都掰折了。弗洛伦斯感到一股钻心的痛楚,第一次体会到了人类对死亡的恐惧。
  卫兵似乎早已对此熟视无睹,毫无表情地揪住莎吉的手。莎吉紧紧地抓着弗洛伦斯的手臂,大声尖叫着狠狠咬了一口卫兵的手。卫兵疼得大叫起来,气急败坏地朝莎吉的脸扇了一记耳光。站在牢房外的大胡子男子也吓了一跳,赶紧进来给卫兵帮忙。其他女孩们眼看有机可乘,不约而同地拥到牢房门口想往外逃。门口的另一个男子赶紧关上了牢门。
  莎吉在弗洛伦斯的背后胡乱挣扎。弗洛伦斯的手也被她抓破了,背上还挨了她几脚。弗洛伦斯也惨叫起来。最后,莎吉的身子还是被卫兵抓住了,大胡子男子又抓住了她的双脚,俩人一起把她抬出了牢房。莎吉还在不停地挣扎。两个男子好不容易才把她带走,另一个看守赶紧把门关上后锁了起来。
  他们走出好远后,还听得到莎吉时高时低的尖叫声。不久,一声巨大的惨叫传遍了整个地下室。弗洛伦斯知道,那些人正在杀害莎吉,吸干她的血。一想到这里,她的身体也开始发起抖来,牢房中的其他女孩也一起大声痛哭。弗洛伦斯好不容易才和她成了朋友,没想到仅过了几小时就永远地分别了。
  惨叫很快就消失了。卫兵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了回来,又在原来的地方坐下了。过了很长时间后,也许已经过了几个小时,才终于听到走廊里传来两个人凌乱的脚步声。原来是两个卫兵扛着什么重物走了过来。
  弗洛伦斯看清他们扛着的是什么时,差点失声尖叫了出来。那竟是全身赤裸的莎吉!白色的肌肤上到处是鲜血。牢房里的女孩们好像见惯了,没有人吓得喊叫出来,但弗洛伦斯由于第一次见到这种惨状,再加上白天刚刚和莎吉聊得十分投机,所以受到的刺激也更深刻。
  牢门打开后,卫兵先站在门口严密地警戒着,防止其他女孩趁乱逃跑。
  莎吉被慢慢放在昨晚那位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女孩躺过的地方。卫兵们没有用毯子盖住她赤裸的身子就迅速离开了。弗洛伦斯十分气愤,这些人实在禽兽不如!她赶快跑到莎吉的身边。
  莎吉就像昨晚见过的那个女孩一样,已经奄奄一息了。她痛苦地呻吟着,但好像意识不清了,连弗洛伦斯呼喊她的名字,对她说话都得不到回答。昏暗的牢房里,只见得到莎吉雪白的身体上浑身是血,而且仔细一看能看到全身露出数不清的许多小孔,她的脸上也有很多伤口,眼窝里也积满了血。弗洛伦斯担心她看不见,便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她眼窝里的血,但是莎吉的眼睛好像已经完全看不清东西了。
  莎吉的身体开始发抖,也许她冷了,因为她赤裸着全身。弗洛伦斯又看了一眼莎吉的身子。虽然莎吉遭受了这种折磨,但还能看出她的身材长得非常苗条匀称,只不过身上的血已经完全被榨干了,腿部的皮肤也干巴巴地布满了皱纹。
  不能让她就这么躺着。弗洛伦斯心想。她拖过一条身边的毯子想帮她盖上,可是马上被人使劲抢了回去。
  “这是我的东西,别把血沾在上头!”有人在黑暗中说道,“那边还有毯子呢。”
  弗洛伦斯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地上有两条昨晚死去的两个女孩盖过的,被血浸后变得硬邦邦的毯子。没办法,弗洛伦斯只好站起来走过去取。
  毯子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臭味。也许这里靠近厕所,但毯子上的臭味大多是它本身带着的。弗洛伦斯已经习惯了牢房里的臭味,但毯子上的臭味特别浓。总不能让莎吉这么光着身体躺着,所以她还是挑了其中一条软点儿的拿回来,轻轻地盖在莎吉身上。莎吉的身子还在不停地发抖。
  “你现在还有心思这样做,等你习惯了就不会了。”还是刚才那个女孩的声音。确实,除了自己,弗洛伦斯发现没有谁想帮莎吉做点儿什么。
  “我们已经帮不上她什么了。她很快就会死去的。”她说。
  也许关在这里的人已经经历得太多了,而且知道这里的规矩是按照进牢房的先后顺序依次杀人,因此大家很明白明天会轮到谁,或者是后天该轮到谁。
  “那个女孩本来应该死得更早点儿。”那个女孩又说了一句令人不解的话。
  “你指的是什么意思?” 弗洛伦斯问道。但没有得到回答。
  今天和昨晚一样,没有任何水、食物或药品可以帮莎吉解除痛苦。下午送餐时只送来一个稍大些的水瓶,但大家一拥而上抢着很快就喝光了,到晚上便没有一滴水可喝了。
  那个少女说得对,不到一个小时莎吉就安静了下来,已经死了。
  弗洛伦斯数了数牢房里的人数,还剩两个,连自己在内一共只有三个人,这意味着再过两天就该轮到自己了。过了一会儿,一位少女又开始大声痛哭起来,因为她知道,明天就该轮到自己了。
  卫兵站起来睡觉去了。弗洛伦斯迫不及待地跑到铁栏边,取出铁锯又开始锯了起来。一共只剩下三个晚上的时间了,就算第四天晚上把它锯断了,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也就是说,后天晚上,最迟大后天晚上天亮之前没有把它锯断的话,自己就必死无疑了。
  这么一想,弗洛伦斯更睡不着了。从今天的情况看来,白天似乎还可以睡觉,直到早上卫兵回来之前,足可以整整锯上一个晚上,白天再睡觉就可以了。
  自己无异于死刑犯,她想道。而且离执行死刑的日子只有三天了。不知道自己犯下什么罪,但相当于已经不明不白地被判了死刑。正因为自己是无辜的,所以白天还可以在坚硬的地板上躺会儿,弗洛伦斯这么想。
  自己能有什么罪呢?硬说有罪的话,顶多自己犯下的是贫穷的罪。这间牢房里关的女孩们,个个被迫身负与生俱来的贫穷的罪。如果生为这座城堡的主人,自己也能把城外的女孩一个个抓来杀掉,吸干她们的血,而且毫不担心受到惩罚。而一旦生在贫穷的家里,就只能默默地忍受被人宰杀的命运,连句怨言也没处说。上帝啊,你为什么在世间制造出如此不公的事呢?
