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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田庄司-异位

_5 岛田庄司(日)
  戴姆勒以惊人的速度驶离四〇五号国道后,急速向右拐了个大弯,直奔十号国道而去。不久,右边出现了通往十号国道的路口,于是戴姆勒向右急打了几把轮。旋风似的快速插进两辆卡车之间,气得卡车司机一个劲地按喇叭。但这时,戴姆勒的十二个气缸发出一阵轰鸣,迅速并入左侧车道里,把卡车远远地抛得不见踪影。
  左边车窗里出现了洛杉矶市区高楼大厦的身影,慢慢向身后闪去。在他们的旁边,那头野兽还在不要命地狂奔。道奇也不甘落后,加大油门紧紧盯住不放。莱恩担心遇到高速公路巡逻车,他不想让她成为巡警们的猎物,对于巡警们来说,她正是求之不得的好猎物,至少属于猎豹级的顶尖猎物了吧。
  戴姆勒从十号国道又并入通往一一〇号国道的辅线,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毫不减速就来了个急转弯,在后面追着的莱恩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猛烈的横向甩动使得坐在副驾驶的路易斯狠狠撞到车门上,发出一声惨叫。
  从旁边看去,一一〇号国道渐渐临近了,戴姆勒猛地一加油门,从左边强行并入中间的车道,一下子插进车流中,吓得后面的车辆纷纷猛踩刹车避让,其中一部车子的车胎还冒出了白烟。
  莱恩也毫不示弱,驾驶着道奇车猛踩油门,左闪右躲,在车流中紧追着玲王奈的车不放。接着,头顶上方又出现了一〇一国道的指示牌,戴姆勒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一一〇国道,朝一〇一号国道飞驶而去。
  很快就过了日落大道的出口,再往前就是好莱坞大道的出口了。这时戴姆勒的转向灯闪动了,看来玲王奈打算从好莱坞大道出口下去。前方的灯变了,玲王奈踩了一脚刹车。原来前面有个红绿灯。
  马上又变成了绿灯。戴姆勒降低车速,往好莱坞大道急驶而去,幸好玲王奈在设置着红绿灯的街道上不敢开得太快。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戴姆勒在靠近中国大戏院的蜡像馆前停了下来。红色的刹车灯熄了,大灯也关了。莱恩把道奇停在她的车后面,关掉引擎和车灯。
  玲王奈又是半天不下车,不知道待在车里干什么。车门终于开了,她穿着一件白色上衣,脚步一瘸一拐地从车里出来,往蜡像馆的入口走去,和迎在门口的管理员说了些什么。
  莱恩和路易斯也从道奇上下来,他们没锁车门,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进人行道,一边注意观察着玲王奈的动静。他们以为蜡像馆早已关门了,但看来并不是这样。玲王奈的身影消失在蜡像馆的入口处。
  两人赶紧加快脚步,跑到蜡像馆的接待处,找到刚才和玲王奈交谈过的那位管理员,出示了他们的警徽。
  “我们已经关门了,但她无论如何想进去看看。刚才进去的那位就是松崎玲王奈吧?对吗?”
  莱恩两人也进入了蜡像馆,里面的灯光都已经关掉了,黑暗的展台上,依次陈列着猫王、法兰克·辛纳屈、伊丽莎白·泰勒、安·玛格丽持、迈克尔·杰克逊以及多莉·帕顿等巨星。
  顺着前方寂静的通道,他们一边慢慢往前,一边寻找着玲王奈。通道里一片漆黑,显得格外阴森森的,通道前方出现了一条隧道,隧道上方挂着个牌子,写着“恐怖展室”几个字。
  里面布置着伫立在坟墓里的狼孩、站在破败街角的吸血鬼德拉库拉、实验室里的科幻人弗兰肯斯坦、石棺里的男性木乃伊等等。他们站立的展台上灯光本来就暗,不开灯更显得阴森吓人,不是个让人喜欢来的地方。
  “我可不想在这种地方跟人开派对。”路易斯小声说道。
  “嘘……”莱恩把手拦在同事胸前,不让他再往前走。
  前方一条小过道里,一个纤弱的女人身影呆呆站立着。她已经取下太阳镜了,那一动也不动的姿势,甚至给人也是一尊蜡像摆在那里的错觉。玲王奈站立不动,在黑暗中就这样久久伫立着,两眼盯着展台上的一处。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看来她仿佛已经深深沉迷于其中了。是什么东西如此吸引着她? 莱恩和路易斯大惑不解地远远注视着她。这时背后响起了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接待过他们的那位管理员。
  “那里展出的是什么?”路易斯向管理员问道。
  “最近她常在快闭馆的时候像这样急匆匆地跑进来,盯着那座蜡像一看就是几十分钟。不管我们对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只有我们靠近她,提心吊胆地拍拍她的肩膀,她才会回过神来。直到我们告诉她‘对不起,要闭馆了’她才肯离开。”
  莱恩往前挪了几步,他想看看让这位著名女影星如此着迷的究竟是什么。
  “噢?”他不由得轻轻叫了起来。前面有个铁栏,铁栏里有个奇怪的东西,看上去像个大笼子。
  “那是个鸟笼。”管理员一旁解释道,“巨大的黑色铁制鸟笼,是用来关人的。”
  “关人?”
  “是啊,你没听说过吗?在匈牙利还是罗马尼亚,欧洲曾经有个可怕的女人的传说?”
  俩人谁也没听说过,只能摇了摇头。
  “她叫伊丽莎白·巴托里,是个疯狂的女人,非常可怕。她把城外的女孩一个个抓来,虐待后再杀死,把她们的血抽出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据说是为了保持自己的青春美丽,你们听了觉得害怕吧?她把女孩一个个头朝下倒吊在那个铁笼子里。”
  “就是那个铁笼?”莱恩小声问道。
  管理员点了点头:“就在那边的角落里摆着,被称作‘铁处女’,就是说只要把女孩关进去,合上盖子,盖子边上插着数不清的针,所以女孩瞬间就被刺死了。这个铁笼是我们凭想象做出来的。我现在就去开灯,你们请稍等等。”
  管理员正想开灯,莱恩伸拦住他说道:“等等,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为什么?噢,用不着,她发现不了的。看着那边时,她的魂魄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虽然我也是她的影迷,看来以后我得重新做个选择了,毕竟她的一些行为让我不大喜欢。这些顶级大明星果然个个都有些不正常的地方啊。”管理员说完,就朝展厅入口走去。
  突然好像什么轻轻地响了一声。两名警察的四围和脚底下,几盏阴森苍白的灯点亮了。站在坟墓里的狼孩,伫立在欧洲小巷里的德拉库拉,在苍白的光线中显现在面前。
  这间终年没有什么游客的好莱坞蜡像馆里充满了浓重的尘埃的气息,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吓人的气味。这是入口附近地板上打着的蜡的气味,还是蜡像本身散发出的气味?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蜡这种东西确实带着点死人的气味。
  两名警察的眼睛紧盯着玲王奈,她的脸在苍白的灯光下显得更白了。就像管理员说的那样,即使灯光亮了,她全神贯注的表情以及注意力的集中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以看到铁栏的正中间直挺挺地站着一个消瘦的、鼻子钩钩的、神情可怖的中年女人,身上穿着黑色的华贵服饰。松崎玲王奈仿佛要和这个蜡制的传说中的女魔王进行一场决斗似的,面对面互相对视着。
  这时,玲王奈慢慢扭过脸来,两个远远望着她的警察觉得顿时浑身打了个哆嗦。即使盯着那尊可怕的蜡像看上几小时,也不会产生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两人几乎同时认定,这个女影星一定被什么鬼怪附上身了!