  以弗洛伦斯的力气而言,不管多么拼命拉动铁锯,花一两个小时也不知道能不能锯出一道一毫米深的沟槽。昨天足足花了一个晚上,也只在铁栏上锯出一条小沟而已。以这种速度来算,接下来的三个晚上要锯断这根铁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想到这里,弗洛伦斯的头发恐惧得竖了起来。而且自太阳下山后,少女们的哭喊声、呻吟声、以及长长的悲叹声,都几乎要让人发疯。弗洛伦斯之所以能不哭不叫,是因为一门心思都扑在锯断铁栏上,抱着有机会能逃出去的希望。她想,如果没有这份希望,自己肯定也会大哭不止的。
  弗洛伦斯什么都不想,专心致志地拉动锯条,还不忘把落在铁栏外的铁屑刮进牢房里,以免被人发现了。不久,她的手指已经皮破血流了。手指的痛楚让她想到莎吉所受到所遭受的酷刑,那该比这要不知痛苦多少倍。一想到这里,她全身害怕得发抖,不管手上多么疼痛也不敢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她用锯子割下一块上衣袖子上的布,再用布裹在铁锯的一端握住,这样锯起来就一下子快多了。她直懊悔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么做?锯习惯了以后,也逐渐掌握了诀窍,这样沟槽便越锯越深。锯刀固定得更紧了以后,速度也慢慢加快了。
  但弗洛伦斯知道不能高兴得太早,如果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不完这一切,性命也就保不住了。通过计算后得知,今晚之内至少要锯掉铁栏的超过三分之一部分,也就是必须接近一半,否则大后天晚上在天亮之前将来不及锯断。那样的话,那天晚上卫兵还未撤走时,她就要被拖出牢房,剥光衣服后被杀死了。
  开始锯了之后才知道,锯铁条和锯木头完全是两回事,虽然不算特别难,但也不那么简单。她已经不敢奢望在三个晚上之内能锯断两处地方了,连能否顺利地锯断一处都不敢太有把握。而且即使锯断铁栏了,能不能弄弯它也不算很有把握。万一无法弄弯铁栏,自己还是无法逃生。
  应该行,一定行,一定能弄弯它!只有相信能做到,并且努力去做才有希望。弗洛伦斯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同时手中拼命地继续锯着。
  今天整天待在牢里不动,身体根本不觉得累,而紧张和恐惧也让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另两个女孩似乎也不觉得困,只是一味哭着,让人觉得她们的眼泪还真多。但奇怪的是她们俩都没有提出要帮自己的忙。但仔细一想也难怪,如果今晚不能锯断铁栏的话,她们俩就根本无法得救。她们一定是这么想的。就算三人齐心协力一起锯,但锯子只有一把,总之,今天晚上之内根本不可能锯断,女人的力气还是太小。即使她们肯帮忙,至少明晚要被杀害的那位女孩是不可能得救的。
  如果明天晚上能锯断的话,还可以多救出一个人。但即使三人同心合作,明天晚上也很难保证能锯断。虽然已经锯得越来越顺手,但进度反而比原来的慢。弗洛伦斯一边专心锯着,一边想着原因。终于她想明白了,因为铁栏杆的中间部分比较粗。相反,只要过了中间部分,接下来进度又会快起来。
  她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右手的肘部和肩膀开始酸痛起来,渐渐快失去知觉了。弗洛伦斯一抬头,才发现走廊里已经透进一丝朦胧的晨光。时间过得真快,她心里咒骂着春天这个季节,因为春天的夜晚短,天已经快亮了。
  其中的一个女孩已经睡着了,那位知道自己今晚将要被杀掉的女孩仍然醒着。这很自然,如果她是自己的话一定也一样,弗洛伦斯想道。可是最可怕的倒是还没锯断铁栏天就亮了——那样自己会懊悔得发狂,一定无法像那个女孩似的默默地哭泣。
  她赶紧伸手把铁屑拨进牢房里,然后稍微放慢点速度继续锯着。牢房里因为有个女孩睡着了,因此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她担心卫兵可能会听到锯子的响声,但也无法因此而停下手里的活睡觉去。
  外头终于响起了卫兵的脚步声。她赶紧清理完铁屑趴在地上,拉过毯子假装睡觉。卫兵走下石阶后打开门看了看,然后又很快回到走廊里,坐在固定的位置上。
  石阶旁的门似乎还是没有上锁,这说明只要能逃得出牢房至少可以爬上那段石阶。她总算还认得这里到马厩所在的后院那条道。但是只逃到后院并没有意义,因为马厩那里的后院四周还围着高高的墙,找不到一个出口能出去。必须从一楼爬上石阶到围墙上,或到更高的地方寻找窗户爬下去才能逃生。
  但是完成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所以快天亮时才逃出牢房还不行,至少得在天亮前一小时把栏杆锯断。弗洛伦斯躺在地上怎么也睡不着,就这样想来想去地盘算着。她抬头看了看铁栏的锯口,发现了最让人害怕的事——直到现在居然只锯了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这让她仅有的一点睡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天下午,莎吉的尸体刚被运走,那位脸色苍白的大胡子男人又带进来一个新的女孩。他夺走那个女孩的行李后,把她推进牢房里就迅速离开了。那位新来的女孩茫然地一直站在牢房里,她问弗洛伦斯这是怎么回事。弗洛伦斯明白地告诉她,你被骗了。
  弗洛伦斯看着眼前这个新来的女孩。自己要是逃不出去,这个女孩至少能比自己多活一个晚上。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被抓到这里的女孩竟然个个都长得很漂亮。
  一到夜里,另两个女孩又开始哭起来,被她们的绝望所感染,弗洛伦斯也哭了。但是新来的女孩依然满脸迷茫,也没有哭,因为她根本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那个脸色苍白的大胡子男人带着两名士兵出现了,是来执行死刑的。三个男人打开锁后进入牢房里,抓住那位已经自知难逃一死而大哭不停的女孩。女孩拼命地尖叫着挣扎,但这一切只是徒劳的抵抗,男人们抱住她的身子和腿,把她抬了出去。
  不久,就传来一声巨大的惨叫声。没有人确实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确实的结果是,那个女孩已经被杀了,鲜血也被吸干了。
  那位新来的女孩浑身发抖,看着弗洛伦斯问道:“她怎么了?”
  弗洛伦斯觉得还是不让她知道更好些,但是过一会儿只要看到被抓走的女孩送回来的惨状,即使不想知道也瞒不过她。弗洛伦斯犹豫着该不该把真相告诉她。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她只好简单地回答道。自己也一步步接近死亡了。还不能说一定能顺利地逃出去,这种绝望似乎夺走了弗洛伦斯平时的亲切和耐心。
  赤裸着身子浑身是血的女孩被抬回了牢里,照例被放在靠里面的地上。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干如此惨无人道的事呢?