  她的动作极不寻常,身躯一动也不动,只有颈部和头部像装了电控开关似的,机械地在慢慢转动。让人看了以为是一尊展示用的假人。那一刻,看起来她似乎比任何一尊蜡像都更像个死人,也许这也和她的容貌长得太端正有关系。
  但是,两位警察并不是巴克雷的书迷,让他们不得不联想到,那张向他们扭过来露着牙狞笑的脸露出满心的喜悦,笑容中带着让人无法理解的愉悦。
  她是看着鸟笼笑的。而根据管理员的说法,铁笼里面应该正倒吊着一位痛苦极了的女孩。
  玲王奈随后离开了蜡像馆,独自在夜晚的好莱坞大道上徘徊,几个擦身而过的瘾君子和黑人酒鬼嬉皮笑脸地用猥亵的语气向玲王奈开着下流的玩笑。
  “她刚才的笑容实在太吓人了。”莱恩一边紧紧盯着她,一边对路易斯说,“我看她也许真的神经出毛病了,那副眼神简直就像个以杀人取乐的精神病患者。”
  路易斯默默点了点头。
  “我目前为止听说过的最凶残的杀手,是在康涅狄格州立精神医院见过的一位大学教授。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已经杀了二十八个人了。但是他的智商极高,还拥有物理学博士学位。可是他的眼神平时看上去和常人没什么两样,还经常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哲学见解,但偶尔会露出一丝极为凶残的笑容,就像刚才那个女影星一样。”
  “他的事我也听说过。他对女人不感兴趣,是个地地道道的同性恋,但他的性满足方式常常和死亡沾边,每次和别的同性恋者做爱时,都忍不住想杀死对方。也许那个女人也是这种人吧。男人只要上了她的床,就离死不远了。”
  “真像是螳螂的爱啊。我们可别被那副美丽的外表迷惑住了。”
  玲王奈信步走进街旁一家店里。两位警察紧赶了几步跟到店门前,发现橱窗里竟然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道具和衣服,这是一家专卖性用具的商店。他们俩透过玻璃往里看,能清楚地看到,那位男店员发现进来的是个女人时,惊讶得睁大了双眼。当玲王奈在店内闲逛,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时,男店员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身上。
  玲王奈又晃晃悠悠地回到街上。两位警察连忙躲在建筑物的暗处紧盯住她。看她大摇大摆地在路上乱逛。接着,她走进了一家剧场,那是表演真人秀的剧场。莱恩和路易斯四目相视了一番,最后还是打定主意尾随她跟了进去。舞台中央一对男女在聚光灯下赤裸着身子纠缠在一起。玲王奈没有找个座坐下,只是靠在墙边冷冷地看着。其实剧场里还空着很多位子。她在里面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在台上的男女即将进入最后的行为之前,突然转过身子,朝出口走去了。
  玲王奈到了外面,走在马路上,这时身后不知道何时被一个黑人跟上了,看来情况很危险。玲王奈加快了脚步,黑人男子也紧跟了上来。跟在后头的莱恩和路易斯也紧张了起来。
  然而,玲王奈像是故意引诱他似的,偏偏往黑暗的小巷子走去。她到底想干什么?莱恩和路易斯加快脚步跟进了小巷子。他们俩分别站在巷子两侧,背贴着墙悄悄探头往里看。果然,那个黑人从背后一把抱住玲王奈。玲王奈朝背后不断挣扎,但黑人男子十分强壮,玲王奈用拳头和胳膊肘朝黑人的腹部和手臂打了好几下,可是男子却稳稳地站着不动。玲王奈终于被黑人抱着带进左边的小巷里看不见了。
  两名警察互相对望了一眼,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出手相救。因为女方显然是在主动诱惑那个黑人。
  他们蹑手蹑脚地进到两人消失的小巷里。莱恩迅速地移动到对面的墙角上,路易斯把身子紧贴着前方的墙角,只露出两眼观察着小巷里的动静。地上倒着两个黑色垃圾桶,垃圾和黑色塑料袋散落了一地,巷子里脏乱不堪。玲王奈被压倒在柏油路上,高大的黑人男子正骑在她身上,屈着上半身。
  玲王奈被压在身下,裤子已经被剥到了脚踝处,露出了大腿和白色的内裤。
  当两名警察正要扑上前去的时候,只见黑人的上身慢慢地离开了,穿着黑色T恤的身子像一道屏风似的僵住了,双手缓缓举了起来。两位警察从背后清楚地看见,黑人左边耳朵底下抵着一把银色的小手枪。
  黑人十分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他们看见玲王奈从柏油路上挺起身子,挥舞着手里的枪喊道:“快滚开,离我远点儿!”
  “嗨!你不是来真的吧?宝贝!本来咱们可以好好玩玩呢!”黑人嘿嘿地笑着说。
  玲王奈慢慢站起身来,满脸不屑地骂道:“见你的鬼去吧!”
  “嗨!冷静点儿,亲爱的!别朝我背后开枪!”
  “你再不滚,我就开枪了!”
  于是黑人慢慢向右转过身去,朝两位警察的方向走了过来,脸上还露着得意的笑容。后面的玲王奈匆忙把裤子拉上来。莱恩和路易斯迅速扭头躲进墙角的阴影里。
  黑人从两名警察的前面走了过去,发觉身后有人,赶紧一回头,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嗨!”路易斯朝他打了声招呼。黑人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然后慢悠悠地往好莱坞大道的方向离去了。
  当他们俩从墙壁的阴影里探头张望时,玲王奈已经整理好衣服,若无其事地正往巷子深处走去,在巷子的尽头往左转后就不见了。原来以为这是条死巷子,看来并不是这样。
  玲王奈又到好莱坞大道的蜡像馆附近闲逛了一会儿后,才回到那辆戴姆勒车上。她发动引擎后急速开车走了,轮胎和地面发出一阵摩擦声。
  她的速度太快了,这很危险,她太亢奋了。莱恩边发动道奇车边想着。
  戴姆勒车从好莱坞大道左拐,然后一直走,临近日落大道时车子突然来了个急速右转。莱恩以为下面又该听到轮胎的嘎吱声加速时,她的车却放慢了速度,慢得几乎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这种开车方式真不好跟踪。
  “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
  “她的情绪极不稳定。看来她真的病得很重了。”
  过了拉雪内加大道的十字路口后,戴姆勒车拐进了米勒大街往坡道上去了。难道她要回家去吗?正这么猜测时她又连续向左拐了几次,这么走离她家越来越远了,她把车一直往坡上开。方向盘一会儿左打一会儿右打,这哪是往她家走,好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把车开到哪里去。
  戴姆勒终于停了下来,莱恩也拉开一段距离后把道奇车靠路边停好。玲王奈又像刚才似的一直坐在戴姆勒的驾驶座上不下来。像她这样走走停停,玲王奈到底要干什么呢?
  “蒂莫西!快打开后备箱,里头有一部望远镜。”路易斯说。莱恩拉了一下脚边的后备箱开关。
  路易斯下车取出望远镜,又坐回副驾驶席上。他趴在仪表盘上往戴姆勒车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他把望远镜又递给莱恩。
  莱恩将胸部靠在方向盘上,朝戴姆勒车观察了起来。猛一看觉得驾驶座上好像没有人。他把视线转向戴姆勒的周围搜索了一遍,但到处都看不见玲王奈的身影。只有天空高挂着一轮明月。
  当他重新把视线收回到戴姆勒车上时,看到一个人影直起身来。莱恩这才知道,她刚才似乎靠着方向盘趴着,头抵在方向盘上。那副样子让人总觉得她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会不会是肚子痛得厉害?或者因为刚才差点被侵犯时哪儿受了伤?莱恩十分担心。
  当她把脸扭过来时,莱恩才知道自己的猜测全都不对。玲王奈白色的牙齿咬得紧紧的,这说明她刚才哭得很伤心。莱恩吓了一跳,眼睛离开望远镜叹了口气,这场表演实在太出人意外了。
  不,也许不是这样,他转念想道。现在导演并没有要求她这样做。那么,到底是什么事让她这么伤心呢?
  想到这里,莱恩觉得或许自己已经掉进那个女人设下的圈套里了。
  “她在哭呢。”莱恩说,“而且哭得很厉害。好像想向全世界哭诉美国的演艺圈多么令人恐怖。”
  “蒂莫西,她可是个演员,这一点我可没忘记。”路易斯冷静地说道。
  突然,戴姆勒的车门打开了,玲王奈一溜烟地跑进了夜色里。两名警察连忙撞开两边车门跳到马路上。然而夜晚的比佛利山简直就像寂静的月光照耀下的深山,只有一条道路在月光下笔直地向前伸延,左右两边都是黑糊糊的树木。两人一直跑到离戴姆勒只有几英尺的地方,但还看不见玲王奈的身影。看来她一定跑进周围的树林里去了。
  两人耐心地分头寻找起来。那一带的路很窄,这里已经是比佛利山的深处,几乎很少有车子经过,四处悄无声息,只听得见此起彼伏的虫鸣声。
  莱恩和路易斯从不同的方向慢慢走近对方,他们俩相互看了一眼,这个动作像是不得不死心了的暗号。
  “现在几点了?”莱恩问。
  路易斯把表对着月光和远方的路灯看了看,回答道:“九点四十分了。”
  “九点四十分?我们在维蒙特街发现她的时候还不到四点。这么说已经跟踪她将近六个小时了,可是没有一点儿结果。”
  “这部车子跟我的房子价值差不多,她总不能不要了吧?”路易斯说。
  “她怕什么?只要打一个电话,一定有不少人抢着过来帮她取车。我看再等会儿如何?”
  两人只得回到道奇上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个小时,可玲王奈仍然没有出现。
  “你看她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在跟踪她?”莱恩问。
  “嗯,我觉得十分可能。”路易斯说道。
  “也许真是这样。”莱恩嘴里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她今天的行动说明,她已经在自我迷失的道路上走得很远了。她对周围的一切事物已经根本无暇关注。这才是莱恩心里真正的想法,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
  “你是说,她是故意在我们面前显示她的精湛演技?今天可整整演了六个小时啊。”路易斯问。
  “这场戏表演的时间确实挺长的。”莱恩回答。
  “那么她为什么要表演给我们看?”
  莱恩沉默了半晌,两手一摊说道:“除了她自己,这可没人知道。”
  “那……我们能回去了吗?”
  “这是个好主意。一起吃点东西去吧?”莱恩发动了道奇车的引擎。在车子刚要驶出的一刹那,他一眼看见路旁的路标上写着“史拉斯特路”。
  8
  史拉斯特路二〇〇九号著名摄影导演理查德·沃金森的豪宅院内,有一座独立的小屋,这里住着墨西哥籍管家汤姆·迭戈夫妇一家。院子另有一名花匠管理,所以他们的工作只是每天打扫屋子,购买食品以及清理游泳池。
  夫妇俩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出生才一个星期,正在从十多个候选词汇中为他挑选名字。他们从遥远的墨西哥老家蒂华纳特意带来一个小摇篮,现在小宝宝每天就躺在这个舒适的摇篮里。母亲玛丽娅的身体不太好,现在正在产后调理,她晚上很早就休息,早上也尽量晚一些起床。
  六月二十七日这天夜里,只有丈夫汤姆还没睡,正在为沃金森先生复印资料和整理文件。玛丽娅与尚未取名的婴儿一起睡在游泳池边那间带窗户的卧室里。
  洛杉矶的白天特别热,可是一到夜里就变得有点儿冷。外面比佛利山的树林广阔得像是远离人烟的露营地,或者中世纪欧洲的哪个小村落。窗下不时传来一阵阵虫鸣声。
  玛丽娅迷迷糊糊中睁开双眼一看,两个小时前还在哇哇大哭的婴儿现在已经香甜地睡着了,于是她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隐约传来的虫鸣声。隔壁的床还空着,显然丈夫还没睡,隔壁房间传来一些轻微的动静,应该是丈夫发出的声音。
  突然,虫鸣声停了下来。接着,好像听见有什么在触碰玻璃似的冷冰冰的声音。
  咦?难道是丈夫在敲窗户?她想。他到院子去了?这个晚了出去干什么?她把手伸到头顶,摸到闹钟看了一眼,已经差五分就半夜十二点了。
  “汤姆?是汤姆吗?”玛丽娅大声叫着丈夫的名字。又怕叫的声音太大会把孩子吵醒。
  也许今天白天睡得太多了,所以玛丽娅到了夜里还不困。她从床上慢慢爬起身来,弯着腿掀开毯子,把脚伸进地板上的拖鞋里。她站在地上,躺着突然站起来的人都有过这种经历,那种独特的晕眩向她袭来,她努力忍受着等待这阵晕眩过去。终于可以走路了,她慢慢走近窗边。奇怪,刚才一直响着的虫鸣声,不知怎么突然听不见了。
  她把窗帘向左右拨开,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游泳池的水面上摇曳着光影。游泳池壁和池底都漆上一层蓝色,水底还安着两盏照明灯,所以水中看起来像是闪着绿光。玛丽娅虽然觉得整晚开灯太浪费,但这是沃金森先生的爱好,也只好由他去。可是正因为夜里亮着灯,从窗户看出去的景色一下子漂亮多了。说起来,好像是沃金森先生为了玛丽娅夫妇特地在游泳池里点上灯似的。
  由于整天都关在房间里,玛丽娅的心情难免有些郁闷。白天因为空气中飘着许多灰尘,所以连窗户都不想开。到了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许空气清新点了吧。玛丽娅打开窗户上的金属插销,再抬起左右两边窗户下的扣环,慢慢推开了窗户。
  被周围一大片植物过滤得干干净净的空气,带着一股凉意静静地流进了卧室。玛丽娅打算就这么开一会儿窗,把屋里的空气好好换一换。
  正当她把手搭在窗台上,将身子探出窗外做个深呼吸时,眼前突然直挺挺地出现了一个可怕的东西。她吓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差点儿昏了过去。眼前出现的是个一根头发也没有的怪物。在游泳池绿色的灯光映照下,怪物头顶绷得紧紧的皮肤微微反射着白光。
  它的全身枯瘦如柴,从黑糊糊的袖口伸出来的双手,就像一双干瘦的女子的手似的。
  最可怕的还是那张脸。刚睡醒的玛丽娅还没有打开卧室的灯,游泳池的光线从怪物背后照了过来。由于玛丽娅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在逆光下那张血色斑斓的脸显得格外可怕。
  它的皮肤像一堆堆凹凸不平的岩石,但有些地方又像薄薄的一层纸贴在骸骨上。肿胀起的眼皮从瞳孔上方垂下来,整个挡住了怪物的眼睛。上唇皮撅得高高的,露出里面满口白生生的利齿。
  玛丽娅被这副可怕的相貌吓得连声也叫不出来,声音仿佛只在喉咙深处打转。她想高声呼叫丈夫,可是嘴巴就像喘不过气来一样,只能一张一闭地动着。
  怪物把它那枯柴般的手指搁在窗台上,上身很快跃起到窗户上,一只穿着长裤的脚踩上了窗台。在游泳池灯光的照射下,它满脸湿漉漉的血迹闪闪地发着光。玛丽娅恐惧得一步步往后退,终于四脚朝天跌坐在地上。看到这么奇怪的东西,她还是生平第一次。
  怪物浑身发出异样的臭味,是一种混合着血腥和不知什么东西的臭味。这时玛丽娅才发现,怪物嘴里不断发出磨牙似的嘎吱声。玛丽娅牙齿不住地打战,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哭声,趴在地上拼命往旁边的墨西哥摇篮爬去。她一心想去保护自己的孩子,不顾一切地把身体挡在摇篮上。
  她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原来是怪物的硬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害怕得快要晕过去,整个身体像块木板似的僵住了,喉咙里发出的哭声也越来越大。突然,玛丽娅的头感觉一阵剧痛,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的头发抓了起来。她不断挣扎,拼命撕扯着怪物的手,却被揪住头发往床边上撞,接连撞了两三下。
  这时玛丽娅终于能喊出声来了,耳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头撞在床边上的声音。
  “汤姆!汤姆!快救命啊!”她拼命想喊出来,但声音却很微弱。
  她滚到地上,额头重重地撞在地板上。接着,一股巨大力量狠狠地踢在她的肚子上。
  喘不过气了! 喘不过气了!我要死了!
  她泪流满面,努力保持着微弱的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啊!我的天!她看见怪物一把抓起自己的婴儿往嘴里送,牙齿正咬在婴儿的胳膊上!
  它要干吗?太惨了,我的孩子啊!玛丽娅大声哭喊着,但实际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她叫不出声来!她只觉得自己在拼命哭喊而已。
  婴儿的肌肤多柔软,把宝宝搂在怀里多舒服!玛丽娅记起来了,自己也曾把婴儿的胳膊和手脚含在嘴里。当然不会真的咬下去。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怪物咬住了,她觉得比咬自己还疼痛。她怒不可遏,又怕去抢夺会伤害了孩子。
  不可思议的是婴儿居然一点儿没有哭。想想也难怪,因为怪物用手捂住了婴儿的嘴,并且使尽力气捂得紧紧的。住手!我的孩子会窒息的!怪物张口咬住了婴儿的脖子。玛丽娅终于能叫出声来了。怪物用牙咬住玛丽娅婴儿的脖子,突然转过身,从敞开的窗户跳到院子里。窗外传来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我的孩子啊!
  “汤姆,汤姆!”玛丽娅高声呼喊着丈夫,泣不成声。
  这时门打开了,一束亮光射进屋里,丈夫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孩子!我们的孩子被抢走了!”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玛丽娅终于把事情说明白了。汤姆闻声脸色大变,先看看敞开的窗户,又看看倒在地上痛苦万分、泪流满面的妻子。
  “你没事吧?”他问道。
  “我没事,别管我。你快去追孩子!”玛丽娅边喘着粗气边叫着。汤姆犹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冲上前去跃上窗台,抬起双脚跳出窗外。窗户旁的树叶发出沙沙声,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玛丽娅坐在地上,内心在痛苦中煎熬,各种念头在脑子里交替着闪现。她祈望丈夫能追上怪物,从它手中平安地把宝贝夺回来;又后悔自己不该半夜开窗户,不然就不会让怪物有机会跳进来。她越想越后悔,悔恨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可是时间过了很久,丈夫还没有回来。大约三十分钟过后,玛丽娅身体上的疼痛渐渐缓和了过来,但心里的悲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坠入绝望的深渊似的越来越难以忍受。就像自己拽着降落伞朝地狱里掉落下去一样。如果孩子找不回来,我也活不下去了。我的身体不好,已经无法再生育了。
  在故乡蒂华纳,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很多人生出无脑儿来。自己原来也在一家叫做S厂的日资工厂干活。知道许多在同一家厂里干活的同事们生出的都是无脑儿,才不得已移居到洛杉矶来。目的是要换个工作环境,好让自己能生下一个健全的婴儿来。
  孩子出生时,她最为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会不会畸形。为此她还反复问了助产士好几遍。
  助产士告诉她,婴儿是个四肢健全的男孩。当时她多高兴!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么辛辛苦苦养育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不能失去。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自己的心肝宝贝!