  见到这种惨状后,新来的女孩才尖声惊叫起来,然后战战兢兢地靠近她看着。
  “没有药吗?连水也没有?”她大声喊道。当然不会有的。只要不管她,她很快就会死去。
  另一个女孩一想到明天自己也将是这副模样,就不断放声哭叫起来。弗洛伦斯也因为后天正一步步逼近自己而几乎要发疯了,根本顾不上回答新来的女孩。
  “你们俩怎么这么冷酷!她就快要死了!把毯子给我!”她想抓弗洛伦斯的毯子,弗洛伦斯一狠心抢了回来。
  “用那条浸血的毯子! ”弗洛伦斯告诉她。
  “那条毯子已经被血浸得硬邦邦的了……”
  “好了,没别的办法,她马上会死的。”弗洛伦斯回答道。恐惧、绝望,以及想尽快锯断铁栏的焦躁感,使她一切都顾不上。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精神紧张得已经快疯了。
  黑夜降临了,弗洛伦斯心里拼命祈祷卫兵赶快回去睡觉。新来的女孩想好好照料一番伤者,但也拿不出办法能为她做点什么。弗洛伦斯觉得今晚卫兵回去睡觉的时间似乎特别晚。她觉得很奇怪,抬头一看,原来他居然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如果就这样睡到天亮,那就无法再锯铁栏了。她见卫兵睡得正香,恐惧和愤怒瞬间袭上心来。等她发现时,已经情不自禁地高声尖叫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已经猛地撞在铁栏上,连续撞了两三次后,新来的女孩才紧紧地抱住她,两人就这样抱头痛哭了好久。
  幸好哭闹声吵醒了卫兵。他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趴在地上痛哭的弗洛伦斯一眼后,慢慢转身回自己的屋子睡觉去了。
  “谢谢!”弗洛伦斯向新来的女孩表示了谢意,“我叫弗洛伦斯,你呢? ”
  “我叫威娜。”女孩回答。
  “刚才我太害怕了。不过现在没事了,你去好好看护她。”弗洛伦斯说。
  威娜向受伤的女孩身边走去了,弗洛伦斯马上拿出铁锯开始锯了起来。今晚只有一个女孩在哭,所以铁锯的声音显得格外响。她有点担心,但现在还不是害怕的时候,如果在今晚和明天之内不能把铁栏锯断的话,自己将必死无疑了。
  她用昨晚割下来的布把锯子的一端包起来,握住之后专心锯起了铁栏。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她回头一看,发现威娜正站在自己旁边。
  “我来帮你。”威娜说。弗洛伦斯稍稍犹豫了一下后,就把铁锯交给了她。两人使尽浑身力气轮流锯了起来。
  “让我也锯一会儿。”另一个女孩也过来了。
  弗洛伦斯的心情十分复杂,但还是让她也参加了。或许她还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但她能做的也只有帮助弗洛伦斯和威娜俩人逃脱了,三个人就这样轮流一直锯到天亮。
  即使这样,铁栏也刚刚锯了一半,原来预计今天晚上至少必须锯到三分之二以上,否则后天天亮前就无法锯断铁栏了。想到这里弗洛伦斯真想哭出来,但比她更难过的却是那位轮到明天被杀的女孩。她虽然手指上到处是血,但还是专心致志不停地锯着。但是,朦胧的曙光已经渐渐照亮了地下室的走廊。
  女孩双手抓住还未锯断的铁栏,一边大声哭叫,一边用力地摇晃。但这么做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这么做还不如多锯个两三下。
  弗洛伦斯从背后抱住女孩的双臂,威娜上前夺下她手中的锯。等女孩冷静下来后,弗洛伦斯放开她,弯腰把铁屑清理进牢房里。从台阶那里传来了卫兵阴沉的脚步声,三个女孩赶紧趴在地上装睡。
  当天白天又新送进来一个女孩。这些每天送来的女孩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位新来的女孩似乎也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一直处于惶恐之中。不管弗洛伦斯对她说些什么,始终一句话也不回答。
  夜晚又来临了,这是弗洛伦斯到这里后的第三个夜晚。就像其他已经遇害的女孩一样,知道自己即将被杀害的那个女孩从太阳落山之后就大哭不止。弗洛伦斯的心也一阵阵跳个不停。她知道,即使今晚还轮不上,可是明天就该轮到自己了。
  她偷偷地看了一眼那根铁栏,怎么竟然进展得这么慢?好不容易才锯到一半,今天晚上真能锯得完吗?想到这里弗洛伦斯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似的,全身像掉到冰窖里一样抖个不停,五脏六腑都揪紧了似的,眼前开始天旋地转起来,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了。
  夜更深了,知道自己今晚要被杀的女孩还在号啕大哭。弗洛伦斯只能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死刑执行者的脚步声。
  她想起了许多事。难道是父母明知我会遭遇到什么,还要把我卖掉的吗?如果真是那样,那么父母亲和儿女之间的关系到底又是什么?难道就因为父母生了我,养了我,做女儿的就必须连自己的性命也该乖乖地听凭他们处置吗?
  死刑执行者阴森森的脚步声已经确实听到了。难道是幻觉?不,确实听到了。轮到今晚要死的那个女孩开始发疯似的哭闹,就是最好的证明。
  铁栏外那个脸色苍白的大胡子男人又出现了,身后还带着三名士兵。弗洛伦斯在牢房里双手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他们。弗洛伦斯像是做梦似的视线中,大胡子男子居然做出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他随意地举起的右手,竟然指的是弗洛伦斯!
  究竟是怎么回事?弗洛伦斯最先想到的就是这句话。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做了个噩梦,这一定是梦。
  她瞪大双眼。只见卫兵和往常一样掏出钥匙打开牢门。门吱地一声打开了,那个脸色苍白的大胡子男子弯身走入牢里。
  真的!这竟然是真的!弗洛伦斯想到这里完全失去了理智,跑到昨天新来的女孩身后,使劲地抱住她。弗洛伦斯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她声嘶力竭地放声大哭,拼命又推又挠大胡子男子伸过来的手。
  “错了!你弄错了!不该是我!今天晚上该是她!”弗洛伦斯不顾羞耻地大叫着,相同的话连说好几遍。
  然而她转身一看,今晚该轮到的那个女孩的双手已经被大胡子男子带来的两个士兵紧紧拧在背后,声嘶力竭地在一旁挣扎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胡子男子说:“两个人都带走!今晚要两个。”
  听到这句话,弗洛伦斯几乎要晕过去了,强烈的恐惧让她毛发都竖起来,更加大声地惨叫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啊!上帝!”
  另一个女孩已经被带到走廊上,在铁栏外微弱的亮光下拼命地挣扎。接下来该轮到弗洛伦斯了。
  突然,抓住弗洛伦斯的大胡子男人停下了手。弗洛伦斯一看,被带到走廊上的女孩也停止了挣扎,用她那双哭得红肿的充满恐惧的眼睛一直瞪着这边。大胡子男人抱着弗洛伦斯的身子,隔着铁栏和另一名男子正在说话,她不知道还有一个男子在外头,也许是刚刚进来的。但弗洛伦斯还没冷静到顾得上注意那种事,只是不停地哭闹着、挣扎着。
  奇迹竟然发生了!大胡子男子把弗洛伦斯狠狠地向墙上一推,她的腰重重地撞到地上。她睁开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一看,大胡子男子正在走出牢房。卫兵随即关上牢门,急忙上了锁。
  “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拉到走廊里的女孩边挣扎边喊叫着,她双脚乱蹬,另一名男子过去把她的腿抬起来。
  “怎么回事?她怎么又放回去了? ”
  “今晚只要一个人就够。”大胡子男子小声地说。
  听到这句话后,弗洛伦斯心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流下了眼泪。但紧接着,一句话把弗洛伦斯惊呆了。那个被抬走的女孩叫喊着:“她想逃跑!她想锯断铁栏逃跑!真的,相信我!”
  弗洛伦斯停止了流泪,从石板地上坐了起来,她全身僵硬,想马上把铁锯藏起来。不见了!铁锯不见了!她在衣服上到处找,哪里都摸不到。
  “相信我!她想逃跑!她在锯栏杆,我告诉你们了,你们得放我走! ”她不停地尖叫呼喊,但声音越来越远。
  弗洛伦斯紧张得僵直着躺在地上,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她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卫兵们听信这些话会回头找她。赶快得把锯子藏起来!可是,那把最要紧的铁锯却不见了。
  过了好久,听不到卫兵回来的动静。不久就听到那个女孩尖厉的惨叫声传来,然后越来越小了,周围又恢复了死一样的沉寂。弗洛伦斯茫然地坐了好久,接着就默默地哭了起来,眼泪怎么也停不住,她不断地抽搐着。
  既不是因为暂时放下心来,也不是出于对那个女孩的同情,弗洛伦斯之所以感到绝望,是暗暗埋怨自己危急时的不理智。现在多少因为那个女孩已经说不出话了而放下心来。不,说不放心是假话,因为坚持告发自己逃跑计划的人死了,这让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即使明天自己也要面临同样的惨剧,今天却为暂时能捡条命而感到高兴。因为别人丢了性命而感到高兴,弗洛伦斯为自己的可悲而哭泣。
  当天晚上,被杀害的女孩没有被送回牢房来。他们改变做法了。即使送回牢房也只能丢下不管,只能看着她死去。知道她告发过自己,还要面对她濒死的模样,这对弗洛伦斯而言实在很痛苦。所以女孩没被送回来,倒免得再让她悲伤。无论如何,一想到那位女孩今晚不知在哪个地方静静地等待死亡,这让弗洛伦斯痛苦万分。
  士兵和大胡子男子也许以为那位女孩的话是在精神错乱的状态下说的,并没有到牢房来检查铁栏或对弗洛伦斯进行搜身。这也使弗洛伦斯略微感到放心。经过这场虚惊,弗洛伦斯也多加了点小心。每当卫兵在走廊里待着时,她就坐着不动,咬紧牙关像在和他比耐心。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有点举动就可能引起他的怀疑而送了命。实现这个计划还需要必要的准备时间。
  卫兵站起身来,无精打采地伸了伸懒腰,从笼房前走了过去。弗洛伦斯听到他打开台阶旁边的门,爬上石阶离开了的脚步声后,马上从地上一跃而起,趴在地板上拼命寻找起铁锯来。
  可找到了!原来它掉在墙角的暗处。一定是刚才被抓住手臂要被拖出牢房时,自己使劲挣扎才让藏在衣服里的铁锯掉下来的。落地的时候应该有声音,只是因为当时几个人又哭又叫,才没让他们听见了。
  她把铁锯捡起来,伸进锯了很深的铁栏杆中间继续锯起来。威娜走了过来,也想帮点忙,因此她只要累了就让威娜接着干。但没过多久弗洛伦斯就开始烦躁起来,一把将威娜手中的铁锯夺了回来。
  她拼命地锯着锯着,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万一今天晚上锯不断,就让威娜明天继续干就行了,因为自己就要被杀了。如果现在不抓紧时间拼命干,不管自己是否情愿,最终都要被杀死了。
  想到这里,弗洛伦斯才有点儿理解了,刚才那个女孩被带走时为何要拼命把自己的逃跑计划说出去。原来她根本无法理解,明明自己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把别人的秘密说出去呢?而这时她才深深地体会到那种心情了。
  今天晚上,要是天亮之前无法锯断铁栏的话,自己究竟会怎么办?天亮后,笑着把铁锯递给威娜,告诉她,我跑不了了,你来接着把它锯断,逃出去后请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给家乡的人们。你逃到附近森林里时,会有个叫卢迪的男孩等着救你。你要加把劲!自己能够这么对她说吗?
  上帝正在考验我,弗洛伦斯想道。她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并不能保证完全能做到。也许我也会懊悔、恐惧、不顾一切地哭喊吧?然后埋怨为什么只有我被杀,气得把铁锯扔在卫兵面前的吧?我怎么也会这么怕死,做这种罪恶深重的事呢?弗洛伦斯想着。
  她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继续拉动着铁锯。已经锯到一多半了,大概总有三分之二了吧。再来几下,再来几下,她告诉自己,一边不停地锯着。
  已经过了四分之三了,即使威娜催她换一换,她也不想松手。因为今天晚上是最后的机会了,是上帝给予自己的机会,本来自己今天就已经被杀了。天亮之前是留给自己的最后可能。如果太阳出来之前不能锯断它,自己就活不了了。
  正如她自己想象的一样,越接近最后。速度眼看着就越快起来。弗洛伦斯锯得越来越顺手,即使是个男人,或许也就不过如此。威娜也勤快地帮着清理干净落在地上的铁屑。这也理所当然,因为她也可能因此而得救。
  只剩一点儿了,就一点儿了!弗洛伦斯焦躁了起来,只剩两三毫米就完全锯断了。锯子已经快锯到头了。还有最后一点儿,只有一点儿了我就得救了!我不会死了!
  就在这时,就在她满心欢喜得想大喊出来的时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弗洛伦斯的双臂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扭到身后,按倒在地。
  “你在干什么?”弗洛伦斯大声喊道,“只要再锯几下就行了!”话未出口就已被人捂住了嘴。那是威娜的手。哦!我知道了!威娜,你是内奸!
  “嘘! ”威娜的声音在弗洛伦斯的耳边响了起来。
  接着,弗洛伦斯听到了让她绝望的响声。那是走路的声音!卫兵走路的声音!下台阶的脚步声。那不是自己的耳鸣。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今天卫兵又回来了?