  窗外突然传来树叶的沙沙声。啊!她差点儿又失声尖叫起来。但是,这次出现在窗前的是丈夫。他一屁股坐在窗台上。玛丽娅满怀期待地看着丈夫的表情。他满脸凝重,慢慢地摇了摇头。
  玛丽娅扑倒在地上,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她哭喊着:
  “没找到孩子,你还有脸回来?我们的宝贝啊!”
  她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埋怨丈夫半天。但汤姆一句也没反驳,只是劝说道:“我们赶快打电话报警吧!”
  9
  第二天是二十八日。莱恩和路易斯站在史拉斯特路二〇〇九号——理查德·沃金森住宅内,管家汤姆·迭戈夫妇居住的小屋里。鉴定科的人员已经仔细勘查过庭院里的树丛、地板、家具和窗户周围的痕迹,回警局去了。
  “你们是说,一个满脸是鲜血,头顶光秃秃的怪物从这个窗户爬进来?还夺走了你们的孩子?”
  玛丽娅的眼睛哭得红肿,眼皮也浮了起来,精神恍惚地坐在床上。汤姆表情阴沉地站在她身边陪着。对于警察的问话,俩人同时点了点头。看来两名警察还没想好接着该问些什么,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先生,你看见那只怪物了吗?”莱恩问道。
  “没有。”汤姆摇了摇头,“我只是拼命在后面追赶。”
  “那么,你看见它的背影了吗?”
  “完全没有,追出去太晚了。我把这一带每家屋子四周,还有史拉斯特路附近都找遍了……”
  “OK。太太,你说时间是昨晚半夜十二点左右,是不是?”
  “是的。”回答时她眼睛盯着地板,似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当时这个房间的灯是亮着的吗?”
  “不,关着的,因为我刚睡醒不久。”
  “尽管关着灯,屋里一片漆黑,你还看得清怪物的脸上沾满鲜血?”
  “并不完全漆黑,那边的游泳池……”说到这里,玛丽娅用手指着窗外。两名警察同时扭过头来,往窗外看去,“一个晚上灯都亮着,那边的街灯也是亮的。而且我在房间待了很久,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进来这里的人,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脸。”
  “汤姆·迭戈先生,抢走你儿子的嫌犯向你要过赎金没有?”
  “没有。”
  “那他为什么绑架孩子?而且还是出生一个礼拜的婴儿?”
  “这我完全无法猜到。”
  “太太,怪物进到屋里抢走婴儿之前,你一直都在睡觉?”
  “是的。”
  “不会是在做噩梦吧?”路易斯问。
  玛丽娅慢慢抬起头说:“这句话什么意思?”
  “婴儿被抢走的时候,你已经完全醒了吗?”
  “醒了。已经醒了快一小时了。那段时间,我一直听着虫鸣和儿子睡觉的呼吸声。你到底什么意思?到底想说什么?现在是在审判我吗?我犯了什么罪?如果证明我在说谎,我的孩子能找回来吗?”
  “太太,不好意思,太太。”莱恩伸手不让她继续往下说,但她还是非常激动。
  “我想你也有孩子吧。五岁大的孩子还好些,我那孩子刚出生没多久,三个小时得喂一次奶,吹着冷风还会得肺炎。要是他离开母亲,怎么能活得成?如果还有时间在这里怀疑我的话,不如赶紧想办法抓犯人,早点儿把我孩子带回来!”母亲泪流满面地大声喊叫着。
  “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会问你啊,太太。但是你也该理解我们的心情吧?听说作案的是个满脸鲜血的怪物,换成你也会问相同的问题才对。你说的这种怪物,我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电影院里见过的当然不算数。不只是我们,连我们的上司也没人见过,我从来没在上司或者同事写的笔录里见过这种怪物。你说我们到底该上哪里找才对?难道要我们上拍恐怖片的道具仓库里找去?”
  玛丽娅的声音又高又刺耳:“你让我该说什么?如果我说了,夺走我孩子的是个和你一样打领带的白人,我的孩子就能找到的话,那我就说好了。我可不是在撒谎。”
  “这我完全明白,太太。刚才提的问题有点欠考虑。我们也是头一回遇见这种稀奇古怪的犯人,所以有点不知从哪儿下手。照你这么说,事情倒也简单。犯人也许就是戴着恐怖片或者万圣节面具的人。他戴着那种面具……”
  “那不是面具!”玛丽娅斩钉截铁地反驳道,“好莱坞贩卖的那些塑胶面具我能认不出来吗?我们干活的地点就是以拍恐怖片闻名的沃金森先生家。那个怪物可是真的,头上没有头发,可不是戴了什么头套装扮出来的。”
  “那么脸上湿漉漉的血迹呢?”
  “那也是真的,我知道血腥味是什么样的。当时我就站在这里,就这样被那个怪物揪住头发的。当时,我清楚地闻到了血腥味。不但闻到了血腥味,还闻到一股说不出的异样的臭味。我在窗户边上和它面对面看着时,清楚地看见从游泳池射来的光线照在它头上,把它被血沾湿的脸照得亮堂堂的。那不是画出来的,是真的血,这我知道。”
  警察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玛丽娅说完后没有人吭声。
  “而且,怪物的脸上有一部分没有肉,可以看见下面骸骨的形状。两只手臂是褐色的,像木乃伊似的净是骨头。恐怖片里的特殊化妆可以让人胖起来,但不能把人变瘦吧?那可是真的怪物,不会错的。要我重复多少回都一样,那可是真正的怪物。”玛丽娅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说道。
  “难道真有脸上血糊糊的、头顶光秃秃的吸血鬼在深夜的比佛利山徘徊吗?”莱恩握紧道奇车的方向盘说,“我特别注意到这事发生在史拉斯特路。路易斯,你注意到没有?”
  “噢,你是说,昨天晚上就在这条路上跟踪玲王奈跟丢了,对吗?”路易斯回答,“紧接着这桩案子就发生了。”
  两人默默思考了好久。
  “这个你没看过吧?”莱恩拿起座位旁的纸袋,放在路易斯膝盖上。
  “没看过。你看过了吗?”
  “还没完全看过,只是挑些重点看了看。”
  那是今天一早他们来到出版社,请人复印出的麦克·巴克雷的新作,同时也是遗作的那本书《比佛利山的吸血鬼》。
  “故事情节是什么?”路易斯从纸袋中抽出一沓纸问道。目光扫了一遍开头的第一节。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我总认为世界上的确存在“吸血鬼”这个种族。吸血鬼这个名词不断出现在古今许多幻想小说之中,其实这种吸血成性的人,从《旧约·圣经》时代起就已经存在了。
  
  “你已经知道情节了。”莱恩说。
  路易斯从书稿上抬起头来,看着同事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前天波尔·坎普的心情我终于理解了。”莱恩的话说得莫名其妙,“就是说,感觉跟你说了你也不信。书中描写了十七世纪罗马尼亚确实存在过的恶妇——伊丽莎白·巴托里的故事。这个妇人把城外的女孩子一个个抓进城里,杀了她们,抽出她们的血,然后把血放进浴缸加热沐浴。”
  路易斯笑出声来:“那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又是巴克雷编造出来的故事吧?”