  然而,这时弗洛伦斯见到了,见到了照到走廊里的朦胧的曙光。天亮了! 天已经亮了!她却完全没发现。
  接着,一阵彻底的绝望向她袭来,眼前微亮的景色变成一片黑暗。
  我完了!没有锯断铁栏,还没锯断铁栏天就亮了。我为什么这么不走运?上帝啊,你为什么这么无情!我逃不出去了,我今天晚上要被杀死了!
  弗洛伦斯拼命咬牙忍住哭声,她感觉到威娜柔软的身躯正从身后搂住自己。她听见卫兵坐在老位置上的声音。弗洛伦斯伤心地哭了。完了,我一定活不成了。卢迪也白白指望了一场,多么可悲啊!可是,这就是我的命运。我的生命算起来只有几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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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一个白天,弗洛伦斯几乎都在虚脱的状态下度过的。由于过于绝望,她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情感。自己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只是不断地流着泪水。那不是因为悲伤,要问眼泪是为何流下的,那只是因为无比的恐惧,是面临即将被杀的恐惧而流下的。
  下午又有新的女孩送进牢房里,他们还真有办法,每天总能找到女孩送进来。弗洛伦斯即使见到了新来的女孩的模样,脑子里也都是一片空白。就算有人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她就跟没听见一样,也不想回答。
  她的脑子几乎什么也不想,偶尔也会想到点什么的话,那就只想着一件事。铁栏只剩两三毫米没锯开了,今天晚上就可以锯断,锯断了就可以逃走。一切顺利的话,今晚就可以和卢迪分享重逢的喜悦了。想到这里她就懊恼地哭了起来。这些已经做不到了。那么干脆把铁锯交给威娜吧?为了使自己下定这个决心,她整整为此伤了一天脑筋。
  自己那么拼命,直到手指锯得都磨破了,付出了这么多的辛苦却得不到回报。可是,想从这里逃出去不光是为了救自己,还要让城外的人知道这座城堡里发生的一切,让这种事不再发生。既然如此,就算自己逃不成,只要有人能逃走就行了。
  她想,如果是个男人,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办?他们一定会拿出男人的勇气不再幻想,把铁锯交给另外的人,告诉他自己要死了,请你接着干下去。啊,真希望自己能拥有这么宽阔的胸怀。
  可是,当黄昏逼近时,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己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就这样放弃了能甘心吗?她把威娜叫到角落里。强迫自己沉住气,但浑身还是在不停地发抖,连话也说不利落,就像独自站在严冬的森林里一样,上下牙齿不住地磕碰着。
  她把铁锯递给了威娜。好不容易才说出来:“今天晚上我要死了,下面就由你来接着干。你一定要想办法逃出这座可怕的城堡,把这里的一切告诉外面的人,一定要把这座城堡里的恶魔消灭光!我的裙子里缝着一根绳,背心里有副手套……”弗洛伦斯还把取出来的方法告诉了她。
  “我把这件裙子和背心留给你,我们来换一件衣服吧。”弗洛伦斯提议道。威娜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知道了。谢谢你,向你的牺牲精神致敬。假如我也逃不走的话,会把它们交给下一个的。”
  “就这么办。一定要让大家知道这座城堡的恐怖,终结这座城堡的暴行。”
  两人互相交换了衣服。乡下贫穷女孩的穿着都很相似。换完衣服后弗洛伦斯独自抱着膝盖又哭了起来。自己总算通过了上帝的考验,真想对自己好好夸奖一番。她哭,是因为觉得自己心里感到一点小小的满足。
  太阳下山了,冷飕飕的夜晚又来临了,弗洛伦斯的心也更坚定了。上帝一定会来拯救我,她确信。不是来救我的命,我会被杀死,但上帝会让我死时感觉到的痛苦最少。然而恐惧并没有完全过去,她还是感觉喉咙发干,身体在不断颤抖。她跪在铁栏前,交叉着手指祈祷着,一边祈祷一边等待着大胡子男子的出现。
  夜更深了,然而却没有大胡子男子出现的样子,终于熬到了卫兵平常回去睡觉的时间了。弗洛伦斯还在发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期待。她听到了威娜的说话声,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因为弗洛伦斯没有心思好好听。
  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好像是卫兵在说:“今天晚上不需要。”弗洛伦斯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威娜过来了:“听到了吗?今天晚上不需要。弗洛伦斯,今天晚上不需要啊! ”
  弗洛伦斯还是听不懂,还在独自发呆。
  “今晚没有死刑。”眼前看到的是威娜灿烂的笑脸。
  “真的吗?”
  “真的!我们有救了。”随即她又压低声音说,“这样,铁栏就能锯断了。”
  弗洛伦斯的眼里又流下许多泪水。眼泪似乎总也流不完,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她和威娜紧紧地拥抱着。感谢上帝,弗洛伦斯在心中说。她想,一定是我的牺牲精神也感动了上帝。进入这座监牢后,她第一次才有想笑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好像遗忘了整整一年了。啊,今晚是多么美好!能活着是一件多好的事啊!
  弗洛伦斯的右手紧握着锯子,和威娜并排坐在冰冷的石板上,静静等候着卫兵回去睡觉。牢房里的情景也变得和弗洛伦斯刚进来时完全不同了。那时,所有人都在哭泣,现在却不再有人哭了。她知道原因,是因为自己作为最早到来的囚犯没有哭泣。老囚犯一旦哭开了,后来的女孩会受到传染跟着哭起来,现在自己满怀着希望,没必要再哭出来。铁栏很快就要锯断了,现在该考虑的是离开牢房后怎么办。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冒着多大的危险,一定要逃出去。弗洛伦斯的意志更坚定了,为了大家,一定要把城里的恶魔们消灭光。
  但是,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不管等了多久,卫兵就是不回去睡。她们以为他还在打瞌睡,其实不然,他手里拿着枪一直坐着,头还抬得高高的。
  威娜站起身来,朝卫兵走上前去问道:“怎么了?今天你不想睡了吗?”
  “我睡觉的事已经被发现了,”卫兵回答,“已经不敢再睡了。”
  听到这些话时弗洛伦斯的眼前一片黑暗,就像从光明的山顶瞬间跌入了黑暗的深谷。卫兵所说的意思她还没有马上弄明白,但很快就知道了,这就是说自己的生命只能延续一晚上。今晚还是不能动手锯铁栏,这么说来,明天晚上自己最终也要被杀害。
  弗洛伦斯的脸渐渐变得扭曲了。上帝啊,你怎么这样对待我?先让我高兴一会儿,再把我推下地狱去。她放声大哭,知道自己只能活到明天晚上了。
  直到天亮别的卫兵前来换班为止,整个晚上卫兵都不睡,一直坐在走廊的尽头。这下子即使栏杆锯断后也无法逃出去。弗洛伦斯想了想戒备加强了的原因。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前天晚上女孩被杀前高喊过的有人想逃跑的话,除此之外不会有别的原因。她临死前还想把大家一起拉上做陪伴。
  说不恨那个女孩是假话,但弗洛伦斯也很理解她的心情,只是她觉得人一旦被逼入绝境时,居然能露出如此的丑陋样子,实在令人可悲!
  无论如何,作为卫兵的上级,也许就是那个大胡子男人吧?他只命令卫兵整个晚上加强看守,却没有命令他对牢房里的女孩进行搜身,或者仔细检查每一根栏杆,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看守的卫兵似乎还不知道为什么不让自己睡觉,他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而在执行命令中总会慢慢懈怠下来的。只要沉住气,把计划传递下去就行了。也许自己和威娜会被杀害,但总有人将来能逃出这座地狱,他们的罪行一定会受到清算!那么我就充当其中的一个牺牲者也无所谓。原以为自己真能逃过一劫而天真地高兴过,但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既然这样,那就勇敢地面对命运的安排吧!也许这也是上帝的旨意。
  第二天一早,又有新的女孩送进来了,这么一来,牢房里连自己在内就有四个人。这一个个女孩不断地被骗进来,而她们竟然也都有自己的父母。这真让人无法理解。这一切都缘于城外的人对这里的惨剧一无所知。
  中午过去了,黄昏又来临了。死亡正在一步步地逼近弗洛伦斯。今天一次也无法再拉动锯子,只能静静地等待他们对自己行刑。这让她懊悔得直想哭。但不可思议的是,随着时间的消逝,她经历了极度的恐惧、悲伤和屈辱后,心情却渐渐平静了下来。这不同于把事情想明白了,就好像自己居高临下,从高处俯看着人间发生的恶行。
  啊,弗洛伦斯发现,原来这就叫做死。其实我昨天就已经死过一次,我的灵魂正在脱离肉体。
  于是她不再发抖,再一次面朝威娜,教会她如何把绳子从裙子里拉出来,手套藏在背心里的具体位置,以及背心和裙子里可以藏下铁锯的暗袋在哪儿,然后她静静地等待着深夜的来临。她只希望在自己被杀后,守夜的卫兵会回屋睡觉去,好让威娜能顺利地逃走。
  即使心意已决,但看到脸色铁青的大胡子男子出现在栏杆外时,弗洛伦斯还是昏了过去。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被两个男人从左右两侧搀扶着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正被拖着走。心里却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即使到了最后的时刻,自己也要尽力保持应有的尊严。她试着自己走,但双腿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麻木得无法使上力气。踩在坚硬的石板上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她好几次差点儿跌倒在地上。
  弗洛伦斯的身体撞到监房的门上,发出哐的一声撞击声。卫兵按住了门,撞击声消失了。
  几天没见过的监房外头感觉竟然亮得很。其实并没有满月的夜晚那么亮。她回头瞧了一眼铁牢,威娜正双膝跪地,双手握着两根铁栏悲伤地看着自己。我和她一定可以成为好朋友,弗洛伦斯第一次这么想道。要不是和她在这种地方相遇,那该有多好!
  “弗洛伦斯,你真勇敢!”威娜突然大声喊道。
  “啊?我哪儿称得上? ”弗洛伦斯心里想着。她不知道威娜在夸自己什么。自己也胆怯过,也害怕过,甚至还吓得昏倒过,哪儿算得上什么勇敢?
  但是她知道,她是被带走时第一个没有哭闹的人。尽管她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自己内心也十分恐惧,但在牢里的人看来,自己却是最勇敢的。既然如此,就挺直了腰走吧,不管闹得多么难看,也不管是否乖乖地顺从,被杀害的结局反正都一样。
  “再见了,威娜。以后的事就靠你了。”她抑制住颤抖,大声地说道。她听到威娜哭着喊道:“你走好!” 弗洛伦斯大步往前走,她再也不打算回头看一眼了。
  拐过长长的走廊,眼前是一个令人眩目的雪白而明亮的世界,那是因为满地的洁白的瓷砖在墙上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的耀眼的亮光。房间很大,弗洛伦斯以为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其实被带进来时曾经经过这里了,只是由于太亮而认不出来而已。
  几条铁链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中央高吊着一个像是用来装进巨鸟的很大的黑色铁笼,地板中间放着一个白色的浴缸。
  浴缸边上站着一位个子娇小的妇人,身上的华丽装扮显示出她是个身份高贵的女人。她的脸颊凹陷,鼻子尖尖的,嘴唇很薄,一双阴险的眼睛不断地看着四周,那可怕的面容像是无声地命令周围的人一动也不敢动。她的左手像是握着一条马鞭。
  弗洛伦斯被两个男人左右挟持着,带到贵妇人的面前站住了。恐惧让她浑身又发起抖来,自己根本无法抑制。
  这位贵妇应该就是赛伊特城的吸血鬼了,弗洛伦斯心想。原以为个子要比眼前的大一些。她一边克服着恐惧,一边紧紧盯着妇人的脸。她的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吧。虽然长得不算难看,但满脸可怕的表情让她的魅力荡然无存。
  贵妇努了努下巴,两个男人便粗暴地对弗洛伦斯动手了。刚开始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扣子被解开后她马上明白了,他们想脱光她的衣服。
  她尖叫着,试图用力反抗,但在两个男人的力气面前这些都只是徒劳。不久她就被剥得一丝不挂地扔在冰冷的地板上。她还来不及叫喊,就被他们各抓住一只手拧到背后,就像被捕获的猎物一样跪在贵妇面前。她抬头想看妇人一眼,却马上被一个男人抓住后脖子,用力按下了她的头。疼痛和屈辱让她全身热了起来,因为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在男人面前裸露出身体。
  她查觉贵妇正踏着瓷砖向她走过来,用什么东西粗暴地顶住她的下巴往上抬,她睁眼一看,原来对方用的是马鞭。贵妇的脸就近在眼前,她看起来像只有四十岁,但在近处看才知道下巴和脸颊的皮肤已经耷拉了下来,眼角和嘴角上也有无数的皱纹。
  贵妇就像评估牲口的价值似的低头端详着弗洛伦斯,然后突然举起马鞭用鞭梢乱戳她的乳房。痛苦和厌恶让弗洛伦斯忍不住哭了起来。
  耳边“嗖”地响起了挥舞鞭子的声音。这好像是实现他们约定的暗号,弗洛伦斯被架着站了起来。这时,左腿的小腿肚上好像流下了什么东西,但那时她并不知道流下的究竟是什么。
  两个男人把她架了起来,推着她向前走去。前方就是那座让人讨厌的巨大的人形囚笼。囚笼看上去呈深褐的铁锈色,顶端盖着一撮干巴巴的红色毛发,看来是想把它装饰成头发的样子。弗洛伦斯被迫一步步走近了它,人形的囚笼上还装着两个假眼和一副微微咧开的嘴唇,那样子简直丑陋得无法形容。她本能地感到一阵恐惧,张开双腿不停地反抗,但是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等等!”贵妇人用尖刻的声音高喊了一声。弗洛伦斯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的说话声。
  妇人小跑着快步走到弗洛伦斯前面,她涨红着脸,神情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
  弗洛伦斯已经吓得几乎昏了过去,头脑里一片空白,但她还能看得出贵妇似乎十分生气,只是无法理解她为何如此怒气冲冲。
  突然,一阵被火烧烤般的疼痛袭向胸前,弗洛伦斯大声喊叫了起来,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耳边只听见鞭子的呼啸声,怒火中烧的妇人挥舞着鞭子,正在用力抽打着弗洛伦斯的胸部。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景象,她左右两边的男人也不由得吓得往后倒退了几步。贵妇的鞭子发疯似的乱挥,一边抽打着一边还在嘴里骂个不停。弗洛伦斯的肩膀上,脖子上,还有背上,到处都留下了一条条的鞭痕。极度的疼痛让她很快就昏死了过去,当她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倒在冰冷的瓷砖上。
  暴怒与狂乱让贵妇的肩膀激剧地抖动着。“你这肮脏的东西!”白贵妇大声叫骂着,“把下一个女孩给我带上来!快点儿!”