  莱恩好像讥讽似的,带着几分同情,偷偷瞥了一眼路易斯。
  “我了解一个单身男人想把余生的全部梦想寄托在女人身上的心情,路易斯。就像雷蒙德·钱德勒曾经说过的那样:‘女人不是花园里翩翩飞舞的黄金蝴蝶,她们也要上厕所。’我对于她们要上厕所这点毫无异议,但是女人确是一种十分恐怖的动物。”
  “话别绕远了。你就直说吧。”
  “巴托里被封在地下室里给弄死了。但在巴克雷的笔下,她却变成吸血鬼复活了,而且一一杀死了告发自己的人。”
  “嗯。”路易斯只是哼了一声。
  “把他们杀死后再吸他们的血。但是比起这些人,她更喜欢吸食他们所生的婴儿的血。”
  路易斯很感兴趣地看了莱恩一眼。
  “懂吗?而且不仅如此,”莱恩似乎乐于卖弄几句,“复活后的巴托里好像也是一根头发也没有,手脚都像木乃伊一样枯瘦黝黑,脸上经常沾满鲜血,满脸血糊糊的。”
  路易斯听到这里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一向沉着冷静的安东尼·路易斯先生,连你也吓了一跳吧?这桩案子和巴克雷的最新作品很像,简直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路易斯默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这样,这里看来可以找到突破口。我想一定是哪位看过巴克雷《比佛利山的吸血鬼》这本书的人,使用完全相同的手法犯下这桩案子。脑子再笨的人一开始都会这样想到。然而这不可能,刚才玛丽娅·迭戈断言,那绝对不像塑胶面具,也不是化出来的妆,而且还能闻到血腥味,那是货真价实的怪物。那么,请问路易斯先生,这件棘手的案子,您是怎么推理的呢?”莱恩笑着问道。
  
  10
  莱恩和路易斯在维蒙特街玲王奈家前停好道奇车,分别打开左右车门来到大门前。
  “喂,”路易斯轻轻拉了拉搭档的袖子,“猎物在里头呢。”
  莱恩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像是玲王奈的女人神情悠闲地在游泳池里游着。阳光依旧强烈,他俩也真想脱掉衬衫跃进泳池里。那里只有玲王奈一个人。
  两名警察身子靠在雕花大铁门上,双手抓着铁栏。大门当然是关着的。
  他们本应马上开口叫她,但两人却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久,呆呆地看着这位著名女演员。每年光靠当摄影模特就有数十万美元进账的这位女人,此时正从游泳池上来,往身上披上一件长袍。
  当她裸露着大半边的臀部和修长的双腿、细细的腰身被裹在长袍下后,莱恩才开口叫道:“松崎小姐!”然后高举着拴在皮带上的洛杉矶警局的警徽。
  玲王奈系好长袍的带子,边用毛巾擦着头发,边朝他们走来。
  “我们是洛杉矶警局凶杀案科的,有事情想和你谈谈。”莱恩说。
  “我可没杀过人。”女演员很冷淡地说。
  “能请你开下门好吗?”
  “不行。想要签名的话请找我的经纪人去。”
  “我们是凶杀案科的警察,不是来向你要签名的。”
  玲王奈大发慈悲似的向他们靠近了几步,但绝对不肯靠近十码以内。然而这样就能看清楚了,她就是经常出现在屏幕上的松崎玲王奈本人,果然是个少见的绝世美女。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来追着要签名,也不是想来绑架我的呢?”
  “这是我们的警徽。如果你有疑问,可以拿去仔细看。”
  “那东西我也有。好莱坞到处都买得到。”女影星说。
  双方沉默了一会儿。
  “OK,你站在那里回答我们就行了。”
  “那也不行,我得去保养皮肤。”她说完后转身就想离去。
  “我们想问问夏隆·穆尔的事。”
  于是,她鼻子里哼了一声,口气轻蔑地说道:“那我知道你们想干啥了,我可不想被绑架走。你们以为跟踪狂和绑匪会告诉你说:‘你好,我是特地来绑架你的’吗?”
  “我们看起来像跟踪狂吗?”
  所谓跟踪狂,是指对分手后的女友、前妻或者单相思的对象纠缠不休的那些心怀怨恨的男人。不管女方走到哪里,都要一追到底,甚至把女方杀掉才能罢休。这种罪犯近来在美国有不断增加的趋势。
  “这可难说。”松崎玲王奈咧嘴一笑,“你俩倒不像是跟踪狂。但从这里看去,倒像是动物园笼子里关的两只大猩猩。”
  警察听了,气得低头盯着自己抓着铁栏的两只手,只好无奈地慢慢把手松开。
  “你们想知道夏隆·穆尔的事?好吧,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她很有表演才华,这点我承认。但她唱歌和跳舞很一般,只能糊弄外行,平庸得只配表演给那些崇拜她的、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爷们看。就这样,先生们,祝你们愉快。”
  “所以你就绑架并杀害了她吗?”莱恩说。
  玲王奈吓了一跳似的转过身来,脸上很快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反问道:“你说什么?”
  “听说你给她寄去一条死蛇,对吧?”
  “谁这么干过?噢,准时她和金伯利这两个撒谎专家告诉你们的吧。”
  “我们也看过你写的一堆恐吓信。”路易斯说。
  “那是我寄的。随便别人怎么想,我写的样样都是事实,并不是什么恐吓信。”
  “但是你从夏隆手里抢走了莎乐美这个角色,这可不是瞎说吧?”
  “能不能先查明事实再说,行吗?制订《莎乐美》演出计划的是谁?剧本又是谁编的?都是我!麦克虽然也提供过帮助,但那个女人却插了一手,玩弄卑鄙的政治伎俩想把我挤走,甚至连导演都想换成她的人。那个女人连个劈腿动作都不会。”
  两名警察说不出话来。事情果真是那样吗?如果她说的都是真话,这些事还真没听说过。
  “关于麦克·巴克雷……”莱恩开口说道。
  “他人很不错,也很有教养。”
  “听说夏隆从你这儿把他抢走了?”
  “我得到的是电影角色,她得到的是男人,我们各取所需。”说着,玲王奈笑了起来。
  “角色和男人你不想同时得到吗?”莱恩问。
  “角色和男人其实我都想要,我决不想让他触碰那个贱妇的身子。麦克的头发多柔软啊,就像伊多姆人的葡萄那么黝黑,想黎巴嫩的杉树林那么油亮。森林的静寂也比不上他的黑发富有诗意。啊,我的上帝,请让我再次抚摸他的黑发吧……”玲王奈像陶醉在诗歌里似的说道,“是的!她是我杀死的。但是你们绝对无法证明这点,除了世界一流的大侦探外。你们多努力吧!拜拜。”
  玲王奈扭头就向着白房子快步走去,这表示不管对方再说什么,已经都不能让她停下脚步了。
  “这女人怎么这模样?!”路易斯愤愤地说道,“难怪她在好莱坞这么招人讨厌。”
  “真够厉害的。”莱恩说,“正因为她够厉害,那些单身男人才摆弄不了她。”
  “哼,我宁肯找一个温柔点儿的女孩。星期天能给我烤点心,冬天能在火炉边给小孩织毛衣,那种女人才像过日子的。”
  “当然,那种女人才是最理想的,路易斯。但那种女人是猫,而这个女人是头豹子!她在向我们挑衅,自己还信心十足。她说的意思明明白白就是‘有本事你来抓我’!”
  “我天生就是个猎人,养只猫岂不是可惜了?”
  莱恩忍不住笑了出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算了吧,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
  “刚才她朗诵的那几句诗出自哪儿?是莎士比亚写的吗?”
  “也许是奥斯卡·王尔德写的《莎乐美》里的一句话吧。我在当学生时读过,但现在已经忘了。”
  “看来这娘们儿还算有教养,又长着一双价值百万美元的线条出众的腿……”
  “能歌善舞又有文化,看来好莱坞也不断在提高啊。不过你看她那头黑发,的确很美,简直太漂亮了。”莱恩打开道奇车门说道。
  “喂!”路易斯嘲讽似的说道,“你在这位著名女演员面前,怎么两眼迷迷糊糊的,莱恩?”
  坐进驾驶座后,莱恩回答:“我已经有两个孩子了,路易斯。你以为我真那么笨吗?我是说,她也许戴的是假发。”
  “真的?”
  “还不知道呢。也许成了大明星后,能有办法把头发保养得像假发那么漂亮。不过我还是觉得她挺可疑的。”
  “这么说倒也是,那女人找尽各种借口,就是不肯走近我们,看来不像是光在摆大明星的架子。”
  “嗯,确实挺可疑的。”莱恩说着,发动了车子。接着,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又加了一句:“她的家似乎没有安装监控系统吧。我怎么没看见她门上那个小牌呢?作为一个名人,这也太大意了吧。”
  在美国,凡是独栋房子的住户基本上都会找一家保安公司签约,保安公司会在门上安装一个摄像头。万一遇到小偷入户行窃,保安公司的电脑监控系统就能即时发出警报,全副武装的保安就会立即赶来制止。一旦签订过保安合同,保安公司还会在大门边上挂一个写着保安公司名称的小牌,这也能起到一些吓唬小偷的作用。
  “我想她也许正在更换一家保安公司吧?现在正处于没人管的时候,人不在时,小偷随便进去偷也不知道。”路易斯回答道。
  
  11
  比佛利山奥克哈斯特街,发型设计师吉姆·贝兹的家里只留下两个儿子看家。时间是晚上九点十分。
  客厅的摇篮里,他们还有个吃奶的小弟弟在睡着。他们的父母亲,也就是吉姆和芭芭拉夫妇俩都还很年轻,学生时代的朋友经常在他们家进进出出。这天晚上,夫妇俩为了送一位来家里玩的朋友回拉古那海滩的家刚离开不久。从比佛利山到拉古那海滩,如果不超速的话,开车来回至少也得两个小时。
  父母出门已经三十分钟了,看样子还不会那么快回来。这对叫做瑞克和吉斯的小兄弟并不讨厌自己在家,由于父母管得严,那些平常没玩够的电脑游戏,以及“外星人”、“星球大战”等有趣的录像带,兄弟俩今天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过把瘾了。要是觉得看录像没意思了,还可以彼此举着玩具枪在家里冲来冲去。父母亲对兄弟俩只反复交代一件事,那就是要小心婴儿床里的小弟弟,别把他撞坏了或者被风吹得着了凉。
  小婴儿名叫迪恩。两个小哥哥互相追逐玩累了,就趴在婴儿床栏杆边上,商量起该把这个小弟弟训练成哪种类型的男子汉。哥哥提议,可以让他戴上星际大战中达斯维德戴过的面具,让他站在院子里当靶子,然后两人用激光枪集中火力扫射他。弟弟反驳说,虽然这样也挺有意思,但最好还是让他戴上个恐怖电影的假面具,再发射红色水炮轰击他。无论如何,要让他扮演这类角色,看来至少还得再过好几年。
  两兄弟的爱好各不相同,哥哥喜欢冒险的科幻片,而弟弟却是个恐怖电影迷。可是两人又总爱凑在一起,各自把自己喜欢的电影或者漫画炫耀一通,然后又相互指责对方的爱好太乏味。
  “恐怖的东西在现实里根本找不到。”瑞克说,“哪见过满脸鲜血的女魔鬼?”