  弗洛伦斯听到贵妇确实是这么说的。她感觉有个男人一直站在一丝不挂的自己身边,还听到另一个男人急冲冲地往外跑的脚步声。但她却连动弹一下的力气也没有,因为全身到处都是鞭痕,已经痛得她快要散架了。她全身滚烫,似乎感觉不到身体是自己的了。
  贵妇大步走了过来,冲着弗洛伦斯赤裸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仿佛是弗洛伦斯一直躺在这里让她很生气。
  “把她拖到那边去!”
  男人拉起她的右手,粗暴地把她在地上拖着走。在她仅有的朦朦胧胧的意识里,她仿佛见到了自己被拖着在瓷砖上滑动的伸直了的脚。脚后的白色瓷砖上留下了一道红色的血痕。
  在头脑几乎麻木了的残存着的意识里,她终于知道了这是为什么,一股强烈的耻辱感向她袭来——她的月经来了!
  她听到一阵震耳的尖叫声和剧烈的哭喊声传来,同时弗洛伦斯赤裸的身体被人粗暴地丢弃到房间的角落里,她的肩膀和头部猛烈地撞击在地板上。
  是威娜!威娜也被带来了,正在被粗暴地剥光衣服。看似十分坚强的威娜,现在却像个孩子似的哭闹着挣扎着。
  弗洛伦斯突然想到,出乎意料地从牢房里被拖出来时,威娜所受到的打击和绝望究竟有多大?她也许万万没有想到今天晚上还会轮到自己。
  被剥掉的衣服胡乱地丢在房间的角落里,弗洛伦斯仔细一看,自己刚才被脱掉的衣服也在那里面。突然,她的臀部被火灼烧似的感到一阵疼痛,鞭子又劈头盖脑地落了下来。抬头一看,那个吸血鬼贵妇瞪着一双恶魔一样的眼睛走到她身边。嘴里叫骂着:
  “你这肮脏的蠢猪!看了就让我讨厌!快拿上你的脏衣服,给我滚出这个神圣的房间去!这不是你这种肮脏的人可以待的地方!”
  弗洛伦斯顾不得羞耻,赶快连滚带爬地过去取衣服。光溜溜的屁股完全暴露在妇人的目光下,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自己身上一丝不挂,真的和动物没有什么两样。
  弗洛伦斯的衣服和威娜的堆放在一起,几乎就像座小山一样,虽然她心里极度恐慌,但在看到这堆衣服时,她突然有了一个主意。于是她假装寻找自己的衣服,赶紧翻出刚才自己换给威娜的裙子和背心。就在她刚找到时,卫兵走过来了。不等她把衣服穿好,卫兵就催她赶紧站起来。她只好用衣服遮住身子,以躲避他们肆无忌惮的眼光。
  “跟那个红头发的一样啊?”当弗洛伦斯站起身来时,听到卫兵小声地嘟囔道。
  这时候,弗洛伦斯才总算明白了几天前牢房里那位早来的女孩说过的那句话的意思。当时她曾说过,原本早该轮到莎吉死了。莎吉也正好赶上来月经的期间,因而得以延缓了几天被杀死。莎吉正是长着一头红色的头发。没想到弗洛伦斯恰好也赶上来月经,这无意中反而救了她一条命。
  啊,这一定是上帝的旨意!弗洛伦斯想道。当卫兵粗鲁地拖着赤裸的她站起来时,她看见威娜跪在瓷砖上。她也已经被剥光了衣服,正要被人架着身子向那个恐怖的褐色囚笼拖去。手拿皮鞭的贵妇就像驱赶一只羊似的走在她后面。
  威娜抽搐着回头看了弗洛伦斯一眼,大声呼喊着:“永别了,弗洛伦斯!”
  
   I
  当弗洛伦斯裸身抱着衣服,被卫兵扛出走廊时,身后传来了威娜痛苦万分的剧烈的惨叫声,这声音意味着她的死亡。回到牢房里一看,弗洛伦斯身上被鞭子抽打过的伤口渗出了许多鲜血,流得身上到处都是,疼得几乎无法弯下腰来。她的身上布满了伤痕,特别是胸口的裂口肿胀得很厉害,她感到一阵阵的滚烫发热,如果不扣紧衣服伤口就暴露在外头。她赶紧穿上自己原来的那身衣服。
  “永别了,弗洛伦斯!”威娜那最后的呼喊声不断在弗洛伦斯的心中回响。每当想起威娜最后的呼喊和临终前的惨叫,弗洛伦斯的心里就感到一阵阵的绞痛。
  威娜被提前一个晚上处死了,她是代替我去死的,原因只是我恰好赶上了经期。弗洛伦斯心里一直在回想着这件事。威娜是因为我而死的。每当她想到威娜在牢房里突然被带走时所承受的那些恐惧、打击和绝望,弗洛伦斯的心仿佛都拧紧了。我怎么能做下这样残忍的事?虽然那不是我所希望的,自己也对此无能为力。
  好几个小时里弗洛伦斯什么事也没做,只是呆呆地坐在牢房的角落了。面对接踵而来的突然变故,一连串的打击使得她精神恍惚。她完全感觉不到逃生的喜悦,应该说连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也没出现过,所感觉到的只有失去做人的尊严的深深的屈辱感。
  多亏(也许应该这么说)威娜那不成人样的身体没有被送回牢房。也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里的一个女孩的啜泣让弗洛伦斯猛地回过神来,她是在迷糊中听见了女孩的哭声。
  夜已经深了,她突然注意到牢门外的走廊里一片静寂,好像并没有人坐在那里。她心里猛然一动,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起来。她跪着慢慢靠近铁栏,额头紧靠着栏杆往走廊尽头望去。她仔细观察了好久,最后才认定卫兵确实不在。难道今天晚上卫兵又回去睡觉了?
  “看守的卫兵呢?”弗洛伦斯向坐在一边的女孩问道。
  “好像从这里走过后出去了。”女孩回答道。
  弗洛伦斯把手伸进刚才威娜穿过的背心口袋里摸了摸。不见了? 锯子不在那里,但是手套还在。她又摸了摸裙子里的暗袋,绳子还在里头,但还是找不到锯子。
  弗洛伦斯大失所望。这时,刚才一直哭着的那位女孩走了过来,把手伸进裙子的口袋里,取出一把锯子递给弗洛伦斯。
  “那个女孩被带走时,偷偷交给我的。”她说。
  接过铁锯时,弗洛伦斯感动得眼里涌出了泪水。威娜真是个勇敢的女孩!也许我都想不到这样做。这时她才理解了面前这位女孩一直痛哭不止的原因,她也被威娜的牺牲精神彻底感动了。
  她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昂扬的斗志。即使为了威娜,也一定要逃出去。今晚正是上帝赐给我的最后机会。我的生命已经毫不足惜,受到过动物般的百般虐待后,我已经和死过几次有何异样?她马上便开始动手锯起铁栏来,连一分一秒也不再犹豫。这种地狱我再多一秒钟也不想待。若是能锯断铁栏,这些女孩也都能获救。我要为死去的威娜而成功地越狱。
  她什么也不想,专心致志地锯着,眼前的铁栏只剩下最后的两三毫米了。
  但是最后的这一小段她还是锯了近两个小时。当锯子从铁栏中间通过了的时候,她真想跳起来高呼,锯断了!
  弗洛伦斯悄悄把铁锯藏在牢房角落的墙根下。就为了锯断这么细的一根铁栏,居然花了五个晚上的时间。她双手握紧铁栏锯口的下方,闭上了眼睛。“上帝啊!”她祈祷着,“赐给我力量,让我折弯这根铁栏吧!”然后,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把铁栏往自己的方向拉。“吱”的一声,整个栏杆颤动了一下,接着,那根铁栏慢慢地朝自己的方向弯了下来。她发现停止使劲后,弯下来的铁栏并不会再弹回去,她又使出全身力气把铁栏朝身子底下压了下去。
  当她把铁栏压弯到较大的弧度后,女孩们一起跑了过来,用几个人的体重一起压下去。铁栏很快地弯了下去,锯断的位置已经抵到牢房里的石板上。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小声的欢呼,接着彼此又“嘘”的一声,互相制止住兴奋。
  弗洛伦斯先把头伸出铁栏的洞口,头部可以轻易地穿了过去,可是肩膀和身体的部分却显得很难通过。但那也难不倒她们,只要先把身体侧对着洞口,虽然稍微紧了点儿,不是过于肥胖的人都能硬挤过去。弗洛伦斯在挤过洞口时,另一个女孩从右边使劲拉着点儿铁栏,洞口就能略微撑大一些。当弗洛伦斯到了牢房外面后,也同样设法撑开点洞口,于是三人全都顺利地来到了走廊里。
  她们压低声音朝铺着瓷砖的那间屋子走去,脚下都加快了步子,离天亮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们来到了铺着瓷砖的房间里,因为到处一片漆黑,很难看出这里的地上铺着瓷砖。弗洛伦斯原想径直朝台阶的方向走去,但突然发现地板上似乎躺着一个人。她蹑手蹑脚地上前一看,原来躺着的竟是赤裸着的威娜。别的女孩并没有看威娜一眼,就争先恐后地向台阶跑去,她们推开门后一窝蜂地拥了出去。弗洛伦斯觉得非常担心,但已经完全无能为力。
  她一看,威娜和以前的其他女孩一样,白白的身子上沾满了鲜血,已经死了。
  “你是替我而死的,威娜,感谢你。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弗洛伦斯在心中默默地叨念着,又把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盖在威娜的身体上。
  正在这时,一阵尖锐的惨叫声打破了深夜里的沉寂,这使得弗洛伦斯顿时绝望得浑身颤抖起来。接着又传来几个女孩的叫声,然后台阶的方向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地震得地板都在摇晃。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声音他们下了楼梯朝这里来了,怎么办?弗洛伦斯六神无主地呆呆站立着,心里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办。往里面逃找个房间躲起来吗?这样也许会安全点儿。她转过身来,正想回头往里跑时,又转念一想,这样岂不是离地下室出口更远了吗?
  对,如果不赶快爬上这段石阶,那就更不可能逃脱了。在被囚禁的这几天里,她早就琢磨清楚了,地下室唯有台阶这个出口。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了,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已经迫在眼前。弗洛伦斯着急得直想哭,但还是迅速地挪动脚步,转身跳进了眼前这个浴缸。她趴下四肢,压低了身子。这时她听到有人用力踢门的声音,门一下子被踢开了。
  刚才逃出去的几个女孩大声尖叫着跌倒在地上,后头紧跟着闯进来三个男人,他们都是卫兵。看来女孩们一定是误闯进卫兵们睡觉的房间后被捉住了。
  每个卫兵各抓着一个女孩,把她们的双臂紧紧拧在身后,然后粗暴地挟住她们的肩膀,气喘吁吁地往监牢的方向跑了过去。后面还跟着一个空着手的卫兵。
  趁他们都往牢房的方向跑过去的机会,弗洛伦斯赶紧从浴缸里跳了出来。膝盖上沾着一片黏糊糊的东西,浴缸里还残留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她把鞋子脱掉后拿在手里,从开着一条缝的门里迅速地钻了过去,光着脚跑上了石阶。台阶前方是个宽敞的舞厅,舞厅的大门紧关着,挡住了她的去路,但左边却有一扇门是开着的。她来到跳舞厅前,伸进脑袋看了看左边开着门的那个房间,里面铺着木地板,还放着几张粗糙的床。
  舞厅的门上挂着一把锁。但左边有床的房间尽头开着一扇门,门上也没有上锁。
  她担心那个门后头只是个储物间,但由于没有别的路好走了,于是弗洛伦斯只好跑进去推开了门。开门一看,门外又是一道台阶。她把门照原来的样子关好后爬上了台阶。台阶是石头垒成的,因此光着脚的弗洛伦斯能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台阶上头像是一楼的走廊,左边有道门,门既没闩上,也没有上锁,门旁边有扇小窗户。她急忙爬上窗户往外看,窗外就是洁白的月光照映下的庭院,还有曾经从那儿经过的那座马厩。
  她感觉身后的台阶下隐约传来嘈杂的人的声音,其中混杂着脚步声和男人说话的声音。是卫兵追来了,一定是他们清点后发现少了一位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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