  他说着,走到院子的花坛边。这是玻璃门打开了,冷风灌进屋里来。两兄弟以为父母进门了,可是一看却不是。有个两人想象不到的怪模怪样的不速之客闯进园子里来了。
  那是个披着黑麻布衣服,长得十分干瘦的男人,迈着木乃伊似的僵硬的脚步慢慢走进屋里来。哥哥停止了说话,吓得屏住呼吸,弟弟看来也一样。
  两兄弟吓得说不出话来,是那张古里古怪的脸,头顶一根头发也没有,在屋里日光灯的照射下,皮肤闪闪地发着光。脸皮肿胀下垂着,根本看不见两颗眼珠。而最让这张脸显得可怕的,是沾在脸上薄薄的一层红色的血迹。
  怪物没有把门关上,慢慢走进屋子中间。孩子们吓得左躲右闪地往后退。
  “你是谁?”吉斯壮着胆子问道。
  怪物没有回答,还是继续往前走。它靠近婴儿床边,低头盯住婴儿看了好久。两个小兄弟猜不透它要干什么,只能从左右两边隔着一段距离,胆战心惊地看着死死盯住弟弟的怪物。
  怪物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摸了摸婴儿。
  “啊!”兄弟俩小声惊叫了出来。怪物把手伸进小被子里,一把将婴儿抱了起来。它血糊糊的脸凑近婴儿的柔嫩的脸颊,看来要摩擦婴儿的脸颊似的。可是一转眼间怪物已经飞快地转过身,从门口一溜烟似的逃走了。
  小兄弟两人吓得互相对看了好久。弟弟吉斯急得快哭出来了,哥哥瑞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追了出去,快步冲到院子里。已经嚎啕大哭的吉斯,也边哭边跟着哥哥追了出去。
  可是外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只听到微风轻轻吹过,刮得到处都是树叶的沙沙声,草丛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两人的脚步临近时,才停止了鸣叫。
  外面的夜晚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两个幼童想到,也许只要在这里站一会儿,就知道刚才看到的一切原来只是一场梦,就像电影里的一个镜头一样。待会儿回到客厅一看,原来小弟弟还乖乖地躺在摇篮里睡得正香呢。
  他们在家附近又转了转,才悄然回到客厅里,可是摇篮里还是空空的,小弟弟真的不见了。
  吉斯又哭了起来,嘴里说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该怎么跟妈妈说呢?哥哥瑞克愣在那里,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
  
  七月十五日,洛杉矶警局搜查总部的会议室里,西德尼·巴敦斯组长站起身来,向白板走去。
  “各位,近期发生的这桩案子令人震惊,情节十分离奇。两个星期内竟有五名婴儿被抢走,其中男孩女孩都有。婴儿有些取过名字,有些还没有。也就是说,一连五起案子中被抢走的全都是婴儿。我已经当了三十五年警察了,也许比诸位从警的年头都长。但是我也从没听说过如此离奇的案子。这桩案子的难度已经超过了我的经验所能处理的范围。我想,这些事很快便会传入媒体耳中,他们巴不得能发生这种事情,那样就能大肆报道一番了。想到这一点,我就忧心忡忡,甚至想休假一个月出去避风头。”
  “就像白板上标示的那样,婴儿遭绑架的家庭分别位于史拉斯特路、奥克哈斯特街、山顶街、科德尔街、洛米塔斯大道,全都集中在比佛利山,这都是有钱人聚居的地区。然而至今为止,没有任何家庭接到过绑匪要求赎金的电话。”
  “为什么五起案件全都发生在比佛利山?这是第一个疑问。为什么被抢走的都是未满月的婴儿?这是第二个问题。如果各位带过孩子就知道,照顾婴儿是最麻烦的事。如果换成我,至少也得挑五岁大的孩子下手吧。”
  “另外,被抢走婴儿的家庭都是有钱人,但歹徒却从未提出过要赎金,这又是为什么?这是第三个待解之谜。”
  “到目前为止,抢走婴儿的犯人没有任何音信,而被抢走的婴儿既没找回一个,也没有发现尸体。各位应该还记得吧,以前曾经也发生过几起婴儿遭抢夺的恐怖案件。但当时被害者遍及全美各地,而且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实。是的,各位,就是那桩案子。凶手绑架婴儿的目的是把他们杀害后挖出内脏,再把毒品满满地塞进肚子里,让女人抱着这些孩子的尸体从机场闯关。”
  “那真是魔鬼才能想出来的主意,但是这种走私方式已经行不通了,海关的人员全都知道了,那种手法只能用一次。现在所有的海关人员只要见到抱在怀里熟睡的婴儿,都会上前摸摸婴儿的手试试。”
  “另外,婴儿的尸体极易腐烂,尤其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必须把孩子杀了之后立即使用才行。可是自从沃金森家的案子发生后,没有接到任何机场或者码头发现婴儿尸体的报告。”
  “还有,各位,最让我们困惑的问题在于,被害者家属众口一词地表示,是一个头顶一根头发也没有的、满脸鲜血的怪物闯进家里来把婴儿抢走的。他们甚至像用催收债款时的表情认真告诉我们,那绝对不是面具,连血和皮肤都是真的,他们还能闻到明显的血腥味,以及皮肤腐烂时所特有的恶臭。”
  “基于这个原因,我们现在也被迫充当起好莱坞三流恐怖片里的人物了。路易斯,你有什么要说的?”
  组长说完后便坐回到椅子上。
  “头儿,你忘了提恐怖小说家麦克·巴克雷惨死的案子了,我想,那个案子和本案之间有着明显的联系。”
  “噢,对了!案子越来越复杂了。你们说,这一连串案子里的情节是不是和他的作品内容很相似?”
  “是的!”莱恩说道,“巴克雷的遗作《比佛利山的吸血鬼》,讲的是出现在十七世纪罗马尼亚的一个叫做伊利莎白·巴托丽的女魔头,写了她从被封死的地下室里逃出来后,陆续对她怀恨在心的人采取报复行动的故事。由于死而复生的伊利莎白·巴托丽长期生活在黑牢里,因此身体十分瘦削,脸也变得很可怕。”
  “说说看,怎么个可怕?”
  “头顶的头发掉光了,满脸溃烂,总是被鲜血染得湿漉漉的。”
  组长鼻子里哼了一声,苦笑着说:“果然如此。是和困扰着我们的怪物十分相像。”
  “顺便提到的是,巴克雷还有一部作品叫做《魔鬼空间》,书中描写的是他作品中的人物出现在现实世界里,连续攻击了创作出自己的作家,以及几位作家的亲朋好友。这些情节也和本案完全雷同。因此我认为本案涉及这两个故事的全部内容。”
  “荒唐!你是说,这一连串的案子是哪个狂热的巴克雷小说迷干的吗?”
  “我看这是明摆着的,这种可能性值得探讨。”
  “在《魔鬼空间》这本书中,犯人只袭击婴儿吗?”
  “不,他袭击婴儿,但不只是针对婴儿。而《比佛利山的吸血鬼》书中的女魔头只袭击婴儿,把他们杀死后再吸干他们的血。”
  “组长、莱恩,我想补充一件事。我想案件还应包括夏隆·穆尔失踪一事,她也是比佛利山卡洛塔街的住户。”
  “说得对。”莱恩也说道,“包括夏隆在内的这七件案子,如果算在一起的话,七件中的六件都发生在比佛利山。”
  “是的。而且另一件发生在格里菲斯,那里离好莱坞也很近。换句话说,这次的七件案子,全都发生在电影之都,而且其中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巧合。”
  莱恩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向白板走了过去。
  “各位请看,婴儿被抢走的五处现场,都像这里画着的一样。第一件是理查德·沃金森家,史拉斯特路。第二件是吉姆·贝兹家,奥克哈斯特街。第三件是赖瑞·霍华德家,希尔克雷斯街。第四件是奥利佛·巴雷特家,科德尔街。第五件是巴特·奥斯汀家,洛米塔斯大道。这五件案子的地点就是这样。”
  “这里其实存在一个奇怪的巧合。除了五件案子都集中在比佛利山之外,还能发现另外的问题。那是什么呢?是他们的职业。各位,先说说理查德·沃金森。他是目前好莱坞顶尖的电影导演,他所拍摄的画面有完美的光线、超群的色彩组合,还有黑影,这些都获得专业人士的一致认可。连夏隆·穆尔这些明星的拍摄,都要指名非他不可。”
  “接下来说说吉姆·贝兹,他是专业发型化妆师,也算好莱坞屈指可数的顶尖人物之一。然后,第三个是赖瑞·霍华德,他是舞台动作设计师,年纪已经很大了,这次被抢走的是他最小的孙子。曾经创作过不少杰出的音乐电影,算是好莱坞的传奇人物之一了。下面说说奥利佛·巴雷特,他离老年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和霍华德齐名,也算是舞台美术的世界级大师之一了,年轻时以制作独创的舞台装置在业内享有盛名。”
  “至于巴特·奥斯汀,毫无疑问他已经高龄了,而他的孙子这次被抢走。他在许多著名音乐剧中担任过舞台化妆师,对世界各地的民族特点都颇有研究,在选择符合作品需要的各种化妆方式上独具创意。”
  “他们个个都有来头。怎么样?各位,你们也许从中发现什么了吧?是的,他们全是电影制作有关的人才。虽然年龄差距不小,但都算是一流的优秀人才。”
  “而且,各位请注意,下面说到的问题非常重要。他们这些人都和正在拍摄的、由松崎玲王奈主演的《莎乐美》有关系。”
  “现在我们试着把夏隆·穆尔和麦克·巴克雷也算来。可以看出,他们对于《莎乐美》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夏隆·穆尔在片中和玲王奈共同担任主演,可以说是和她处于竞争关系的另一个女主角,而麦克·巴克雷曾经参与编写过《莎乐美》的剧本。于是我们可以发现,这一连串事件中涉及到的目标都是曾经,或者现在和《莎乐美》有关的人物。因此我们不得不考虑这桩案子和《莎乐美》有什么联系。”
  “还有一件事想请各位注意。这是张比佛利山的地图。在这张地图上我们来看看被害人在比佛利山居住地的相互位置关系。史拉斯特路在这里,奥克哈斯特街在这里,希克雷斯、科德尔街在这里,洛米塔斯大道在这里。把夏隆·摩尔居住的卡洛塔街也算进来看看吧。”
  “怎么样?大家可以看出,这些地点全部集中在东边了吧?比佛利山的东边有什么呢?对了!松崎玲王奈的家就在那里。六件案子全部发生在松崎玲王奈住所附近。”
  
  12
  七月十六日,比佛利山维蒙特街,时间是晚上十一点稍过。一辆福特金牛座轿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发动机熄火后,车内便传来一阵年轻女孩的窃笑声。顶灯突然亮了一下,马上又熄灭了。
  可以听到车里两个人轻微的衣服摩擦声,车体还微微摇晃了一会儿。
  车门突然打开了,有个年轻女孩跌跌撞撞地跳出车外。她长着褐色的皮肤,短裙下露出一双修长的细腿,是个黑人,是个漂亮的黑人美女。
  黑色T恤前胸印着的麦当娜头像在月光下上下乱跳。女孩在寂静的街道上奔跑。从轿车里蹿出来的一个男人追着她跑。他是个白人,留着金色的短发。
  男子身材很高大,几步就追上了前面那位较小的女孩。他从后面抱住她,被抱住的女孩子放荡地笑着,笑声和身后这片安静的住宅区显得十分不协调。女孩被放倒在草地上,四周的虫鸣声一下安静了下来。俩人仰面躺在草地上,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黑暗中只见到女孩雪白的牙齿在动。
  她的双手伸在头顶上,那姿势就像呼喊万岁一样,男子把她的手摁成这种模样。青年男子白色的脸紧贴在女孩浅黑色的皮肤上,他们轻轻地接了几次吻。两人的嘴唇紧挨着,相视而笑。
  “我想我们一定很另类吧。”
  “为什么?”
  “我们的初吻选在有钱人聚居的比佛利山,自己却是一对穷光蛋。”
  “而且我们的肤色也不同。”
  “要不,我们的第一次做爱就选在环球制片厂吧?”
  “度蜜月就选在贝茨大饭店。”
  “那多好啊!简直就像是环球制片厂影片的首映式。我们干脆在好莱坞找间公寓住下来好了。”
  然后,他认真地把嘴贴在女孩唇上。
  “等等,这是什么?你旁边好像有个东西,别是狗屎吧?”
  “哇!”女孩尖叫一声,上身坐了起来。
  “什么,难道是有钱人家的狗在这里拉屎?”
  慢慢地,喧闹的虫鸣声又恢复了。
  “不管多有钱人家养的狗,拉出来的屎反正都是一样。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比狗屎大多了,听说英国牧羊犬拉的屎有这么粗。要不,这不是狗屎,是大狗熊拉出来的?”男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形状真奇怪,不但干巴巴,还硬邦邦的。”
  “你说些什么呀!真讨厌,听了都恶心。”女孩站起来,搂住男子的身体。
  “等等!那儿有根棍子,我把它拨到路灯底下去,我去把棍子捡来。”说着,年轻男子过去捡起棍子,回来后把棍子折成两段,轻轻地把那个东西夹起来。
  “噢,这是什么?真够粗的。看来已经干透了,挺轻的。”
  年轻男子夹着那个不知何物的东西往路灯方向走去。
  “噢。”男子手上一抖,那个东西滚落到柏油路上。也许是沾上点儿泥的缘故,看上去显得黑糊糊的。总之,看来和两人原先估计的完全不同。
  “这是什么?真奇怪,简直太奇怪了。哇——”女孩说着,身体吓得缩成一团。“像是个婴儿。没错!就是婴儿。怎么会在这里?真是婴儿尸体!”女孩尖声喊叫起来。
  原来这个干巴巴的东西还真的是婴儿的尸体。但奇怪的是,婴儿的头和身子几乎要断开了,只剩一层皮连着。尸体脖子后面像被什么咬掉似的,缺了巴掌大的一块肉。
  “别害怕!别害怕!茱莉,这里可是举世闻名的比佛利山。哪可能有那种东西扔在这里?你没看错吧?真是婴儿尸体吗?”
  “真是婴儿的尸体,不会错的。你看,而且这么干巴巴的,也没有血。”
  “不会是人偶吧?也许是塑料做的。”
  “绝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被吸干了血似的,简直就像吸血鬼干的事。”
  “这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洛杉矶的正中心出现吸血鬼了?”
  “赶快报警吧?”
  “可是我讨厌和警察打交道。”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那好吧。”
  七月十六日,比佛利山维蒙特街的路旁,有人发现了五名失踪婴儿中的一个,但是已经死亡多时了。从血型和其他特征断定,发现的正是巴特·奥斯汀失踪的孙女。
  从尸体上可以发现,颈部后到背部为止的一块肉像是被挖走了,除此之外没有发现其他异常。尸体上既没有外伤也没有解剖过的痕迹,婴儿的内脏全部都在。死因推断是窒息引起的。
  尸体的腐败情况不很严重,估计已经死亡三天左右了。而奥斯汀家的孩子被掳走,到今天也正好过去了三天。只是,令人费解的是,死后三天的尸体上竟然没有发现任何血迹。科学鉴定科的人员据此推断,也许是凶手把婴儿杀害后,还尽可能地抽干了尸体里的血,然后再抛尸灭寂。
  
  13
  美联社专属摄影师克里斯·费舍尔打算利用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暑期休假出海度假。于七月二十日从雷东多海滩的船坞启程,独自一人驾驶刚买来的游艇向太平洋驶去。
  他离开游艇码头是在上午十点。这天天气十分晴朗,一个人出海也没什么不安全。他在厨房里切了几片面包和火腿,抹上奶油,给自己准备好一份简单的午餐,然后打开啤酒瓶盖,来到甲板上,打算就着海水的气息美美地饱餐一顿。今天预定的目的地是圣克莱门岛。
  海面上刮着顺风,风力不大不小,最适宜出海。连他这位初次航海的人,似乎也能操控得得心应手,天气好得几乎无可挑剔。唯独让人感觉不便的是逆光。
  极目所至,一望无际的大海坦坦荡荡,既不见交通标志也看不到限速标牌,更没有什么公路巡警随时出现,有事没事地找麻烦。似乎可以随心所欲地自由驰骋,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常人也能轻松出海,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因为大海正在承受着严重的污染,尤其是在近岸的海面上,可以看到大量令人匪夷所思的漂流物。这里也和洛杉矶的高速公路一样。一些不守规矩的人可以毫不在乎地往海里丢弃任何物品。
  也许是海流的原因,这些漂浮物大都集中在一处地方,有时一个地方甚至攒下整整一辆卡车的木材。如果船上的螺旋桨撞上这些东西后马上便会变形。只能找人把船拖回码头,抬上岸后敲打木槌加以修复,那可就费劲了。
  幸亏克里斯的船上没安装螺旋桨,即使如此,如果游艇撞上这些东西,窗体也会严重受损,甚至还会把船身戳出洞来。所以把船开到离岸较远的海域之前,驾驶都得十分谨慎。
  克里斯双眼紧紧盯着航行的方向,绷紧神经注意观察着海面的漂流物。可是最让人难受的是逆光。看起来浪头显得黑糊糊的,很难以把漂流物和海浪区别开来。有时看见一团漂流物迎面扑来,急忙改变航向后,却发现只是形状不规则的海浪而已。要是神经太过敏感的话,一天中总得自己吓唬自己好多回。单独出海是最累人的事,这就算是其中之一了,可是无论如何有不能放松警惕让船横冲直撞。
  眼前又看到前方有一团黑黝黝的东西了。他想,这也许又是波浪罢了,就继续放手往前开,没想到这次来的真是漂流物,他连忙转动舵轮闪避,但为时已晚,船体已经驶进了这对漂流物之间。
  他唯一的祈望是千万别碰上木头了,如果漂浮的木头上还带着螺丝或钉子,船体受到的损伤会更严重。当然,真碰上木头的可能性也并不大,常见的也不过是泡沫箱、塑料袋、纸,还有杂志或海产品等货物。
  咚!咚!不知什么东西撞击着船体。克里斯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真倒霉!难道真撞上木头了?这艘船算起来下水刚第三次,难道要在我这艘崭新的船身上戳个洞?咚!咚!船身又接连撞了好几回,听声音像是有人敲门似的。
  真是谁在敲门?克里斯的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心头就缩紧了。可是一想,他随即又难为情地苦笑起来。他看了看四周,伟大的美洲大陆就在大海的远方,像一条弧线般地展示在眼前。除此之外就是三百六十度的海平面了。寒冷的海风夹带着海水的咸味迎面扑来,四顾茫茫,闻不到一丝生人味,天地间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这种地方还会有谁来敲门?总不会是海妖吧?
  克里斯吹起口哨。光是这样还不够,他又大声唱起歌,唱起自己喜欢的《彩虹那边的土地》那首歌。他扯开喉咙放声唱着,边唱边往船尾走去。这里已经远离陆地,大海呈现出一片蔚蓝色,他把手伸进海水里,手指也像要被染成蓝色似的,呈现出极富魅力的色彩。
  这片蓝色的海面上,漂浮着一大片碎木板、泡沫塑料箱和塑料碎片等许多杂物。克里斯是摄影师,因此还上过几次战场。有一次,他为了拍到一位怀疑是恐怖分子头目的伊斯兰宗教激进派长老的照片,甚至在纽约冬天刺骨的寒风中,蹲在暗处整整守了两天两夜。他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工作已经将近二十年了,所以比别人更向往自由,向往纯洁的海洋。可是一旦真的买了条船出海一看,梦想竟然破灭了一半,因为心目中日夜向往的大海已经脏得不堪入目了。
  克里斯想到,世界到处都充满废物和垃圾。现在只有不多的空间里,或许还能找到一块净土了。连大海也一样。全地区的污染问题已经提出很久了,怎么至今见不到任何改善?甚至听说连南极下的初雪都带着酸性了。
  这时他发现,混杂在模板碎片中,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尸体慢慢漂了过来,看起来像根棍子似的。她脸朝下漂浮着,右手伸开,像是用手敲过船身似的,指尖还不时轻轻触碰着船舷。
  克里斯惊呆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赶紧抄起救生艇上的船桨,拼命在甲板上往船尾跑去,想要追上漂远了的像是尸体的漂浮物。看起来虽然船走得慢,实际上速度也很快。他追到船尾时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那个可怕的漂浮物往船后的远处漂去了。
  克里斯举着船桨呆立在船尾。看来,不管是在陆地还是大海上,一样都有人抛尸灭迹。他马上想到的是,如果取来厨房里的尼康相机,拍下照片就好了。
  如果他不是个专业摄影师,也许只会在甲板上发一会儿呆,脑子里转念一想,也许刚才只是在做梦,或者是自己眼花了,看到的不过是橱窗的假人,马上便心安理得地继续航行了。可是,由于职业上的关系,克里斯拍摄过无数奇形怪状的景物。他知道,刚才见到的绝不是假人,一瞬间他便敏锐地认定了,浮游物呈现出有机物长期浸泡在水中才能产生的特殊形状,尸体上只残留着少许肌肉组织,几乎只剩下白骨一具了。
  他急忙跑下船舱,抓起随时携带着的尼康相机跑回甲板。因为很难保证还能再追上那些漂浮物,因此他特地装上了长距镜头。装好后,他操作船帆,让船迅速调过头。然而他的游艇和那些装着螺旋桨的船不一样,不能做出急速的小转弯。想对准目标物迅速接近相当困难,何况克里斯只在周末偶尔出海游玩,航海技术还相当业余。幸亏船身改变方向后恰好赶上顺风,因此克里斯得以顺利地瞄准目标追了上去。
  那个像是尸体的东西裹在一团漂流物中间在海流中飘荡,对他来说,多亏了这一大团漂流物目标物明显,这样他就能紧紧盯住目标追赶。
  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一带海域正处于潮流交汇之处,集结成团的漂流物到了这里后边慢慢扩散开了。他花了很长时间试图寻找,但重新找到那团怀疑是尸体的东西并不简单。就算是克里斯十分自信,此刻也开始认为自己看花了眼。他一生中有过无数次恐怖的经历,还几次上过血雨腥风的战场。曾经亲眼见过各种形状吓人的尸体。有一次,他曾蹲坐在被恐怖炸弹炸死的人身边,看着尸体口中吐出的白色泡沫状呕吐物,连续拍摄了十多分钟照片。当时他太全神贯注了,根本忘记了害怕。然而时隔半年后,他所经历过的这个场景依然在梦中历历在目,让他好长时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刚才见到的东西,不会也是大脑里出现的恐怖经历产生的幻觉吧?在这个远离陆地的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尸体?也许是太想制造出独家新闻的愿望使然吧?这大概是患上职业病了。
  好吧,算了。再为这种事花工夫的话,太阳就要下山了。黑夜中航行对外行人来说很危险,而且今天是假日,我扬帆出海本来是为了把自己从工作中解放出来的。
  当他正想调转船头离去时,突然一眼又见到了那块熟悉的布片。那是件棕色的上衣,由于被水浸湿了显得颜色较深,原来的颜色更浅些,也许应该接近米色。裙子的颜色也差不多。他尽量放慢船速,也考虑过放下救生艇去捞起来,但自由自己一人,这种行动危险太大了。他费尽辛苦终于让船靠近了那团可疑的东西。动手捞取之前他先拍摄了几张照片。
  果然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尸体在海水中浸泡得过久,看上去显得十分吓人。手上和脸上的皮肤以及身上的肉已经极度腐烂了,看上去就像熔化在锅底上的奶油,骨头已经剥离出来了。那些肉看似无数根线条,缠绕在骨头和浸泡着海水的布料上。头发也掉光了,头顶光溜溜的。
  他花了几秒钟拍完照片,克里斯想把尸体——这已经毫无疑问——拖上甲板。但实际做起来也不容易。如果有人帮忙也许可以做到,但他用船桨把尸体捞到船边,使劲一拖,尸体就被海浪打碎了,眼看着在眼前化作一堆细屑散开去。他只能努力用船桨捞起烂糟糟的那件棕色上衣,因为上衣已经完全从尸体上脱落下来了。
  他刚捞起那件吸足水分的沉甸甸的上衣,里头包裹着的白骨就啪啪地落进水里去了。克里斯的这个动作最终让这具尸体完全散了架。他把捞起的上衣丢在甲板上,心里觉得自己对此负有一定的责任。甚至后悔不去打捞是否会更好,但是想来想去也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
  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好像鱼饵似的散了开去,慢慢随着水流往远方漂去。这具尸体已经永远不可能再捞起来了。曾经时一个人的肉体,因为自己的不小心就这样消失了。
  可是不这么做还能怎么办?偶然在茫茫的大海中遇见一具尸体,而且船上还只有自己一个人。除了拍几张照片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如果自己有妻子,而且带着她同行的话,也许她连自己把上衣捞上甲板都会反对的吧?
  反正结果已经不能改变了,克里斯望着湿淋淋的上衣想到,也许得马上改变行程,返回雷东多比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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